孫 釗
題目用了偉大與沒落,有聳人聽聞或虛張聲勢之嫌。其實,偉大與沒落就在我們周圍,在我們每天的耳聞目睹中,偉大與沒落相互對峙著、證明著,并且也可怕地對稱著。偉大,每天以燦爛陽光鼓舞人們,讓人們充滿更多的期待。沒落,腐朽著、頑固著,明火執(zhí)仗地阻擋人們的期待,沉重地打擊人們的信心,當(dāng)偉大足夠偉大的時候沒落也隱蔽或退卻,卻從不打算放棄。
何以偉大?因為一個全新的歷史時期是過去所無可比擬的,雖然光怪陸離,但它正經(jīng)歷著從未有過的痛苦變革,真實地代表著最大多數(shù)的利益,所以堪稱偉大。何以沒落?它是舊的歷史的衰敗與復(fù)亡。偉大的使命是擊退沒落。沒落的存在為了對抗偉大。偉大與進步在一起,沒落與腐朽相伴隨。偉大從沒落而來,沒落是醞釀已久的偉大的序幕。沒落永遠存在?因為人性永遠不只有善。當(dāng)人表現(xiàn)為善的時候,惡在后臺隱藏,并隨時準(zhǔn)備著現(xiàn)身于前臺。偉大的永恒使命是對沒落不停地戰(zhàn)勝,偉大有時也退卻也失敗,但總體上是前進的勝利的。沒落也經(jīng)常顯示著一種瘋狂,但它只能處在陰霾之中,它懼怕陽光。
我們對偉大三呼萬歲,祝愿它攻無不克戰(zhàn)無不勝,我們對沒落切齒痛恨,詛咒它立刻消亡。而當(dāng)正義的助手——語言不能聚集成巨大的力量時,沒落便在暗中竊笑。我們不能不悲觀地面對一個日益物質(zhì)化的社會,擯棄政治的詩人很正常地在驟然增加,關(guān)心政治的詩人也便很正常地日益減少,張不代是留下來的“少數(shù)”,他從上世紀70年代中期開始政治抒情詩創(chuàng)作,一直延續(xù)了二三十年。其詩集《黃河與最后一場大雪》(以下簡稱《大雪》)的出版,便是一次總匯。透過書中80多首作品,我們能看到他對正義與公正始終如一地?zé)釔?,以及偏?zhí)狂般的認真。詩與思的精靈,邏輯的雄辯力,把那無數(shù)黑色字符燃出一片火光,跳動在我們眼前。
這是一個英雄匱乏的時代,已經(jīng)匱乏到看見這個詞使用這個詞都有些晃眼而不適應(yīng)。張不代具有英雄詩人的意義。我以此作為軸心來搭建這篇文字的骨架,我希望找到一個新的支點與新的概括力量。
雪,痛楚的入口以及蝴蝶效應(yīng)
張不代是熱血詩人,所以坦蕩磊落,當(dāng)然他也是性格執(zhí)拗的智識者,于是很自然在詩行里展示他非凡的道德激情和道德勇氣。
政治抒情詩是走向張不代的通道,而雪的情結(jié)竟成為一個無邊而深邃的入口,他對雪的期待對雪的詠嘆對雪的恨愛交加對雪的痛苦記憶,被他選擇為解剖他者也坦陳自己的下手之處。這一切,為的是借用雪的力量。當(dāng)人力所不及的時候,雪似乎具有無所不能的神力,也似乎成了詩人唯一的希望。因而,在《大雪》序言中詩人這樣自白:
“此刻,我特別想雪。廣裹而干涸的土地期待著一場大雪,我們世紀之交回顧與展望的心靈也需要一場大雪。天呵,請你留給20世紀最后一場大雪吧,讓北國風(fēng)光千里冰封萬里雪飄!讓我們踏雪而行,留一行行足跡逶迤向極遙吧!讓我們面雪而歌,抒吐世事國事家事之真諦于世紀之未央吧!也許擁有這樣一場刻骨銘心的世紀之雪,關(guān)于雪的思想,我們就會更其明潔,更其透徹,更其純粹吧!”
