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記:2009年轉(zhuǎn)眼塵埃落定,一年的新書難以計數(shù),有哪一部作品能夠引起我們心靈的顫栗?又有哪一部作品觸動我們靈魂的秘語?春天,又一個閱讀的季節(jié)新至,書香已是撲鼻。權(quán)且躲在書山一隅,靜靜品讀:2009,被我們翻過去的一頁,咀嚼些許感動。
/孟繁華
在當下的中國作家中,劉震云無疑是最有“想法”的作家之一。“有想法”不是一個簡單的事情,“想法”包含著追求、目標、方向、對文學的理解和自我要求,當然也包含著他理解生活和處理小說的能力和方法。這是一個作家的“內(nèi)功”,這種內(nèi)功的擁有,是劉震云多年潛心修煉的結(jié)果,當然也是他個人才華的一部分。
這部《一句頂一萬句》,他告知我們的是,除了突發(fā)事件如戰(zhàn)爭、災害等不可抗拒因素外,普通人的生活就是平淡無奇的,在平淡無奇的生活中發(fā)現(xiàn)小說的元素,這是劉震云的能力;但劉震云的小說又不是傳統(tǒng)的明清白話小說,敘述上是“花開兩朵各表一枝”,功能上是“揚善懲惡宿命輪回”。他小說的核心部分,是對現(xiàn)代人內(nèi)心秘密的揭示,這個內(nèi)心秘密,就是關于孤獨、隱痛、不安、焦慮、無處訴說的秘密,就是人與人的“說話”意味著什么的秘密。
在《一句頂一萬句》中,說話是小說的核心內(nèi)容。這個我們每天實踐、親歷和不斷延續(xù)的最平常的行為,被劉震云演繹成驚心動魄的將近百年的難解之迷。百年是一個時間概念,大多是國家民族或是家族敘事的歷史依托。但在劉震云這里,只是一個關于人的內(nèi)心秘密的歷史延宕,只是一個關于人和人說話的體認。
需要破譯的恰恰是已經(jīng)說出的話,是普通人在日常生活中的“說話”如何形成政治的。這些普通人是中國最邊緣或底層的群體,在葛蘭西的意義上他們是“屬下”,在斯皮瓦克的意義上他們是“賤民”,他們是“沉沒的大多數(shù)”,是沒有話語權(quán)力的階層。他們在日常生活中的言說被排除在歷史敘事之外,是劉震云發(fā)現(xiàn)了這個群體“說話”的歷史和隱含其間的倫理、智慧、品性等,最根本的是,說話就是他們的日子,他們最終要尋找的還是那個能說上話的人。
/邵燕君
在《一句頂一萬句》之前,劉震云已經(jīng)進行過各種文學操練,“新寫實”打下了寫實功底,“新歷史”極盡語言狂歡,近年來的《手機》《我叫劉躍進》等“影視文學”又操練了對當下口語的提煉和讀者意識的內(nèi)植。在《一句頂一萬句》里,劉震云回到了故事、故鄉(xiāng),回到了民間口語和中國小說傳統(tǒng),同時又以西方小說的主題做內(nèi)在統(tǒng)攝,完成了一次中國傳統(tǒng)小說的基因暗轉(zhuǎn),或稱西方現(xiàn)代小說的本土內(nèi)接實驗。
小說分為《第一章 前言:出延津記》和《第二章 正文:回延津記》兩部分,寫的是清末以來延津普通農(nóng)民楊百順一家三代的輾轉(zhuǎn)人生,并以此為主線,串起了四鄉(xiāng)八里三姑六婆的人生百態(tài)。形式上采取了中國古典小說的“擬話本”的文體,貫穿全篇的是一個代表公眾的“說書人”聲音。劉震云有意與新文化運動以來的現(xiàn)代小說敘述模式拉開距離,他延續(xù)的是《金瓶梅》《紅樓夢》的路數(shù),繼續(xù)著老舍未竟之事情——讀《一句頂一萬句》不由讓人想起老舍抱憾未完的《正紅旗下》,中國人在清末以后的故事終于以中國小說的方式獲得了整體性的表達。不過,劉震云也面臨著比老舍更嚴峻的考驗,就是作為一個深受現(xiàn)代價值觀和小說觀規(guī)訓的當代作家,他如何能隱身“說書人”,進入傳統(tǒng)中國及其講述方式。這仍是一個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中國與西方的轉(zhuǎn)型和對接問題。
