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永亮
論中國傳統(tǒng)社會士人階層與民族精神的傳承
楊永亮
儒、墨、道、法諸家因對“道”的認知不同而表現(xiàn)出不同的文化人格。著重介紹了儒家士人以道自任的社會責任感和積極入世的精神。認為在中國傳統(tǒng)社會中,士人階層肩負著公共管理和文化傳承的社會功能,對于民族精神的創(chuàng)造和傳承有著無法替代的作用。近代以來,社會階層流變加劇造成士人階層消亡,民族精神因此喪失了原創(chuàng)的活力。
士人階層;民族精神;儒家;憂患意思;社會責任
民族精神是一個民族在形成和發(fā)展的歷史過程中,在共同的生產、生活等實踐斗爭中,所形成的共通的精神[1]。中華民族精神是在整個中華民族的歷史發(fā)展過程中形成的,江澤民同志在黨的十六大報告中指出:“在五千多年的發(fā)展中,中華民族形成了以愛國主義為核心的團結統(tǒng)一、愛好和平、勤勞勇敢、自強不息的偉大民族精神。”張岱年先生說:“所謂中華民族精神,廣義地講,就是指中華民族延續(xù)發(fā)展、不斷前進的精粹思想,是民族文化的主導思想;就性質而言,是一種偉大的卓越的精神;就表現(xiàn)形式而言,它是民族文化的優(yōu)秀傳統(tǒng)?!保?]民族精神是一種社會意識形態(tài),是民族文化的精髓,是民族文化的歷史產物,這是民族精神的共性。中華民族精神根植于中華文化的沃土上,是中華傳統(tǒng)文化的核心內容。
中華民族有著五千年的文明史,形成了以儒家文化為主干的、佛道并蓄的文化格局,因此,中華文化表現(xiàn)出“世俗強、宗教性弱的”文化特征。當世界還處于文化蒙昧狀態(tài)的時候,中華文化則走向了理性的人文化,這也歸功于“天子失官,學在四夷”,文化的普及和士人自主獨立意識的增強,士人成為文化的創(chuàng)造者、傳播者和承擔者。士人階層是士人社會文化價值觀基本形態(tài)的建構者,同時也是士人對君權實施“文化制衡”的始作俑者??鬃蛹捌涞茏勇氏纫缘雷匀危瑢ⅰ笆俊迸c“道”緊密聯(lián)在一起?!笆恐居诘馈薄ⅰ叭四芎氲馈背蔀槭咳穗A層自覺到自身重要歷史使命的標志。老子之道,雖帶有明顯的宇宙本體色彩,但它同樣是士人階層“文化制衡”意識的體現(xiàn)。老子的目的是借“道”之超越性來消解君權,使自然法則轉化為社會法則。道家的文化制衡意識到了莊子沉落為一種個體價值追求的自我解構,而儒家的文化制衡意識則在孟子那里發(fā)展為“道”、“勢”對立的思想[3]。也正是因為有了“道”的支撐,士人才有以與君權相抗衡,所謂“從道不從君”。孟子說:“古之賢王好善而忘勢,古之賢士何獨不然?樂其道而忘人之勢,故王公不致敬盡禮,則不得亟見之。見且由不得亟,而況得而臣之乎?”因此,士人成為彰顯“道”尊嚴的承擔者,因為有“道”尊于“勢”理念的支撐,他們就自然享有指導君主的權利,實現(xiàn)他們作為傳統(tǒng)社會秩序建構者和管理者的角色,以理想的“浩然之氣”與現(xiàn)實的昏庸之“勢”進行抗爭。士人這種追求“道”的境界和行為方式,構成了歷代主流意識形態(tài)普遍認同的價值意識,它是中華民族在數(shù)千年繁衍發(fā)展過程中所形成的具有使命感和凝聚力的民族情感。
士作為中國傳統(tǒng)的士、農、工、商四民社會之首,在傳統(tǒng)社會中肩負著社會秩序的建構、管理和教化等多重功能。對于“士”的起源,近代以來,學者普遍傾向于認為是“武士”,經濟春秋、戰(zhàn)國的動蕩,進而轉化為文士[4]。其間最重要的原由在于等級宗法制的破壞,使得社會階層流動加快,貴族的下降和庶人的上升都融匯到士的階層中;同時,王官之學失序而為諸子之學,文化下移,改變了士人的性格,使他們成為民族文化精神的承擔者。
儒、墨、道、法諸家皆同以“士”,依“道”相承,但各家對于“道”的認知不同,因而士人表現(xiàn)出不同的文化人格。在道家看來,“道”指的就是事物的“本原”、“本體”。老子曰:“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庇终f:“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廖兮,獨立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強之曰道。”在法家那里,“道”是“治國之道”。韓非子說:“所謂‘有國之母’,母者,道也。道也者,生于所以有國之術。所以有國之術,故謂之‘有國之母’?!比寮业摹暗馈敝傅氖侨松鐣惱碚嗡鶓裱睦硐氲缆?。