不代已經(jīng)在把雪作為一種精神來尊崇,雪,也成為一種神秘;他不是宗教徒,但令人感覺到一種宗教式的膜拜,在這里,雪與人之間發(fā)生著另一種生命的關(guān)聯(lián)。
雪的理想是抽象的,它落地為水,無影無蹤。詩人內(nèi)心的躁動不安,那是因為一種思想與感情的對抗存在:我們的理想無比美好,而現(xiàn)實無比嚴酷?!把?,“大雪”,“最后一場大雪”,這些反復(fù)、緊張、密集的比附與象征,讓我們讀來有一種心驚肉跳的猜想,一種刻骨銘心。
“黃河與最后一場大雪”,它既是一本詩的名稱也是一首代表作的題目。詩人對這首作品的鐘愛不言而喻,該詩發(fā)表于1994年《中流》和1995年《山西日報》。作為讀者我也十分喜歡它的標(biāo)題,有幾分隱喻,有幾分象征,有幾分渴盼,還有幾分詼諧。
我們來看與詩集同名的這首代表作蘊含著怎樣深長的意味:
“……紛紛揚揚飄落成雪飄落成囊括萬里的冰封/飄落成萬嶺千山春心不死清一色假寐的冬眠/為干涸而僵硬的歷史著一身孝衣的寫意……就在此刻你仿佛從峭巖絕壁間破壁而出/你從一孔高粱秸烘熱的陜北土窯洞里走出來……不經(jīng)意地舉起手臂似要把假想中的趕山鞭凌空一揮/于是山隨著醒來欲與天公比高試作銀蛇之舞/于是山隨著醒來欲與天公比高試作蠟象之馳/……為你登上紫禁城那座名為天安門的城樓/積累一聲震驚寰宇的劃時代長嘯……”(第一節(jié))
“……你肯定感受到了那場大雪異乎尋常的意義/呵,那是一場很難消融而終究又必將消融的大雪呀/那是一場非一日之寒可凝結(jié)亦非一日之暖可消融的大雪呀……歷史將不難理解你為何以最偉大史詩銘記這場大雪/歷史將難以理解的是為何在以后的日子/你以最熱烈的歌吟指名道姓歌唱過那么多的江河/而唯獨對這一務(wù)功罪難分的大河噤若寒蟬從未禮贊”(第二節(jié))
“是注定你將與雪構(gòu)成生命之史輝煌嗎/或者說你便是中國歷史最后一場大雪最輝煌的注釋嗎/當(dāng)乍暖還寒紅裝素裹分外妖嬈的須晴日真正走來/……你的紫禁城歲月自始至終在雪光中明明滅滅/猶如那條明明滅滅跳龍門而來源遠流長的大河/……”(第三節(jié))
“……很久很久以前那場大雪一定在為你啟示著什么/或許是一個關(guān)于河的冬天與春天的神話抑或童話/呵,那場銘刻在心頭的雪恥雪恨的鵝毛大雪喲/……你打了一個你有生以來最后的也許是最大的一個噴嚏/于是全中國與你一道熱傷風(fēng)一道流行感冒……”(第四節(jié))
“不須喟嘆什么千秋功罪誰人曾與評說/有歷史交給黃河的最后一場大雪作證呵/凝結(jié)之時凝結(jié)的是熱情消融之時消融的是冷靜/黃河也許還會泛濫但永遠也再不會干涸/走吧我們親愛的兄長我們偉大的導(dǎo)師/與我們一道與我們同行走向新時代輝煌的長遠/你生命永恒之光就在于你把歷史最后一場大雪/銘刻成子孫萬代一座偉岸心碑那般輝煌那般深刻”(第五節(jié))。
我先是想起諷刺兩個字,繼而想起那個著名的蝴蝶效應(yīng):一個蝴蝶在巴西輕拍翅膀,可以導(dǎo)致一個月后德克薩斯州的一場龍卷風(fēng)。一個人的“噴嚏”引發(fā)全國人的“感冒”。說二者異曲同工也可以,說二者沒有可比性也對,因為一是科學(xué)的推測,一是諷喻的修辭。不管怎么說,詩中的核心詞語噴嚏與感冒,這種預(yù)測讓我們接近著雪的偉力。
一個平民百姓無論做出多么大的舉動,其影響忽略不計。而任何一個領(lǐng)袖的任何一個細小的思維改變都會給一個國家?guī)砭薮蟮恼鹗?,甚而影響整個地球。那個偶爾的原因完全可以是一場紛紛揚揚的大雪。
表面上看去,由“黃河與最后一場大雪”所引發(fā)的直接的思考與文學(xué)產(chǎn)品是《沁園春·雪》,但更有可能永遠成為秘密的是,那思考的間接的某種微妙的轉(zhuǎn)折。一個如此浪漫夸張的詩人,大雪對他的啟示有可能更大于政治和軍事,那么便會有思想變化的無限種可能性。而不論如何變化,都在引發(fā)一個決斷的產(chǎn)生,足以讓一場戰(zhàn)爭發(fā)生歷史性的令人意外的扭轉(zhuǎn),而這扭轉(zhuǎn)又足以改變歷史、改變國家、改變10
