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木蘭

(華僑大學(xué) 外國語學(xué)院，福建 泉州 362021)

眾所周知，日語中的雙字漢語詞[注]“漢語詞”為日語“漢語”的譯文，可在一些論文中看到。不過稱之為“漢詞”亦可。這里指日語中可以完全音讀的漢字詞，因為雙字詞比較有代表性，所以這里以雙字詞為例?！皾h字詞”指日語中以漢字為通用書寫方式的詞語，音讀詞和訓(xùn)讀詞都包括在內(nèi)。有不少是音讀和訓(xùn)讀并存的，如：“相対(ソウタイ·あいタイ)”、“山陰(サンイン·やまかげ)”、“山家(サンカ·やまガ)”、“山間(サンカン·やまあい)”、“山居(サンキョ·やまい)”、“山寺(サンジ·やまでら)”、“花街(カガイ·はなまち)”、“花鳥(カチョウ·はなとり)”等，而這些雙字漢語詞有相當(dāng)部分乃是傳自中國的。

相對于這些傳自中國的漢語詞，原生于日本的被稱為“和制漢語”的漢語詞則是借用中國的漢字或單詞，并仿效漢語的造詞法撰制出來的。這種和制漢語也有許多是音讀和訓(xùn)讀并存的，如：“火事(カジ·ひごと)”、“大根(ダイコン·おおね)”、“立腹(リップク·たちばら·たてはら)”、“元金(ガンキン·ゲンキン·もとキン)”“直衣(チョクイ·のうし)”等等。

然而，并非所有日語的漢字詞都有音、訓(xùn)二讀。有些漢字詞表面上看似乎音讀和訓(xùn)讀兩相宜，實則未必如此。這就需要人們加以甄別、辨誤。往往不正確的讀法所傳送的是錯誤的信息，并讓人產(chǎn)生誤解。換言之，漢字詞讀法的正確與否，將直接影響對該詞語義的完整與正確的理解。譬如，日語漢字詞中一個指物的名詞如果是音讀詞，首先讓人想起的是，該詞是從中國傳來，它具有中國傳統(tǒng)的含義，中國在較早時期就有了此物等等，其次想到的才是該詞在日本的用法及其文化語境。反之，如果是一個“和制漢語”，自然會想到其造詞背景及無法抹去的日本元素等。所以，明確日語漢字詞的音讀或訓(xùn)讀可謂意義重大。

確定一個漢字詞是音讀詞，目前常用的方法主要是借助以下四種資料，一是古典漢籍；二是日本的古代辭書；三是日本古訓(xùn)點相關(guān)的歷史文獻(xiàn)；四是日本使用假名書寫的文學(xué)作品。然而，由于受到資料的限制，并非所有的漢字詞都能找到可判定為音讀的確切依據(jù)。如果通過以上4種手段卻仍然無法斷定一個日語的漢字詞是否屬于音讀詞時，那么還有峰回路轉(zhuǎn)、柳暗花明的可能嗎？

不妨以“登廊”[注]在奈良的長谷寺，通往那個國寶級建筑物“本堂”(正殿)的回廊被稱為“登廊”。這道被視為重要文化遺產(chǎn)的有臺階有屋頂?shù)幕乩?，全長108間(鄰近的兩個柱子之間為一間)，共有399級臺階。這個雙字詞為例，它出現(xiàn)在《今昔物語集》[注]《今昔物語集》被認(rèn)為是編寫于12世紀(jì)初。第十一卷第五話“道慈亙唐傳三論歸來、神叡在朝試語”的文本中。原文為“彼ノ道慈ガ影像ハ、大安寺金堂ノ東登廊ノ第二間ニ諸羅漢ヲ書加ヘテ有?！?人們在大安寺正殿東邊的有臺階的回廊里那位道慈的畫像邊上添上羅漢像)“登廊”是指有臺階有屋頂?shù)幕乩取ｊP(guān)于“登廊”的讀法，在以《日本古典文學(xué)大系》為底本的《今昔物語集文節(jié)索引》中是讀為“トウラウ”[注]本文的日本漢字詞的讀音，原則上遵照音讀的用片假名，訓(xùn)讀的則用平假名來標(biāo)記的一般規(guī)則來書寫。；而在《新日本古典文學(xué)大系》里的注音是“のぼりロウ”。很顯然，在判斷“登廊”是否為完全音讀的日本漢語上出現(xiàn)了分歧。

