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崇林
黑龍江古稱“黑水”,滿語為“薩哈連烏拉”,俄國人稱之為“阿穆爾”,公元13世紀文獻《遼史》中稱為“黑龍江”。黑龍江是僅次于長江和黃河的我國第三大河流,也是北方民族的母親河。正是這條偉大的河流會同松花江、烏蘇里江,滋養(yǎng)著世居少數(shù)民族和移居漢族的生息繁衍,創(chuàng)造、傳承著“黑龍江流域文明”。
一
從在距今至少七千萬年的黑龍江省嘉蔭縣龍骨山恐龍化石,到距今兩萬多年前的哈爾濱舊石器時代晚期文化遺址和古人類遺物;從距今一萬多年前的密山縣新開流文化遺址,到突出代表著距今約四千至六千年左右的北方漁撈文化特征的齊齊哈爾昂昂溪遺址;從距今約四千年左右采集生產與男耕女織的農業(yè)文明相交融的寧安縣鶯歌嶺下層文化遺址,到史實記載的北方“黑龍江人”……
商、周時期到隋朝,黑龍江地區(qū)的古代先民由西向東,逐漸形成了肅慎、穢貊、東胡三大族系,并分別從原始社會末期走向文明時代。肅慎人是中國古代文獻記載中最早的黑龍江人。他們主要活躍在黑龍江省東部地區(qū)。西漢以后,挹婁人活躍在黑龍江東部地區(qū)。黑龍江地區(qū)的第一個國家政權,當屬穢貊族系的夫馀人建立的奴隸制政權。
公元7世紀中葉,居住在黑龍江、松花江、牡丹江、烏蘇里江流域的數(shù)十支系歸并為黑水靺鞨和粟末靺鞨兩大部族。其中,粟末靺鞨位居南部,受中原和高句麗的影響,社會文化發(fā)展迅速。唐武則天在位時,靺鞨首領乞乞仲象被封為震國公。此后,其子大祚榮統(tǒng)一各部,于公元698年自立為震國王,建立地方民族政權。公元713年,唐玄宗冊封大祚榮為渤海郡王,并加授“渤海都督府都督”。位于現(xiàn)寧安縣的“上京龍泉府”仿照唐都建城,成為當時僅小于長安的亞洲第二大城市,“海東盛國”載譽史冊。
公元926年,渤海政權被契丹國取而代之。繼而,遼國又統(tǒng)轄了黑龍江地區(qū)。這時,隋唐時期黑水靺鞨的后裔——女真人在公元10世紀前后形成了五大部落,史稱“五國部”。其后,初居牡丹江畔、后遷至阿什河流域的女真完顏部落逐漸壯大。1115年,阿骨打在今阿城創(chuàng)立大金帝國,建“上京會寧府”。金國統(tǒng)治時期,黑龍江地區(qū)的農業(yè)開發(fā)形成歷史上第一個高潮。1234年,一代天驕成吉思汗稱雄漠北,揮師南下,統(tǒng)率蒙古大軍打敗金國,占領了整個黑龍江乃至庫頁島、日本海和外興安嶺地區(qū)。
1388年,明太祖北征今哈爾濱、呼蘭、依蘭一帶的“捕魚兒海”的元朝殘余勢力,使大興安嶺以東和呼倫貝爾草原歸入明朝轄區(qū)。1410年,明太祖再次率軍出征,蒙古韃靼慘敗后歸降明朝。其間,女真族一代梟雄努爾哈赤又在前后近三十年的時間里,逐步統(tǒng)一了松花江、烏蘇里江、黑龍江流域的建州、海西和東海女真各部,使女真族成為東北地區(qū)空前強大的民族。
1607年,努爾哈赤建立了具有軍事、行政和生產三方面職能的“八旗制度”,領導創(chuàng)建滿洲文字,并于1616年創(chuàng)立大金國(史稱后金)。努爾哈赤之子皇太極繼位之后,先后收服了黑龍江中游的虎爾哈部、外興安嶺的索倫部及鄂嫩河、尼布楚(今俄羅斯涅爾琴斯克)一帶的蒙古人和貝加爾湖以東的使鹿部。同時,把黑龍江中上游的達斡爾、索倫、鄂倫春各部編成“牛錄”納入八旗;對黑龍江西部的蒙古科爾沁各部施行盟旗制統(tǒng)轄。1644年,女真人后世滿族建立了中國歷史上的清王朝。
黑龍江地區(qū)作為滿族的“龍興之地”,長期實行了“封禁政策”。射獵的圍場、采參的山場、捕珠的河場,都被劃為禁區(qū),不許漢族人入界開發(fā)。清乾隆年間施行的“招墾實邊”政策,促使?jié)h族流民為主的多民族移民大批涌入黑龍江地區(qū)開荒、采參、挖金,民政事務大量增加。黑龍江將軍的設置,是黑龍江地區(qū)軍政合一政權建設的開端,由此帶動了瑗琿、墨爾根(今嫩江縣)、三姓(今依蘭縣)、呼蘭、呼倫貝爾、布特哈等軍事重鎮(zhèn)的發(fā)展。1907年,清政府取消黑龍江將軍建制,設立行省巡撫,自此始有“黑龍江省”……
而從近代開始,特別是新中國以來,十萬官兵、百萬知青開發(fā)北大荒,使得黑龍江這片神奇、富饒的土地終于展露出迷人的風采,以漁業(yè)開發(fā)、畜牧養(yǎng)殖、糧食生產、林木資源、煤礦開采、石油工業(yè)及機械制造等經濟的多元化發(fā)展后來居上,“北大荒”變成了“北大倉”。