億人的生活,從此掀開全球歷史的不容忽視的一頁。事實也正如此,新中國迫使世界的格局發(fā)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誰說那一場大雪的影響力不會對后來50年的中國產(chǎn)生極大的作用呢——因為它分明顯示著這個偉人的氣勢更加偉大,而他的思想與行動導(dǎo)致了這個國家怎樣的命運與前途,已經(jīng)為歷史記錄在案。
于是,一場大雪引發(fā)了一個新中國以特殊的形式重新屹立于世界面前。
于是,一場大雪激發(fā)起巨人義氣飛揚地為今后的思考埋下伏筆:階級斗爭高于一切。
于是,一場大雪讓中國在后來的50年間沒有大步前進而是大步倒退——不進則退。那實在是一場凍結(jié)歷史的大雪。
于是,一場大雪引發(fā)一個人從而引發(fā)一個國家發(fā)生著無限的可思議與不可思議的變化,可能永遠都是一個謎。
張不代的內(nèi)心不由自主地產(chǎn)生著對抗,他在愛也在恨,他在思考也在迷茫。而這種情懷一直灌注到對另一場也是最后一場大雪的望眼欲穿的期待之中,延續(xù)到永遠。
出身草根的普通詩人,在這里進行著與曾經(jīng)是草根后來成為偉人的詩人的模擬對話,激發(fā)出那復(fù)雜的內(nèi)心的對抗。為捕捉那“雪的思想”,不代久久地把目光停留在那大雪飛揚的空中。
50年前是一場革命,50年后是又一次革命,50年成為一段無法言說的歷史,成為一聲嘆息。50年后仍然急需要一場大雪嗎?他創(chuàng)造了一個偉大的歷史,他還能再造一個歷史的偉大嗎?那事關(guān)國家命運的大雪是不是正在空中醞釀呢?無論如何,這一切都在冥冥之中,無法測知。
今天,一個偉大歷史的到來需要熬煎半個世紀,需要十幾億人民陪同一個人做烏托邦大試驗并等待實驗報告產(chǎn)生。50年的耽擱未免太久,總算結(jié)束了。過去不曾也不敢想象的市場經(jīng)濟模式,在今天已經(jīng)成為現(xiàn)實,過去沒有經(jīng)過的道路,在今天,每個人都在眼睜睜地一步一步走著。因為過去50年的諱莫如深,使今天的革命充滿艱難與殘酷,偉大與沒落時時處于緊張的膠著狀態(tài)??梢钥隙ǖ氖牵崆?0年,偉大不會這么姍姍來遲而令人驚詫又充滿恐懼。也許,不是那個50年的斷裂,我們在世界格局中的位置決定我們的改革不會如此急迫,而會更加審慎、從容,我們的繁華也不會失衡與尷尬,也不會快速之中捉襟見肘,而會更加平衡與和諧。在驚心動魄的速度里,我們一邊興奮一邊憂慮,不斷在失望中激發(fā)出新的幻想?;孟胫?,人們對愈演愈烈的腐敗與沒落已經(jīng)或正在漸漸地適應(yīng)著、麻木著,因為誰都希望社會安定。
幸好有張不代這樣的詩人在竭力呼喚著,呼喚著,幸好還有一些讀者在聆聽著,聆聽著與回應(yīng)著這聲聲泣血般的呼喚。這呼喚把我們引進一個關(guān)于“雪的思想”沉重思考。不代的這些詩篇是經(jīng)歷過劇痛之后,刻骨的良心體驗,它吸引著讀者,因為那痛楚是普適的。
興奮、驚怵及貧窮的救贖
中國最大的問題是什么?不是腐敗不是人口多不是體制壞,中國最大的問題是窮,一窮顯百丑;外國最大的優(yōu)勢是什么?不是廉潔不是人口少不是體制好,外國最大的優(yōu)勢是富,一富遮百丑。
生活的飛速與斑斕,并沒有令張不代眼花繚亂,他的內(nèi)心在倒海翻江。開放讓他異常興奮,也讓他驚怵之后憂心與焦慮,當(dāng)然,那都是為了一個未來的美好愿景。
寫于1987年的《龍頭拐杖——啊,歷史的沉重尾巴》,詩人這樣慨嘆:
“一陣降晦云駕霧的話/把云給疲倦了/把霧給疲倦了/把五千年敵國河山給疲倦了/屈指走到而立之年/仍然三條腿走路(其中有一條腿/,g叫龍頭拐杖)…‘此時中國/已是近四十歲的漢子/接近不惑而仍困惑/走著固有的憤怒/但二月二龍?zhí)ь^那天/照例仍唱騰飛調(diào)子/這,很嚴重……”
讀到這樣的情緒,我相信張不代的痛苦絕不僅僅是為一把龍頭拐杖,絕不僅僅是為了二月二這個所謂抬頭的日子。他的怨憤不是怨憤,而是對不爭氣的蹣跚與怠惰一記凌厲的鞭策。
