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 劍 南
(青島大學 報社,山東 青島 266071)
“他者的存在”與國際社會的無政府狀態(tài)分析
謝 劍 南
(青島大學 報社,山東 青島 266071)
他者的存在,是一種客觀實在。自我與他者的互動,持續(xù)造就了觀念、共有知識和制度,造就了組織和機構,造就了階級、政權、國家和政黨,也造就了一切國際社會的無政府狀態(tài)。他者的存在是國際關系理論暗含的核心前提,國際關系學引入他者主義理論是重要的,但卻仍然是有問題的。
他者;他者的存在;他者主義;無政府狀態(tài)
他者作為一種對立性的存在,從來都是我們衡量自我特征、權利、價值、共同人性和行為取向的一個重要標尺。自巴門尼德提出“存在是一”后,就出現(xiàn)一種追求絕對同一的傾向,要求把所有他者化為同一,這是一種無視他性的強暴邏輯。之后,“柏拉圖的理念論、亞里斯多德的實體論、黑格爾的邏輯學、海德格爾的基礎本體論等無一例外都加強了這一立場?!盵1]在黑格爾后的二十世紀,眾多學者又致力于打破同一性的虛假幻象,還原他者應有的地位,他者便作為問題被提出。
自我與他者的一個關鍵問題是,如何區(qū)分自我與他者(包括自我與他者對此者的認知)的標準,或者二者的界限如何劃分、單位如何設定。作為界限,在國家出現(xiàn)之前,血緣、輩分、男女、身份、貧富、民族、種族、地緣、宗教、階級、文化、文明等,都可作為一種劃分的標準,這些特征構成了不同他者的身份。在國家出現(xiàn)后,國內的他者主要以利益集團來劃分,從國際社會的角度看,則主要是以國家為單位作為不同他者的劃分標準。這使得他者實際上具有了人格化的身份,這種人格化的身份是在具有相同或相似類屬特征的基礎上確定的,而且,這種身份只有在自我觀念和他者觀念相互認知的情況下才具有現(xiàn)實意義。
任何自我和他者的利益和權力都與其身份有恰當?shù)膶?,并且自我和他者的身份與利益只有在相對對等認知的情況下,才具有現(xiàn)實意義,不同身份的自我往往具有不同的他者認知。溫特認為,“不能排除相互競爭的群體組成‘共同體群體’或集體身份的可能”[2](P407),當“我們”成了一個新的“自我”時,自我和他者鏡像也會出現(xiàn)相應的變化,也即對相互身份的認知發(fā)生了變化,自我的利益與愿望很大程度上“取決于它如何定義自己與他者的關系”,[3](P75)而他者在互動中的身份“取決于自我對他者的定位”[2](P421)。
自我與他者的互動,始終圍繞著和平、控制、競爭、沖突、統(tǒng)治而進行。他者利益的客觀存在,使相互間的協(xié)調往往難以如愿實現(xiàn),尤其是政治上的協(xié)調,幾乎沒有他者愿意做出權力上的妥協(xié)。當權力被當作威脅、侵犯或者懲罰力量來運用時,它可能令人恐懼,并且更多的時候也構成最讓人畏懼的力量形態(tài)。
在世界各地,曾經普遍出現(xiàn)的原始的民主協(xié)商與推舉首領制來管理內部事務和防范外來威脅。自我和他者的關系基本處于平等和民主的共生狀態(tài),但這并不意味著這種勉強是和諧共生的制度就可以持續(xù)下去。隨著生產力的不斷提升和人口聚居地城市化的發(fā)展,沒有使自我和他者的關系變得更加公平、民主、和諧,而是逐漸發(fā)展成以權力為中心的控制-反控制、統(tǒng)治-反統(tǒng)治的服從與依附關系。