現(xiàn)在,黑龍江省已有近四千萬人口。在全省48個少數(shù)民族中,滿、蒙古、朝鮮、達斡爾、鄂倫春、鄂溫克、赫哲、錫伯、柯爾克孜等世居民族占有相當比例,他們與漢族及其他少數(shù)民族一起,構成了黑龍江省民族的大家庭。
縱觀黑龍江的文明、歷史發(fā)展,有助于我們充分理解和把握黑龍江民間文學作為民俗、文化的載體與象征的認識意義和價值。黑龍江地處邊陲,地方的、特別是民族的生產、生活、社會、儀禮、娛樂、信仰等民俗文化,主要依托于民間文藝——特別是神話、史詩、傳說、故事、歌謠等民間文學的口傳心授才得以承傳、發(fā)展。在樸素的人生觀、價值觀、時政觀和歷史評價中,民間敘事構建出獨具地域和民族特色的、生動形象而又“裨益史征”的社會文化發(fā)展史。它們執(zhí)著地傳承著“民族之魂、文化之根”,默默地為“北大荒不荒”作證。
二
依據(jù)科學的民間文學學科分類,我們在《龍江當代文學大系(1946-2005)·民間文學卷》中重點選錄了神話、史詩、傳說、故事和歌謠等主要民間文學形態(tài)。
神話,是人類原始時期心理和社會生活的復雜的語言結晶,是原始世界觀的綜合表現(xiàn)和自然外露。在黑龍江省民間故事中,神話數(shù)量不大,但較之東北地區(qū)其他兩省卻遠為豐富。其中,一類是在漢族中流傳的,大多為中原、北方地區(qū)耳熟能詳?shù)闹T如《盤古開天辟地》、《二郎擔山趕太陽》等作品。洪水神話《高祖公高祖婆》在這里也流傳甚廣,且有不少變體。具有道家色彩的創(chuàng)世神話《五擋神、洪鈞老祖和托骨佛》也頗具傳承的代表性。
另一類則是在少數(shù)民族中流傳的神話,其數(shù)量較大,且諸如創(chuàng)世神話、人類起源神話、祖先和部落神話、民間信仰神話等等,內涵豐富,類型俱備。人們對宇宙萬物的解釋,自身來源的探尋,以及對各種神靈的崇拜,構成了這些神話的主要內容,尤其反映出漁獵社會時期“萬物有靈”原始世界觀的鮮明特色。至今尚有如此豐富的遺存,實屬難能可貴。
與篇幅相對短小、情節(jié)結構簡單、敘事手段樸素的其他少數(shù)民族神話相比,滿族神話則尤其體現(xiàn)出數(shù)量可觀、內容豐富、敘事手段發(fā)達、自成嚴整系統(tǒng)的神話體系化特征,包括阿不凱恩都哩創(chuàng)世、人類始祖佛赫媽媽、諸神與惡魔耶路里之間的神魔大戰(zhàn),以及祖先神、部落神、海神、豹神、鹿神……的神話等等,廣泛涉及滿族先民對宇宙起源、人類繁衍、原始崇拜、信仰民俗等深入關注的文化現(xiàn)象。
寧安地區(qū)流傳的大量滿族神話,全面展示了早期滿族薩滿神話體系的精髓。薩滿文化是橫跨北歐、北亞和北美地區(qū)歷史久遠的原始信仰文化遺存,薩滿文化觀念的核心就是對具有特異能力的薩滿的崇拜,黑龍江各少數(shù)民族在歷史上都曾有過十分普遍的信仰習俗。薩滿,是溝通天地神人三界之間的使者,具有神異的功力。我們選入的《女丹薩滿》、《尼順薩滿》、《尼燦薩滿》,以及《薩滿過陰》、《他拉伊罕媽媽》、《阿達匹汗奇》等薩滿神話就是代表性的呈現(xiàn)??梢哉f,這種文化觀念和藝術表現(xiàn)形式不僅存在于少數(shù)民族的神話中,也存在于史詩、傳說、故事形態(tài)中,并由此形成了獨特的情節(jié)模式、形象特征與敘事特點。
史詩,則是反映部族或民族重大歷史變遷、沖突征戰(zhàn)中英雄業(yè)績的講唱體民間文學樣式。一度曾有學者以為我們國家沒有史詩,而當我國藏族的《格薩爾》、蒙古族的《江格爾》、柯爾克孜族的《瑪納斯》被國際學界確認為代表性的“三大英雄史詩”之后,黑龍江地區(qū)在上個世紀80年代,又先后以赫哲族的“伊瑪堪”《滿都莫日根》、鄂倫春族的“摩蘇昆”《英雄格帕欠》、達斡爾族的“烏欽”《少郎和岱夫》為代表性作品,凸顯出廣泛流傳于黑龍江赫哲、鄂倫春、達斡爾等少數(shù)民族中間的長篇英雄敘事的突出價值,其“散韻相兼”、“講唱結合”的史詩類型學的認識價值及其向全詩體轉化的藝術發(fā)展軌跡,也受到國內外學界的廣泛關注。
與此同時,多民族、數(shù)十篇、長篇英雄敘事作品的發(fā)掘、搶救與整理,最終展現(xiàn)出黑龍江地區(qū)少數(shù)民族英雄人物與惡勢力對立抗爭的動人事跡。特別是英雄神奇誕生,薩滿和寶馬救難,比武、結拜、納妻,覺醒、復仇、出征,斬除惡人、妖魔,為民仗義除暴,凱旋家園,酬祭神靈等典型、鋪排的情節(jié)結構模式,強烈渲染著北方漁獵、游牧民族英雄時代的文化風采。