發(fā)表于1992年《詩刊》的《中國大命題》(組詩)里,詩人更是急切地注視著、企盼著:中國快快以廣博的胸懷擁抱這個新世界吧,堂堂正正地做人,坦坦蕩蕩地走向世界,真正地而不是虛擬地頂天立地?!案嬖V世界/你來自歷史之洞/極遙與縱深”。然后詩人說:“亮出你昏熱的嘈雜清談/亮出你冷峻的單調(diào)蟬唱/亮出你維新的虛無狂妄/亮出你的矛與你的盾/你的左顧的極端/你的右盼的極端/告訴世界/你那中庸圓舞曲里/常走鋼絲的寓言”。
這些句子很有張力,是詩人對國家意識民族意識的藝術(shù)化強調(diào),它的真誠就在于毫不留情地批判我們的積弊,這是人人都知道卻很少有人做的壯舉,因為坦蕩所以勇敢,因為勇敢所以深刻,詩人非常急切地希望中國在世界面前重塑自己,再一次挺立在這個地球之上。
這種急切與火熱,分明深藏在那顆焦灼的心中,無法磨滅。
在1999年發(fā)表于第7期《詩刊》、第9期《山西文學(xué)》的大型組詩《英雄史詩與最后的疼痛一關(guān)于扶貧的詩札記》(以下簡稱《扶貧》),張不代從一個完全寫實的角度記錄與闡發(fā),悲憫的情懷終于得到一次咆哮的機會。
第1節(jié),記述一個當(dāng)年為負傷戰(zhàn)士無私奉獻的如今失聰又失明的佝僂著身子的老媽媽,身為工作隊長的詩人記錄下自己的心痛:
“你佝僂的身子如弓,射出了/一支多么銳利穿心的響箭/疼痛在我們麻木已久的心上——這一晚,我聽到/雄赳赳氣昂昂/踏進都市登上高樓的心臟們/坐在真皮沙發(fā)上第一次/驚慌而認真的跳動”:
第2節(jié),關(guān)于10斤掛面一斤白糖的故事:
“而這僅僅、僅僅就是十斤掛面和一斤白砂糖/外加一副對聯(lián)?。疵恳浑p迎接的手顫抖了/看每一雙干澀的眼睛潮漲了/看每一管哽咽的喉競酣暢出歌了/只有無棉御寒的娃娃們/不懂得選擇激動的方式/你推我搡在土炕上翻起了筋斗……這副迎春接福的對聯(lián)喲/還是送得過于晚了過于晚了/家家戶戶門楣上已經(jīng)貼下了一副/盡管那紅底上的黑字/是粗瓷碗蘸墨汁扣下的圓圈圈/啊,天哪!你為何不裂開/一條地縫讓我去藏匿一位/共產(chǎn)黨人無地自容的羞愧……面對如此貧窮的父老鄉(xiāng)親4fl/~此真純到令人心酸心碎的贊歌/啊,天哪!你讓我如何承受/這恩重如山的人民/如此漫長的健忘方式/對我們?漫長的貽誤的寬宥”。
50年,真是有著無窮無盡的話題。如果人有貴賤之分的話,50年把貴賤劃分得更加分明。這就是我們在這首長詩里看到的:50年的改變是一些貴人的腐朽墮落,50年的不變是另一些賤人的善良寬容,不只是出乎想象的,也是不可思議的。詩的感情是熾烈的,它烘烤著我們的感情。革命戰(zhàn)爭是以人民的名義宣告開始的,通往勝利的道路是勞苦大眾的生命鋪就的。幾十年過去了,忘記了歷史的少數(shù)人過上了寶馬輕裘燈紅酒綠的生活,記住了歷史的大多數(shù)人卻還是那么貧窮,他們的文化還是那么稀少。因此他們的思想還是那么單純,因此他們的要求還是那么微小,因此他們對于黨還是那么信任,對于革命同志還是那么敬重,因此他們對于連工作隊員都覺寒磣的10斤掛面一副對聯(lián)——十分地感激!
百姓的興奮與詩人的驚怵,非?;恼Q地攪拌在
一起,也非常無情地讓詩人尷尬在那里。一種黑色幽默,一種令人無言的諷刺,雖是一個很簡單的動作一個很細微的表情,但是已經(jīng)在人們的良心深處震蕩。詩意,讓我們這些早就不稀罕掛面的人,回到對抗的現(xiàn)實與現(xiàn)實的對抗之中,回到自己與自己的對抗之中。
激情,正義的激情;憤怒,詩人的憤怒。欣賞張不代的作品,這是最重要的理由。很長一個時期,直到今天,我腦子里時常會有一個被托起的張不代,原來,托舉他的正是這些詩行。這時候我每每會把他看作浩然而大氣的詩人,我還愿意把他稱作一方土地、上立起的一個座標(biāo)。他幾十年始終敏感而堅定,恰恰是許多詩人很難為的事情,可悲的是,他們以為那是在犧牲自己的才華。在我的心目中,張不代燃燒的是詩的烈火和他自己,在這燃燒中立起一座清高。這清高使他永遠懷著昂揚的詩情,抬著詩人的頭顱。
用碗邊畫圈,沒有毛筆嗎?有毛筆而不會寫字嗎?需要喜慶的紅色,需要吉祥的對聯(lián),需要過一個高高興興的春節(jié),難道這就夠了嗎?扶貧、脫貧,10斤掛面一副對聯(lián),就贏得了眼淚。