當他者對自我權力和利益產生威脅并經常發(fā)起挑戰(zhàn),而且這種威脅或挑戰(zhàn)的力量能夠或試圖改變自我的權力、利益的存在狀態(tài)時,自我就會傾向于采取最嚴規(guī)范、最多手段、最強組織、最大暴力的方式,來維系并鞏固既有的支配與控制的結構狀態(tài)。權力在這個演進的過程中,成為一種令人敬畏的力量。摩根索指出,“權力可以包含建立和維持人對人的控制的一切東西”。[5](P24)自我和他者相互間通過不斷地從事無視對方需求的權力政治實踐活動中,逐漸創(chuàng)造并內化一種共有知識,即他們之間的關系應該如此,控制和統(tǒng)治是一種結定和常態(tài),并且不斷發(fā)展出完善的規(guī)范和制度來維系并鞏固這種組織關系。很明顯,在這一過程中,“權力關系在決定進化發(fā)展方向方面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5](P416)
自我和他者的互動,并不必然造就某種特定的組織和結構。只有不斷的試探和挑戰(zhàn),并且經過無數(shù)沖突、斗爭和妥協(xié)等手段,才能最終確立以權力為核心的,為控制、統(tǒng)治、防備他者的特殊的、有暴力特征的永久常設性組織——國家。蒂利認為,“戰(zhàn)爭造就國家”。[2](P270)孫中山也認為:“國家是用武力造成的”。[6](P28)這種說法至少在表面上是客觀事實,但描述本身并不是一種可靠的解釋,為何會有戰(zhàn)爭和武力呢?顯然,最根本的答案是因為他者的存在。當他者的存在與自我在權力和利益上的尖銳矛盾不可調和時,才會以武力作為最后的解決方式,才會產生沖突和戰(zhàn)爭,也才會造就國家的生成。恩格斯、列寧和文森特等都把國家的生成,看成是在既定的自我與他者的對立沖突中產生的,階級之間、統(tǒng)治者與被統(tǒng)治者之間,其對立的利益矛盾不可調和而產生沖突,這樣,他者的存在必然最終會促使國家機器的產生,從而繼續(xù)維護和鞏固自我與他者的權能與利益關系,“把沖突保持在‘秩序’的范圍內”。[7](P166)簡而言之,國家在沖突中產生,國家是他者的存在造就的。最終,國家就這樣被造就了。
國家的生成,需要特別指出的一個問題是,在東方或者西方,在古中國、古埃及、古印度、古希臘等以及古美索不達米亞的巴比倫(位于兩河流域的今伊拉克地區(qū),可能是該地區(qū)出現(xiàn)的第一個國家)、古中美洲的奧爾梅克(位于墨西哥灣的早期復雜文化,可能是該地區(qū)出現(xiàn)的第一個國家),根據(jù)“群體相互作用”模式中的普遍現(xiàn)象,“國家在特定地區(qū)出現(xiàn)的結果之一是刺激周圍地區(qū)形成國家”。[7](P5)毋庸置疑,這也是國家的生成方式之一,尤其是當國家的概念廣為傳播、擴散并被認知后,當沖突不可避免并且不可調和時,這種國家的生成方式就成為最主要的、甚至是唯一的生成方式。
國家產生之后,根據(jù)羅伯特?卡內羅(Robert Carneiro)的研究證實,他估計公元前1000年世界上有60萬個獨立的政治單位。[2](P408)當然,需要指出的是,這并不是說,國家生成后出現(xiàn)國家造就國家的情況,事實上,國家生成的根本原因仍然是由群屬內部及群屬外部他者的存在造就的。在現(xiàn)代國家中,北美洲十三個殖民地與外部他者(英國)的沖突產生了美國,巴基斯坦是印度與外部他者(英國)的沖突并由于印度內部他者間矛盾而產生的,普魯士在與外部他者(丹麥、奧地利、法國)的沖突中得以造就統(tǒng)一的德國,而非洲的大部分現(xiàn)代國家都是在反他者殖民的基礎上建立的??梢哉f,從美洲到亞洲,從歐洲到非洲,沒有一個國家不是在直接或間接的沖突中誕生的,也就是說,沒一個國家在根本上來說不是自我與他者的矛盾中產生的,不是他者的存在造就的。與此同時,國家的產生也造成了國際社會的無政府主義狀態(tài),因而,國際社會的無政府狀態(tài)也是“他者的存在”造就的。