另外,需要特別肯定的是小說在敘述上的成績。劉震云像一個沉穩(wěn)的說書人,用一種彎彎繞式的句式把麻纏不清的世態(tài)人情絲絲縷縷地摘清理順。小說寫得大氣,耐煩,且聰明,全篇浸透著民間的智慧。對日??谡Z的提取和妙用本是作家的看家本事,難得的是此番真正做到妙語連珠,一句頂著一句,頂足整個長篇,令人忍俊不禁,愛不釋手。
(劉震云《一句頂一萬句》,《人民文學》第2期、第3期連載;另有單行本小說《一句頂一萬句》,劉震云著,長江文藝出版社,2009年3月版)。
/石舒清
09年看過的文學作品,影響深的有兩部,一部是埃及作家馬哈富茲的長篇小說《兩宮間》;一部是井上靖的短篇小說《洪水》。
馬哈福茲是阿拉伯世界唯一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作家,雖獲如此殊榮,我卻不曾讀過他的作品,也很少聽到文朋詩友們談及其人其作。很偶然地讀到馬哈福茲的《兩宮間》,我讀得如癡如醉,難以放手。想即刻讀完,又怕一下子讀完。這樣的閱讀體會是罕有的。我想,有這樣的作品,真是作家及其讀者共有的福氣。小說寫的不過是埃及一普通家庭的日常生活,卻給人一種深廣的歷史感與莫測的命運感,好像經(jīng)由作家所描述的這個普通人家,可以洞見整個埃及方方面面的景象和信息,甚至會大過這一范圍,和遠隔在千萬里之外的我們也相關聯(lián)。還不能說是以小喻大,作家筆下的那個普通家庭,其中的那種四野八荒的指向性和延伸感,使閱讀者好似置身其中,既細微可感,又宏深難測。
同樣,井上靖的短篇小說《洪水》也給我類近的閱讀體會。井上先生是中國通,不少的作品都是以中國的一些人物或傳說為題材。我曾看過他寫的《孔子》。他筆下的孔子及其時代以素勝絢,以靜制動,給我一種木刻畫似的感覺。我好像跟循井上先生的引領,真的見到了孔子本人?!逗樗冯m不過是一個短篇,卻讓我在如此短的篇幅里經(jīng)歷了一個世界的繁華與毀滅。
無論是長篇《兩宮間》還是短篇《洪水》,其共同的特點是樸素又深刻,這也讓我想起我們當下的寫作,樸素,我們已經(jīng)是不會了;深刻,我們倒是會的,我們似乎一落筆就向深刻的方向去了,然而細究其實,卻發(fā)現(xiàn)原來淺薄得很。因此舉出這樣的例子來,可供借鑒學習用。
(《兩宮間》,[埃及]馬哈福茲著,陳中耀,陸英英譯, 上海譯文出版社,2003年5月版)
/王春林
喧囂不已的2009年即將過去,在這一年,作為一位當前長篇小說創(chuàng)作的追蹤閱讀者,我讀到了好幾部堪稱優(yōu)秀的長篇小說。然而,給我印象最深刻的卻是一部文學史著作——北大教授陳曉明先生的《中國當代文學主潮》。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國內(nèi)的當代文學史著作目前雖然已有五六十種之多,但卻大多平庸,鮮有出類拔萃者。出現(xiàn)這種情況的原因在于,此類著作的撰寫者難以找到一種恰切合理的文學史觀來有效地解說中國當代文學史。相比較而言,陳曉明此著最大的創(chuàng)造性,表現(xiàn)在他不僅明確地提出了“激進現(xiàn)代性”這樣一個核心概念,而且把這一概念貫穿到了整部文學史著作的寫作過程。
一方面,從中國當代文學史的角度,陳曉明終于找到了一種可以有效幫助他整合闡釋解讀中國當代文學史的核心概念。他的這種創(chuàng)造性發(fā)現(xiàn),對于長期陷于闡釋盲區(qū)的中國當代文學史而言,其重要性再怎么估價也都不顯得過分。尤其值得注意的是,陳曉明的“激進現(xiàn)代性”說法,在充分凸顯中國當代文學本土特色的同時,卻并不像既往對于民族性的強調(diào)一樣,使中國當代文學脫離了世界文學的大語境。