我們無法想象這些農(nóng)民能滿足于世世代代貧窮的生活!詩人內(nèi)心的痛苦使他深深地自責(zé),在我們看來這簡直是一種顛倒一種荒謬,應(yīng)該羞愧的恰恰是他面前激動而高興的人群。
且看,第3節(jié),不代兄以近乎毒辣的眼光穿透一個通俗的民間現(xiàn)象,他這樣悲痛地揭示:
“我驚異地發(fā)現(xiàn)/時至今日中國的農(nóng)民問題/依然可以絕非叫做貧窮/否則,我們將無法詮釋/幾乎每一座赤貧如洗的村莊/都留有一方最神圣的土地/被勒緊褲帶恓惶度日的山民們/蓋了堪稱富麗堂皇的廟宇”。
這當(dāng)然不是原因的全部,但這是一個根子上的原因。神仙,皇帝。蒼天,上帝,人類所有企圖不勞而獲的幻想都會給自已創(chuàng)造一個理想的神助,理想的外力,以便一夜之間變?yōu)楦晃?。大家都知道天上不會掉餡餅,但好多人都在夢想著它掉下來。
盲目了一千年,困惑了一萬年,人們在一個誤區(qū)里越陷越深,徘徊又徘徊,為什么那么喜歡神仙與上帝,而恰恰忘了自己志了自己是自己的主人?我們信奉一生的真理“從來就沒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難道只是為了歌詠不是為了救贖?除了人性的善性、惡性之外,實在還應(yīng)該加上一個惰性,那也是頑固的天性之一。
前1、2節(jié)的訴說是詩人站在主觀立場上的發(fā)言,然而,他回到客觀的立場上,他非常誠實非常痛苦地發(fā)現(xiàn)他對真理的重復(fù)多么不堪一擊。他重新發(fā)現(xiàn),不應(yīng)該是發(fā)現(xiàn)而應(yīng)該是正視——人們陷入誤區(qū)太久太深了。貧窮豈只是國家的問題,實在也是窮人自家的問題。我們的人民無不羨慕發(fā)達的西方世界,羨慕那里的民主政治和總統(tǒng)的公選,這固然是正常的理想與愿望,但要知道那里的民眾投票是因為競選者對他們承諾民主問題、醫(yī)療問題、汽油漲價問題、女權(quán)問題、反恐問題會得到解決,正常的社會環(huán)境有了,但民眾獲得財富與幸福還得靠自己??孔约旱男燎趧趧樱瑯邮遣粍趧诱卟坏檬?,我們善良的、懶惰的、盲目的百姓們卻始終沒有認清這一點。
詩人深深地愛著中國的勞苦大眾,也深深地愛著自已的祖國,二者是手心手背,是貨幣的兩面。不論他對腐朽與沒落多么痛恨,他骨子里永遠期望著她的富強繁榮,不論他對民眾有多少憤懣,他竭力想讓他們幸福地生活。他有時是很矛盾的心態(tài),那是因為對國家政體對人民百姓都懷著恨鐵不成鋼的感情,人民不富足,國家不清明,他都是痛苦的。不代顯然是一個理想主義者,我們現(xiàn)在提出建設(shè)和諧社會,不代早在多年前就以一個詩人的身份,以話語的方式警示人們:我們還沒有成為一個和諧的社會,而這是一個要害的問題。
窮人指責(zé)一個執(zhí)政黨經(jīng)常表現(xiàn)得氣壯如牛,卻從不檢討自己。因為窮人們忘記了一個別人都記著的真理:靠誰都不如靠自己,自己是自己的唯一希望。
張不代這樣的詩人,在創(chuàng)作與工作中,都是扮演著國家的角色。因為身份,或者主要是因為身份,無論在具體的詩行里站在國家一邊,還是站在大眾的一邊,都是為國計民生考慮有感必發(fā),那是使命的沖動,那是生來的感情,于是才有那在歷史座標(biāo)上的真誠的體察與刻骨的思考。
“最后一場大雪”,這是詩人心中的塊壘,也是一個永遠的情結(jié),一個沉重的心緒,還是一個巨大的愿景。就在這首長篇短詩群組里,又出現(xiàn)了這樣的關(guān)鍵句。
第4節(jié),是在第3節(jié)強調(diào)農(nóng)民的自我救贖問題之后一個轉(zhuǎn)折:
“去冬無雪,今年又是旱象。在盼雨的日子里我卻想著一場紛紛揚揚的透雪……”這是什么樣的雪呢——“就要在1997年那個盛夏酷暑里/下一場期待百年的雪了/……在十二億中國人揚眉吐氣聲中/紛紛揚揚紛紛揚揚下它個透了/哦這雪,這雪恥的——雪/這雪恨的——雪啊”。
雙關(guān)之句雙關(guān)之雪。既是自然的雪又是人性的政治的雪。這是最后一場大雪到來之前的預(yù)示與積聚。百年的恥辱一朝雪恨,這漫長的百年這深深的恥辱,詩人即使在歌唱版圖的完整主權(quán)的回歸,也沒有忘卻那歷史給人們心靈上的重創(chuàng)。那一刻的過程是短暫的,而等待那一刻,卻是中國人百年之久的夢想,這不能不說是深深的恥辱與悲哀。
