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夏江 魏中林
論晚清志士之詩*
寧夏江 魏中林
晚清初期的經(jīng)世派、中后期的維新派以及后期的革命派是相對集中的三個志士群體。從這三個志士群體留下的詩作看,他們有著激昂慷慨的用世之心,渴望挽救民族危機,但卻屢遭清朝統(tǒng)治者的排斥、壓制甚至迫害。他們的詩歌是憤激發(fā)奮之作,具有強烈的濟時經(jīng)世特征。這些志士之詩中的主流思想,從一個側面對辛亥革命的爆發(fā)起到了一定的思想動員作用。
晚清;志士之詩;近代詩風;反帝反封建;思想動員
一
滿清王朝延亙到道、咸之世由盛而衰,外有列強之窺伺,內(nèi)則有朋黨之疊起。在這種內(nèi)憂外患的時代背景下,晚清士人“本其所學,一發(fā)于詩,而詩之內(nèi)質(zhì)外形,皆隨時代心境而生變化”①。“這種新變可分為流向不同而影響于近代詩史的兩股詩潮。大致而言,一則為取徑于宋人的‘學人之詩’,一則為倡導‘志士之詩’的愛國詩潮?!雹诰蜁r代風氣來說,志士之詩更能代表晚清詩壇發(fā)展的方向,并貫穿著反帝反封建、爭取民主自由奮斗歷程的始終。
若深入考察,志士之詩有著悠久的歷史傳統(tǒng)。有明確主體身份的最早可以上溯到屈原的《離騷》:
(屈原)疾王聽之不聰也,讒諂之蔽明也,邪曲之害公也,方正之不容也,故憂愁幽思而作《離騷》……屈平正道直行,竭忠盡智,以事其君,讒人間之,可謂窮矣。信而見疑,忠而被謗,能無怨乎?屈平之作《離騷》,蓋自怨生也。③
屈原盡心致力于楚國的富強,卻“信而見疑,忠而被謗”,于是“發(fā)憤以抒情”④,將其“勞苦倦極”、“疾痛慘怛”的內(nèi)心情緒一發(fā)為詩。屈原以后,凡在社會亂離或朝代崩摧的時代背景下,都會出現(xiàn)仁人志士抒發(fā)其憂國憫民、懷才不遇、壯志難酬的悲慨之情的著名詩篇。劉琨、陸游、辛棄疾、文天祥、顧炎武、夏完淳等人的詩歌都是典型的志士之詩;建安時期的詩人、安史之亂時期的詩人、北宋末的南渡詩人、宋末元初時的詩人乃至清初明朝遺民詩人中,均有不少翹首高歌者,從而匯成了特定時代的志士詩人群體。
歷代仁人志士的著名詩作,均產(chǎn)生于大同小異的時代背景中——“逮夫厄運危時,天地閉塞,元氣鼓蕩而出,擁勇郁遏,忿憤激訐,而后至文生焉”⑤;他們“思乾坤之變,知古今之宜,觀萬物之理,備四時之氣,其心未嘗一日忘天下而其身不能信于用也,其情未嘗一日忤天下而其遇不能安而處也,其幽憂隱忍慷慨俯仰發(fā)為詠歌”⑥。由此可見,歷代志士之詩均為憤激發(fā)奮之作,充分體現(xiàn)出“物不平則鳴”的特點。
晚清之世,大清政府懦弱無能,西方列強囂張跋扈,國土慘遭蹂躪,人們罹亂悲苦。面對這種喧囂亂離、風云突變的時代,廣大仁人志士與民胞之心被強烈激發(fā)出來,皆欲濟時救危,挽狂瀾于未倒。從鴉片戰(zhàn)爭起到民國政府建立這一歷史階段考察,早期的經(jīng)世派、中后期的維新派以及后期的革命派是晚清仁人志士相對集中的三個政治性群體。他們“睹海宇之騷然,傷公私之耗竭,親見覆軍殺將之慘,民生流離斬艾剝割之狀”⑦,“皆慷慨激厲,其志業(yè)才氣,欲凌轢一時矣”⑧;他們心憂天下,欲以身報國,挽狂瀾于未倒,卻報國無門,屢遭統(tǒng)治者的排斥、壓制甚至迫害。他們所學未施,乃盡發(fā)諸吟詠”,故“其詩之煩冤沈痛,必數(shù)倍于疇昔”(《孔宥函詩敘》)。
