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彼得.安德魯斯 譯/王葉豐
“你知道蜥蜴斷尾保命后是怎么長出新尾巴的嗎?那可有兩種方法呢?!?/p>
我笑了起來,“那要是尾巴拋棄蜥蜴來求命呢?會不會長出另一條蜥蜴?”
“你閉嘴,還是聽我說吧?!?/p>
吉米停下來想看看我的反應,但我什么也沒說。當他確信我的注意力已被他吸引后又開口道:“蜥蜴會在五天左右長出一條新尾巴。至于斷尾么,也會長出一條新蜥蜴。”
“看看,我就是這么說的吧!”
“所以說,要是有什么動物,比如貓咪,迫使蜥蜴斷尾求生的話,實際上到最后一條蜥蜴會變成兩條。當然了,前提是那只貓沒把尾巴或者那條蜥蜴給吃了?!?/p>
對于像蟑螂、蛇、蜘蛛和蜥蜴這樣的東西,吉米可一向是了如指掌的。
發(fā)生這段對話的時候,我們正在他房間的桌子旁,瞪著一條已經不再蠕動的蜥蜴尾巴,那是五分鐘前我在一塊荒地上發(fā)現的。它呈灰白色,不是太長,大概只有四英寸而已,卻吸引了我,因為當時它蠕動得特別厲害,讓我誤以為是條蟲子,后來才發(fā)現不是。于是我把它撿了回來,跑到吉米家里拿給他看。我能夠感覺到它在我手心里蹦得厲害,但是逐漸就慢了下來。我真想讓吉米看見它在蠕動,不然的話,他肯定會這么說:“米奇,你說的不是真話。蠕動?哈哈!”吉米不相信別人的話時總是這副德性,他會模仿你當時說話的口氣來氣你。
但是這回吉米倒相信了我,因為他說他以前也看到過,并且藏了起來,但是后來被他媽媽扔掉了。
我們還在盯著它看。我說:“它多好看啊,我覺得貓咪不會怎么著它吧?”
“可能是吧,那只貓可……懶得要死?!?/p>
吉米沒把他想說的“他媽的”表述完整,他曾經說過,臟話不說完整更帥氣,不過我知道其實他是害怕被媽媽揍,他媽媽是不許他說臟話的。
我們又盯了一會兒那條蜥蜴尾巴,但是它不再蠕動了。
我忽然說:“我們把它養(yǎng)起來吧,讓它長出一條新蜥蜴?!?/p>
“干嗎要惹這麻煩?”
“等它長成大蜥蜴的時候,我們嚇唬它讓它又斷了尾巴,然后尾巴又會長出一條新蜥蜴,那樣我們就有兩條蜥蜴啦!”我憧憬著。
“我們要兩條蜥蜴做什么?”
“我們又可以嚇唬它們,然后得到四條蜥蜴,然后八條、十六條……”
“你想要一支蜥蜴軍隊還是怎么著啊?給它們戴上鋼盔、穿上軍靴,扛上槍?”
“不,我不要蜥蜴軍隊,不過我敢打賭我們可以賣給同學。我不知道可以賣多少錢,但我敢打賭肯定賣得出去?!?/p>
吉米低頭看著他的鞋,思考著。他在思考的時候總是會低頭看自己的鞋,好像答案就寫在鞋面上似的。我也低頭去看他的鞋——上面沒答案。我不知道要是他沒穿鞋子,他該怎么辦。
“好吧,”他說,“就這么辦吧,不過得在你家里養(yǎng)。我老媽可不好惹。”
我們把尾巴放在廢棄的酸奶盒里,然后我們就帶著去了我家,直接進了我房間。我媽媽給了我一定的自由空間,隨便我怎么做都可以,但我實在太過分了,她也不會放過我。飼養(yǎng)蜥蜴還從沒在家庭會議上討論過,所以我決定把它當作灰色事件來處理。要是我把尾巴藏在床和書桌之間的縫隙里,或許就永遠不會被她發(fā)現,那個地方站在門口可看不見。
抬頭時我看見了書桌上的空玻璃杯,于是問吉米:“你說我們要不要給它喂水或者別的什么呢?要喂吃的嗎?”
吉米雙眉緊鎖地看著我,“蜥蜴尾巴會吃飯?我看算了吧,不過可以給它加點水。這種事情,你得聯系自然界里的真實情況。要是這條尾巴在外面而不是在你家里,你想想,它能喝到水嗎?”