“徹底地永恒地拔掉貧窮根子/才是中國最要命的一場透雪/一場真正意義上的/雪恥雪恨的——雪/啊,這是20世紀中國英雄詩史/最后的一場大雪呵。”
由香港回歸轉(zhuǎn)到貧窮落后的根子,回歸是重要的,它已經(jīng)解決,而更加重要與艱難的是讓一場透雪把中國貧窮連根拔掉。于是,雪,在詩人眼里幻化為一種神力,一種渴望,也是一種祈天的無奈。我們不能靠自己戰(zhàn)勝沒落,但我們可以祈求天的神圣力量,一場透雪洗盡天下的貧窮,一場透雪把50年時間一掃而過,讓人們再也看不到找不到貧窮的影子。如果說在前一首《黃河與最后一場大雪》里,不代的感情上還有點于心不忍,那么,在這里,在《扶貧》的日子里,不代已經(jīng)無法抑制,已經(jīng)不能忍耐,已經(jīng)不再猶豫。在慶祝香港回歸的日子里,提醒世人,我們還有一個亟待改變的現(xiàn)實——告別貧窮。
世間的事情實在是太復(fù)雜,說清楚很不容易。貧窮是國家造成的還是窮人自己造成的?詩人的迷茫也是我們的迷茫,詩人的困惑也是所有人的困惑,認識的反復(fù)是必要的也是正常的,于是在某些時候我們不能不想的一個問題是,難道我們可以把貧窮的責(zé)任全部安到農(nóng)民個人頭上嗎?政治與國家、國家與政治不正是國計民生的全部嗎?所有的進步與落后都離不開這樣的大背景大環(huán)境大氣候,正如偉大與沒落一樣,正如詩人渴望著的最后的一場大雪,那實在更是一場政治的大雪啊。
第5節(jié),是寫給太陽下捉虱子的老農(nóng):
“啊,捉虱子的老爹們/你們可知道/你們的這一道道風(fēng)景/竟也是一首首諷刺詩呢。”
這樣滑稽的鏡頭被歷史之眼拍攝了無數(shù)年,展示了無數(shù)年,不知還會在取鏡框里停留多少年?如果希望自己早一點脫貧,還是自力更生的好,不要等待,不要依賴。
第6節(jié),扶貧,總有結(jié)束的時候,工作隊總有離開的一天,而農(nóng)民的貧窮問題并不能靠幾次這樣的辦法徹底解決,因而這個問題在詩人心中成為一個
永久的掛念。扮演國家角色的張不代內(nèi)心里早已發(fā)現(xiàn),解決貧窮完全靠國家是沒有道理的,不忍心重復(fù)又不能不重復(fù):
“只要您擁有一顆望梅止渴的心/永遠滋生著滾滾原動力/偉大的解放者就是您自己/您就是您的神靈”。
建設(shè)了多少的廟宇供奉了多少的神靈,有什么意義?燒了多少輩子的高香,有什么作用?誰都知道這個答案。這就是要害處,這就是命根子。言外之意便是,我們什么都不要幻想了,什么都不要指望了,什么都不要等待了,開始自救吧。
這是一個短詩合成的群組,9首短詩共500行左右,雖然詩人把它叫做組詩,但我認為它是分章節(jié)的完整的長詩。這是詩人的正義感情最為集中也最為熾熱的一次噴發(fā)。一年的扶貧工作經(jīng)歷,在詩人心里留下一道深深的溝壑,扶貧工作是1992-1993年,發(fā)表這部長詩是1998年,時間雖說過去5年,但和50年基本一樣,農(nóng)村面貌依舊。詩行里裝著的是50年的回顧與檢討,裝著對一個根本問題的最后的追問與探尋。
在《扶貧》稍后,1999年發(fā)表在《星星》第4期的《昨夜的雨已不可朗誦》,是一首短作,看似不經(jīng)意地寫一夜之雨,而蘊含也深遠,充滿了對工農(nóng)大眾的無限同情:
“大紅會雞這位哲學(xué)家/我們都是久仰的飽學(xué)之士/滿腹經(jīng)綸觀點鮮明而斬釘截鐵/可今天它發(fā)表在城郊的論文/為何卻如此晦澀難懂/田頭至今未參加革命工作的農(nóng)大爺/尚噙著未脫貧的旱煙袋/兒子就下崗回來
昨夜的雨/昨夜的雨啊已不可朗誦”。
這里所諷刺的哲學(xué)家當(dāng)然只是一個代指,不僅包括各種理論家,還包括具有權(quán)力話語的代表國家的各種人。所謂飽學(xué)所謂斬釘截鐵的自信,都無濟于事,農(nóng)民與工人的生活窘境依然亟待改善。
《公民們,高舉起我們的權(quán)杖!》(1986)、《關(guān)于劃時代的寓言——記一種并非久遠的時髦》(1989)都以銳利的目光直逼虛偽的謊言與虛偽的現(xiàn)實。