一 古典漢籍里是否有“登廊”

作為現(xiàn)代中國人，對“登廊”這個雙字詞非常陌生,也就是說現(xiàn)代漢語里可能就沒有“登廊”這個詞。通過查閱《辭?！泛汀冬F(xiàn)代漢語大辭典》及《辭源》，這一點得到了證明。在查閱大型辭書的同時，筆者也搜索了相關(guān)網(wǎng)頁，其中出現(xiàn)最多的是“登上回廊”之意的相關(guān)文字，并沒有發(fā)現(xiàn)單指有臺階的回廊[注]本論文討論的回廊都指有臺階的回廊，除了強調(diào)，下文將省略“有臺階”字樣。、即僅作為一般名詞的“登廊”。

那么，古漢語里是否有“登廊”這個詞呢？

通過檢索《四部叢刊》(北京書同文提供的電子版)，筆者只搜得“登廊廟”( “廊廟”是殿堂和太廟，指朝廷，“登廊廟”即“上朝為官”之意)，而無“登廊”一詞。《四部叢刊》[注]《四部叢刊》有版本價值之高于《四庫全書》之說。匯集諸多古書典籍，收504部、計3,134冊、合232,478頁、近9,000萬字，每編皆分經(jīng)、史、子、集四部[注]參看《四部叢刊》電子版的介紹。北京書同文.四部叢刊電子版[DB/CD].北京:北京書同文數(shù)據(jù)化技術(shù)，2003.。從《四部叢刊》檢索的結(jié)果可知，“登廊”一詞出自古典漢籍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為了慎重起見，再次檢索“臺灣中央研究院”提供的“漢籍電子文獻(xiàn)資料庫”[注]《漢籍電子文獻(xiàn)資料庫》是一個中文全文資料庫。內(nèi)容包括經(jīng)、史、子、集四部，現(xiàn)已累計收錄歷代典籍已達(dá)460多種，具體內(nèi)容參看其介紹，網(wǎng)址為http:∥hanchi.ihp.sinica.edu.tw。，結(jié)果還是一樣。筆者又查閱了一些其他文集，同樣未能覓見“登廊”的蹤跡。

考慮到《今昔物語集》所載多為佛法故事，因此佛教典籍也不應(yīng)遺漏在視野之外，于是筆者檢索了“CBETA電子佛典集成資料庫”，并查閱了《日本大藏經(jīng)》中年代較早的經(jīng)卷，仍然沒有找到意思為回廊的“登廊”一詞?！癈BETA電子佛典集成資料庫”是以《大正新修大藏經(jīng)》第一卷至第八十五卷、及《卍新纂續(xù)藏經(jīng)》第一卷至第九十卷為底本的，單是《大正新修大藏經(jīng)》就有85函、3,053部、11,970卷、80,634頁，除麗宋元明四藏之外，對校圣語藏本宮本敦煌寫本古佚本以及各種流通本也為其所收，該資料庫對佛典的覆蓋面之廣由是可見。

通過以上調(diào)查，基本可以確認(rèn)古典漢籍及佛典里并沒有相當(dāng)于日語“のぼりロウ”這么一種建筑式樣的“登廊”這個詞。雖然也檢索到作為人名的“登廊”和作為地名的“登廊山”[注]因不影響本論文主旨，故把對此人名、地名的用字及其使用年代的考證略去。另外，雖然安徽境內(nèi)曾有“行廊山”(后名珩瑯山)，就是因為兩峰對峙、環(huán)抱，遠(yuǎn)望如行廊狀而被命名的?？墒恰靶欣取币辉~在不同的文體中有較廣泛的使用，如唐詩里就有“古匣收遺施，行廊畫本朝?！?元稹詩《和友封題開善寺》)。而指回廊的“登廊”我們尚未找到用例。通常人們是不會用不為人知的詞匯來作喻，并命為山名的。，但那毫無意義，畢竟此“廊”并非彼“廊”。