鴉片戰(zhàn)爭時期,大清赫赫天朝上國的根基遭到外敵的猛烈沖擊而動搖。當此之時,“憂時之彥,恒致意經(jīng)世有用之學,思為國家致太平”。他們“銜恩持死力,力盡死何辭”,希望直接參與這場戰(zhàn)爭,去決策幄幕,出謀劃策,殺敵立功,卻無法得到一試身手的機會。統(tǒng)治者嫉才棄才,“英雄效死偏無地,上相籌邊別有才”⑨;他們空負報國之志,卻只能“以其窮愁慷慨牢落古今之意,發(fā)為詩歌”(《張亨甫傳》)。
維新志士所遭受的摧殘恰如黃遵憲所言:“五洲變法都流血,先累維新案盡翻。”殘存者“盡瘁國情不得志,斷發(fā)胡服走扶?!?梁啟超《二十世紀太平洋歌》),“獻身甘作萬矢的,著論求為百世師”(梁啟超《自勵》)。面對國民沉疴之深重,保守勢力之頑固,他們慨嘆空負韜略,壯志難酬:“辜負胸中十萬兵,百無聊賴以詩鳴”(梁啟超《讀陸放翁集》);“窮途竟何世,馀事且詩人”(黃遵憲《支離》)。
革命志士則更是遭到了滿清政府的慘酷鎮(zhèn)壓。對于統(tǒng)治者的淫威,他們抗爭到底,無所畏懼,視死如歸,“大好頭顱拼一擲,太空追攫國民魂”⑩,表現(xiàn)出大義凜然、為國獻身的精神——“英雄一入獄,天地亦悲秋。臨命須摻手,乾坤只兩頭”(章太炎《獄中贈鄒容》)。他們的詩歌實是“既壹郁無與語,時假聲均以寄悲憤”?而創(chuàng)作出來的。
二
晚清志士面對內(nèi)憂外患交相侵逼的時局,不屑于“春夜傷心坐畫屏”?。他們中的一些人時?!跋鄬π峦た諡I”(孫義鈞《讀史雜感》),無奈地悲嘆現(xiàn)實,徒然嗟老悲窮,另一些人則積極地應對時局,敢為天下先,欲為天下師,以醫(yī)國手自期,“抵掌當世務,時時摩蒯緱”(黃遵憲《題樵野太運甓齋話別圖》),“恒相與指天畫地,規(guī)天下大計”?。他們“少負經(jīng)世志”(《清史稿·管同傳》),“初志豈詩人”?,認為作詩并不是遣興消愁,而是賦予詩歌實際的功能。詩歌成為他們抒寫文韜武略、抒發(fā)救國圖強之志的一種方式和手段。他們的詩歌詩具有明顯的濟時經(jīng)世特征。
(一)道、咸時期以經(jīng)世派為主體的愛國志士的詩作,大多譏切時政,詆排專制,倡言變法;研討漕運、鹽法、河工、農(nóng)事等大政;探究邊疆史地以籌邊防,“談瀛海故實”以謀御外。凡不關時局、不談海氛之詩都被擱在一邊。他們圍繞著如何消除煙災、如何打擊侵略者,把救危之術、制敵之策用詩歌的形式表達出來。
鴉片戰(zhàn)爭爆發(fā)后,廣大經(jīng)世志士從戰(zhàn)略戰(zhàn)術上提出了許多克敵制勝之法,指出中國幅員遼闊,民力足用,只要善于作長期籌劃,必定能打敗幾小撮侵略者。下面這首詩可作突出代表:
忠義乃在民,茍祿亦可恥。古人重召募,鄉(xiāng)團良足倚。剿撫協(xié)機宜,猖獗胡至此?我朝況全盛,幅員二萬里。島夷至么麼,滄海眇稊米。廟堂肯用兵,終當掃糠秕。(朱琦《感事》)
侵略者長于火器,必須避敵所長,利用有利的地形地勢,躲開炮火,短兵相接——
潰亂知何因,猥云炮猛利。我思炮所施,豈在肘腋地。先登茍共爭,短兵雜相繼。誰能十步內(nèi),轟擊不自避。下吳想開平,竹端布交系。炮來隨低昂,破之固有計。(陸嵩《感事》)