《際面上的罌粟》(1999),詩人是在諷刺一種美麗的罪惡,罪惡由美麗外衣掩飾,那美麗如同罌粟一般迷人,卻掩蔽著最惡毒的禍心——現(xiàn)代毒品與清末鴉片戰(zhàn)爭;但這首作品有點閃爍其詞,還有點語焉不詳,與詩人一向的真誠與直面風(fēng)格相背離。
上述情狀從黃土坡延續(xù)到高樓的叢林里。詩人明白自己正是與“本來就沒有保障的農(nóng)民、以及與農(nóng)民相連的原本的革命者現(xiàn)今的失業(yè)工人”生活在一座叫做城市的空間里。人們對困苦的承受度有一種極量,那不是個體性維度的凸現(xiàn);詩人感到痛苦的不只是工農(nóng)生活現(xiàn)實,而是階級之間的陌生、隔膜、甚至對峙,如何消弭和跨越這些物質(zhì)與精神的阻礙,只需要平等、民主和基本的同情。
一樣的英雄詩人
早在1980年,張不代《關(guān)于舉手問題》(1980年第2期《汾水》),已經(jīng)開始討論民主政治之路的重要與艱難,原本是共和國的理想與模式。諷喻著,鞭撻著,更焦渴地企盼著。民主制度的健全與實行,建設(shè)民主自由繁榮的社會主義國家,是改革的根本目標(biāo),然而,
“人民大會堂,多么美好的名字。/美好得如同人民的希冀:/自由,在這里組合;/民主,在這里集結(jié);/每條手臂的舉與落,/都是五湖四海賦予的新鮮空氣!/--錯落,/都錯落的自然、美麗!//可是,歷史留下些什么?/那無數(shù)次的‘一次通過/那無數(shù)次的‘一致同意……”
直指民主的頑疾。豈止,還有真實與虛假的問題。改革開放之前的30年里,我們的許多歷史性錯誤正是在這樣一致的舉手之下誕生,多少次?數(shù)不清!
我無意在這里作詩人之間的比較研究,只是想說,張不代讓我經(jīng)常想起另一個中國詩人——熊召政。讓我不時地想起熊召政曾經(jīng)轟動全國的《請舉起森林般的巨手,制止!》。該詩發(fā)表于1979年末80年代初,曾讓我和許多人一樣激動過。后來我對張不代的詩投注著更多的關(guān)切與此有關(guān),不止如此,我對詩人這個群體的衡量,熊召政成為心中下意識的標(biāo)尺。我知道那不是理性的,就像最初對北島們的詩句的記憶并且也成為下意識的,不只是對不代做如此比照,包括與其他我也喜歡的詩人,總想對比。我心里清楚,比較的方法其實不一定有多么大的意義,但聯(lián)系在一起,讓我腦子里生出一個稱謂:英雄詩人。
我從《大雪》詩集中找出不代兄在1979年前后的創(chuàng)作:《沉思的女神——獻給張志新同志》、《關(guān)于舉手問題》、《關(guān)于倒神運動》、《關(guān)于橋的一個夢》、《關(guān)于寒冬》等5首,肯定不止這個數(shù)目。我只是瀏覽式地對這5首作品與熊召政的詩作了一點比照。對后者的觀察,所依據(jù)的是2005年版“二十年詩作精選”的《召政詩》,這是一部多種題材的輯選,共11首作品基本都是政治抒情詩,占了90個頁碼。
既然拿二者擺在一起說話,還是應(yīng)該作一點簡單的對比。
張詩人與熊詩人二者的正義激情相同,筆力與深度相近。以我直觀,熊召政含蓄些張不代猛烈些,熊召政技法圓熟些張不代技法稚拙些。根據(jù)簡歷的介紹,兩位都是軍人出身,都辦過刊物,都是創(chuàng)作成就把他們推到省作家協(xié)會的領(lǐng)導(dǎo)崗位上,《召政詩》共221頁,4輯,第4輯題用了這首代表作的題。不代則把自己20多年代表作80多首政治抒情詩打包進《黃河與最后一場大雪》的集子里。毫無疑問,張不代是與熊召政一樣的英雄詩人。當(dāng)然不代兄可能不會玩高爾夫球,更不可能是高手,而熊召是,那種灑脫的左右逢源的生活姿態(tài)也令人欽佩。再者,不代兄還沒有獲得過茅盾文學(xué)獎,而熊召政獲得了。官運一樣,文運卻差得多,這也說明了可比的同時又不可比。
生活的殘酷,歷史的無情,讓詩人經(jīng)常感覺惶恐不安,當(dāng)然詩人并非在真空里生活,他也深知社會的進步,他還有足夠的時間體驗城市,他還有生活的一定的滿足,等等。這些,成為他對現(xiàn)實作理性沉淀的藍本??梢哉f,盡管世界讓人常常感覺混沌不解,迷茫與惶恐,而有詩性與理性的支撐,非但不會使詩歌的質(zhì)地弱化,反而令詩人更增添了智性的思索與表達。