儒家以道自任的意識非常強烈。孔子曰:“君子謀道,志于道,據于德,依于仁,游于藝。”又曰:“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遠?!薄吨杏埂芬舱f:“道不可須臾離也,可離非道也?!睂Υ?,清人章學誠指出:“蓋官師治教合,而天下聰明范于一,故即器存道,而人心無越思;官師治教分,而聰明才智不入于范圍,則一陰一陽入于受性之偏,而各以所見為固然,亦勢也。夫禮司樂職,各守專官,雖有離婁之明,師曠之聰,不能不赴范而就律也。今云官守失傳,而吾以道德明其教,則人人皆自以為道德矣。故夫子述而不作,而表章六藝,以存周公之舊典也,不敢舍器而言道也。而諸子紛紛則已言道矣……皆自以為至極,而思以其道易天下者也。”[5]章學誠以為儒家“不敢舍器而言道”是儒家較之于諸子以道自任精神的強烈表現(xiàn),所以孔子明言:“篤信善學,守死善道。危邦不入,亂邦不居。天下有道則見,無道則隱。邦有道,貧且賤焉,恥也;邦無道,富且貴焉,恥也?!碑斎唬鬃拥倪@番話是說給士人聽的,在他看來,也只有士人才能做到這一點。到了孟子那里,士與道的關系就更加密切了。他說:“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無道,以身殉道。未聞以道殉乎人者也?!笔亢问??孟子曰:尚志。何謂尚志?孟子曰:仁義而已矣。殺一無罪,非仁也;非其有而取之,非義也。居惡在?仁是也;路惡在?義是也。
在傳統(tǒng)的儒家文化中,處處流露出入世的強烈意識??鬃雍毖蕴斓溃珔s注重入世。為了用世,他大聲疾呼:“茍有用著,期月而可,三年有成?!睘榱藵?,他率弟子周游列國,“斥于齊,逐于宋,困于陳蔡之間”。孟子繼承孔子的傳統(tǒng),主張“用世”,倡導“濟天下”。孟子曾對齊王說:“王如用予,則豈徒齊民安,天下之民舉安?!彼炎约阂暈椤懊乐俊保Q“如欲平治天下,當今之世,舍我其誰也”。
孔孟之后,歷代儒者均提倡“入世”、“用世”。董仲舒雖然一再聲稱“正其誼不謀其利,名其道不計其功”,但仍強調“圣人之為天下者,興利也”。即使到了宋明時期,“儒者之學,以經世為用”,“儒者之學,務于經世”,以此表明其與佛道基本世界觀的不同。理學家們也著力提倡“正心、誠意、修身、齊家、治國、乎天下”的思想。這個時期最能體現(xiàn)儒家入世精神的,當屬范仲掩在《岳陽樓記》中的一段話:“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边@是儒家的憂患意識,是儒家社會責任感的體現(xiàn)。
儒家士人的入世精神,是以道義為追求目標,以整個文化秩序的興衰為關懷對象[6]。孔子說“士志于道”,孟子說“道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因此,維護“道”就成為士人的社會責任所在。孟子試圖以“道”來建構獨立的人格。他說:“居天下之廣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與民由之;不得志,獨行其道。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謂之大丈夫?!辈粌H如此,士人可以因“道”而貴?!霸釉唬骸畷x楚之富,不可及也。彼以其富,我以吾仁;彼以其爵,我以吾義。吾何慊乎哉!”儒家士人有更為寬廣的心胸抱負,要實現(xiàn)“治國平天下”,因而他們又要“學而優(yōu)則仕”。
影響一個民族文化的,不僅是有識者提出的倫理思想和道德體系,更有實踐這些價值理想、身體力行地體現(xiàn)這些德行的賢人君子[7]。在儒家傳統(tǒng)文化看來,“無恒產而有恒心”的士,是中國歷史文化傳統(tǒng)精神之所在。這是因為,作為儒家文化載體的“士”,首先體現(xiàn)的是對文化自覺的傳承與損益,這是士人文化主體意識的彰顯。如《禮記·樂記》云:“作者謂之圣,述者謂之明?!薄白鳌睘閾p益,“述”為傳承。孔子自稱是“述而不作”,可是當文化失序時,具有強烈文化擔當意識的他就不能恪守“只述不作”的原則,轉向“由述到作”。他說:“殷因于夏禮,所損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禮,所損益,可知也;其或繼周者,雖百世,可知也。”這是文化上的創(chuàng)新。