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思佟

（福建師范大學 社會歷史學院 福建 福州 350007）

《睡虎地秦墓竹簡·封診式》記載了“某里是五（伍）甲縛詣男子丙，及斬首一，男子丁與偕。甲吿曰：‘甲，尉某私吏，與戰(zhàn)刑（邢）丘城。今日見丙戲旞，直以劍伐痍丁，奪此首，而捕來詣?！\首，已診丁，亦診其痍狀?！边@是記述了：秦軍士兵丙為了奪取首級，冒記軍功，不惜殺死自己同伴丁的相當惡劣的事件。同時史籍中記載了大量秦軍在統(tǒng)一戰(zhàn)爭中大屠殺的史料，例如：公元前273（昭襄王三十四年），白起擊魏華陽軍，芒卯走，得三晉將，斬首十五萬。①公元前260年（昭襄王四十七年），長平降秦，乃挾詐而盡坑殺之，遺有小者二百四十歸趙，前后斬首虜四十五萬，趙人大震。（《史記》七三《白起列傳》）。這些史料記錄了秦軍的大量屠殺敵軍，為奪敵首級甚至不惜殺死自己的同伴，是什么讓他們這么的瘋狂，是值得我們思考的！想解決這個問題就不得不談到軍功爵制對士兵的激勵作用。

我們先了解一下先秦時期的軍事制度的情況，在陳恩林先生的《先秦軍事制度研究》中講到夏代、商代、西周兵役制度有兩個特點一是：“兵農(nóng)合一”；二是“國人當兵，野人不當兵”，西周時期所謂的的國人，皆為宗族之人，可以說他們來自統(tǒng)治階級宗族內(nèi)部，可以看出，當時服兵役是隨著有很高的地位的。

到春秋戰(zhàn)國時期井田制破壞，隨之“兵農(nóng)合一”的經(jīng)濟基礎也瓦解了，各國建立了普遍兵役制度。隨著戰(zhàn)爭的頻繁，各國采取各種措施擴大兵員，例如秦國的“作州兵”，鄭子產(chǎn)的“作丘賦”，魯成公的“作丘甲”，都是打破國與野的界限，逐漸使社會底層的野人和奴隸等有機會加入軍隊。朱紹侯先生說：“戰(zhàn)爭的勝負是由很多條件和因素決定的，但是，當統(tǒng)治者沒有正當理由去動員群眾參加戰(zhàn)爭的時候，用軍功爵作為刺激因素，要比單純用強制手段迫使人民去賣命，會受到較好的效果”?？梢姡姽糁茖μ岣呷嗣穹e極性和軍隊戰(zhàn)斗力是有巨大作用的。

春秋時期談軍功爵制的發(fā)展。

齊國是最早建立軍功爵制的國家，《管子·小問》：“三本者，一曰固，二曰尊，三曰質。固國父母墳墓之所在，固也;田宅爵祿，尊也；妻、子，質也。三者備，民必死，而不我欺也?！边@里的“田宅爵祿”，就是指國君對大臣、士兵、人民的賞賜。晉國也較早建立了軍功爵制，公元前633，晉國在一次軍事演習之后，設立了主管賜爵位的官員“執(zhí)秩”。②另外，據(jù)史料記載秦國，越國，楚國，宋國都已經(jīng)實行軍功爵制。

吳起在楚悼王的支持下進行改革，他根據(jù)當時楚國“大臣太重，封君太眾”的情況，提出了“使封君之子孫，三世收爵祿，裁減（絕滅）百吏之祿秩，損不急之枝官，以奉枝士”③的改革方案。它的實質是廢除就貴族的特權，建立以功勞大小為標準的新型賜爵制度.

申不害在韓國變法時，建立了“建功而與賞，因能而授官”。④

齊國的軍隊稱為“技擊”，史料記載“齊之技擊，得一首而賜金”（《漢書補注》卷二三《刑法志》），賞賜“錙金”鼓勵士兵殺敵。在《孫臏兵法·殺士》記載“明爵祿”，說明爵祿制度對鼓舞士兵士氣，提高部隊的戰(zhàn)斗力有積極作用。

燕國也已建立“無功不當封”⑤的制度?！妒酚洝芬懔袀鳌酚涊d“臣聞賢圣之者，不以祿以私，其功多者賞之，其能當者處之，故察能而授官者，成功之君也”更好的證明了燕國已實行軍功爵制。