敵軍長于水戰(zhàn),我方要盡力避免水上作戰(zhàn),誘其登陸,圍而殲之;也可采用突襲戰(zhàn),用火攻法燒毀敵艦,“敢拋水棚舍飛艫,百里往還勝可圖??张趹覚{方棄遠,包原背陘合摧枯。青塘韋粲沈淵易,赤壁周瑜縱火無?”(孫義鈞《讀史雜感》)“出水鯨鯢困,登山虎豹雄。用長先誘敵,得勢乃論功”(黃燮清《聞浙撫督師海上》);“我茍聚精銳,倉卒乘三更,上流復縱火,巨艦焚縱橫,何難盡厥類,殲戮空城埛”(陸嵩《有聞賊中事者詩以答之》)。
經(jīng)世志士看到滿清軍隊相比于外國侵略軍在武備技術上存在著巨大反差,認為要挽救頹敗之勢,只有“師夷長技以制夷”,選派人員,學習外國:“欲師夷技收夷用,上策惟當選節(jié)旄?!?魏源《寰海十章》其一)滿清海防紕漏百出、重海防而輕河防,他們認為必須海防河防兼重,才能改變不利的戰(zhàn)局——
滃州絕地海天涯,不與前朝版籍偕。那用敵人歸鄆邑,更分兵力守珠崖。金湯分踞三方壘,斧鉞森嚴十二牌。但識守江賢守海,何虞騷浙更騷淮。(魏源《秋興后十首》其四)
(二)甲午戰(zhàn)爭的失敗使維新志士認識到“補苴罅漏,彌縫蟻穴,茍安時日”的洋務路線并不能解除民族危難,中國單純停留在器物層面與列強爭勝并不能改變落后挨打的命運。在“物競天擇勢必至,不優(yōu)則劣兮不興則亡”(梁啟超《二十世紀太平洋歌》)等進化論思想的影響下,他們認為必須通過維新變法,革除中國落后的思想文化制度,學習西方先進的思想文化制度,跟上時代前進的步伐,才能真正達到振衰起頹的目的,“誓起民權移舊俗,更研哲理牖新知”(梁啟超《自勵》)。他們“誓將適彼世界共和政體之祖國,問政求學觀其光”(梁啟超《二十世紀太平洋歌》),其眼光超越了“師夷長技”而進入了“師夷體制”的階段,希望從思想精神上對國民加以改造,以求實現(xiàn)民族的復興:“吸彼歐、美之靈魂,淬我國民之志?!?他更進一步要求政治上必須廢除封建制度,走西方民主化道路,“民約倡新義,君威掃舊驕,力填平等路,血灌自由苗。”?按黃遵憲的主張,新的中國在文化上不能只囿于傳統(tǒng)的國學,必須引進西學:“欲爭齊楚連橫勢,要讀孫吳未著書?!?黃遵憲《日本雜事詩》)上述思想誠可謂是“志士發(fā)憤,咸欲縱觀歐、亞大勢,考其政教代興之機,富強競爭之界”(沈惟賢《萬國演義序》)。
(三)“百日維新”的失敗,宣示了變法改良難以挽神州于陸沉。血的教訓、西方思想文化的滋養(yǎng)以及種族意識很快催生出一批滿清專制政府的掘墓者。以“驅(qū)逐韃虜,恢復中化,建立民國,平均地權”為目標的資產(chǎn)階級革命志士,基于滿清政府完全淪落為帝國主義掠奪中國的奴仆和看家狗,封建制度已成為中華民族生存發(fā)展最大的障礙,于是果斷揭橥了推翻滿州貴族專制統(tǒng)治和推翻君主制度的時代主題。
新一代革命派認為,在滿州貴族專制與高壓的統(tǒng)治之下,救國之路不能僅靠文爭,必須依靠武斗。即必須以武裝斗爭的方式推翻滿州貴族腐朽反動的統(tǒng)治?!爸魅速浳医疱e刀,我今得此心雄豪。赤鐵主義當今日,百萬頭顱等一毛”;“鑄造出千柄萬柄寶刀兮,澄清神州”(秋瑾《寶刀歌》)?;“仗劍縱橫摧虜騎,不教荊棘沒銅駝”(吳玉章《一九○四年留學日本時自題像片詩》)?。他們創(chuàng)作出的詩歌中頻頻出現(xiàn)的“劍”、“刀”等武器,這就是武裝斗爭的標志。革命派志士還認為,必須把反滿的民族革命與反封建的民主革命結合起來,否則打倒了滿州貴族的統(tǒng)治,封建專制勢力又會抬頭:“鐃歌慷慨奏平湖,全局終憐一著輸。猶有亡臣噓燼焰,無端妖讖侈當涂。畫蘭思肖寧殊族?