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靜芳
(蘭州城市學院,甘肅 蘭州 730070)
厄內(nèi)斯特·海明威是蜚聲世界文壇的美國現(xiàn)代著名小說家。他的作品中的主人公通常以“硬漢”形象出現(xiàn)。從文本入手,可以看出海明威更傾向于從男性視角進行創(chuàng)作,更關(guān)注男性世界,但他同時也是一位關(guān)注女性和女性意識的作家。在海明威的一些早期作品中,他的這種女性意識已初現(xiàn)端倪,例如《禁捕季節(jié)》、《醫(yī)生夫婦》、《艾略特夫婦》、《雨中的貓》等。在這些作品中,海明威給予了女性很大的同情和關(guān)注。其中,《雨中的貓》極具代表性,它真實地反映了當時女性的生存狀態(tài)。本文通過分析小說中“貓”的意義,結(jié)合圍繞“貓”展開的三個場景,來透視男權(quán)社會中女性的生存狀態(tài)。
《雨中的貓》是海明威早期的一篇短篇小說,收錄在小說集《在我們的時代里》。小說講述的是發(fā)生在一對美國夫婦,旅館老板,還有一只雨中的貓之間的一段小故事。在一個陰雨天,一對在意大利旅游的美國夫婦被雨困在旅館里,丈夫躺在床上看書,妻子站在窗邊眺望風景。妻子無意中看見窗外有一只貓蜷縮在一張水淋淋的綠色桌子下躲雨,懷著側(cè)隱之心,她決定把那只雨中的貓抱回房問,然而,等她出去以后,貓卻不見了蹤影。在妻子失望地回到房間后,一位侍女送來一只大玳瑁貓,說是旅館老板送給妻子的。小說到此戛然而止,留給讀者無限的想象空間。
小說由三個場景構(gòu)成:妻子尋找雨中的貓、妻子向丈夫傾訴對貓的渴望、旅館老板讓侍女送貓?!柏垺弊允贾两K貫穿著小說,就連小說的標題也是“雨中的貓”。值得注意的是,“貓”這一動物的選擇不是隨意的,而是有一定的文化內(nèi)涵。“貓”在英語中有“狠毒的女人”之義,可見,在西方文化中,貓可以代表女人。同時,貓本身嬌小可人,惹人憐愛,需要保護。因此,從這個意義上說,貓是女人的對應(yīng)物。貓作為男權(quán)社會中的女性形象,其特點是:孤苦無依,漂泊不定,躲避危險,無法掌握自己的命運。
海明威筆下的美國妻子性格溫婉,可是丈夫?qū)λ膽B(tài)度卻是大男子主義觀念支配下的冷漠。女人在單調(diào)的婚后生活中感受到的是孤獨和寂寞。一只被困雨中的貓的出現(xiàn),讓她找到了一個同病相憐的對象,為她乏味的生活帶來了憧憬與希望。在圍繞她為了得到貓與旅店老板、丈夫展開的故事情節(jié)中,讀者可以體會出美國妻子所代表的當時女性的生存狀態(tài)。這種生存狀態(tài)意味著女性在男權(quán)社會中被男性所支配左右,欲望被壓抑,訴說無人聽,難以找到自己的位置。
故事從一對美國夫婦出門旅游開始。海明威引出了第一個場景——妻子尋找雨中的貓。由于下雨,夫婦二人被困于意大利的一家旅館中。此時一只同樣被困在雨中的貓步入妻子的視線:“蜷縮在一張水淋淋的綠色桌子下面,拼命要把身子縮緊,不讓雨滴著?!边@只流浪貓飽受淋漓之苦,弱小、無助。看到窗外“雨中的貓”,美國妻子產(chǎn)生了一系列強烈愿望:想要保護它,或者擁有它,或者喜愛它,或者可憐它,或者以它寄托自己那么不可言狀的情緒……總之,這只貓的命運和它所處的境地使她產(chǎn)生一種很深刻的共鳴。在貓的身上,她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出于同病相憐,她力圖幫助那只貓擺脫被動與恐懼的處境。這成了女人解不開的心結(jié),因此她反反復(fù)復(fù)地叨念同一個話題:收留那只在石凳下躲雨的小貓。