另外，中文里有“蹬道”(可拾階而上的坡道)這個詞，考慮到字的通假與通用，筆者也檢索了“蹬廊”，同樣一無所獲。也許會有人指出，漢語中不乏“行廊”“步廊”“游廊”“走廊”等詞，似乎出現(xiàn)“登廊”也不奇怪。大謬不然，“登”字與“行、步、游、走”字不同。登，升也。諸如“登蟾宮”“登壇”“登壇拜將”“登仕”“登用”“登臣”“登名”“登位”“登阼”“登祇”“登相”“登科”“登廟”之類，無不有加官進(jìn)爵之意于其中。再加上“廊”之“廊肆”“廊廟”“廊廟才”“廊廟志”“廊下食”等，俱與朝廷有關(guān)，所以，“登廊”并非是普通的回廊或廡廊。

二 日本是否有假名書寫的“登廊”

那么，“登廊”一詞是否就是“和制漢語”？不妨依照傳統(tǒng)的查證音讀詞的方法，我們可在日本古代辭書及其他文獻(xiàn)資料，如日本古訓(xùn)點資料、日本使用假名書寫的文學(xué)作品中查找該詞的音讀記載。

在調(diào)查上述各種文獻(xiàn)之前，我們先來查看一下記載有前面提及的《今昔物語集》第十一卷第五話的故事原型的《續(xù)日本紀(jì)》和《扶桑略記》。然而，從中并沒找到“登廊”二字。此外再檢索與《今昔物語集》的文體相近、同樣是“和漢混合文”的說話類及軍記物語里是否有“登廊”一詞。利用日本國文學(xué)研究資料館提供的以《日本古典文學(xué)大系》為底本的全文資料，對“和漢混合文”的說話類及軍記物語,如《古今著聞集》《保元物語》《平治物語》《平家物語》《太平記》《義経記》等進(jìn)行檢索。[1]查找到如“透廊(すいラウ[注]根據(jù)原文及其時代特征，適當(dāng)?shù)厥褂谩皻v史假名遣”。)(すきラウ)”、“廻(回)廊(クヮイラウ)”、“軒廊(コンラウ)”等雙字詞，卻沒有看到“登廊”(“トウロウ”或“のぼりロウ”)的用例。也就是說在與《今昔物語集》關(guān)系密切的、或與之文體相近的文獻(xiàn)里未能獲得較直接的參照對象。

下面是筆者調(diào)查過的各種文獻(xiàn)及其調(diào)查結(jié)果。

1. 日本古辭書

筆者查閱了《色葉字類抄》《古本節(jié)用集六種》《中世古辭書四種》，包括較為后出的《日葡辭書》等[注]筆者查閱了以下的各種辭書： 中田祝夫，峰岸明.色葉字類抄 研究並びに索引(索引·本文篇)[K]. 東京:風(fēng)間書房,1964. 中田祝夫.古本節(jié)用集六種研究並びに総索引[K]. 東京: 勉誠社, 1979. 中田祝夫，根上剛士.中世古辭書四種 研究並びに総合索引本文篇索引篇[K]. 東京: 風(fēng)間書房 , 1971. 土井忠生.日葡辭書 邦訳[K]. 東京:巖波書店, 1980. 森田武.日葡辭書索引 邦訳[K]. 東京:巖波書店, 1989.辭書，都沒有找到“登廊”一詞。

2. 日本古訓(xùn)點資料

查找了《西大寺本金光明最勝王経古點》《興福寺本大慈恩寺三蔵法師傳古點》《地蔵十輪経元慶七年點》《石山寺本法華経玄賛淳祐點》《石山寺本法華義疏長保四年點》《石山寺本大唐西域記長寛元年點》《龍光院蔵妙法蓮華経明算點》《天理大學(xué)図書館國立京都博物館蔵南海寄帰內(nèi)法伝古點》[注]使用的古訓(xùn)點資料的索引如下： 春日政治.西大寺本金光明最勝王経古點の國語學(xué)的研究[M]. 東京:勉誠社,1969. 築島裕.興福寺本大慈恩寺三蔵法師傳古點の國語學(xué)的研究 索引編[M]. 東京:東京大學(xué)出版會,1966. 中田祝夫.古點本の國語學(xué)的研究[M]. 東京:勉誠社,1979. 大坪併治.訓(xùn)點資料の研究[M].東京:風(fēng)間書房,1968. 另，《高山寺古訓(xùn)點資料》因索引只采集了主要詞語，所以不能找到所尋詞語。等文本，均未能找到“登廊”(“トウロウ”或“のぼりロウ”)的用例。