附莽揚雄信賤儒?!?只有反清與反封建雙管齊下,才能徹底改變中國的命運。革命派詩人還認為,要在封建壁壘中創(chuàng)建新式國家,就不要怕流血犧牲:“須知世界文明價,盡是英雄血換來”(熊朝霖《絕命詩》);“文明有例購以血,愿戴我頭試汝刀……作人牛馬不如死,漓淋血灌自由苗”(高旭《海上大風潮起作歌》);“犧牲血肉尋常事,莫怕輕生愛自由”(羅福星《絕命詞》);“欲起神州文弱病,拼將頸血濺泥沙。頭顱斷送等閑事,一點淚痕一樹花”(楊振鴻《述懷》)?。他們對西方帝國主義者欲完全瓜分中國的野心有清醒的認識,認為“世無平權只強權”,“公理不恃恃赤鐵”(秋瑾《劍歌》)。在弱肉強食的時代中,必須明白“世界和平賴武裝”(秋瑾《寶刀歌》),“除卻干將與莫邪,世界伊誰開黑暗”(秋瑾《劍歌》)。
三
晚清志士“抱經(jīng)濟之才,熟諳武備諸事。詩文乃其余技,顧英思偉論,時時見于篇章,蓋其蘊蓄者宏,不肯以文人自域”(葉廷琯《蛻翁所見詩錄》)。正因為他們不以文人身份自矜自持,而將詩歌作為表達經(jīng)世之志和經(jīng)世之策的工具,所以當古典詩歌的審美規(guī)范妨礙了他們發(fā)揮詩歌“言志”功能的時候,他們敢于“離經(jīng)叛道”,對傳統(tǒng)的詩規(guī)進行變通。他們面對急劇變幻的時代,“未嘗不隨風會而出,而其力則嘗能轉風會”?,其詩作的確能夠“跳出舊風氣而后能造新風氣者”,敢于大膽革新而標舉近代的詩風。這種近代詩風,有以下鮮明特點:
(一)疾呼痛詈。近代滿清帝國如同一座根基腐敗的大廈,“瓦墁毀壞,榱棟崩折,非不枵然大也,風雨猝集,則傾圮必矣。而室中之人,猶然酣嬉鼾臥,漠然無所聞見”(梁啟超《論不變法之害》)。而要喚醒這些酣睡的人們,不論是含蘊蘊藉、怨而不怒的醇雅之作,還是小罵大幫忙的怨刺之作,都無法適應實際需要。仁人志士“明悉事理,指陳利弊,將救世覺民之為急,故于古今成敗得失邪正是非之際,往復留連,疾呼痛詈,猶恐疲癃聾聵之夫藐然而不一聽”?。他們的詩歌對中國社會的黑暗與癥結有深刻的反思力和穿透力,故其暴露與批判才有如此力度和深度,能攖人之心而豁其耳目,“具有戰(zhàn)斗的投槍和匕首的作用,較之不痛不癢的程式化的詩文來說,光輝得多”?。
鴉片戰(zhàn)爭時期的經(jīng)世派詩歌以犀利而尖刻的語言,諷刺了公卿大員:他們或養(yǎng)尊處優(yōu),故作悠雅,“當世有誰嫻將略,諸公自合享承平”(張儀祖《詠史十首》);或驚慌失措,軟弱無能,“見說張皇須坐鎮(zhèn),未妨宰相似棉花”(張儀祖《詠史十首》);或屈膝投降,廉恥喪盡,“如何金甌全盛日,卻類金繒歲幣謀”(張維屏《三元里》)。甲午戰(zhàn)爭失敗后,廣大維新志士怒斥李鴻章消極防守:“著鞭空讓他人先,臥榻一任旁側睡”(黃遵憲《感事三首》);痛詈慈禧太后擅權誤國:“妲己傾有商,褒姒滅宗周。天意信遐邈,女禍亦因由”(劉光第《雜詩》);“天雞不能雄,牝雞代為鳴”(丘逢甲《雜詩三首》)。革命志士的詩歌則更進一步,是“跳踉搏躍”,“震以雷霆之聲”,“叫咷恣言,發(fā)其慚?!?章太炎《革命軍序》),“多叫囂亢厲之音”?,“相與衡盱時局,狂歌痛哭,撥劍起舞,而欲有所為”(陳去病《高柳兩君子傳》)?。