馬名超的《赫哲族伊瑪堪調查報告》、孟淑珍的《新鄂鄉(xiāng)鄂倫春族“摩蘇昆”、“堅珠恩”調查報告》、李福忠的《達斡爾族烏欽搜集整理札記》等,特別是《黑龍江民間文學》第十二集《赫哲族伊瑪堪論文專集》對英雄“莫日根”、神鷹“闊力”形象及多篇英雄敘事作品“史詩”和“百科全書”特征的深入研究和論述,標志著“伊瑪堪”、“摩蘇昆”、“烏欽”的理論研究步入新的歷史階段。
傳說,是介乎于歷史真實與文學虛構之間的,描述歷史人物與事件,解釋地方風物與民俗的民間散文體口承文學形態(tài)。它大致包括歷史事件和歷史人物傳說、地方風物和民俗風情傳說等。
黑龍江地區(qū)的傳說類型特別豐富,無論史事傳說還是人物傳說,都表現(xiàn)出獨有的地方特色。從渤海國的興衰、金國的覆滅到成吉思汗、老罕王的崛起,從達斡爾族、鄂倫春族的抗俄斗爭到近代地方農民葛成隆的起義,從軍閥傳說到抗聯(lián)傳說,整個中華民族——特別是北方民族的歷史在這里都有生動的反映和闡釋。大量流傳于中原地區(qū)的人物傳說在這里也被“黑龍江化”了。它們與少數(shù)民族傳奇人物的傳說互相交融,交相輝映。
一些少數(shù)民族還在記憶中保留了相當數(shù)量的 “文明英雄”式的人物傳說,像《多龍格格》、《織布格格》、《庫倫泰燒窯》、《朱圖阿哥打鐵》、《三箭緣》,內容涉及耕織、制作弓箭、冶煉鐵器等各個方面,講述了民族先民通過艱苦努力取得文明發(fā)展進步的生動歷程。
有關族源、族史的傳說,如《七兄弟的后代》、《九姓的來歷》、《黑龍江的達斡爾人》、《鄂溫克人和鄂倫春人是親兄弟》等,反映了各民族歷史尋根的執(zhí)著情懷。這些傳說或許同真實歷史有一定的差距,但在各民族的精神生活和心理生活上卻占有重要地位,起著“歷史教科書”和“信史”的作用。
有關清王朝一些帝王后妃的傳說,占有一定數(shù)量,構成了黑龍江省傳說的一大特色。其中關于清王朝始祖“老罕王”的大量傳說充滿崇敬的傳奇色彩,反映了這一歷史人物在民族心目中至高無上的地位。又如有關順治、康熙、乾隆、慈禧等人物的傳說,則反映了普通百姓對清王朝較有影響的代表人物的好惡褒貶,折射出民眾質樸的歷史、政治觀念。
黑龍江省各族人民反抗侵略的斗爭歷史,產生了數(shù)量驚人、十分精彩的傳說,在傳說中同樣占有重要的地位。抗俄、抗日的英雄人物薩布素、趙尚志、李兆麟、趙一曼等可歌可泣的事跡,得到了生動的反映,在人民的口碑中永世長存。關于抗日聯(lián)軍的大量傳說以及少數(shù)民族反抗俄國、日本侵略的傳說,構成了黑龍江人民反抗侵略傳說的新篇章。
晚近以來,黑龍江省移民日增,中原文化開始注入新的生機。許多廣泛流傳于關內的傳說,如關于采參挖金的傳說、闖關東的傳說、《禿尾巴老李》的傳說、內地風俗的傳說等,對省內原住民族的口承文學產生了深刻的影響。
黑龍江秀美的山川湖泊,同樣附會出美妙動人的神奇?zhèn)髡f,構成了傳說又一重要的地方特色。許多傳說附會歷史和神話,使平凡的土地平添了神秘的浪漫色彩,諸如《會寧府的傳說》、《卡仙洞和奇奇嶺》、《鏡泊湖的由來》等等。此類傳說大多產生于晚近時期,至今仍具有很強的產構能力。此外,具有深厚的民間基礎、往往以地方特產為內容展開的有如黑龍江的大馬哈魚、東海的螃蟹、興安嶺的樺皮簍和樺皮舟、柞木臺子的黃煙、荒原上的靰鞡草、克東腐乳和三姓火鍋、深山老林中的人參和猴頭蘑、黑龍江邊的金礦……等等,也都留下了膾炙人口的傳說,從中折射出百姓對地方生產生活特點和風俗習慣的滿帶情感的詮釋和渲染。
廣義的故事包括神話、傳說和故事。狹義的故事是指以廣泛的背景、虛構的情節(jié)、泛稱的人物形象、典型地反映廣大民眾現(xiàn)實生活及美好愿望的民間文學樣式。它大致包括幻想故事(童話)、生活故事、以及寓言、笑話等。
黑龍江省的民間故事極為豐富,頗有一些情節(jié)感人、結構精美、敘事技巧高超的作品,是整個神話、傳說和故事中最有特色、最有代表性的一部分。其中,無論是生活故事還是幻想故事,都充滿了對幸福生活的憧憬與熱烈追求,充滿了粗獷的陽剛之美,其中的主人公也往往充滿了無所畏懼的英雄氣概。
幻想故事是黑龍江省民間故事中的瑰寶。其中,有各地移民給黑龍江帶來的中原地區(qū)的幻想故事,如《王恩和石義》、《炸海干》、《鏜鑼兒,縮脖兒》、《黃狗種地》、《小燕報恩》、《上西天見佛》、《棗核兒》、《蛤蟆兒子》等等,在流傳中不僅敷衍出眾多的異文,使故事情節(jié)得到極大的豐富,而且由于黑龍江民間語言的特殊表現(xiàn)力,使故事變得更具生命的活力。