“這要看季節(jié)。要是在冬天,就有不少水。要是夏天的話,恐怕就不容易了?!?/p>
“這就對了嘛。不過蜥蜴是夏天出來活動的動物,是吧?所以只要澆一點點水就可以了,兩三天一次吧。一點點就足夠了?!?/p>
就這樣我們做好了長出一條新蜥蜴的所有準備。我們花了不少工夫——大概有十分鐘——看著這條尾巴,可是什么都沒長出來,于是我們跑到外面想捉更多的蜥蜴來,但無功而返。再后來,我媽媽回家了,吉米的媽媽也打電話來讓他回去,所以到最后,只剩下我一個人孤零零地蹲在地板上,守著酸奶盒中的蜥蜴尾巴。
暑假來了,這是世界上最美妙的感覺。日復一日的無所事事,夾雜著幾次歡快的短途旅行以及被迫的走親訪友。大部分時間就這樣過去了——過得可真快呀——我們享受著這種自由的感覺。不用上學,沒有作業(yè),也沒有操場上的集會。當然了,起床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量一量蜥蜴尾巴的長度,入睡前的最后一件事也是如此。我們畫了張圖來記錄它每天的變化,我們定期澆水,一周兩次。日子一天天過去了,但一無所獲,唯一的變化就是尾巴變成深灰色了,每次我們去觀察時,它總是干巴巴的,就算加大了澆水量也無濟于事。
終于有一天,我們的失望達到了頂峰。那是一個周末,吉米和他媽媽來我們家串門。已經整整五個星期過去了。我們能聽到我們的媽媽在廚房里東家長西家短地閑聊,而我們正站在我房間里的書桌邊。蜥蜴尾巴已經萎縮了,硬硬的,開始蜷曲。我們把它拉直了用尺子去量,但是一松手它又卷了起來。
我對吉米說:“我記得你說過,只要五天就可以了。你這么說過的吧?”
“我沒有。如果你還記得的話,我說的是蜥蜴只要五天時間就能長出新尾巴,可沒說過尾巴只要五天就能長出新蜥蜴。你理解錯了?!?/p>
“可是現在它成這樣了,吉米?!?/p>
“它需要時間,這就是全部問題?!?/p>
“你根本不知道你所謂的‘全部問題是什么意思?!?/p>
“你給我閉嘴,米奇。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他媽的是個笨蛋!”
“你總以為自己什么都知道,但這個事情太愚蠢了。它不會長出蜥蜴來了。它已經死了。”
“我愚蠢?說我愚蠢的家伙為什么整個夏天都把這條尾巴放在床邊?我要是這么愚蠢,你留著它干嗎?”
我們已經提高嗓門了。我決定在媽媽們沖進來之前解決這件事情,于是說道:“扔了吧,吉米。它不會長出蜥蜴了?!?/p>
“這是在你家,這是你的尾巴。要扔你扔好了?!?/p>
“好吧?!?/p>
我撿起尾巴,開始朝打開著的窗子走去。這時,吉米伸手搭在我的肩膀上阻止了我,他說:“你又不確定它不會長了。別扔掉?!?/p>
“不,我就要扔了它?!?/p>
我掙脫了他的手,但尾巴從我手里硬邦邦地就甩出去了。吉米沖過來,他揪住我的胳膊往后扭。我掙脫了一只胳膊后反身去推他,這些日子積聚的所有失望都化成了此刻的憤怒。我們互相推搡著,吉米像頭發(fā)怒的公牛似的向我攻擊,他用肩膀狠狠頂我的胸口,把我撞翻在地上。因為用力過度,他也順帶著結結實實跌倒了。
吉米想要用膝蓋頂住我的胳膊,我則努力想辦法智取。從這愚蠢的打架開始后,現在我第一次看到了他的臉,我看見他和我一樣怒氣沖沖。我震驚了,因為我不知道是因為他映照了我自己丑陋的憤怒,還是因為事實就是,作為一個孩子,我還不能理解別人也會具有和我一樣的感覺與沖動,我并非與眾不同、獨一無二,是任何事物的中心。那一瞬間,我覺得自己一下子長大了一兩歲。
現在,他將我的右胳膊按在他的手腕下了,疼痛增加了我左手的力量,我抓住他的肚子使勁叫道:“滾開,你這個他媽的蠢豬!”
吉米從我身上滾了下去,一下子愣住了。然后他一手捂著自己的肚子,一手撐著地板,順勢踢了我?guī)啄_后又送過來幾拳。
我能聽到的所有動靜只是自己的喘氣聲,以及仿佛千里之外傳來的吉米的呼吸。這時,門轟的一聲打開了,撞在了書桌上,媽媽攥著拳頭站在門口。吉米媽媽倒沒有太生氣,只是臉色不好看。
那一瞬間,我們四個人都呆住了,媽媽們瞪著孩子,馬上要發(fā)作的樣子,而我們兩個小孩都狠狠地回瞪著自己的媽媽,雙眼通紅來表示自己的憤怒。
忽然大家又急劇行動起來——兩位媽媽急匆匆地來抓各自的小孩,而吉米和我則努力想讓自己站住不動,雖然都沒有得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