(二)不事雕琢。晚清仁人志士并不是不具備詩人的才氣,只是時代喪亂,變故相尋,他們沒有從容錘煉潤飾章句的寬閑條件。特別是在外國侵略者的炮聲震得國勢頹危的環(huán)境中,他們無法兩耳不聞窗外事而醉心于純藝術的美夢中。他們不可能像以前詩人那樣“十年磨一劍,霜刃未曾試”,或“二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而往往是應時急需,開爐即鍛。他們關切的是經(jīng)世濟用,抵御外患,救國安民,反帝反封,而不癡迷于詩歌本身的藝術雕琢,所以其詩作往往是稱心而發(fā),肆口而成。當然,他們的一些詩歌顯得匆忙、率易、膚淺,難免囂肆粗糲,比較粗糙。在思想內(nèi)容方面,缺少幽邃的思考,反復的探求。正如他們自己所言:“其果可解也耶,抑不可解也耶,姑筆諸書,以俟夫后之解之者?!?貝青喬《〈咄咄吟〉自序》)在藝術形式方面,他們的不少詩作缺少精細的打磨,砂粒毛刺,可剔之處較多;但是他們的詩歌因激情發(fā)自肺腑而淋漓酣暢,惻惻動人,具有強大的思想感染力,起到了為推翻滿清政府而鼓與呼的動員作用。
(三)平易通俗。帶有貴族特征的古典詩歌基本是文人士子的欣賞對象,這些詩向來以雅正自居,即使偶爾吸取民歌等俗文學的養(yǎng)料,也只是作為點綴而附庸風雅。晚清志士欲以詩歌喚起廣大民眾,于是把詩歌寫得通俗易懂,“欲為平易近人詩”(龔自珍《雜詩,己卯自春徂夏,在京師作》),提出“我手寫我口”(黃遵憲《雜感》),“寫以俗語,欲使人人能解”(秋瑾《〈精衛(wèi)石〉序》)。他們的詩歌表現(xiàn)出明顯的通俗淺易的趨向。如鄒容擔心他的《革命軍》“語過淺露”而請章太炎為之潤色,章太炎卻認為《革命軍》的特色正在于它的明白如話。除了創(chuàng)作格律不那么嚴格、形式較為自由、篇幅容量靈動性大的古體詩,他們還創(chuàng)作淺顯通俗、形式活潑的準新體詩,大都“疏于格律”,“選韻尤寬”。特別是通過報章向普通民眾進行宣傳的詩歌,更是以俗語出之,直白了然。他們詩歌通俗化一個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讓“屠沽負販之徒,利其徑直易知,而能恢發(fā)智識”(章太炎《革命軍序》),以便更好地喚醒民眾,號召民眾。
革命派志士的詩作確如馬克思所言,“幾乎全部處在時代運動中,在實際斗爭中生活著和活動著,站在這一方面或那一方面進行斗爭,一些人用舌和筆,一些人用劍,一些人則兩者并用”?。詩歌成為革命派志士聲氣相求最慣用的“舌和筆”。由于他們所面臨的民族危機空前加深,與封建制度和滿洲貴族徹底決裂,所以大多是仗劍慷慨而歌。他們的詩歌同經(jīng)世志士和維新志士的相比,情感越加亢奮激烈,絕少雍容舒緩的文人化氣息,敢于沖破一切言禁,批判的鋒芒愈加犀利潑辣,更能體現(xiàn)出晚清志士之詩的革命特征。站在今天的歷史高度,回望晚清經(jīng)世派、維新派,特別是革命派志士的詩作,可以清晰地看出,這些詩作中彰顯出的主流思想和藝術風格,對辛亥革命的爆發(fā),毫無疑問起到了強有力的前期思想動員作用。
注釋
①汪辟疆:《汪辟疆說近代詩》,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第9、31、9頁。②張炯等:《中華文學通史》(第5卷),華藝出版社,1999年,第115頁。③司馬遷:《史記》,岳麓書社,1988年,第626頁。④朱熹:《楚辭集注》,人民文學出版社,1953年,第69頁。⑤黃宗羲:《南雷文定》(卷1),《續(xù)修四庫全書》(第1397冊),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268頁。