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曉波
(貴州大學(xué) 人文學(xué)院,貴州 貴陽 550025)
“角色”這個詞,是指一個人在社會交往中所應(yīng)保持的某種身份特性。由于在現(xiàn)實(shí)生活中,每個人都是在多維的、多層次的關(guān)系網(wǎng)中生活,在不同的場合中,每個人都扮演著不同的角色。當(dāng)一個人出現(xiàn)在某個場合時,別人就會對他抱有某種具體的角色期待,期待他按照角色規(guī)范的要求行事,說符合角色身份的話。[1]每個人都會在生活中扮演各類角色——父親、兒子、情人、老師等,有人能夠在各類角色中轉(zhuǎn)換自如,有人卻應(yīng)付不來,不但無法成為別人眼中滿意的角色扮演者,甚至無法滿足自己內(nèi)心對自己的角色要求,成為生活中的失敗者。
《紅樓夢》中賈政與賈寶玉父子是作者著力刻畫的一對父子。賈政正經(jīng),有使命感,端正方直;寶玉來歷不凡,對女子深情體貼,他們都有別于賈府中的賈敬、賈珍、賈璉、賈環(huán)、賈蓉等“皮膚濫淫”的蠢物,但他們父子之間卻是疏離的,互相不能認(rèn)同。賈政對寶玉是期望過高卻又粗暴教育,寶玉對賈政是拼命躲避,徹底逃離,無法相互理解與溝通,終以悲劇告終。
1.賈政的嚴(yán)父角色是中國傳統(tǒng)父親角色的習(xí)慣定位。
在中國封建家長制的家庭制度中,父親的形象總是刻意以剛性形象展現(xiàn)。“敬父莫如子”、“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2]等教條,就充分體現(xiàn)了封建禮教對父性的推崇,父親們總是試圖將自己的價值觀強(qiáng)加在孩子身上,傳統(tǒng)觀念中的“鋼鐵男人”、“大男人”“嚴(yán)父慈母”等角色定位使得父親們大多變得刻板、教條、嚴(yán)肅而威嚴(yán),甚至嚴(yán)酷與專橫。
賈政是十八世紀(jì)的封建家長,在以理殺人的程朱理學(xué)仍主宰著人們的思想言行的背景下,君臣、父子、男女、尊卑、長幼變成了絕對的隸從和相尊的關(guān)系。賈政作為當(dāng)時封建王朝正統(tǒng)派的官僚,身處在這個被儒家文化的倫理道德觀念所涵蓋的社會之中,他的角色行為必然會打上那個時代的烙印。
按照正統(tǒng)思想的要求,賈政必須是嚴(yán)父,他的親情只能為封建綱常所替代。元春好不容易回家省親,但做父親的賈政連見親生女兒一面都不可能,有話也必須像臣子對皇帝那樣啟奏,而且只能一個在簾外,一個在簾內(nèi)。賈政盡管正統(tǒng),但在向元妃啟奏時也是眼中含淚,在喜慶中伴隨的卻是骨肉不能接近的痛苦。滔天富貴背后卻是個性自由和骨肉親情的喪失,這也就不難理解賈政為什么總是對寶玉那么無法理解與寬容,動輒斥罵的原因了。
2.賈政的家族核心管理者的角色是被迫的,最后成了“虛擺設(shè)”。