另一方面,從現(xiàn)代性理論的角度來說,陳曉明“激進現(xiàn)代性”這一說法的明確提出,無疑也是對于“現(xiàn)代性”理論的一種豐富與發(fā)展。我們必須充分地認識到陳曉明“激進現(xiàn)代性”思想的提出所顯示出的重大意義。長期以來,我們的文學理論界一直籠罩在西方文論話語體系的陰影之中,很少提出自己帶有原創(chuàng)性色彩的理論觀念。在這個意義上,陳曉明所提出的“激進現(xiàn)代性”理論的重要性,自然也就凸顯無疑了。
(《中國當代文學主潮》,陳曉明著,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年4月版)
/傅書華
“晉商”是中國近代商業(yè)活動的典型形態(tài)之一,也是山西區(qū)域文化的典型形態(tài),但由于長期以來傳統(tǒng)中國的重農(nóng)抑商和山西區(qū)域的內(nèi)陸地理位置,“晉商”在歷史的歲月風塵中,漸被湮沒,直至近年,才又重新為人矚目。由此,文學敘事成為一種“失憶”歷史的打撈,對這樣一種蹤影失去的歷史圖像的重繪,是對原有歷史敘事格局的補充與重構(gòu),是對傳統(tǒng)中國文史不分的文史關系的一種螺旋形上升,也是對文學民間性的一種回歸??梢哉f,《茶道青紅》就是這樣的一部成功的文學敘事之作。
《茶道青紅》得以在今天講述的現(xiàn)實意義——那是站在現(xiàn)代化進程中的今天,而對傳統(tǒng)歷史的一種重新回望,并力圖在回望中,打通傳統(tǒng)歷史與現(xiàn)代化進程中的今天這二者之間的有機的邏輯關聯(lián),正如同胡適在“五四”時代,用現(xiàn)代文明重新整理國故之努力。
但我之所以將這一小說在“民間歷史小說”之前冠之以“新”字,是因為其中有了作者作為知識分子角色的價值引領。在《茶道青紅》中,其知識分子的價值向度和意識,最集中地體現(xiàn)在對女主人公戴夫人的塑造上。且不惟戴夫人,我們在其兒媳婉君、丫環(huán)大瑜她們身上,也能看到在女主人公戴夫人的影響下的流風遺韻。男女之易位所隱喻的是以女性為象征的鮮活生命活力的步入歷史舞臺,以男性為象征的社會現(xiàn)實法則所面臨的置換危機。在《茶道青紅》中,我們看到,小說的結(jié)尾是以女主人公戴夫人的退出,以成長起來的子一輩的男性康仝霖、康仝魁的接班來作為故事的結(jié)局的。而子一輩的男性代表康仝霖,是在女性培養(yǎng)下成長起來的,當他們成長起來,女性則必然地退出了歷史舞臺,在新舊時代交替中,其轉(zhuǎn)換的應然性、復雜性,也很耐人尋味。
(《茶道青紅》,成一著,作家出版社,2009年1月版)
/墨 白
2009年,《我在兩千年前混來混去》是一本在我的閱讀記憶里留下了深刻印象的書。小說講述的是一個生活在現(xiàn)實中的名叫平子的人,常常去到兩千多年前,和召公、周公、申伯、周宣王、周平王、周桓王,以及春秋初霸一世梟雄鄭莊公寤生等等這些名人平起平坐,或者擔當他們的幕僚,或參與那個時期重大的歷史事件。小說的敘事從物理時間的連續(xù)性轉(zhuǎn)向心理空間;從個體記憶的無序組合,到把具有歷史意味的圖像插入到敘事之中,并與小說中的歷史敘事構(gòu)成“互文”,這些,就構(gòu)成了這部小說的后現(xiàn)代主義敘事的表征。其實,這部小說就是一個生活在現(xiàn)實中的個體對歷史文本的閱讀和思考。意大利歷史學家克羅齊說,一切歷史都是當代史。在這里,作者所表達的就是對我們?nèi)祟愑杉w記憶所傳承下來的歷史的疑問和事實考證,是對這種歷史的人性修正,是作者把自己的生命經(jīng)驗對春秋時期日常生活的轉(zhuǎn)換和對所有歷史的一次幻想加夢想的演出和狂歡。
