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崇德,李曉芹

(河北大學(xué) 文學(xué)院,河北 保定 071002)

文學(xué)研究

《雙孝記》本事考

劉崇德,李曉芹

(河北大學(xué) 文學(xué)院,河北 保定 071002)

明傳奇《雙孝記》一直沒有流傳之本,且無佚文,因此僅有幾種曲學(xué)書錄著錄,本事不詳。今在整理《曲譜大成》稿本時,檢出5枝《雙孝記》佚曲,對照元傳奇《王祥臥冰》,可知《雙孝記》為《王祥臥冰》的改本,本事即為《二十四孝》的王祥故事。

《雙孝記》;本事;明傳奇;改本;《曲譜大成》

明傳奇《雙孝記》,傅惜華《明代傳奇全目》著錄,云:“明無名氏撰。《古人傳奇總目》、《重訂曲海目》、《傳奇匯考標(biāo)目》、《曲目表》、《今樂考證》、《曲錄》,并著錄。此劇今無流傳之本?！盵1]莊一拂《古典戲曲存目匯考》著錄有《雙孝記》傳奇,云:“《今樂考證》著錄?！秱髌嫫贰?、《曲考》、《曲海目》、《曲錄》并見著錄。本事未詳。佚。”[2]其實(shí)莊一拂的說法不準(zhǔn)確。實(shí)際上是《新傳奇品》后附錄的是《古人傳奇總目》著錄的《雙孝記》。王國維《〈曲品〉、〈新傳奇品〉跋》云:“此書誤字累累,文又拙劣,然無名氏《傳奇匯考》、江都黃文旸《曲目》,多取材于此。蓋著錄戲曲之書,除元鐘丑齋《錄鬼簿》、明寧獻(xiàn)王《太和正音譜》外,以此為最古矣。”[3]王國維認(rèn)為眾書多取材于《古人傳奇總目》。王國維《曲錄》卷四著錄《雙孝記》,云“見《傳奇匯考》”。由此可見,《古人傳奇總目》是各種說法的源頭。該書把《雙孝記》列在《金雀記》之后,《焚香記》之前[4]。《今樂考證》將無名氏《雙孝記》列于“明院本”[5]。至于《雙孝記》的本事,則都語焉不詳。

清無名氏編《曲譜大成》,是一部南北曲合集。今存殘抄(稿)本共三種,一為鄭振鐸藏本,今藏于國家圖書館,共15冊;一為傅惜華藏本,今藏于中央音樂研究院戲曲研究所;一為孔德教會藏本,今藏于首都圖書館[6]。今仔細(xì)查閱稿本《曲譜大成》鄭振鐸藏本第7冊,竟然發(fā)現(xiàn)收有題作《雙孝記》的曲子5枝。其中2枝題作《雙孝·奪鴆》,3枝題作《雙孝·義釋》。引用如下:

中呂過曲·大和佛又一體 《雙孝·奪鴆》

上告吾兄聽拜啟。說個甚。縱然好酒且休飲。為何因。聞知此酒香奇異。況兼來歷不分明。笑你將無作有應(yīng)難信。輒敢強(qiáng)詞奪正。忠言語。逆耳諄諄更不聽。中呂過曲·鶻打兔 《雙孝·奪鴆》

你忒胡逞。沒忖度。沒人情。論家法。理合酒當(dāng)尊飲。齊放手。休爭競。拼一命不須閑論。互相斗爭。把一杯美酒。傾盡無存。中呂過曲·十破四 《雙孝·義釋》

念王祥。蒙娘語。裝絹?zhàn)油栖嚽叭?。海州城。作?jīng)紀(jì)。望將軍乞賜容恕?？催@廝干凈身軀。那更沒多年紀(jì)。早料時牛馬三牲。同答賽取。中呂過曲·水車歌 《雙孝·義釋》

見你每。盡孝情。替死義氣深。遣三軍總思念親。父母生身。乳哺懷擔(dān)勞頓。離鄉(xiāng)背井。再思還家奉養(yǎng)親。奈辭別淚珠暗傾。【合】死里逃生。謝得將軍憐憫。中呂過曲·前腔換頭 《雙孝·義釋》

兄和弟感恩不盡。便辭別回歸鄉(xiāng)井。賢良略少待。祭賽畢須管待您。感荷義深。老小家中專等。今有數(shù)兩。黃金相贈。小嘍啰防護(hù)送君行?！竞稀克览锾由?。謝得將軍憐憫。[7]

仔細(xì)看其內(nèi)容,明明是王祥臥冰故事,怎么變成了《雙孝記》了?在對比《宋元戲文輯佚》和《九宮大成》,就更清楚了。《宋元戲文輯佚》共輯錄了《王祥臥冰》殘曲81枝,這5枝赫然在列?！毒艑m大成》輯入了這5枝中的3枝,題目作《臥冰記》,而非《雙孝記》。關(guān)于《曲譜大成》與《九宮大成》的關(guān)系,可以參見傅惜華《宋元南戲佚文之寶藏—關(guān)于〈南曲九宮正始〉》一文:

乾隆七年,莊親王奉敕命周祥鈺、鄒金生、徐興華、王文祿等纂輯之《九宮大成南北詞宮譜》,本系取清初人所輯之《曲譜大成》刪訂而成者。至于《曲譜大成》纂者之名氏,今已無考,亦從無刻本流傳,余家藏有康熙間原稿本,至足珍貴。其中所選舊本南戲,甚為豐富,均注出處;而標(biāo)明采自《鈕少雅譜》者,為數(shù)更屬不鮮。按所謂《鈕少雅譜》者,即《南曲九宮正始》一書之別名;余意其中必多選有多量戲文,為研究宋元南戲者之秘笈,惜其書已為海內(nèi)罕傳珍籍,雖數(shù)年銳意征訪,遍求之南北公私藏家,終無所獲,每念及此,輒為悵惘不置。[8]

《曲譜大成》既是《九宮大成》的底本,那《九宮大成》所收的3枝為什么皆題作《臥冰記》?我們先看表1所列的為《曲譜大成》所收《雙孝記》曲子的詳細(xì)情況。

表1 《曲譜大成》所收《雙孝記》曲子的詳細(xì)情況

《曲譜大成》鄭藏本另收《王祥臥冰》30枝,或題作元傳奇《王祥》,或題作元傳奇《臥冰》,或題作《宮譜·臥冰》,或題《臥冰 ·守柰》、《臥冰 ·思魚》、《臥冰·送鴆》。另《九宮大成》收《王祥臥冰》39枝,皆題作《臥冰記》,其中與《曲譜大成》鄭藏本重出19枝。傅惜華藏本《曲譜大成·凡例》云:舊譜載傳奇出處。及作者姓名多未詳核。此譜博考諸書,凡出傳奇者則注某傳奇某出,如出詩余散曲者,則注某代某人某題,無可考者,系以書名[11]。

由此可見,《臥冰·守柰》、《臥冰·思魚》、《臥冰·送鴆》、《雙孝·奪鴆》、《雙孝·義釋》這種注明哪一出的做法,都符合《曲譜大成》的體例。加上《雙孝·奪鴆》、《雙孝·義釋》,我們大致可以還原出《王祥臥冰》的5出:守柰、送鴆、奪鴆、義釋和思魚?！毒艑m大成》一律不注明是該傳奇的哪一出,因此《曲譜大成》在這一點(diǎn)上更具有文獻(xiàn)意義。所以,我們覺得這幾枝的出處應(yīng)以《曲譜大成》為準(zhǔn)。我們再來看《曲譜大成》鄭振鐸藏本所收《王祥臥冰》的曲目,見表2。

表2 《曲譜大成》所收《王祥臥冰》的曲目

續(xù)表2

這里值得注意的是,第5冊3枝原題作《雙孝》,后改作《臥冰》、第6冊7枝原題作《雙孝·思魚》,后改作《臥冰·思魚》。這里就有一點(diǎn)疑問,到底哪種題目是對的?《曲譜大成》的編者為什么做這樣的改動?

《曲譜大成》提及諸譜,云 :

昉于唐開元時骷髏格,其譜曲之法,以點(diǎn)逗志為句段,而無其詞,以平仄別為虛實(shí)圈,而無其字。蓋譬諸人身,但具骨格,俟填曲者傳以肌肉,施以文采也,后人訛為歌樓格,殊失本指,惜其說雖時散他帙,而其書不傳。五季時,南平平江節(jié)度使王保義之女,夢神授以曲譜,其兄貞范,序而刊之,惜亦不傳。下逮宋詞元曲,皆稱極盛,而亦無傳譜。明初有涵虛子,始編太和正音譜,為六宮十一調(diào),實(shí)北譜之藍(lán)縷,而未及南詞。嘉靖間,昆陵蔣惟忠,始編《南曲譜》,為九宮十三調(diào)。萬歷間,吳江沈璟復(fù)加增飾,然終缺略。嗣有歙人程明善,合詩余南北曲都為一集,名《嘯余譜》,亦未能窮源究委,皆仍《正音譜》,及蔣沈二譜之舊而已。國初有鈕少雅,著《北詞廣正譜》、《南曲宮調(diào)譜》,摭拾頗富。張大復(fù)《寒山譜》,略能自出意見,而病于偏。胡氏《隨園譜》,所集多時流名家,而病于雜。甚矣曲之無善譜也。今此譜薈萃群帙,蒐羅各家,綱舉目張,條分縷析,可謂取材美備,持論精詳。命曰大成,庶幾無歉。[11]

被《曲譜大成》評價為“略能自出意見”的張大復(fù)《寒山堂曲譜》,在“凡例”中云:

曲創(chuàng)自胡元。故選詞定譜者,自當(dāng)以元曲為圭臬。蔣氏草創(chuàng),但本乎陳白二氏舊目,每目系以一詞,未暇兼顧其他。沈氏沿其舊而增益之,所見又未廣。故予此譜,不以舊譜為據(jù),一一力求元詞,萬不獲已,始用一二明傳奇之較早者實(shí)之。若時賢筆墨,雖繪采儷藻,不敢取也。蓋詞曲本與詩余異趣,但以本色當(dāng)行為主,用不得章句學(xué)問。曲譜示人以法,只以律重,不以詞貴,奈何舍其本而逐其末也?[12]