與漢族幻想故事相比,黑龍江少數(shù)民族的幻想故事則顯得更為豐富奇特。它們不僅數(shù)量巨大,而且想象大膽,情節(jié)曲折奇麗,令人讀來有目不暇接、美不勝收之感。諸如鄂溫克族故事《巴特爾桑的奇遇》,蒙古族故事《哈森高娃與楚倫巴特爾》,鄂倫春族故事《更欽達音》、《阿氣木其》,達斡爾族故事《車勒布庫》、《小莫日根》等,同漢族故事大異其趣,顯示出黑龍江少數(shù)民族非凡的藝術創(chuàng)造力和民族文化的獨特性。朝鮮族故事《孔姬和葩姬》等不僅表現(xiàn)出故事情節(jié)和結構的完美,而且具有深刻的教化意義。
流行在漢族移民當中的,還有大量的鬼狐精怪故事,它們同河北、山東一帶的鬼狐精怪故事一脈相承。狐貍、黃鼠狼、長蟲是這些故事中常見的主人公,它們變幻為人,并同人產生各種各樣的糾葛,給人帶來幸?;驗碾y。在這些故事中狐貍占有特殊地位。人施恩于狐,狐知恩圖報,往往是故事的普遍模式。在道德水準上人不如狐則往往是此類故事的又一特點,它曲折地反映了對世風的不滿和對更美好人際關系的向往。而人參成精并同人發(fā)生種種關系的故事也廣泛流傳于各地,構成了精怪故事中富有地方特色的一類。人參多幻化為善良的女性,施惠于人,助弱濟貧,呈現(xiàn)出幻想故事的鮮明特點。
相比之下,少數(shù)民族中幾乎沒有鬼狐的故事,精怪故事也不多見,精怪形象則具有與漢族完全不同的性質。少數(shù)民族故事中的怪物形象主要是半人半獸的“犸猊”(鄂倫春族)、“蟒古斯”(鄂溫克族、蒙古族)或“烏魯古護”(赫哲族),它們興妖作怪,為禍人類,往往是英雄傳奇故事和幻想故事中反面、惡勢力的代表。
生活故事廣泛存在于全省各地、各民族之中。更多的生活故事都是以家庭關系、人與人之間的親情和友誼、倫理道德等為表現(xiàn)內容。如《還高粱》、《傳家寶》講述了勤勞儉樸的品質對于一個家庭的重要意義,《殺狗勸夫》、《老秋蓮》、《鞭打蘆花》以及朝鮮族的 《改邪歸正》等,表現(xiàn)了以道德力量規(guī)范家庭關系的社會傳統(tǒng),還有一類以熟語敷衍出來的漢族故事,如 《路遙知馬力》、《不到黃河不死心》等等。在生活故事中,主人公往往沒有姓名,只是被稱為丈夫、老婆、姑娘、小伙、后媽……等等,由故事主人公的虛化和符號化更可以清楚地看出,故事的重點在于父子、夫妻、婆媳、兄弟、朋友等社會關系的規(guī)范與教化作用。
婚姻愛情故事在生活故事中占有特殊地位,它們多存在于少數(shù)民族中,又往往以逃婚為主題,以悲慘的結局告終。男女主人公以死抗爭,為了爭得婚姻自主的權利,表現(xiàn)了美好愛情追求與嚴酷社會現(xiàn)實的劇烈沖突,給人留下震撼心靈的印象。
機智人物故事是民間渴求公正、呼喚正義愿望的藝術表現(xiàn),它在黑龍江各民族中流傳甚廣,深受百姓喜愛。故事的主人公往往善良正直,嫉惡如仇,生就俠肝義膽,專愛打抱不平。他們常以巧妙的方法來懲治那些貪官污吏和橫行鄉(xiāng)里的惡霸,為百姓出氣報仇。許多機智人物不僅行動在單獨的故事里,而且存在于系列的故事群中,其形象經過全方位的塑造而更為飽滿生動,成為一定范圍內家喻戶曉的“名人”。例如蒙古族的《巴勒根桑》、達斡爾族的《嘎拉古泰思的故事》等,都是這樣除暴安良、排危除難、救助弱小的英雄。
歌謠,在其原始狀態(tài),是集音樂、舞蹈、歌唱或謠誦為一體的獨特民間文學藝術和民俗文化傳承形式。依現(xiàn)代科學分類,大致可分為勞動歌、儀式歌、情歌、生活歌、風物歌、歷史歌、兒歌等。而黑龍江獨特的抗日歷史時期形成的抗聯(lián)歌、以及少數(shù)民族別具風采的傳說故事歌,同樣具有重要的歷史價值。
勞動歌,是廣大民眾在長期從事多種形式的生產勞動過程中逐漸形成、不斷傳承的民間歌謠,與此同時,勞動歌也反映出黑龍江地區(qū)自古至今由原始采集、伐木到漁撈、狩獵,由游牧、畜牧到農耕、稻作,直至礦業(yè)以及其他行業(yè)生產類型的歷史發(fā)展軌跡。如滿、鄂倫春、 赫哲等民族的 《挖參謠》、《放排號子》、“打紅圍”、“蹲堿場”、“卡鹿道”、“獵鷹”,漢族的《農事十三道大轍》、《礦工苦礦工難》、《筑路謠》、《紡棉歌》、《巧銀匠》、《剃頭謠》、《補籮謠》、《貨郎謠》、《十三香》、《醒木謠》等等,或調侃、詼諧,激發(fā)勞動熱情;或鋪排渲染,展現(xiàn)生產民俗場景;或以獨特的韻轍形式,富有哲理地總結生產經驗;或以樂觀主義精神,顯現(xiàn)新時代工人的創(chuàng)業(yè)豪情……由此展現(xiàn)出三百六十行千姿百態(tài)的勞動風采。