對于妻子不顧外面下著雨,執(zhí)意要去抱回雨中的貓的行為,丈夫所做的唯一的事情就是看書,他的態(tài)度是不感興趣甚至是冷漠的。他只是“從床上說:‘我去捉。’”然后就又躺在“墊得高高的兩只枕頭”上看他的書了。他說“別淋濕了”,卻任由妻子不打傘冒雨出去。
在以男權(quán)為中心的社會里,一切都是屬于男性的,女性處于一個不被界定的邊緣地位。克莉絲蒂娃在分析婦女在語言上、文化上被壓抑被排斥的地位時說:“女人不能代表什么,不能說什么話,她被排斥在術(shù)語和思想外。”從故事中可見夫妻關(guān)系的冷漠,夫婦間毫無交流溝通可言。丈夫完全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支配并冷落著妻子,怡然自得且渾然不覺她的失落。貓在雨中的境況,恰如女人在這個男權(quán)社會中的境況?!坝辍本哂袕姶蟮臒o所不在的覆蓋性、不可阻擋的強制性和力量,象征著男性為中心的男權(quán)社會和強大的男性話語霸權(quán)。貓尋找避雨的地方,即女人在夫權(quán)的社會中努力尋找自己的地位、自己的權(quán)利、自己的話語。故事中,無家可歸的貓并沒有找到真正的棲身之處。同貓一樣,受冷落的妻子,心靈無所歸屬,感情無所依傍,身處異國他鄉(xiāng),更加加深了心理上的漂泊感。她對貓的保護欲望,正是對愛的渴求,也是對自身境況的認同——寂寞的漂泊狀態(tài)。
故事的第二場景中,走出房間后的妻子看到了旅館的老板,旅館老板“站了起來,向她哈哈腰”。“這個老板使她覺得自己極其了不起”。旅館老板表現(xiàn)出的尊重和關(guān)切,讓妻子感受到了自我,讓她有了一種“被重視”的感覺,這與丈夫的冷漠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她喜歡這種感覺:“這個太太喜歡他;她喜歡他聽到任何怨言那種非常認真的態(tài)度;她喜歡他那莊嚴的態(tài)度;她喜歡他愿意為她效勞的態(tài)度;她喜歡他那覺得自己是個旅館老板的態(tài)度;她喜歡他那張上了年紀而遲鈍的臉和一雙大手;她一面覺得喜歡他,一面打開了門……”妻子在家庭中的地位,以及丈夫?qū)λ膽B(tài)度,使她在潛意識里有一種背叛的沖動。尤其是當她遇到了尊重她、體貼她的這個旅館老板時,女人的自我意識就暫時得到了回歸。
沒有找到雨中的貓,妻子悵然而歸,然而,貓的出現(xiàn)讓妻了重新認識了自我,讓她在乏味的生活中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了不起”之處。這只消失在雨中的貓引發(fā)了她想要改變自我的強烈渴望,她的語氣也由起初的探詢:“你不以為我留起頭發(fā)來是一個好主意嗎?”變成后來一系列的主體意識強烈的表示:“我想要……”文本中接連出現(xiàn)了十一個“想要”,表達了妻了強烈的愿望和訴求。她想要改變發(fā)型,她想要一只貓,她想要燭光晚餐,她想要許多新衣服,她想要……而這些都是她丈夫不曾滿足她而又不會立即滿足她的。丈夫?qū)λ倪@些愿望做出的反應(yīng)是“閉嘴”。
