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艷生(山西警官職業(yè)學院, 太原030012)
《世說新語》:小故事凸顯大智慧
□王艷生(山西警官職業(yè)學院, 太原030012)
步入中年,幾乎每個人的心靈深處,都印刻著這樣一幅畫面:朗朗的星空下或搖曳的燭光旁,幼小的自己依偎在媽媽或奶奶懷中,入神地聽著一個又一個動人的故事?;蛟S是兇惡的大灰狼,或許是美麗的小公主,或許是蠢笨的地主和機智的長工,或許是英勇善戰(zhàn)的八路軍和慘無人道的日本鬼子……聽著聽著,孩子進入了夢鄉(xiāng);聽著聽著,孩子在慢慢成長……繁忙緊張的現(xiàn)代人都在忙碌著大事業(yè),那些美麗的故事便蒙上了灰塵,靜靜地躺在腦海深處。直到有一天,他們抱著自己的小寶寶,才想起給孩子們講故事。難道只有孩子們才需要故事嗎?有許多故事很精彩,可惜太長;有許多故事很精彩,但已流傳甚廣。于是,我想到了《世說新語》。
劉義慶的《世說新語》,零零散散地讀了幾段放下,之后又揀起再讀,就這樣不知不覺地讀了一段時間,里面生動鮮活的描述和頗有趣味的人物,讓人感覺到了魏晉時代紳士瀟灑自然的個性和率真的情緒與思想。
其中有幾個小故事,每讀一次就被感動一次。它猶如一枚青橄欖,越嚼越有味道。在較短的篇幅里,讓你用較短的時間感悟人生哲理,品味世間萬象,可謂滴水藏海,小中見大,不知不覺中為自己點亮一盞燈,體驗生命的豁然開朗,享受智慧的自由飛翔,其中的故事都有很強的可讀性,將深刻的哲理與生活意義、故事情節(jié)結(jié)合起來是其最突出的特點?,F(xiàn)摭選其中幾篇與同道分享。
比如《木猶如此》,原文是這樣的:
桓公北征,經(jīng)金城,見前為瑯邪時種柳,皆已十圍??辉唬骸澳惊q如此,人何以堪!”攀枝執(zhí)條,泫然流淚。(《世說新語·言語第二》)
大司馬桓公,北伐前燕,路過金城,見到三十年前做瑯邪內(nèi)史時種的柳樹,全都長大到十圍了。于是感慨地說:“樹都這樣了,人又怎能不老!”攀住枝條,激動得要流出眼淚。
這則故事,由樹的老大,深感歲月流逝,“去日苦多”。從言語看,和古詩的“所遇非故物,焉得不速老”相似;從精神看,近于曹操的“慨當以慷,憂思難忘”。桓公面對所種的故柳慨嘆:世事如浮云,歲月如流水,樹木尚且不堪衰老,人又如何經(jīng)得起日月的消磨呢!
一個南征北戰(zhàn)的英雄,在戎馬倥傯中,居然也會“攀枝執(zhí)條,泫然流淚”,為生命的迅速流逝而不勝悲慨,流露出溫柔的情懷來。這個細節(jié)豐富了桓公的性格,表現(xiàn)了他對人生的眷戀和熱愛,增添了他的人格魅力。讀來情致盎然。
似乎給我們這樣的人生啟示:光陰似箭,日月如梭;人生苦短,生命有限。熱愛生活,珍惜每一天,讓人生更有價值。
再比如《支公好鶴》:
鶴,在我國傳統(tǒng)文化中,是具有特殊意義的一種飛禽。尤其在道教中,鶴是沾有仙氣的,所謂仙風鶴骨是也。鶴以喙、頸、腿“三長”著稱,被稱為“一品鳥”,在中國的靈禽中,地位僅次于鳳凰。其雌雄并隨,步態(tài)從容,古人謂之翩翩然有君子之風。因此,以玄、佛合流而稱名的支道林,對鶴,自然沒有不愛的理由了。
支道林愛鶴,起初和我們大多數(shù)愛好寵物的朋友差不多,看到小鶴翅膀長成,怕它們飛走,便不管鶴們愿不愿意,先剪了翅膀上的羽毛再說。但支道林省悟得早,看到鶴們因飛不起來而郁悶的樣子,便能推己及物。是啊,自己不就是艷羨靈逸神駿、酷愛精神自由的人物么?怎么能把它們作耳目近玩呢?換自己也不心甘?。∮谑丘B(yǎng)令翮成,置使飛去。因此一舉,成就了支道林卓然不群的一代大師的形象。其死后,王、戴逵等人經(jīng)過其墓地時,都深切地懷念過他,一個說:“遺跡未滅而其人已遠!”一個說:“德音未遠,而拱木已繁,冀神理綿綿,不與氣運俱盡耳?!?/p>
有時,愛并不只是占有,而放飛才是真愛。不給精神意志的自由套上枷鎖,正是支道林的可愛之處!
再看看《雪夜訪戴》:
王子猷居山陰,夜大雪,眠覺,開命酌酒。四望皎然,因起彷徨,詠左思《招隱詩》。忽憶戴安道,時戴在剡,即便夜乘小船就之。經(jīng)宿方至,造門不前而返。人問其故,王曰:“吾本乘興而行,興盡而返,何必見戴?”