3. 假名文學(xué)作品

(1) 平安時代假名文學(xué)作品

利用日本國文學(xué)研究資料館提供的以《日本古典文學(xué)大系》為底本的全文資料，對平安假名文學(xué)作品,如《宇津保物語》《伊勢物語》《源氏物語》《枕草子》《土佐日記》《蜻蛉日記》《紫式部日記》《更級日記》等進(jìn)行檢索。[1]結(jié)果只找到“廊(ラウ)”，而沒有找到與“廊”相近義的“混種語”[注]音讀與訓(xùn)讀合二為一的詞。，更不用說雙字的音讀詞了。

(2) 鎌倉時代的女流日記

除了平安假名文學(xué)作品，鎌倉時代的用假名書寫的女流日記里也提到長谷寺進(jìn)香的事。其中《中務(wù)內(nèi)侍日記》弘安十年(1287年)10月10日的日記，出現(xiàn)了如下一文：“初瀬に參りつきて、のほりらうを入るより尊くおもしろき事の世にあるべしともおぼえず?！盵注]此書寫方式為其原文原貌。(到了長谷寺，沒有比登上“登廊”更尊貴脫俗的事了)在這里我們看到了“のぼりラウ”。同時查閱了其他作品如《とはずがたり》等，卻未能找到“トウロウ”。

《日本國語大辭典》第二版以《中務(wù)內(nèi)侍日記》的“のほりロウ”為“登廊”的最早用例，然而因為此例比《今昔物語集》的用例晚了150年以上，所以無法成為判斷“登廊”讀法的主要依據(jù)。只能證明“登廊”作為“混種語”的存在。

4. “抄物”資料和“天主教”文獻(xiàn)資料

“のぼりロウ”的存在并不能因此而否定同時存在“トウロウ”讀法的可能性，所以得進(jìn)一步擴大搜索范圍，于是又查找了被視為彌足珍貴的口語資料“抄物”以及與“天主教”相關(guān)的文獻(xiàn)資料，如《論語抄》《史記抄》《中華若木詩抄》《伊?xí)Ｎ镎Z》《落葉集》[注]筆者主要查閱的索引包括： 坂詰力治.論語抄の國語學(xué)的研究(影印篇,研究·索引篇)[M].東京：武蔵野書院, 1984. 挑源瑞仙. 史記抄[M].大阪：清文堂出版, 1971. 深野浩史,中華若木詩抄文節(jié)索引[M].東京：笠間書院, 1983. 橫山英.仮名草子伊?xí)Ｎ镎Z用語索引[M].東京：白帝社, 1975.等，但依然沒能找到“登廊”(“トウロウ”或“のぼりロウ”)。

通過以上的調(diào)查，似可證明在日本存在假名書寫的“トウロウ”的可能性接近于零。

然而，在以上資料中查找不到漢字詞的音讀跡象，并不能完全否定該詞的音讀的可能性。于是，筆者又轉(zhuǎn)向了日本的古文書、古記錄。

三 日本古文書古紀(jì)錄中有“登廊”

除了《今昔物語集》，“登廊”這個雙字詞是否可以在其他文獻(xiàn)中找到呢？ 早在11世紀(jì)，在日本古文書[注]使用東京大學(xué)史料編纂所提供的“古文書フルテキストデータベース”進(jìn)行檢索，所得用例均與《大日本古文書 家わけ文書》的相關(guān)各卷的原文對照確認(rèn)過。中就可以看到“登廊”二字。不僅如此，指同種回廊的還有“上廊”。而在平安時代的貴族日記里，也就是日本古紀(jì)錄[注]使用東京大學(xué)史料編纂所提供的“古記録フルテキストデータベース”進(jìn)行檢索，所得用例均與《大日本古記録及《増補史料大成》(臨川書店)的相關(guān)各卷的原文對照確認(rèn)過。，還可以找到所指相同的“升廊”。我們舉些例子來看看。(因原文用的是漢字，在此不另附譯文，有特別需要的，就在文中略加解釋)

1．食堂登廊虹梁、始自同十五日修理十日[注]下線是筆者附加的。由于資料比較特殊，引用的例子有不少不是以句號結(jié)束的，所以筆者將句末的標(biāo)點略去。又因原文用的是漢字，篇幅有限，如非特別需要，不再另加譯文。另外，古文書古記錄與其他資料不同，這里已附上較為重要而又足夠詳細(xì)的信息了，不需再附頁碼。