《曲譜大成》博采眾長,取材諸譜,在編選原則上,一定會受其影響。因此,我們認(rèn)為,在清初或并存兩種本子,一為《王祥臥冰》,一為《雙孝記》。當(dāng)然也有一種可能,本應(yīng)為《王祥臥冰》,第7冊5枝錯誤未及更改?！肚V大成》所據(jù)版本或?yàn)椤峨p孝記》,或?yàn)椤锻跸榕P冰》。在編寫過程中,因?yàn)橐瀼仄鋸墓诺脑瓌t,因此都要改作《臥冰記》,而僅存的那幾枝曲子是沒來得及改的。

現(xiàn)存的元傳奇一般多以人名為題。宋元傳奇到了明代,改本頗多。如元傳奇《趙氏孤兒》,明傳奇則作《八義記》。明傳奇的題目有著鮮明的時代烙印。一是以“忠、孝、節(jié)、義”命名的頗多,二是喜歡以數(shù)字入題目。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jì),其中尤以傅惜華《明代傳奇全目》所謂的“南戲復(fù)興時期”為盛,有數(shù)十首之多?！峨p孝記》的命名可同此例。

呂天成評鄭若庸《大節(jié)記》時云:“孝子事業(yè)有古曲,仁人事業(yè)今有《五福》、義士事今有《埋劍》矣?！盵13]歌頌孝子、仁人、義士,是當(dāng)時的風(fēng)尚。將元傳奇改編作忠孝節(jié)義的題目,合于時尚,也是明代人的一種解讀方法。因此,可以認(rèn)定《雙孝記》即《王祥臥冰》之明改本。所謂“雙孝”,按殘曲內(nèi)容,應(yīng)指王祥及其異母弟王覽。趙景深《元明南戲考略》有《〈王祥臥冰〉和〈十孝記〉》一文,云《十孝記》中也有《王祥》故事[14]。明沈璟作有《十孝記》,此以《雙孝記》為名,或?yàn)闀碳總z,以混淆視聽。

[1]傅惜華.明代傳奇全目[M].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59:528.

[2]莊一拂.古典戲曲存目匯考[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1703.

[3]王國維.《曲品》、《新傳奇品》跋;王國維戲曲論文集[M].北京:中國戲劇出版社,1984:250.

[4]王國維.曲錄[M]//《增補(bǔ)曲苑》木集.六藝書局,1932:130.

[5]姚燮.今樂考證[M]//中國古典戲曲論著集成:第十冊.北京:中國戲劇出版社,1959:237.

[6]劉崇德.燕樂新說[M].合肥:黃山書社,2003:321.

[7]無名氏.《曲譜大成》鄭振鐸藏本:第 7冊[M].稿本.國家圖書館藏。

[8]傅惜華.傅惜華戲曲論叢[M].北京:文學(xué)藝術(shù)出版社,2007:312.

[9]周祥鈺.新訂九宮大成南北詞宮譜[M].清乾隆十一年殿刊朱墨套印本。

[10]錢南揚(yáng).宋元戲文輯佚[M].上海:上海古典文學(xué)出版社,1956:17-34.

[11]無名氏.《曲譜大成》傅惜華藏本[M].稿本.中央藝術(shù)研究院戲曲研究所藏。

[12]張大復(fù).寒山堂曲譜[M].抄本.中央藝術(shù)研究院戲曲研究所藏。

[13]吳書蔭.曲品校注[M].北京:中華書局,1990:238.

[14]趙景深.元明南戲考略[M].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90:87-91.

[責(zé)任編輯郭玲]

Abstract:Since the publication of Shuangxiaojiwasmissing long time ago,w hich was a chuanqi p lay in M ing Dynasty,not even a singleword of it isextant now,so itwas seldom bibliographically described in the past and no one knew itso riginal sto ry since the end of Qing dynasty.W hen w e are editing the manuscrip t of Qupudacheng,we find five pieces of this p lay.When they were compared w ith Wangxiangwobing,a chuanqi p lay in Yuan Dynasty,we found it must be an expurgated edition of the later one.Key words:Shuangxiaoji;o riginal story;chuanqi p lay in M ing Dynasty;expurgated edition;Qupudacheng

On Chuanqi p lay Shuangxiao ji in M ing Dynasty

L IU Chong-de,L IXiao-qin
(College of Literature,Hebei University,Baoding,Hebei 071002,China)

I0

A

1005—6378(2010)06—0001—05

2010—05—23

2007年度全國高校古籍整理委員會直接資助項(xiàng)目(0785)

劉崇德(1942—),男,河北霸州人。河北大學(xué)文學(xué)院教授,中國古代文學(xué)專業(yè)博士生導(dǎo)師,古籍整理研究所所長,中國音樂家協(xié)會會員,李白學(xué)會理事,杜甫學(xué)會理事,詞學(xué)研究會顧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