抗聯(lián)歌從軍營歌、參軍歌、助抗聯(lián)、擁抗聯(lián)、贊抗聯(lián)等不同側面,再現(xiàn)了共產黨領導下的東北抗日聯(lián)軍在“荒田遍野,白露橫天”、“火烤胸前暖,風吹背后寒”、爬冰臥雪、風餐露宿的艱難困境下,與日偽浴血奮戰(zhàn),粉碎其“篦梳山林”、“鐵壁合圍”的掃蕩和圍剿的英雄壯舉;同時也生動形象地再現(xiàn)了《小妹送哥去抗戰(zhàn)》、《我是抗聯(lián)運糧官》、《抗聯(lián)機密不泄露》、《鄂漢團結把敵殺》、《有溝有山有抗聯(lián)》等軍民一心、同仇敵愾、擁軍助軍、共赴國難的感人場面。
多少年來廣泛流傳于黑龍江地區(qū)民族、民間的儀式歌謠,是人民群眾精神信仰活動的載體,同時也是對自然規(guī)律認識的總結和社會生活情感的積淀。其中有如《文王八卦》、《護身咒》等在難于把握客觀環(huán)境的情況下,企圖借助巫術和咒語力量驅邪、禳災的主觀嘗試;有如《二十四節(jié)令歌》、《四季秧歌帽》、及對自然氣候特征的高度概括和年節(jié)歲時習俗的獨特情致;有如《紅事兒喜慶謠》、《送嫁歌》、《上梁喜歌》、《打井喜歌》、《送財神》、《酒歌》等喜悅、祝福、助興之情;有如《請隨赫恩都里》、《避燈祭神歌》、《換索祭神歌》、《祭熊神辭》、《祭敖東媽媽》、《巫神鼓》、《鋪壇口》等薩滿多神信仰;有如《地母經》、《素珠經》、《清真歌》、《寺廟贊》、《唱西窗》、《那不爾根巨人》等多民族民俗的展現(xiàn);特別是八百余行、六千五百余字的《鳳山盤道歌》,心儀天地,順乎時勢,說佛論道,多元文化兼容并蓄。
情歌,以質樸的形式、真摯的情意表達男女情愛、生活向往和精神追求,千百年來承傳不息,展現(xiàn)出豐富動人的情感世界。從《我的歌聲是求婚鳥》、《我像呼瑪河的激流一樣》、《感謝情歌牽來的姻緣》、鄂倫春族的《渡口對唱》,赫哲族的《江上情歌》的試探問情,到《妹妹是哥哥的打心錘》、滿族的《我愿變條花手巾》、蒙古族的《最烈的馬最美的花》、達斡爾族的《彈起木克蘭唱阿哥》的傾心贊慕;從《妹疼指頭我疼心》、《繡耳包》、《送鴨梨》、鄂倫春族的《深山定情歌》的真心相愛,到《夢里夢見她夢我》、達斡爾族的《鯽魚在水中游蕩》的癡迷相思;從《十杯酒》、《想夫君十三月》、朝鮮族的《阿里郎》、蒙古族的《心中懷念達姑拉》、赫哲族的《我的心刻在大青石上》的離情別緒,到《小春兒上工》、《我到婆家坐不長》、《繡麒麟》、滿族的《靰鞡草開花胡子多》、鄂倫春族的《背著搖車再回家》、俄羅斯族的《時間像流水》的憤懣怨情,無不發(fā)自肺腑,感人至深。
生活歌,是集中反映廣大民眾樸素的世界觀與生活苦樂觀、傳承生活知識和生活經驗、渲染多彩生活情趣的民間創(chuàng)作。其中,勸世歌《花比人歌》、《人生在世不一般》、《不知足歌》等,以花草、動物、世事取譬喻理,深含教化。而《歷史朝代歌》、《十二屬謎謠》、《十二月秧歌帽》、《看月歌》、《打花名》等生活知識歌,則鋪排、含蓄、寓教于樂。 《二人轉謠》、《小看戲》、《辦年貨》、《鬧元宵》、《酒令》、赫哲族《叉魚招女婿》、鄂倫春族《迎親的酒菜吃光了》等,又反映出苦難生活中樂觀健康的生活情趣。
風物歌不同于歷史與時政歌,是展現(xiàn)地方物產、地理人文景觀、歷史風物人情,滿帶濃郁地方特色和深厚鄉(xiāng)土情感的民間歌謠。在地處偏僻的“北大荒”,豐富的物產更讓人如數(shù)家珍,津津樂道。“關東三宗寶,人參貂皮靰鞡草”、系列的《物產謠》等舉不勝舉,數(shù)不勝數(shù)。地理人文景觀歌謠,使阿勒楚喀古城、寧古塔唐代“海東盛國”一派文明遺風猶存。而《關東八大怪》、《夸哈爾濱》、《哈爾濱六大怪》,赫哲族的《里里外外都是魚》、鄂倫春族的“兩塊板翻山越嶺,三塊板漂江過?!钡龋瑢⒁环剿烈环饺说臉酚^、豪爽、開放、兼容的民情民風一覽無余地展現(xiàn)在面前。