孔子繼承周禮和先王之道,自覺地肩負起文化使命的歷史責任,以“任重而道遠”的踐履意識倡導“仁道”,為“禮崩樂壞”的春秋時代建構起倫理思想和道德體系。其后,孟子以一種更加強烈的歷史意識和深厚的文化認知感發(fā)揮孔子的“仁道”思想,因為他看到了“世道衰微”,“圣人不作,諸侯放恣,處士橫議,楊朱、墨翟之言盈天下”,這是一個更加混亂的時代。他以“承三圣”(禹、周公和孔子)的文化使命感,決心“正人心,息邪說,距跛行,放淫辭”。不僅如此,孟子還以“先知先覺”的文化智者自許:“天之生此民也,使先知覺后覺,使先覺覺后覺也。予,天民之先覺者也,予將以斯道覺斯民也。非予覺之,而誰也?”他試圖以先王之道的文化理念與價值準則來引導尚未覺悟的民眾,把這種文化個體的自覺轉化為一種社會自覺,而且認為這種責任義不容辭。這與孔子的“天生德與予”思想是一脈相承的,其文化的底蘊就是“以天下為己任”的社會責任感和使命感。到了宋代士大夫那里,已經成為他們整體文化價值取向的選擇,這也是中華民族旺盛生命力的精神支撐。
一個民族的文化傳統(tǒng)體現(xiàn)為民族精神,民族精神是長期形成的。民族傳統(tǒng)、民族文化、道德觀念、風俗習慣和心理特征,會自然而然地滲透到民族精神中來。中華民族的文化傳統(tǒng),是漢民族與兄弟民族文化交融演化的歷史產物,也是儒家文化與諸子百家思想學說兼容匯通的結果,并在與外來文化的撞擊、交流和整合之中,不斷光大拓揚和演進發(fā)展,從而不斷增強民族文化的凝聚力和創(chuàng)造力。只有中國的主流文化真正成為富于原創(chuàng)力的文化,中國士人才能在這種富于原創(chuàng)性的文化中進行文化創(chuàng)造。
伴隨現(xiàn)代化的進程,中國傳統(tǒng)的士、農、工、商四民社會趨于瓦解并最終消散,而其外在的推動力量就是西方經濟的入侵。西方科技、思想文化、教育的傳入,從根本上改變了中國傳統(tǒng)社會的結構形態(tài)。創(chuàng)造和傳承民族精神文化主體的士人階層在這一過程中消失了,于是民族文化的痕跡在社會生活中漸行漸遠,人們在自然法則中尋求自身的生存,道德已經無法維系社會公共秩序的安全,而對法制的崇奉使得人群之間變得空疏和冷漠。士人階層的消失,不僅使民族文化傳承喪失了踐行的主體,更深遠的影響還在于民族文化喪失了拓展的空間,從而削弱了民族文化的精神內涵。這是我們在追求現(xiàn)代化的過程中應該深刻反思的。
[1]李煌明.論“民族精神”概念內涵的規(guī)定性[J].云南民族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9(3).
[2]張岱年,方克立.中國文化概論[M].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1994:376.
[3]李春青.烏托邦與詩:中國古代士人文化與文學價值觀[M].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1995:223.
[4]顧頡剛.武士與文士之蛻化[M]//浪口村隨筆.沈陽:遼寧教育出版社,1998:52-56.
[5]章學誠.文史通義[M].李春伶,校點.沈陽:遼寧教育出版社,1998:37.
[6]王雅麗.儒家士人精神與當代公民社會建設[J].河北學刊,2008(4).
[7]陳來.古代思想文化的世界[M].北京:三聯(lián)書店,2002: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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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69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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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1999(2010)15-0025-03
楊永亮(1978-),男,陜西涇陽人,史學碩士,吉林省社會科學院(吉林長春130033)哲學所助理研究員,研究方向為宋代思想文化史。
2010-04-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