在寧、榮兩府賈氏大家族中,寧國公居長,因此在輩分上,應(yīng)以賈敬為尊。但賈敬一心求道修煉,不與家人來往,將世襲爵位讓給了兒子賈珍,加上榮國公遺孀賈母還健在,使得榮府成了賈氏家族的中心。在榮國府中,賈赦居長,并世襲了官爵,因而賈政應(yīng)以兄長賈赦為尊。然而賈母偏疼小兒子,跟賈政在一起生活,而且賈政子孫眾多,嫡庶共出了三子二女一孫,長女元春還入選鳳藻宮,加封賢德妃,是整個賈氏家族的榮耀。二子寶玉銜玉而誕,來歷不凡,且面貌酷肖賈母的丈夫賈代善,成了賈母的心尖子。眾多外因使得賈政在家族中的地位陡然升高,被架到了賈家的“舞臺”中心。不僅榮府聲勢超過寧府,就是兄長賈赦在賈政面前也顯得矮了三分。但這些是外在因素使然,并非賈政的才能所致。所以在管理家政時,賈赦并不合作,賈珍等子侄輩也不配合,賈政在賈家實(shí)際是有名無實(shí)的“虛擺設(shè)”。在內(nèi)被王夫人、王熙鳳架空,在外被賈赦、賈珍等刻意忽視?!半m則賈政訓(xùn)子有方,治家有法,一則族大人多,照管不到這些;二則現(xiàn)任族長乃是賈珍,彼乃寧府長孫,又現(xiàn)襲職,凡族中事,自有他掌管;三則公私冗雜,且素性瀟灑,不以俗務(wù)為要,每公暇之時,不過看書著棋而已,馀事多不介意”(第4回)。[3]賈政對家事是時時掛懷的。如賈珍要用薛蟠提供的“紋若檳榔,味若檀麝”的高級檣木給秦氏入殮,賈政就勸告他:“此物恐非常人可享者,殮以上等杉木也就是了。”(第13回)可惜賈珍不聽。小說第79回賈赦作主將女兒迎春嫁給“中山狼”孫紹祖時,賈母雖然心中“不十分稱意”,但因?yàn)槭怯旱挠H父主張,“何必出頭多事”,便放手不管。而賈政卻“深惡孫家”,“因此倒勸諫過兩次”,如果賈赦能聽賈政一句話,迎春也不至于“金閨花柳質(zhì),一載赴黃粱”了。榮國府里的壞事,譬如抄檢大觀園、攆晴雯、放高利貸、訛人家的古扇等,都和賈政沒有什么關(guān)系;金哥、鮑二家的、尤二姐等人之死,也都與賈政無關(guān)??梢?,賈政雖是一個正直的、有善惡標(biāo)準(zhǔn)的人,可惜手里沒實(shí)權(quán),身邊的幾個清客詹光(沾光)、單聘仁(善騙人)之流又都是些無能之輩,他欣賞的賈雨村也是個見利忘義的小人。因此,做不得主的賈政只好假裝瀟灑,無奈放權(quán),成了“虛擺設(shè)”,賈政——假管正事爾。
3.賈政把自己定位為賈寶玉的改造者,卻無力教子。
賈政的堂兄賈敬是終日只曉得煉丹求道,不問世事,“只在都中城外和那些道士們胡羼”(第2回),最終“吞金服砂,燒脹而歿”(第63回)。其兄長賈赦襲著官,“如今上了年紀(jì)”,依然“左一個小老婆右一個小老婆放在屋里”(第46回)。賈敬之子,現(xiàn)任族長賈珍,“只一味的高樂不了”,把“寧國府竟翻了過來,也沒有人敢來管他(第2回)”,和兒媳秦可卿有“扒灰”之實(shí),和兒子賈蓉還“素有聚麀之誚”(第64回)。子侄輩的賈蓉和賈璉等人也都和賈珍、賈赦一樣都是“皮膚濫淫”的蠢物。賈家男人的墮落與不堪讓素以“繼業(yè)”為己任的賈政感到了家族的使命感,他也是賈府中唯一早早感受到盛世悲音的人,在第22回“制燈謎賈政悲讖語”中,賈政已有了大廈將傾的危機(jī)感,并“翻來覆去竟難成寐,不由傷悲感慨”,加上賈政的長子賈珠早逝,三兒子賈環(huán)又猥瑣不堪大任。二兒子賈寶玉銜玉而誕,給整個家族注入了強(qiáng)心劑,也使賈政驟然感到自己肩上的重任,對寶玉的期待也驟然加重。所以在諸事上無奈的賈政在教育寶玉之事上用力最深,用情最切,可寶玉卻讓賈政大失所望。一歲抓周時“將那世上所有之物擺了無數(shù)與他抓取。誰知他一概不取,伸手只把那些脂粉釵環(huán)抓來。政老爹便大怒了,說:‘將來酒色之徒耳!’因此便大不喜悅”(第2回)。賈政的“怒”暴露了內(nèi)心的焦躁,和對寶玉成長為合格繼承人的強(qiáng)烈期待。為了扶正這棵幼苗,賈政板起面孔,開始訴諸暴力——言語暴力與身體暴力,對寶玉動輒呵斥、嘲諷、謾罵。