⑥張際亮:《張亨甫全集》(卷3),福州孔慶衢清同治丁卯本。⑦魯一同:《通甫類稿》(卷3),《續(xù)修四庫全書》(第1532冊),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434頁。⑧姚瑩:《東溟文后集》(卷11),《續(xù)修四庫全書》(第1512冊),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589頁。⑨阿英:《鴉片戰(zhàn)爭文學集》,北京古籍出版社,1957年,第20頁。⑩趙聲:《贈吳樾》,華南師院中文系編《辛亥革命時期的詩歌》,中華書局,1978 年,第39 頁。?章太炎:《章太炎全集》(四),上海人民出版社,1985年,第223頁。?龔自珍:《龔自珍全集》,上海人民出版社,1975年,第467頁。?梁啟超:《清代學術概論》,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第76頁。?貝青喬:《半行庵詩存稿》,《續(xù)修四庫全書》(第1537冊),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25頁。?舒蕪:《近代文論選》,人民文學出版社,1959年,第238頁。?蔣智由:《盧騷》,錢仲聯(lián)主編《中國近代文學大系·詩詞集》(第1卷),上海書店,1991年,第 876頁。?秋瑾著,郭長海、郭君編:《秋瑾集》,吉林文史出版社,2006年,第250頁。?吳玉章:《吳玉章詩選》,四川人民出版社,1983年,第3頁。??廣東省文史研究館編《辛亥革命詩歌選集》,廣東人民出版社,1983年,第 135、131頁。?葉燮:《已畦集》(卷8),《四庫全書存目叢書》(第244冊),齊魯書社,1997年,第83頁。?彭士望:《與魏冰叔書》,《恥躬堂詩文合鈔》(卷2),《四庫禁毀書叢刊》(集部052),北京出版社,2000年,第34頁。?嚴迪昌:《清詩史》,浙江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1046頁。?錢基博:《現(xiàn)代中國文學史》,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4年,第342頁。?胡樸安主編《南社叢選》,解放軍文藝出版社,2000年,第348頁。?《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第446頁。
I207
A
1003—0751(2011)03—0211—04
2011—03—20
國家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基金項目《晚清學人之詩研究》(09YJC751060)的階段性成果。
寧夏江,男,韶關學院文學院副教授(韶關 512000)。
魏中林,男,暨南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廣州 510632)。
責任編輯:行 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