根據(jù)以上介紹，戰(zhàn)國時期各國已普遍建立了軍功爵制，這對鞏固各國地主階級統(tǒng)治，打擊舊貴族，鼓舞軍隊士氣，提高戰(zhàn)斗力有積極作用。但在各國施行的軍功爵制中，以秦國的施行的軍功爵制最為典型是因為秦國施行的軍功爵制最為完備，貫徹的最為透徹。秦國改革較晚，商鞅主持變法吸取了各國的經(jīng)驗，根據(jù)秦國情況，建立了“明尊卑爵秩等級各以差次，名田宅臣妾衣服以加次”的制度，確立了“勞大者其椂厚，功多者其尊爵”的原則，剝奪了舊貴族的特權，有頒布了“宗室非有軍功，論不得為屬籍”的法令。根據(jù)司馬貞《索隱》對這一法令的解釋為“謂宗室若無軍功，則不得入屬籍，謂除其籍……不及爵秩也?！睂嵸|就是，沒有軍功的舊貴族，要被開除貴族籍，不能得到封爵。從此以后，秦人的社會政治地位由有無軍功決定。

擁有一定高的有爵位的可以等到相應當官職。

史料記載：“斬首一級者，爵一級，欲為官者，為五十石之官；斬二首者，爵二級，欲為官者，為百石之官。官爵之遷，與斬首之功相稱也?！雹?。說明在商鞅變法時期，有軍功的人在得到爵的時候，也可以得到與爵相適應的官職。

有乞庶子的特權。

乞庶子是指有爵位的人可以要無爵位的人作“庶子”，一級爵位可以要一個人，沒有戰(zhàn)事時每月要為有爵位的人服役六天；有戰(zhàn)事時隨主人服役。后來發(fā)展成為高爵位的人可以與低爵位的人建立這種關系。

同時，有爵位的人有減免賦稅，贖罪，減免刑罰的特權

至于，贖罪，減免刑罰，《商君書·境內(nèi)篇》記載：“其獄發(fā)，……爵自二級以上，有刑罪則貶，爵自一級一下，有刑罪則己?！边@段話，高敏先生稱之為“降爵贖罪，以爵抵罪”?！稘h官舊議》記載：“秦制二十爵，男子賜爵一級以上，有罪則減，年五十六免；無爵，為士伍，年六十乃免罪老，有罪各盡其刑”。這是說，有一級以上爵的人，可以在五十六歲免役退休；沒有爵位的人，則是六十歲。在《睡虎地秦墓竹簡》記載秦代有爵得人享有減刑，免刑，和贖罪的特權，及時在他們服勞役時，有爵位的人可以不穿囚服，不帶刑具。

秦代有軍功爵的人，可以用爵免除為奴婢的親人，秦代規(guī)定：“欲歸爵二級以免親父母為隸臣妾者一人；及隸臣妾斬首為公士，謁歸公士而免故妻隸妾一人者，許之，免以為庶人。工隸臣斬首及人為斬首以免者，皆令為工。其不完者，以為隱官工?！雹噙@段史料是說：有爵位的人，可以退還兩級爵位，贖免為奴婢的親生父母一人為庶人；隸臣妾建立軍功，得到公士爵位，可以退還公士爵位，贖免為奴隸的妻妾一人為庶人；工奴建立軍功，和別人斬首代立軍功，可以贖免為工匠。這些軍功爵的特權，對那些出身低微的人有很大的刺激作用，這樣可改變他們的生活環(huán)境和社會地位。

有無爵位在生活待遇上也有很大差別，據(jù)《睡虎地秦墓竹簡·傳食律》記載，秦代官吏出差，官辦傳舍對有無爵位，爵位高低的官員及其隨從，有不同的待遇。秦代還有一種“樹墓”制度，《商君書·境內(nèi)》記載：“小夫死以上至大夫，其官級一等，其墓樹，級一樹?！边@是說有從小夫到大夫爵位的人，死后，可以在其墓地上種樹，一級一棵樹。爵位越高，樹越多。這對有軍功爵的人來說是一個榮譽。

當時人民生活是十分困苦的，《續(xù)漢書郡國志》——劉昭注引《帝王世紀》：“張（儀）之說，計秦及山東六國，戎卒尚存五百余萬，推民口數(shù)，當尚千余萬?！爆F(xiàn)在認為這個人口數(shù)字普遍偏少，現(xiàn)在普遍認為當時總人口應該在兩千萬左右。當時各國兵力大都在三十萬到一百萬之間，而據(jù)史書記載：

秦國“戰(zhàn)車萬乘，奮擊百萬?！雹?/p>

趙國“趙地方兩千里，帶甲數(shù)十萬，車千乘，騎萬匹?！雹?/p>

魏國“武力二十余萬，蒼頭二十萬，奮擊二十萬，廝徒十萬，車之百乘，騎五千”[11]

韓國“料打完之率，悉之不過三十萬，面廝徒負養(yǎng)在期中矣，為除守徼亭鄣塞，見卒不過二十萬而已矣”[12]

齊國“有帶甲數(shù)十萬”[13]

楚國“帶甲百萬，車千乘，騎萬匹”[14]

燕國“帶甲數(shù)十萬，車七百乘，騎六千匹”[15]