黑龍江的歷史·傳說·故事歌,同樣具有鮮明的地方與民族特色。在歷史事件、歷史人物、傳說故事歌中,深含著樸素的政治倫理評價和民眾的審美價值取向。一方面,朝鮮族的《創(chuàng)世歌》、赫哲族的《赫哲民族遷徙歌》、滿族的《跑馬占荒歌》、《民認旗東》、《阿骨打立金國》等少數(shù)民族歌謠,追蹤溯源,勾畫出北方民族艱難生存、執(zhí)著發(fā)展的歷史畫卷;另一方面,又通過《王會川闖關東》、《李鳳奎打朝陽》、《推黑河》、《攔江抗俄》、《軍閥大混戰(zhàn)》、《難忘的康德四年》、《多虧八路軍》、《大炮一響土匪全掃光》、《農民協(xié)會露了臉》、《抗美援朝保國家》、《下鄉(xiāng)歌》等歌謠反映出近現(xiàn)代以來內憂外患中反清、反俄、抗日、抗美、打土匪,以及建農會、開發(fā)北大荒的東北地方革命斗爭史實。以人物描述和評價為核心的歷史人物歌,運用東北《四出戲》、《十二棵樹》、《十三道轍》、《繡云肩五更》等藝術形式,評唱“無道昏君”、“四大美人”、“八代君臣”、“十大名將”,以及唐僧取經、孔明出山、楊門女將、梁山好漢……而《七子會》、《現(xiàn)代歷史人物歌》等,則凸顯出與東北密切相關的歷史人物在民眾心目中的地位?!独C八仙》、《梁祝長亭相送》、滿族的《鏡泊湖的傳說》、《黑妃》、蒙古族的《馬頭琴的傳說》、朝鮮族的《沈青傳》等傳說故事歌,則以獨特的視角和藝術幻想形式,傳承和展現(xiàn)著民族、民俗文化。
兒歌,是由民間創(chuàng)作、兒童傳唱,對嬰幼兒和少年進行啟蒙教育、激發(fā)生活樂趣、活躍游戲氣氛、傳遞生活知識的歌謠?!缎」u哏哏嘎》、《你是媽的好寶貝》、《麻胡來了我打他》、滿族的《小搖車四根繩》、回族的《主的孩子有出息》、朝鮮族的《寶貝童子睡得香》、赫哲族的《媽媽抽空釣魚去》等搖籃曲,《老鼠嫁女》、《劉胡蘭十三歲》、《大實話》、《十道黑》等童趣謠,多以比興、頂針、反說等技巧表達,意趣橫生?!杜氖指琛?、《小皮球架腳踢》、《磕金橋》、《鉆鎦花》、《編花籃》、滿族的《雉雞翎跑馬城》、《磕花棍》、《欻嘎拉哈》等游戲歌則經久不衰,凝縮了不同時代、不同民族的歷史文化內涵?!缎」u刨墻根》、《冰凌花》、《小毛驢》、《“頭兒”字歌》、《大格格才十四》等知識歌,則抓住事物特征形象描摹、設謎問答,富有濃郁的生活氣息。
三
黑龍江民間故事,總體上呈現(xiàn)出文化結構的多元性。以山林漁獵生活為背景的滿族和鄂倫春族故事,以草原牧獵生活為背景的蒙古族、達斡爾族、鄂溫克族故事,以江海漁獵生活為背景的赫哲族故事,以農耕生活為背景的漢族、朝鮮族和部分滿族故事,無不各具鮮明的文化特色。這里包容了風格迥異的文化習俗、民間信仰、語言特色和藝術風格,使得黑龍江省的民間故事呈現(xiàn)出五彩斑斕、豐富多樣的整體面貌。
黑龍江民間故事的另一個特色,就是它所呈現(xiàn)出來的與大自然之間特別強烈深厚的親和關系。人同自然之間這種直接而牢固的聯(lián)系,長時間以來一直曾是實際生活的需要。人和自然,特別是人和動物之間,往往存在著一種朋友一樣互相依賴、互相幫助、互相信任的關系。這種關系通過幻想的紐帶,編織出大量動物故事、植物故事、漁獵故事、大山的故事、怪石的故事、森林的故事……它們至今尚未脫離人和自然的一體。一山一水,一石一砬,一草一木,往往都能產生雋永的故事或動人的傳說。有的民間故事中,熊、虎、鷹、蛇等還受到特別的尊崇,顯示出特殊時代“圖騰崇拜”認同心理的歷史遺痕。
黑龍江省民間故事的再一個特色,就是強烈的英雄崇拜色彩。長期以來,人對自然的依存關系遠遠大于人對社會的依存關系,因此崇尚體能體力,崇尚征服自然的決心、能力和技巧,是許多故事特別是少數(shù)民族故事的靈魂。無論是在瑰麗宏偉的滿族神話中,還是在其他民族的大量歷史傳說、人物傳說和反抗侵略的傳說中,無論是在充滿生活情趣的漁獵故事、機智人物故事中,還是在奇妙的幻想故事中,幾乎到處都活躍著一個個具有鮮明英雄色彩的主人公。而在人與人的社會關系中,濟困扶弱、慷慨相助、仗義俠氣、豪爽直率的待人品質,則構成了主人公道德取向的重要特點。
黑龍江地區(qū)的民間敘事不僅在題材和文化內涵上具有豐富、多元的特點,在藝術展現(xiàn)形式上也具有鮮明的個性特征。不少幻想故事除了直接以薩滿為主人公,講述他們的無邊法力之外,有的還間接地包含著受到薩滿文化觀念影響的情節(jié)、母題和人物——這些因素曾經在一個相當長的歷史時期決定和影響著一批幻想故事的風貌。這類故事大多神幻色彩和英雄色彩強烈,如赫哲族的《樺皮匣里的德都》、《威蘭德都和莫日根》,鄂倫春族的《吳達內的故事》等就是這樣。由于時光推移,有許多故事已經看不出完整的固有特征,但從它們具有典型薩滿文化觀念的情節(jié)——如死而復生、過陰追魂、體外靈魂、姑娘變神鷹、特定的比武方式等等,以及主人公某些具有薩滿特征的行為和語言等跡象,仍可以判定這些故事的起源與薩滿文化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薩滿文化一方面賦予了黑龍江省少數(shù)民族的幻想故事以積極入世、樂觀向上的“英雄性”,另一方面也賦予黑龍江多民族民間故事具有奇妙想象和神幻情節(jié)的“原生態(tài)藝術品格”,這也是構成黑龍江民族民間故事獨特魅力的一個重要原因。