在集體記憶所構(gòu)成的歷史中,我們很難接近它的真實。那是因為我們所有的歷史都來自個體的記憶,那是因為記憶的本質(zhì)是無序的。我們一經(jīng)進入回憶,記憶就具有了虛構(gòu)的性質(zhì)。所以說,歷史沒有絕對的真實。我們所做的一切,只能是更接近它的本質(zhì)。所以這本書不能為我們打開歷史的窗子讓我們看到其真相,它所給我們的,只能是在原有的歷史基礎上演繹出來的新的有趣的帶有生命體溫的一幕。正是這種回逆,才構(gòu)成了我們?nèi)祟愬七姸鷦拥木袷澜纭_@部小說,帶給了我們對歷史真相的思考。在我看來,這本具有后現(xiàn)代歷史敘事的文本,是2009年漢語敘事里的一個重要的收獲。
(《我在兩千年前混來混去》,峻峰著,河南文藝出版社,2009年1月版)
/伍立楊
馬超俊先生號稱中國勞工運動之父,抗戰(zhàn)前后,聯(lián)絡華僑、搶運文物、發(fā)動知青、宣慰東南……貢獻卓著??箲?zhàn)前后,兩度擔任南京市市長。所有行政履職,均獲圓滿結(jié)果。
先生更為辛亥革命之元老。
其回憶錄于2009年初推出,敘事暢達,語調(diào)超脫,以視當今可見之辛亥史料,尤有獨家消息。故其珍貴性于此可見一斑。
他最早傾心于孫中山先生,乃是為先生的偉大人格所感發(fā)。遂一致?lián)泶?,誓死為黨犧牲。辛亥革命前數(shù)年,即輾轉(zhuǎn)奔走于廣州、澳門、香港各地,勸募捐款,偷運械彈,鼓動風潮,造成時勢。使廣東工人革命力量突飛猛進。
現(xiàn)在我們看到的史料,溫生才刺殺孚琦,李沛基刺殺鳳山,雖然各種記敘山壘海積,仍有殊欠明了之處。其實這幾樁近代史上劃時代的大事,均為馬超俊幕后操作。所以研究歷史的人,無論怎樣的皓首窮經(jīng), 實在也還是進一境還有一境,萬萬大意不得。
辛亥元老,如馬先生等一大批人,功勛卓著,卻只知做事,鄙視夤緣。毅然以圣賢之道自任,其心坦蕩如見肝肺。老同盟會健將梁喬山先生,入民國后已是耄耋老者,有名的白屋詩人吳芳吉先生以晚輩執(zhí)弟子禮甚恭。他們有過一次長談。梁先生頗為傷懷地說道:“同盟會中,真正革命的人,現(xiàn)在都是窮的??墒沁@話說來長了,也不必向人說”(《吳芳吉集》,巴蜀書社,第395頁)??梢姼锩h自黨魁領袖,至赴義戰(zhàn)士,其初衷所寄,絕不在生前名利的攫取,也不在死后峨峨之銅像與巍巍之穹碑。
讀先生回憶錄,深沉純粹的感情,光明猛進的性格,實在可見可感。
(《馬超俊口述自傳》,馬超俊著,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2009年2月版)
/張志忠 劉根法
讀畢《問蒼茫》,不禁久久沉思。它豐富了我們頭腦中關于中國近年來社會階層流動重組概念的復雜性,幫我們還原了一幅市場化、城鎮(zhèn)化進程下作為中國改革開放前沿的深圳的變化圖,更深刻地寄托了作家對中國當下社會的思考。
小說對柳葉葉五姐妹等底層民眾寄予希望,對文念祖等私企老板抱有痛恨,對常來臨和趙學堯,是批判、是同情,還是充滿了迷惘?“問蒼?!?,不知今日之中國誰主沉浮,我想更多是知識分子在捫心叩問,在訴說惶恐。
在市場的沖擊下,如果說常來臨沒有轉(zhuǎn)向的后果是悲劇,那么趙學堯的自覺轉(zhuǎn)向則是“喜劇”,只不過這種喜劇是粘著淚水的。趙學堯作為一名大學教授,他的轉(zhuǎn)變其實更多的是出于自我的意愿或者如何子鋼所說的“出人頭地”。作為經(jīng)濟精英的文念祖為了獲得更大的政治上的資本,不斷地將政治人物何子鋼、楊書記等等卷入自己的勢力范圍之內(nèi),同時將趙學堯、老郭等知識分子收編,將他們變?yōu)樽约豪玫墓ぞ吆蛣?chuàng)造資本的手段。在這個強勢的群體中,大家各懷鬼胎,何子鋼為了政治上的晉升,趙學堯為了自己能夠在“下?!敝畜w現(xiàn)自己的價值和滿足他金錢的夢想。
小說最后,趙學堯在遲小姐的笑聲中“突然被擊中顱頂似的,……覺得脊椎抽空了一樣”。作為支持他這個知識分子的脊梁突然間垮掉了,他親手結(jié)束了遲小姐的“幸福”生活,而可笑的是自己卻被人以一種同樣的方式結(jié)束了自己的“幸福”生活。他的失落與困惑,讓他不禁自問價值在哪里?出路又在何方?作為知識分子的道德底線再次觸痛了他的心靈,在道德底線兩邊來回跳躍,最終的結(jié)果卻是迷失。常來臨“沒轉(zhuǎn)”是悲劇,趙學堯“轉(zhuǎn)”也是悲劇,而且是更大的悲劇。