根據(jù)這些史料的記載，當時各國的兵力總和有幾百萬，兩千萬任命要供養(yǎng)幾百萬軍隊，這種壓力是可想而知的。可以想象當時人民徭役、賦稅是非常重的。而軍功爵制給與人民的這些利益，是非常具有吸引力的，所以極大的刺激了人民參軍，提高軍隊戰(zhàn)斗力和從事各種生產(chǎn)工作的積極性。

楚漢戰(zhàn)爭時期，軍功爵也發(fā)揮了巨大作用，《史記·項羽本紀》記載，該下之戰(zhàn)，項羽自刎而死，“王翳取其頭，余騎相蹂踐爭項王，相殺者數(shù)十人?！蓖豸?、楊喜、呂馬童、呂勝、楊武各得一體，劉邦封呂馬童為中水侯，封王翳為杜衍侯，封楊喜為赤泉侯，封楊武為吳防侯，封呂勝為涅陽侯。為爭軍功，搶奪項羽尸首，自相殘殺，同時了解了，奪到項羽尸首的獎勵是十分豐厚的?？梢姡@時期軍功還是可以帶來巨大利益回報的。

劉邦的集團，是軍功受益階層，他們的崛起是靠與秦軍和項羽作戰(zhàn)時，積累軍功起來的。這些人連同家族計算在內(nèi)，約有三百萬人，約占但是總人口的20%。在西漢建立時，他們得到了當時全國40%以上的土地和相當多的其他財富，控制著西漢初年的經(jīng)濟，對政權有很大的影響。

戰(zhàn)國實行的軍功爵制打破了貴族世卿世祿的特權。軍功爵賜爵的對象是有軍功和事功（以有軍功為主）的人，對人的等級要求放寬。據(jù)《商君書·境內(nèi)》記載：“軍爵，自一級以下至小夫，命曰校、徒、操，自二級以上至不更，命曰卒?！贝颂幟鞔_說明，在一級公士以下還有校、徒、操三級地位低的爵位；從二級以上至四級不更，才是真正的軍卒的爵位。據(jù)朱紹侯先生考證：“因為在商鞅變法時，還有濃厚的奴隸制殘余，軍隊主要以車站為主，所以除征召黔首當兵外，還要征召奴隸，罪犯，雜役，則稱校、徒、操?！盵16]這說明秦國對當時的授賜的范圍放寬。當這不說明軍功爵對所有都不是一律平等的。在劉劭的《爵制》中，把秦二十等的軍功爵分為四大等級：即一級公士至四級不更為士級爵；五級大夫道九級五大夫為大夫級爵；十級左庶長到十八級大庶長為卿級爵；以十九級關內(nèi)侯、二十級列侯為侯級。

[17]這樣，形成了軍功集團，對全國的統(tǒng)一，秦漢的建立起了重大的作用。雖然，軍功爵制對所有人不是平等的，但在當時的情況來說是一種極大的進步，對鼓勵人們積極投入戰(zhàn)爭和生產(chǎn)有很大刺激作用。

注釋：

①《史記》卷八三《魯仲連列傳》

②《左傳·僖公二十七年》：“于是乎大蒐，以示大禮，作執(zhí)秩以正其官”杜預注“執(zhí)秩，主爵秩之官”？與手中版本不同

③《韓非子·和氏》

④《韓非子·外儲說左上》

⑤《戰(zhàn)國策·燕策》

⑥《韓非子·定法篇》

⑦《荀子·議兵》

⑧《睡虎地秦墓竹簡·軍爵律》

⑨《戰(zhàn)國策·秦策一·范睢語》

⑩《戰(zhàn)國策·趙策一·蘇秦語》

11《戰(zhàn)國策·魏策一·蘇秦語》

12《戰(zhàn)國策·韓策一·張儀語》

13《戰(zhàn)國策·齊策一·蘇秦語》

14《戰(zhàn)國策·楚策一·蘇秦語》

15《戰(zhàn)國策·燕策一·蘇秦語》

16《軍功爵制研究》上海人民出版社，1990年第一版，36頁

17在《軍功爵制研究》分為一至四級是士的等級，五至九級是大夫的等級，十級至十八級為卿的等級，十九級為子男級（一軍統(tǒng)帥），二十級是列國諸侯級。

[1]司馬遷.《史記》[M].北京.中華書局.1982

[2]班固《漢書》[M].北京.中華書局.2000

[3]楊伯峻.《左轉》[M].北京.中華書局.1990

[4]王先慎.《韓非子集解》[M].北京.中華書局.1998

[5]王先謙.《荀子集解》[M]北京.中華書局.1988

[6]黎鳳翔.《管子校注》[M].北京.中華書局.2004

[7]蔣禮鴻.《商君書錐指》[M].北京.中華書局.2001

[8]睡虎地秦墓竹簡整理小組.《睡虎地秦墓竹簡》[M].北京.文物出版社.1978

[9]劉向集錄.《戰(zhàn)國策》[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

[10]周天衍.《漢官六種》[M].北京.中華書局.1990

[11]朱紹侯.《軍功爵制研究》[M]北京.商務出版社.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