黑龍江省少數(shù)民族的故事往往同民族說唱形式——如鄂倫春族的“摩蘇昆”、赫哲族的“伊瑪堪”、達斡爾族的“烏欽”等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在這些民間藝術形式中,往往有著同民間故事同樣的主人公和大體相似的故事情節(jié),故事和說唱同時流傳于民間。有的故事由說唱蛻化而來,有的說唱由故事敷衍而成。有的故事在敘述過程中夾有唱段,許多故事中的抒情唱段又發(fā)展成為獨立的民歌而廣泛流傳。
在少數(shù)民族的幻想故事中,還有一部分具有“英雄故事”的色彩。英雄們四處征討,建功立業(yè),同魔怪斗爭,解救父老鄉(xiāng)親。這類故事具有古老的歷史根基和比較固定的傳承模式,在口頭傳統(tǒng)中源遠流長。從具有模式化特點的“神幻英雄故事”到模式化影響漸趨消亡的一般幻想故事,是黑龍江民族民間幻想故事發(fā)展的一條具有普遍意義的途徑。在這里我們也可以看到某些民族幻想故事擺脫“神圣化”影響向現(xiàn)實生活靠近的發(fā)展趨勢,具有結構作用的神幻情節(jié)也逐漸演變?yōu)槊耖g藝術的獨特表現(xiàn)手段。
而上述的赫哲族的“伊瑪堪”、鄂倫春族的“摩蘇昆”、達斡爾族的“烏欽”等長篇英雄敘事,則更表現(xiàn)出散韻相兼、講唱結合、情節(jié)鋪排、細節(jié)渲染、善用對話、結構宏闊的鮮明特征。在蒙古、達斡爾、鄂倫春、鄂溫克、赫哲等民族的非歌詠體的長篇敘事中,其民族語也表現(xiàn)出押頭韻、腰韻和尾韻的鮮明特征,以此強化韻文體與宣敘體的音樂性和節(jié)奏感,只是翻譯成漢語時已難于充分體現(xiàn)這一特點。
在以歌謠為主的民間文藝表達形式中,形成了多種調式的民間藝術載體,諸如漢族的“四季歌”、“五更調”、“十二月”等。而五更調進一步衍生出黑龍江地區(qū)廣為流傳的“繡”體民歌調式,如《繡搌布》、《繡鍋臺》、《繡皮活》、《繡麒麟》、《繡八仙》、《繡云肩》、《繡耳包》等。情歌《想夫君十三月》則是在“十二月調”的基礎上再加一月,更渲染出思夫情意之深切。此外,“號子”、“秧歌調”、“打花棍調”、“打秋千調”、“楊柳青調”、“小放牛調”、“鋦大缸調”、“十三道大轍”等,突出強化了民間歌謠的藝術表現(xiàn)力和極具東北、黑龍江特色的民間韻律風格。
黑龍江的少數(shù)民族,也以其獨特的民族藝術傳承,形成多民族、多樣性的民歌詠唱調式。如滿族的“薩滿祭神調”,蒙古族的“爬山調”,朝鮮族的“阿里郎”、青春謠、“打令”,達斡爾族的“扎恩達拉調”、“哈肯麥”,赫哲族的“嫁令闊”、“白本出”等等,或是祭祀儀式歌,或是動人的情歌,或是歌名演變而來,或是襯詞引發(fā)生成,或是生產需要,或是舞蹈伴生……由此成為民族民歌對民俗文化的特定藝術載體形式。
在民間敘事的藝術表現(xiàn)過程中,比喻、比興、排比、復沓、諧音、雙關、對比、反諷、詼諧、調侃、夸飾、含蓄、頂針、層遞、盤歌、對唱等多種修辭和表現(xiàn)手法的靈活、精彩的運用,更加強化了質樸、靈動的民間敘事的藝術感染力和藝術表現(xiàn)力。
四
可以說,黑龍江民間敘事是黑龍江地域民俗文化的載體與象征。生產勞動的協(xié)調與經驗傳承,生活知識及道德倫常的教化,人生儀禮和生命意義的引發(fā),歲時節(jié)日與生活情趣的激發(fā),神話、史詩與民族歷史的托宣,傳說、故事對地方風物的展現(xiàn),薩滿、宗教信仰與樸素的世界觀……林林總總的民俗文化無不在民間敘事中豐富而生動地展現(xiàn)。民間文學由此成為民俗文化的最忠實的載體和最本質的象征。
然而,由于長期封建等級制度導致的民眾與文字、文化的斷層、隔離,由于黑龍江“自古文風不盛”的歷史因素,黑龍江地區(qū)的民族、民俗文化——特別是民間文學敘事,主要是以民間口傳心授或手抄的形式執(zhí)著地創(chuàng)造、傳承、流傳。所以,民間文學堪稱是一部包括哲學、歷史、宗教、倫理、民俗、生產知識的民間文化生活的百科全書。在許多少數(shù)民族的生活中,民間文學曾經是無法取代的實際物質生活的需要,更是精神生活不可或缺的重要的組成部分。