當(dāng)寶玉把“上學(xué)”的決定稟報他時,賈政竟“冷笑道:‘你如果再提上學(xué)兩個字,連我也羞死了。依我的話,你竟頑你的去是正理。仔細(xì)站臟了我的地,靠臟了我的門!’”(第9回)賈政掛在嘴邊的常是“作孽的畜牲!”“無知的孽障!”“叉出去!”等語,使得寶玉一見賈政,便如“避貓鼠兒一般”,一聽到賈政叫喚,心中就“不覺打了個焦雷”,父子見面成了寶玉最痛苦的事,父子親情徹底斷絕。在第17回“大觀園試才題對額”一回中,因?qū)氂竦摹巴岵拧?,賈政在眾人面前大有面子,是全書中他笑得最多、最開心的一回。但賈政還是不忘“冷笑”(1次)、“喝道”(1次)、“斷喝”(1次)??梢?,賈政已過分偏愛自己嚴(yán)父的角色,不能自拔了。在第19回“情切切良宵花解語”中,襲人勸寶玉:“你真喜讀書也罷,不喜也罷,只是在老爺跟前或在別人跟前,你別只管批駁誚謗,只做出個喜讀書的樣子來,也教老爺少生些氣,在人前也好說嘴。他心里想著,我家代代讀書,只從有了你,不承望你不喜讀書,已經(jīng)在他心里又氣又愧了。而且背前背后亂說那些混話,凡讀書上進(jìn)的人,你就起個名叫做‘祿蠹’;又說只除‘明明德’外無書,都是前人自己不能解圣人之書,便另出主意,混編纂出來的。這些話,怎么怨得老爺不氣,不時時打你?教別人怎么想你!”善解人意的襲人把父子兩人的矛盾看得清清楚楚:寶玉的不讀書上進(jìn),誹謗圣賢書,讓賈政的期待落空,所以又急又惱,時時敲打?qū)氂?。?3回寶玉挨打使父子的矛盾升到了頂點(diǎn)。琪官兒事件與金釧兒事件是對賈政的毀滅性打擊,對寶玉失望已極的賈政喪失了理性,將“上辱先人”,并“禍及于我”的寶玉一頓暴打??砂ご蚝髮氂駞s說:“就便是為這些人死了,也是情愿的!”(第34回)完全體會不到賈政的一片苦心。之后的寶玉未見收斂,反變本加厲,在賈母的庇護(hù)下更加懶于讀書上進(jìn),還學(xué)會了與父親智斗:在趙姨娘房中安插了“密探”小鵲;晴雯還敢謊報軍情,謊稱有人從墻頭跳下,嚇病了寶玉等(第73回)。這場父子之間的尖銳的矛盾沖突,以賈政的徹底失敗告終。第37回賈政外放出京做學(xué)差后,就徹底退出了賈家的政治中心。再次回京后的賈政,從第71回開始到第78回,賈寶玉完成《姽婳詞》,無能也無奈的賈政已對賈寶玉的生存狀態(tài)開始被迫認(rèn)同、妥協(xié)了。這種妥協(xié)既是“年邁,名利大灰”的老年賈政的真實(shí)心理寫照,又是對自己無能教子角色的默認(rèn)。
1.特殊教育環(huán)境造就了賈寶玉特殊的性別角色意識。
因長相酷似祖父,加上銜玉而誕,賈家老祖宗賈母對他另眼相看,自小放在身邊養(yǎng)育,寵溺有加,且“自幼姊妹叢中長大,親姊妹有元春、探春,伯叔的迎春、惜春,親戚中又有史湘云、林黛玉、薛寶釵等諸人。他便料定,原來天生人為萬物之靈,凡山川日月之精華,只鐘于女兒,須眉男子不過是些渣滓濁沫而已。因有這個呆念在心,把一切男子都看成混沌濁物,可有可無……弟兄之間不過盡其大概的情理就罷了,并不想自己是丈夫,須要為子弟之表率”(第20回)。