王子猷(yóu,大書法家王羲之的五兒子),居住在山陰,一次夜下大雪,他從睡眠中醒來,打開窗戶,命仆人斟上酒。四處望去,一片潔白銀亮,于是起身,慢步徘徊,吟誦著左思的《招隱詩》。忽然間想到了戴逵,當時戴逵遠在曹娥江上游的剡縣,即刻連夜乘小船前往。經(jīng)過一夜才到,到了戴逵家門前卻又轉(zhuǎn)身返回。有人問他為何這樣,王子猷說:“我本來是乘著興致前往,興致已盡,自然返回,為何一定要見戴逵呢?”
從《雪夜訪戴》可看出,王子猷是一個性情瀟灑的人。王子猷雪夜訪戴安道,未至而返,人們問之,他答道:“吾本乘興而來,興盡何必見戴?”一語道出了名士瀟灑自適的真性情。王子猷這種不講實務效果、但憑興之所至的驚俗行為,十分鮮明地體現(xiàn)出當時士人所崇尚的“魏晉風度”的任誕放浪、不拘形跡,有窺一斑而見全豹之效。眠覺、開室、命酒、賞雪、詠詩、乘船、造門、突返、答問,王子猷一連串的動態(tài)細節(jié)均歷歷在目,雖言簡文約,卻形神畢現(xiàn),氣韻生動。
至于《新亭對泣》,說的似乎是南渡后人的事了:
過江諸人,每至美日,輒相邀新亭,藉卉飲宴。周侯中坐而嘆曰:“風景不殊,正自有山河之異?!苯韵嘁暳鳒I。唯王丞相愀然變色曰:“當共戮力王室,克復神州,何至作楚囚相對!”
過江來的諸位名士,每到風和日麗的好日子,總是互相邀請到新亭,坐在草地上飲酒會宴。有一次,周頡坐在正中,嘆氣說:“(這里的)風景(與洛陽)沒有什么不同,只是山河有異??!”大家都互相望著流眼淚。只有王丞相神色嚴肅地說:“我們應當共同為朝廷盡力,收復中原失地,何至于像囚犯似的相對流淚!”
當初,那些拖家?guī)∫宦仿淦悄隙傻牡谝淮?,心里總還是想著光復失地回到家鄉(xiāng)的。但是,到了“永和”這一代,“思念故土,克復神州”這些都是上一輩人的事情了,而他們,只要清談就好,逃亡的經(jīng)歷,他們真是記不起來了?;蛘咴谔油龅臅r候,他們還沒出生呢。江南喬遷之地,已成“安樂之國”;中原故土,反成“習亂之鄉(xiāng)”。這個時代已經(jīng)不是王丞相他們“新亭對泣”的時代了,大家在江南這樣的好地方都安居樂業(yè)了!
我也曾一遍遍地揣摩這幫少年的心態(tài),他們的內(nèi)心里究竟有沒有過克復神州建立不世的功業(yè)的夢想?會不會在某個夜晚,謝家的少年們像玄、石一樣,身披堅甲,手執(zhí)長戈,騎著戰(zhàn)馬,奔跑在北方的土地上?在他們平日里品評人物,清談義理的飄逸曠達的外表之下,內(nèi)心的深處有沒有過想要重回北方,光復他們前輩的故土?這一切,都不過是猜測而已。
談到魏晉南北朝的時候,我們最喜歡的是哪些人?我們會說:在那樣一個獨特的時代,他們偏安在江南清談,心安理得地研究他們的玄學,一起交游作樂,我們就是喜歡這樣的生活。我們喜歡江南溫暖的風,甜膩的小點心,還有這樣一群賭徒似的風流人物。不光我們,當時的所有人,從上到下,從士族到寒門,從書生到僧侶,都是那樣狂熱地喜歡溫暖濕潤的氣候,慵懶閑散的生活。我想,那一定是最好的時代,也一定是最壞的時代。
記得一位學者講過“人類只要講話,故事這種形式就會存在。只要人們還需要故事,那么故事就有存在的價值”。深深的道理淺淺地說,長長的路程慢慢地走。這也許就是故事的魅力所在。那么,劉義慶的《世說新語》,不正是具有這種魅力的作品嗎?我的朋友,漫漫人生,行走征程,在孤寂之時,不妨沏上香茗一杯,在書香與茶香的繚繞中,穿越這時空感受那一縷縷清新的氣息——推開虛掩的智慧之門,體驗生命的豁然開朗,感受故事的神奇魅力吧!
[1]寧稼雨:《世說新語與中古文化》,河北教育出版社,1994年版。
[2]蕭艾:《中國文化史上第三大轉(zhuǎn)折時期上流社會的真實寫照》,《湘潭大學學報》,1988年增刊。
[3][韓]金星逕:《〈世說新語〉:歷史向文學的蛻變》,《社會科學戰(zhàn)線》,1999年3期。
[4]梅家玲:《論〈世說新語〉的敘事藝術(shù)》,臺灣《人文及社會科學》,1994年4卷。
(責任編輯:古衛(wèi)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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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艷生,山西警官職業(yè)學院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