(《問蒼茫》,曹征路著,人民文學出版社,2009年2月版 )
/馬步升
這是一部關于民辦教師的長篇史詩,也是一部關于共和國的半部基礎教育史。作為一部20多萬字的長篇小說,《天行者》中的人物很少,自始至終就那么幾個民辦教師;場面很小,所有人物活動的范圍都沒有超過一個叫界嶺的偏僻山村;情節(jié)很單純,只是幾個民辦教師的日常生活。然而,這卻是一部大書,正應了司馬遷在評價屈原時用過的一句話:其稱文小而其指極大,舉類邇而見義遠。這是一群中了毒的人,無論是堅守的余校長、鄧有米、孫四海,還是逃離了的萬站長、張英才,等等,都是身體和靈魂中毒的人。而真正中毒的人卻是作者自己,當毒性發(fā)作后,他把目光和情感投向了這群被遺忘、被歧視、被侮辱、被損害的人,他視他們?yōu)樵谥腥A大地上默默苦行的民間英雄,他給他們冠以“天行者”的稱號。天行者,替天行人間大道者之謂也。
多年前,劉醒龍曾以一曲《鳳凰琴》震動當代中國,完全能夠想象,在從中篇小說《鳳凰琴》到長篇小說《天行者》的續(xù)寫過程里,劉醒龍為何要發(fā)出深痛的呼嘯:如果沒有這樣一群被稱為民辦教師的人,在民族最蒙昧時,挺身殉道,中華民族向著文明復興的過程,將會更加艱難。
《天行者》描寫的對象是一群天行者,而這些天行者表面卻是一群極其尋常的人,他們連自己的生存問題都無法解決,成為一群頭戴靈魂工程師桂冠的社會最底層的殉道者。命運將他們推向了絕地,在絕地中,這些人在堅守著自己的陣地尋找著自己的天命。而作者的杰出之處在于,他能夠用平凡的目光發(fā)現(xiàn)平凡中的偉大,用平凡的文字表現(xiàn)平凡的偉大。五千年不散的民族之魂,自有其聚魂之所,這也許就是《天行者》之毒源所在,毒性所在。
(《天行者》,劉醒龍著,人民文學出版社,2009年5月版)
/吳麗燕
李蘭妮的《曠野無人》,在形式上是一部“超文體”的文學作品,它的內(nèi)容則是一次向死而生捍衛(wèi)生命尊嚴的決絕宣言,是一部不堪回首的與死神自我決斗的“精神的戰(zhàn)地日記”,是一個內(nèi)心強大、大愛無疆的勇者與讀者坦誠無礙的交流,是一次在精神懸崖上的英武凱旋。它的光榮堪比任何榮譽與輝煌,因為沒有什么能夠比敢于走過捍衛(wèi)生命尊嚴漫長而殘酷的過程更值得感佩和尊重?!稌缫盁o人》“往日重現(xiàn)”的敘述,是李蘭妮再次重返精神黑洞,再次復述她曾無數(shù)次經(jīng)歷的生命暗夜的痛苦之旅。作為一部作品,它文字的質(zhì)樸、敘述的誠懇以及深懷驚恐并非澹定的誠實,是我們多年不曾見到的。因此我可以說,《曠野無人》無論對于憂郁癥患者還是普通讀者,都是一部開卷有益、值得閱讀的有價值的好作品。
對抑郁癥,我們所知甚少。病癥的成因非常復雜,而我們關注的是,在一個“超文體”的文學作品中,李蘭妮是怎樣將這一切敘述出來的,或者說,她為什么還要用講述的方式再次經(jīng)歷這個苦痛。
事實上,每個人都在經(jīng)歷著空前的精神困境,我們內(nèi)心的焦慮、彷徨或茫然,與一個沒有命名的憂郁癥患者已相差無幾。不同的是,我們不敢承認這個事實,我們不敢袒露真實的內(nèi)心。面對很多茫然的事物我們還在津津樂道辭不達意,同時我們又沒有正視的愿望和能力。這與患病早期的李蘭妮已經(jīng)非常相似。在“連接”部分,我看到李蘭妮援引的《積極思考就是力量》的摘錄,這個智慧洞明的美國人對個人有限性的認識,聽來振聾發(fā)聵醍醐灌頂。因此,李蘭妮的英武凱旋是源于內(nèi)心或精神的強大和愛的力量,是生命尊嚴不能奪取的偉大的人格意志的力量。
(《曠野無人》,李蘭妮著,人民文學出版社,2008年6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