賈母的保護(hù)和母親王夫人、皇妃姐姐元春的寵愛,使得寶玉自小就生活在眾多女性織就的保護(hù)網(wǎng)下,滿眼看到的都是鐘靈毓秀、天真爛漫的女子。在女子的比襯下,賈府那些男人形象更加不堪,令寶玉對男性心生厭惡,徹底失望,也完成了對女性形象的認(rèn)同,成了個“女性的男人”。他厭倦男人們追求的仕途經(jīng)濟(jì),稱之為“祿蠹”,厭倦自己的性別,對女子深情體貼,從形象到心理都在向他欣賞的女子看齊。他有著女兒般的外表:“鬢若刀裁,眉如墨畫,面如桃瓣,目若秋波?!保ǖ?回)他也有著細(xì)膩的,能與女子充分共情的內(nèi)心世界。第33回中被賈政痛打,已“昏昏默默”的寶玉,看到黛玉為自己流淚時還不忘說:“你又做什么跑來!雖說太陽落下去,那地上的馀熱未散,走兩趟又要受了暑。我雖捱了打,并不覺疼痛。我這個樣兒,只妝出來哄他們,好在外頭布散給老爺聽,其實(shí)是假的,你不可認(rèn)真。”在第44回中,平兒受連累被打,寶玉有了為平兒理妝的機(jī)會后有段心理描寫:“寶玉因自來未在平兒前盡過心……深為恨怨……竟得在平兒面前稍盡片心,亦今生意中不想之樂也……心內(nèi)怡然自得……又思平兒并無父母兄弟姐妹,獨(dú)自一人,供應(yīng)賈璉夫婦兩人……今兒還遭荼毒,想來此人薄命,比黛玉猶甚。想到此間,便又傷感起來,不覺灑然淚下?!钡貌坏綖槠絻悍?wù)的機(jī)會就“深為恨怨”,得到服務(wù)的機(jī)會就“怡然自得”,想到平兒的不幸就“灑然淚下”。寶玉的全部心神都在女子身上,全然忘我地扮演著女子的侍者角色。寶玉舍不得散,又知不得不散。第19回他有一段著名的表白:“只求你們看著我,守著我,等我有一日化成了飛灰——飛灰還是不好,灰還有形有跡,還有知識——等我化成一股輕煙,風(fēng)一吹便散了的時候……那時憑我去,我也憑著你們愛到哪里去就去了?!钡搅说?6回,寶玉還進(jìn)一步說:“比如我此時果有造化……趁你們在,我就死了,再能夠你們哭我的眼淚流成大河,把我的尸首漂起來,送到那鴉雀不到的幽僻之處,隨風(fēng)化了,自此再不要托生為人,就是我死的得時了?!?/p>
寶玉的情癡狀態(tài)在世人的眼里成了“怪物”,即便疼愛他的母親王夫人都稱之為“孽胎禍根”、“混世魔王”、“瘋瘋傻傻”(第3回);連襲人都認(rèn)為他“性情乖僻”(第3回),有時索性在背后叫他“呆子”、“傻子”(第57回)。對眾人的非議,寶玉卻不以為然,自覺自愿地成了賈府的異類。
2.寶玉刻意逃避自己的男性角色定位,變成了一個“小廢物”。
賈府男人們的不堪使寶玉心中的男人形象徹底坍塌;賈政的暴力教子,不但使父子之間喪失了起碼的親情,而且切斷了寶玉對男性世界的最后一絲留戀,促使寶玉決然地滑向清靜女兒世界,龜縮在女兒國里再也不愿走出來,對作為賈府繼承人的使命完全不感興趣,每日渾渾噩噩地過著寄生蟲的生活。第33回挨打后,寶玉就“日日只在園中游臥……卻每每甘心為諸丫鬟充役,竟也得十分消閑歲月”(第36回)。賈政外放離京后,寶玉更是“每日在園中任意縱性的曠蕩,真把光陰虛度,歲月空添”(第37回)。不愿聽到誰提起仕途經(jīng)濟(jì)之事,對向他規(guī)諫的女子——寶釵、湘云等人皆冷語相向,“獨(dú)有林黛玉自幼不曾勸他去立身揚(yáng)名等語,所以深敬黛玉”(第36回)?!傲止媚飶膩碚f過這些混賬話不曾?若他也說過這些混賬話,我早和他生分了!”(第32回)這兩句話里寶玉把寶釵、湘云和黛玉放在一起作了比較,也作了愛情的選擇。寶玉甚至愿意別人將他比作女兒。如寫寧府為秦可卿出殯時:“鳳姐兒因記掛著寶玉……惟恐有個閃失,難見賈母,因此便命小廝來喚他……鳳姐笑道:‘好兄弟,你是個尊貴人,女孩兒一樣的人品,別學(xué)他們猴在馬上。下來,咱們姐兒兩個坐車,豈不好?’寶玉聽說,忙下了馬,爬入鳳姐車上,兩人說笑前來。”(第15回)可見,寶玉挺受用“女孩兒一樣的人品”的評價,正如脂評說:“非此一句寶玉必不依,阿鳳好才情?!边@對寶玉心理的分析,可謂準(zhǔn)確。