從中可以看出,在男權(quán)社會里,男人一直扮演著以權(quán)威、尊嚴、力量為標志的主體角色,而女人則居于依附于男人的“第二性”地位。正如西蒙·波伏娃在她著名的《第二性》書中說的:“一個女人之為女人,與其說是‘天生’的,不如說是‘形成’的。沒有任何生理上、心理上或經(jīng)濟上的定命,能決斷女人在社會中的地位。”妻子的平靜生活剛剛由于貓的出現(xiàn)而燃起希望——她渴望改變自己的處境,改變外表,改變發(fā)型,改變自己的地位,改變她與丈夫在家庭中的關(guān)系,丈夫的一句話重新將她拋回黑暗之中。丈夫用他的霸權(quán)地位來規(guī)定妻子的行為。妻子最終也沒有“改變”成功,她仍然沒有真正自由的權(quán)利,仍然受制于丈夫,她的話語在男性的話語霸權(quán)下顯得蒼白無力,她在家庭中仍然是丈夫的附屬品。
小說的第三場景中,旅館老板讓侍女給她送去了一只貓,滿足了女人的尋貓愿望。但小說特別地強調(diào)了侍女懷中抱的是一只“大玳瑁貓”,并不是她苦苦尋找、想要得到的那只貓,暗示者她的夢想難以實現(xiàn)。她最終收到了旅館老板送來的貓,但這仍是男性送給她的。這就是女性的處境,很難擺脫受控于男性的地位,她們很難在社會中找到自己的地位、自己的話語,即使得到了,也只能是男性給予的;即使得到了,和她的初衷也相去甚遠。
正如伊格爾頓所說,她是“代表著男人身上某種東西的一個符號,而男人需要壓制這種東西,將她逐出到他自身的存在之外,驅(qū)趕到他自己明確的范圍之外的一個安全的陌生區(qū)域”。男人為維護這種二元對立始終需要壓制與排斥女性。女人試圖超越這種二元對立,但在經(jīng)歷情感挫敗與追求失望后,女人依舊在男人的理性世界里掙扎,在生存困境中執(zhí)著地追尋著可能的理解和生存的空間。妻子拯救雨中的小貓是她為改變自身境況所做出的努力。但這種努力總是受到社會、受到男性的限制。丈夫?qū)λ淖龇ê敛焕頃瑹o動于衷;妻子自己的力量又那么有限;而旅館老板剝奪了這個美國妻子自己去爭取沖破束縛的機會,他成了文化約束的象征,使她的努力變得毫無價值,只能無奈地被動地接受男性的給予。
從女性視角分析美國太太這一人物,可以看出,她與海明威早期作品中的男性主人公相似,是一個迷惘者、漫游者;她處在一個陌生、隔膜、沖突的世界。尤其在與男性的對應(yīng)關(guān)系上,她處于尷尬、困惑的境地。她有獨立的意識,希望憑借個人的能力,找到那只“貓”,但又無法擺脫男性的庇護。她有自己的心靈欲求,但這種欲求無法通過個人實現(xiàn),也無法通過男性得到真正實現(xiàn)。她就像那只雨里的貓一樣,蜷縮在一個狹小的空間,不能舒展自己的身體,更無法舒展自己的心靈。所以,“雨里的貓”是她的生活狀態(tài)、人生境遇。“雨里的貓”不僅是這位美國太太所面臨的人生境遇,而且是海明威初期作品中女性們的一個共同生活狀態(tài)。她們同樣處于一個尷尬、困惑的境地,她們是孤獨的漂泊者、被忽略的附屬品和被動的接受者。
[1]海明威著.陳良廷等譯.雨中的貓.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95.
[2]李瑾,李琳.《雨中的貓》的符號學解讀——厄內(nèi)斯特·海明威小說中的貓和女性.當代外國文學,2009,(3).
[3]劉敏賢.解讀海明威作品《雨中的貓》的女性意識.青海師專學報(教育科學),2009,(2).
[4]易麗君,徐定喜.從《雨中的貓》管窺海明威的女性意識.江西科技師范學院學報,2009,(4).
[5][英]拉曼·塞爾登編.劉象愚,陳永國等譯.文學批評理論從柏拉圖到現(xiàn)在.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3.
[6]朱立元.當代西方文藝理論.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