面前幾本張不代的詩作,差不多是完全的,已經(jīng)足以讓我驚詫,20年前我便知道他的詩是上等的好詩,我當(dāng)時是把他與英年早逝的文武斌聯(lián)系在一起的。我讀過他的詩只是零星斷片,看過了,只把印象留在心中,沒有聯(lián)通,也沒有集中,不過是支離印象而已,遠構(gòu)不成看法。近日,我總算飽了一回眼福,把這些總體上等的詩中,各種品相的——上好、中好、一般好的以及個別不甚好的都過了一遍。爬梳剔抉,分解合成,努力地想做出一些有用的觀照來。這個愿望與實際的距離不知是多大。
既然說到各種等級與品相的詩作,趁便穿插幾句另外的感覺或許也是不代兄所歡迎的。
我們相識20年之久,他是廳一級的干部因而我們之間無太多的交往,這個天然距離并不影響我經(jīng)常感受到不代兄很熱情親切的友情和他沒有一點官架子的品格,更沒有影響他的詩品在我心目中的位置。這里我想就幾首我以為有失不代兄水準(zhǔn)的詩。就教于他,列舉如右:《馬,騎士與形而上的韁——道德硬化與否探討》(作于1995年,刊于何處不詳)、《當(dāng)
原理象遠去的桅檣——人與非人的悖論》(1996年第1期《山西文學(xué)》)、《對一個流血單詞的夢釋——關(guān)于戰(zhàn)爭的奔馬律》(1996年第1期《山西文學(xué)》)。不代兄本是一個很厲害的詩評家,他也曾宣布過自己對詩的信念,那信念跟他的詩一樣深得我的共鳴,便更加喜歡他的痛快淋漓的英勇氣息。于是,我一向不喜歡而在不代詩里卻找到了那種或閃爍其詞轉(zhuǎn)彎抹角或云里霧里或賣弄著的炫技,無論詩人們?nèi)绾午姁勰窃婏L(fēng)詩性,我都不能理解。如果他是如張不代這樣誠實敦厚的心懷良知的善者作出這等無聊文字來,更不能理解,如我此刻的直率行文,無需分析與實證。情感的最高原則。無關(guān)政治的對接
張不代在詩行里所投注的全都政治熱情,這些熱情所帶給我們的強烈的社會性感染,都讓我們對他的詩性與人性產(chǎn)生某種敬意。然而。我還想在收尾的時候就他的另一首抒情詩作一個鏈接。形式上它與政治不相干,那是來自不代純屬私人空間的聲音,是對生命的敬仰。與本文題材的主干迥異,但它又是一切題材一切思想的根基,是人格基礎(chǔ)的源泉,是情感的最高原則。它給我的是更純粹的感染力。它就是那首流傳在朋友中間,而沒有公之于世的著名的《遺囑——病中給妻》(1985年4月11日手術(shù)前于協(xié)和醫(yī)院)。當(dāng)時醫(yī)生對他的罕見的腫瘤作了絕癥的宣判,處于生死關(guān)頭的時候,他寫出了告別人生的一首短詩。他的感情與理智,使他與家事國事天下之事完完全金融匯在一起。他沒有表現(xiàn)虛空的無私,卻表現(xiàn)了合乎常情的崇高,在九死一生之際書寫人生最后的抒懷,最自然的自白。那是他囑托愛妻保護好他牽掛的兩棵樹,一棵老樹一棵小樹,同時囑托妻子沖出那形同蠶與繭的愛情,朝生活的大道走去:
那老樹/很老很老/老身像弓
啊,母親喲……那小樹/很小很?。∪~如鏃啊,兒子喲……請侍奉蒼老之弓/一個落地有聲/請恩賜幼小之鏃/一個錚錚離弦/像往日我們的誓/至于我/在你的繭里已經(jīng)成蛹/請快把你的情絲咬斷/你不咬斷我也要咬繭/咬斷了做成一只杯子/然后端杯/走向父親——太行山下/漳河岸邊/一個蒼涼山谷/去飲/那杯/黃土至于你/別猶豫/勇敢往前走/陌上有桑林
詩人心中已經(jīng)蕩起生命之浪的一次波峰,拍岸之聲可聞。然而,詩語出奇地平靜,令人渴盼轟鳴而不得,聽到的卻是悠遠的生命信息,鏗鏘中的微弱,微弱中的鏗鏘,是平靜地對生者的輕輕呼喚。放心不下的唯有兩個生命故事,那是人類全部意義的闡釋。人類之愛,最徹底最永恒的是血親之愛,人民說的好:“只有生我的與我生的”才是純真之親,那是原始的無條件之愛。是無可比擬的偉大之愛!
面對一個血氣方剛、英雄豪杰的詩人,我們找到一個源頭:
德性人格,從生活中涵養(yǎng);詩品才情,在字句里轟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