寶玉恨不能化身為女兒的心理實(shí)際上是對現(xiàn)男性角色的一種逃避。不認(rèn)同男人,不認(rèn)同男人們的價值觀,就不必像其他男人一樣去追求仕途經(jīng)濟(jì),從而逃離父親,逃離污濁的男性世界,逃離男性應(yīng)承擔(dān)的責(zé)任與義務(wù),躲在女性世界里自我麻醉。在這種心理訴求下,寶玉也徹底成了一個小廢物。對國家,對家族,對他愛戀的女子,都是無用的。他不能勞動,不能持家,不能創(chuàng)業(yè)亦不能守業(yè);對自己愛戀的女子,也不能保護(hù),不能爭取,任由她們凄慘地死去,成了賈府的“局外人”。第62回里,連林黛玉都為家族的命運(yùn)擔(dān)心,對寶玉說:“心里每常閑了,替他們一算,出的多進(jìn)的少,如今若不省儉,必致后手不接?!睂氂裥Φ溃骸皯{他怎么后手不接,也短不了咱們兩個人的?!蓖耆且桓本滞馊说男膽B(tài)。
第3回有《西江月》二詞就是對寶玉生存狀態(tài)的確評:
無故尋仇覓恨,有時似傻如狂??v然生得好皮囊,腹內(nèi)原來草莽。
潦倒不通世務(wù),愚頑怕讀文章。行為偏僻性乖張,哪管世人誹謗。
富貴不知樂業(yè),貧窮難耐凄涼??蓱z辜負(fù)好韶光,于國于家無望。
天下無能第一,古今不肖無雙。寄言紈绔與膏梁,莫效此兒形狀。
但現(xiàn)實(shí)終究是殘酷的,無人承擔(dān)繼業(yè)的賈府最終坍塌,多情而無用的寄生蟲寶玉最后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女子死的死,散的散,連摯愛的黛玉也無力保全,連忠心的襲人也得嫁與他人。實(shí)在退無可退了,寶玉就懸崖撒手,作個徹底的逃避。
賈政、賈寶玉父子本是賈府中的相對出色的男人,一個為維護(hù)好賈氏基業(yè),兢兢業(yè)業(yè);一個天資靈秀,來歷不凡??筛缸觽z都無力扮演好自己的角色,最后既無力滿足別人的角色期望,又無力滿足自己的期望。賈政最終是“忠臣未做成,嚴(yán)父沒當(dāng)好,家長不治家,孝子未盡孝”。[4]而寶玉雖聰明靈秀,但最后仍在父兄的影響下成長為一個“不肖無雙”,“于國于家無望”的廢物。父子倆都無力為賈家的家族大業(yè)添磚加瓦,成了一代不如一代的賈家不肖子孫中的一員。想到曹雪芹在《紅樓夢》凡例中以“作者自云”的名義說:“……當(dāng)此日,欲將已往所賴:上賴天恩,下承祖德,錦衣紈绔之時,飫甘饜美之日,背父母教育之恩,負(fù)師兄規(guī)訓(xùn)之德,以致今日一事無成,半生潦倒之罪,編述一記,以告普天下人……”此番痛徹肺腑之語,再看看這對無奈又無能的父子,悲哉。
[1]劉伯奎.口才與演講——技能訓(xùn)練(修訂版)[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xué)出版社,2006.
[2]董仲舒.春秋繁露[M].山東:山東友誼出版社,2001.
[3]曹雪芹,高鶚.脂硯齋.王希廉點(diǎn)評.紅樓夢[M].北京:中華書局,2009.6.本文中原文引用皆出自此,不另注.
[4]關(guān)四平.無可奈何花落去——賈政的人生悲劇及其文化意蘊(yùn)[J].紅樓夢學(xué)刊,199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