《東南院文書》二·三 康平一年(1058年)10月27日

2．食堂登廊修理料九十石八斗六升

《東南院文書》二·三 康平一年(1058年)

以上兩例記述的均是寺廟里回廊的維修事項。時間上前后相隔大約50年。此外，又有下例：

3．八幡宮 一 登廊東妻左右外面長押三支

《東南院文書》二·四 長治一年(1104年)7月20日

“東妻”指的是建筑物的山墻，“長押”是橫梁的一種，此文敘述的也是回廊維修的相關(guān)事項，只是這里所指的是神社的回廊。例1、2的“登廊”則是寺廟的回廊。

在日本古文書中，同時還看到了“上廊”。其語境及所指與例1、2相同。

4．食堂上廊、始自七月一日修理十八日

《東南院文書》二·三 天喜五年(1057年)12月28日

古文書和古記錄是在當(dāng)時原有的日語的基礎(chǔ)上，借用漢字和一些漢文的表達(dá)方式記錄下來的。(說得直白一點，就是把當(dāng)時的日語用漢文記下來)很明顯，例4的“上廊”與例1、例2的“登廊”可視為是同一名詞的不同記錄方式。

不僅僅在日本古文書中，在日本古紀(jì)錄里，如中御門右大臣藤原宗忠的《中右記》，也看到了“上廊”的用例。該詞主要指皇宮里的回廊。

5．於小安殿上廊、有御神楽并御遊事、其儀、垂御簾、東西敷畳為公卿座、南橫切為召人殿上人座

《中右記》 寛治一年(1087年)11月21日

6．先馳參院、皇子遷御西対之間、以殿上廊為女房曹局

《中右記》 康和五年(1103年)1月26日

其中也包括貴族家里的回廊(例6)。同樣指皇宮里的回廊，在《中右記》中，除了“上廊”，還有“升廊”的用例。

7．路経弘徽殿西南、入従常寧殿南昇廊南戸、昇従弘徽殿東中階著座

《中右記》 長治一年(1104年)8月1日

不過這個“升廊”不僅僅是指皇宮內(nèi)的回廊。它同時也指寺廟里的回廊。在《中右記》中有很多指寺廟里的回廊的“升廊”的例子。例如：

8．仍從內(nèi)未時許參入彼寺(法勝寺)、先金堂西昇廊南面敷座爲(wèi)公卿座、南砌引幔、廊西北角敷座、為上官座

《中右記》 承徳二年(1098年)10月23日

9．(尊勝寺)金堂裳層?xùn)|南二間懸御簾、爲(wèi)上皇御所、東昇廊南面引屏幔、爲(wèi)寄御車之所

《中右記》 康和四年(1102年)6月29日

10．簀子敷公卿座、西昇廊殿上人座、南中門左右廊五間引幔、為樂人候所

《中右記》 康和四年(1102年)7月15日

11．此間左右樂屋發(fā)亂聲、金堂東面昇廊北邊寄御輿(筆者注：“金堂”為寺廟的主殿。)

《中右記》 康和四年(1102年)7月21日

12．諸卿起座、入従昇廊中戸著金堂(尊勝寺)母層座、〈敷指筵、従正面以西為公卿座〉

《中右記》 長治一年(1104年)2月29日

13．皆為御共參入彼寺(尊勝寺)、従西大門入給、公卿座先金堂西昇廊北面儲之、弁·少納言座西廊西面引幔

《中右記》 長治一年(1104年)2月29日

例8～13的“升廊”指的是寺廟的回廊，而例7指的是皇宮內(nèi)的回廊。表示寺廟與皇宮的回廊的日語，用同樣的漢字書寫，都使用“升廊”之名，而且是出自一人之手?？梢妼μ僭谥襾碚f無論是寺廟還是皇宮，這一類的回廊的稱謂都是相同的。另外同樣指皇宮里的回廊，例5、例6用的是“上廊”，也就是說“上廊”亦是這一名詞的另一種書面語稱謂。