到遼金時期,契丹、女真的民俗文化在地方史和雜記中得以鳳毛麟角的記述,如“行營到處即為家,一卓穹廬數(shù)乘車,千里山川無土著,四時畋獵是生涯”的《契丹謠》和反映女真完顏部族肇興崛起 “誓師伐遼得勝陀”、“神兵鏖戰(zhàn)黃龍府”、“海上之盟燕云行,金戈鐵馬黃河飲”的《阿骨打立金國》等。
清朝以降,大批的流人、謫官、文人、雅士,把中原和江南文化帶到關東塞地,同時也促使張縉彥、吳兆騫、吳振臣、方拱乾、楊賓、方式濟等人撰寫了記述黑龍江歷史、地理、民族、風俗、物產的《寧古塔紀略》、《寧古塔志》、《柳邊紀略》、《北徼紀游》、《黑龍江外記》 等,但仍如遼金文史征考一樣,不乏文人、雅士的加工、創(chuàng)作成分的滲透。
黑龍江的民間故事,早在上個世紀初即曾引起俄國學者的注意,但并沒有更多的采錄成果存世。20世紀30年代初,我國著名民族學家凌純聲先生在赫哲族聚居區(qū)實地考察之后,完成了跨時代、代表性的著作《松花江下游的赫哲族》(民國二十三年刊印)。其中以民族語特殊語法、語序,記錄了民間歌謠數(shù)篇,特別是采錄整理的19個赫哲族長篇故事,可視為黑龍江民間故事有文字記錄之始;而對赫哲族英雄“莫日根”在女薩滿幻化成神鷹“闊力”的協(xié)助下西征復仇的、類似于南方“彈詞”和“鼓書”的民間講唱藝術的發(fā)現(xiàn),尤屬難能可貴。
直到20世紀50年代中期以后,黑龍江地區(qū)對少數(shù)民族社會歷史及民間文藝的調查廣泛展開,才最終形成了以隋書今、馬名超、王士嬡等人采錄、編輯、出版的 《鄂倫春民間故事選》、《赫哲民間故事選》、《黑龍江民歌選》及滿、蒙古、朝鮮、達斡爾、鄂倫春、鄂溫克、赫哲族民俗、民歌資料刊印本為代表的重要成果,所取得的成績引人注目。
20世紀80年代,以新時期文學藝術的復興為契機,《黑龍江民間文學》資料專集也應運而生。自20世紀80年代初到80年代末,黑龍江民間文藝研究會——后改稱為民間文藝家協(xié)會的王士嬡等同志,克服人員少、資金不足等重重困難,內部輯刊23輯,陸續(xù)發(fā)表了大量以省內少數(shù)民族和漢族為主體的民間故事和歌謠作品,至1991年???,前后共發(fā)表民間故事、神話、傳說兩千余篇,約四百萬字;其中在近十個專集中,分別設立了赫哲族長篇“伊瑪堪”、達斡爾族長篇“烏欽”、鄂倫春族長篇“摩蘇昆”、“堅珠恩”等專刊,還收錄了大量的漢、滿、蒙古、朝鮮、達斡爾、鄂倫春、鄂溫克、赫哲、錫伯、柯爾克孜族的民間歌謠;所有這些,對推動黑龍江省民間文學的采錄、整理、研究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
與此同時,還發(fā)現(xiàn)并推出了赫哲族吳連貴、吳進財、葛德勝、尤樹林、韓福德,達斡爾族胡海軒、二布庫、吳鳳祥、何今聲、色熱,鄂倫春族孟古古善、莫慶云、莫寶鳳、李水花、魏金祥、孟興全、莫玉生、莫海亭、孟德林、孟淑珍,滿族傅英仁、穆曄駿,蒙古族敦都圭、波·少布,朝鮮族金德順、車炳杰,漢族的隋書今、蘇鳳林、馬名超、周承武、黃任遠、李福忠等一大批優(yōu)秀的民間文學傳承人和熱心的民間藝術采錄工作者。他們講述的具有極高歷史文化價值的瀕臨失傳的故事在《集刊》上陸續(xù)發(fā)表;一批民間文學工作者,幾十年如一日,深入民間采錄、調查;一批少數(shù)民族的民間文學工作者,積極從事協(xié)助采錄和翻譯工作;一批既具有知識功底、又具有田野調查經驗的民間文學工作者,紛紛撰文開展理論研究;所有這些,對《黑龍江民間文學》集刊的成功編輯都起到了重要作用。
《中國民間故事集成·黑龍江卷》、《中國歌謠集成·黑龍江卷》先后于1986年、1987年正式啟動;1988年下半年在史無前例的、大規(guī)模深入普查的基礎上,開始編選《民間故事集成》、《民間歌謠集成》地、市、縣資料卷本;1989年開始,省卷本的編選工作也隨之進行。在全省95卷《民間故事集成》、76卷《民間歌謠集成》資料本及《黑龍江民間文學》集刊、少數(shù)民族故事和民歌選集等基礎上,努力貫徹落實“全面性、代表性、科學性”原則,最終遴選出神話、傳說、故事580篇,異文22篇,約一百四十萬字,以及近千首、一百萬字的《民間故事集成》、《民間歌謠集成》省卷終審稿。這堪稱“集大成”的“世紀之作”,為我們編選《龍江當代文學大系(1946-2005)·民間文學卷》奠定了雄厚的素材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