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君竹

一

微微泛黃的照片里，耀眼的日光在夏日的午后，和著蟬鳴，在你烏黑的發(fā)間調(diào)皮地跳動，你身后是一株繁茂的榕樹，身著素白棉布裙子的你，站在如此美好的畫面之中傻傻地笑著，手里捧著一張獲獎證書，燦爛得讓人覺得刺眼……

那時的你剛剛十歲，那是玩著長大的十年。十年間，你憑著你的小聰明(至少我是這么認(rèn)為的)歷經(jīng)了無數(shù)大大小小的考試，居然還得到了一張獲獎證書。

可是，你卻絲毫不在乎我的感受，沒收了我玩耍的自由，只讓我一心學(xué)習(xí)，學(xué)了十幾年，英語、國畫、架子鼓……差不多能學(xué)的，我樣樣都學(xué)，我埋怨你，你卻無動于衷，仍然笑嘻嘻地把譜子放在我面前。我覺得你很自私，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卻不考慮我孱弱的肩膀能否扛起一切重量。

二

你得意地對我一篇一篇地念著你寫給別人或是別人寫給你的那些青澀又酸腐的詩句。還不知臉紅地把那些人一一拿來做比較：“唉，A太瘦了，不如B健壯?！薄皣K嘖，你說這c怎么就不喜歡當(dāng)年那傾城傾國的我?真可惜?！蹦阋贿吰纷x著那些散發(fā)著灰塵氣息的字句，一邊跟我追憶那字里行間藏匿的揮之不去的相知相許的美好，雙十年紀(jì)，在匆匆中。留下了時光的線條……

盡管如此，每次出門，你依舊要盤問我同行人的性別、品行，依舊經(jīng)常義正言辭地告訴我要“早點兒回家”?？傊?，你我像活在兩個不同的世界。對待同樣的問題，你是多么地“嚴(yán)于律‘人，寬以待‘己”?

三

你一個人在雨中奔跑，邊跑邊喊我的名字，聲嘶力竭，毫無形象可言。雨水濺起淘氣的小水花，打濕了你的眼睛，紅絲絲的眼睛。當(dāng)你終于在公園的池塘邊找到正在抓蝌蚪的我時，你險些癱倒在地，不容分說地一把揪起蹲在地上摳泥巴的我，塞進(jìn)自己的雨衣里，氣鼓鼓地把我拖回了家。

但是，你卻從來不覺得自己整夜加班有什么不對，饑腸轆轆的我是那么渴望在家門口看到你歸來的身影，卻隨著路人的稀少而一再失望。我想，忙得焦頭爛額的你是否會在回家后，悄悄推開我的房門，看我睡意正濃才安心走開呢?

四

昨天，是你四十周歲的生日，可我卻忽然高興不起來了。看著歲月在你額上刻下的皺紋，在你青絲上描下的微白，在你掌心織出的老繭，我忽然明白了，又好像更加不明白了，一種美麗的主觀意識伴我走過了十七個寒暑，永遠(yuǎn)地存在著，掙不開，又放不下……

暗暗告訴自己，不和你這個固執(zhí)的，強(qiáng)悍的，卻經(jīng)不起歲月蹉跎的女人生氣了。我在你手心寫下了一個字——“您”，噙淚輕笑道：“媽，你，在我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