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任舟
1957年,李政道與楊振寧因發(fā)現“弱作用中宇稱不守恒”而獲得諾貝爾物理學獎,從而名聲大振。在獲得諾貝爾獎之后,李政道屢次訪華,對中國的科學發(fā)展傾注極大熱情。
1972年和1974年,李政道兩次訪問中國,向當時的最高領導人力陳科學和技術對中國的重要性,以及恢復大學教育的刻不容緩。作為一個理論物理學家,他用實驗向毛澤東證明,對稱性不但存在于靜止狀態(tài),還更廣泛地存在于運動狀態(tài)。
1979年,李政道推動鄧小平訪美期間與美國總統(tǒng)卡特簽署《中美政府間科技合作協(xié)定》和高能物理合作協(xié)定。他奔走于美國幾個政府部門,以最快的速度促成了中美高能物理會談,創(chuàng)立了中美高能物理合作模式,使中國的高能物理從無到有,從弱到強。
為解決中國科技人才嚴重斷檔的問題,李政道在1980年1月10日給當時主持中國科技工作的國務院副總理方毅寫了一封信,信中提出中美聯合招考赴美國留學物理研究生項目的設想。從1981年~1988年,每年的頭3個月,李政道都把自己的全部精力投入到中美聯合招考赴美國留學物理研究生項目上。每年約有100位學生去美國,每一位學生都需要十幾封推薦信,那些都由李政道和他的夫人秦惠君以及秘書3人親手書寫。10年中,他家的信件總是把整個街區(qū)的郵筒塞得滿滿的,以致郵局寫來抗議信說:你家的信件太多,影響到了別人的正常郵遞。于是,李政道和夫人、秘書3人,便用手推車推著,走遍10個街區(qū),把信分別投到其他相對較空的郵筒里。10年間近千名中國留學生的上萬封推薦信,就是這樣發(fā)出的。
1996年,李政道夫人秦惠君因患肺癌離開人世,為了紀念夫人,李政道建立了“秦惠君與李政道中國大學生見習進修基金”,旨在支持北京大學、復旦大學、蘇州大學、蘭州大學與國立清華大學(臺灣)5所高校的優(yōu)秀本科學生進行基礎領域的科學研究工作,入選的學生則被命名為“君政學者”。
李政道說,這個基金會是用他和妻子多年的儲蓄設立的,“規(guī)模很小”,主要是為了讓本科生可以自由地選擇老師,同時也使兩岸的本科生可以互通有無。
李政道在中國多次訪問中,人們常常向他提出:為什么中國在近現代科學發(fā)展史上沒有突出建樹?
李政道首先強調,中國有科學,只是沒有現代科學。為了說明中國在古代的科學成就,他舉了兩個鮮為人知的例子。
在天體物理學中有兩個非常重要的概念,一個是新星,一個是超新星,而這兩個天體都是最先在中國發(fā)現的。中國人早在公元前13世紀,也就是商朝的時候,就發(fā)現了新星;超新星則是在宋代被發(fā)現的,當時的科學家發(fā)現白天有星亮起來了,“大如雞蛋”,便每天記錄它的高度,差不多記錄了一年。
這樣一種敏銳觀察和扎實記錄,為什么沒有在近代結出豐碩的科學果實?李政道提醒人們注意一個特定的年份——1642年。那一年,伽利略去世,牛頓誕生,而兩年之后,崇禎自盡,明朝滅亡。在這個特定的時間段對東西方作一番橫向比較,會發(fā)現一些耐人尋味的史實。伽利略受羅馬教會的壓迫,結局非常慘,如果說那個時候,羅馬教皇的政府力量可以覆蓋到全部歐洲,那牛頓生出來也沒有什么用,但教皇只是統(tǒng)治了歐洲的中南部地區(qū),其鐵腕力量在英國等地無法實施,正因如此,牛頓才得以成長,近代科學才得以發(fā)展。相反,那個時候,中國帝王的勢力遠遠超過了羅馬教皇,將整個中國都牢牢地掌控在手里。統(tǒng)治力量的保守和強大,造成了中國沒有近代科學。其實不僅是中國,回顧古今中外的歷史,在一個高度集權且極端保守的社會,科學的發(fā)展總是舉步維艱。
李政道指出,中國錯過了經典力學的17世紀,錯過了電磁學的18、19世紀,錯過了相對論和量子力學的20世紀,絕不能再錯過21世紀。而新世紀的物理學發(fā)展,與“暗物質”和“暗能量”息息相關。根據人類目前的研究成果,宇宙的總能量中只有5%是已知物質的能量,這些已知物質由電子、質子、中子和極少量的正電子、反質子等構成;剩下未知的95%,其中25%是暗物質,70%是暗能量。什么叫暗物質,什么叫暗能量,目前的物理學家并不知道,只能通過引力場中知道暗物質的存在,而從宇宙膨脹的加速度中判斷暗能量的存在。了解暗物質、暗能量,是當代物理學的最大挑戰(zhàn)。
當話題涉及基礎物理學的時候,李政道非常投入、滔滔不絕,完全沉浸其中,讓人很難想象現在他已經是一個84歲的老人。事實是,他盡管年事已高,但始終奮戰(zhàn)在研究的第一線。他支持“天外有天”的說法,認為宇宙之外可能有很多的宇宙;最近,他又在一篇文章中提出“核天相連”,也就是說核能也許可以和宇宙中的暗能量相變相連。
▲2009年5月27日,李政道在上海交大與師生們展開深入交流。
▲李政道和夫人
他寄語那些有志于從事基礎學科的學子:“我們的地球在太陽系是一個不大的行星,我們的太陽在整個銀河系4000億顆恒星當中也好像不是怎么出奇的星,我們整個銀河星云和整個宇宙相比,也是非常渺小的??墒且驗槲覀冇邪l(fā)揚炎黃文化的祖先,因為400年前望遠鏡的發(fā)明,也因為愛因斯坦在我們小小的地球上生活過,我們這顆黃圖藍水的地球,就比宇宙其他部分有特色,有智慧,有人的道德。”李政道對宇宙奧秘的熱切關注,激勵著中國年輕一代學子對新世紀物理學研究的不竭熱情。
作為一個理論物理學家,李政道對愛因斯坦的崇拜不足為奇,相比之下,他對于杜甫的知遇之感就有些出人意料。李政道表示,杜甫的兩句詩——“細推物理須行樂,何用浮名絆此身”是他的人生信條。當年他初讀到這兩句,就十分的感動,覺得杜甫在1000多年前就道出了自己的心聲。隨著年歲漸長,他越來越喜歡這兩句詩的旨趣:所謂“細推”,是指要仔細考察,也就是重視學問本身的研究,至于像諾貝爾獎之類的功名,其實都只是一些浮云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