無獨有偶，在藤原忠実的《殿暦》中，也有“昇廊”的用例。同樣是既指寺廟的回廊，又指皇宮的回廊。

14．巳剋國許著束帯參尊勝寺、依被準(zhǔn)御斎會著剣、〈蒔絵〉、先著。西昇廊座

《殿暦》 長治一年(1104年)2月29日

15．余起座微音稱唯揖、廊砌進(jìn)北昇廊入內(nèi)、東福門南面階上暫立

《殿暦》 天仁一年(1108年)11月22日

例14說的是齋會時藤原忠実在尊勝寺的舉止；例15寫的是重要節(jié)日里藤原忠実在天皇那里的情景。兩個“升廊”的例子各指寺廟和皇宮的回廊。在其他的貴族日記，如《豬隈関白記》《後二條師通記》等，也有一些用例。由此可見，把寺廟的回廊和皇宮的回廊視為同一詞來記錄，而這樣的表記風(fēng)格在當(dāng)時具有一定的普遍性。

另外，《殿暦》也見有“登廊”的用例。

16．余起座倒東登廊、取笏〈不帯剣〉、進(jìn)出庭中

《殿暦》 天仁一年(1108年)10月6日

17．藤大納言經(jīng)實奏之、入御、西登廊北面〈にて〉從御輿下給

《殿暦》 元永一年(1118年)12月17日

例16講的是太上皇幸臨法勝寺；例17寫的是天皇幸臨最勝寺。此二例的“登廊”與例8-14的“升廊”一樣，指的都是寺廟的回廊。而且例8和例16明確的就是指法勝寺的回廊。

從以上的用例可以看出，“上廊”、“昇廊”和“登廊”三者是通用的。與上述的1-17的例子的時代最接近的古辭書是《色葉字類抄》和《類聚名義抄》。在黒川本《色葉字類抄》[2]190中巻的60頁的背面第8行有如下記載：

登(ノホル 都藤反 ―壇―山)[注]括號內(nèi)的文字在原文為兩行小字?！疤佟弊譄o草頭。昇(シヨウ·識蒸反 同上也 本作升俗加田也)升

而《類聚名義抄》[3]的“登、昇、上”三字里，都注有“ノホル”。很顯然，“上廊”、“升廊”和“登廊”，三者的正確的讀法都應(yīng)是“のぼりロウ”。如果硬是認(rèn)為三者各讀為“ジョウロウ”“ショウロウ”和“トウロウ”或其他讀法，則明顯不符合邏輯也不尊重歷史。

一直到現(xiàn)代之前，日本漢語的主要使用人群是男性知識分子，連古文書、古記錄這種出自男性知識分子之手的資料，都無從找到“登廊”系完全音讀詞的證據(jù)，準(zhǔn)確地說，“登廊”既非來自中國的漢語詞，亦非“和制漢語”，而是“混種語”。

四 小 結(jié)

通過查閱與檢索，我們可以確定“登廊”這個雙字詞不是從中國傳到日本的，同時也沒有在日本的相關(guān)資料中找到假名書寫的“トウロウ”，或者任何表音文字書寫的“トウロウ”。也就是說沒有找到表示“登廊”為音讀詞的任何形跡。因此，基本可以確認(rèn)“登廊”一詞出自變體漢文(如古文書、古記錄之類)。“登廊”乃平安時代生活用語的一種漢文記錄。它是作為“混種語”，即“のぼりロウ”的表記方式出現(xiàn)的，而不是作為音讀詞(漢語詞)出現(xiàn)的，古文書古記錄中的“上廊”、“升廊”可佐證之，鎌倉時代的女流日記中的“のぼりロウ”亦然。

通過調(diào)查還發(fā)現(xiàn)，鎌倉時代以后，“登廊”一詞的使用越來越少，迄今，“登廊”幾乎就成了奈良長谷寺那條被認(rèn)定為是“重要文化遺產(chǎn)”的有臺階有屋頂?shù)幕乩鹊膶７Q，而奈良長谷寺的這條“登廊”，人們還是稱為“のぼりロウ”，這似乎也從一個側(cè)面證實了“登廊”并非音讀詞。

參考文獻(xiàn)：

[1] 國文學(xué)研究資料館.日本古典文學(xué)本文データベース[EB/OL][2009-09-16]. http:∥base3.nijl.ac.jp/Rcgi-bin/hon_home.cgi.

[2] 中田祝夫，峰岸明.色葉字類抄 研究並びに索引(索引·本文篇)[K]. 東京：風(fēng)間書房,1964.

[3] 天理図書館善本叢書和書之部編集委員會.類聚名義抄 観智院本[K].東京：八木書店, 197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