他者的存在,并不必然限制自我的自由、安全和福利,無論在國家之內還是無政府狀態(tài)的國際社會,自由仍是自我最可貴的價值追求,“自由是自我的本質,自由是人類生活的要素和最高原則?!盵8](P17-18)在無政府狀態(tài)下,自我既有行動的自由,又有行動的限制,“國家是具體自由的現(xiàn)實”,[9](P270)“人只有‘在社會之外’才是人”[10](P221),這與所謂的人性的回歸無關。但在社會實際生活中,把人、集體、組織和國家進行他者人格化是必要的,例如在資本主義社會條件下,人成為社會關系人格化身的存在狀態(tài),資本家是資本的人格化身,工人則是勞動工具的人格化身。當然,人就其本性而言,對“被人格化”不是無動于衷的,他既能現(xiàn)實地走進社會關系,也能自由地走出社會關系。社會的目的是保障自由,改善人類生存,但社會和國家有不同的功能與作用,“國家不是目的本身,而純粹是手段?!盵8](P18)因此,在無政府狀態(tài)下,盡管“使國家人格化仍然是有問題的”,但把國家人格化是必要的,“國家也是人”[2](P272),國家是有意圖的團體行為體,是一個可人格化的、實在的“他者的存在”。
國家產生后,無政府狀態(tài)就成了國際社會的一種給定的狀態(tài),它本質上是一種進程,一種結構,一種秩序,一種存在。溫特認定,“無政府狀態(tài)是國家造就的”,這種說法本身似乎是沒有什么問題的,因為它符合一個存在的客觀事實。然而,這種論斷實際上只是一種描述而遠非解釋,而且溫特自己對無政府狀態(tài)的認識也存在自我矛盾之處,他認為,“無政府秩序的作用依賴于國家持有的意愿和信念,依賴于國家的政策。”溫特這一表述,實際上就是指的國家間的均勢原則。但他同時認為,“根本就不存在什么單獨的‘無政府邏輯’”[2](P186),這種觀點顯然過于絕對化,本質上又正好推翻了國家間的均勢原則。而政治即均勢,國家都是功能相似的、有最高主權特性的、以自我為中心的組織,尤其在國家死亡率極低的現(xiàn)代社會,均勢原則始終貫穿于國家的興衰勝敗和國家間關系。雖然溫特認為行為體建構結構,結構也建構行為體,但均勢原則仍然是建構主義的基礎和靈魂,均勢也是所有一切社會結構狀態(tài)及自我與他者互動平衡所必須遵循的核心原則。如果進一步反問,“國家又是什么造就的”?溫特的這一論斷無疑就應該引向更深層的導向性邏輯了。當然,也只要簡單的把國家他者化,那么就可以直接把“無政府狀態(tài)時國家造就的”這一論斷,表述為“無政府狀態(tài)是他者的存在造就的”。
華爾茲認為無政府狀態(tài)是國際政治的特性,他把世界政治分為兩個分析層次:國家層次和國際體系層次。[11](P11)在自助體系中,這種分析是有意義的,也正好與羅素的觀點有異曲同工之妙,羅素認為,國家權力,“是國民集體權力的總匯。這個權力有兩種形式,一種是對內的,一種是對外的。[12](P313)國家層次分析有利于國家內部的自我與他者達成一種權力平衡與穩(wěn)定秩序,國際體系層次分析有利于把自我國家之外的國家當作新的他者身份做出自我的觀察與體認。國家層次結構狀態(tài)和國際體系結構狀態(tài)主要是一個自我與他者的秩序關系問題,國內社會的等級秩序主要是以國家權力作為核心的共生秩序,而國家間的無政府狀態(tài)秩序主要是以均勢作為核心的自助秩序。對于國內社會結構狀態(tài)來說,社會公共權力意味著國家權力,“國家權力事實上不可能是少數(shù)人的特權”,[12](P312)而對于國際體系的無政府結構狀態(tài)來說,國家的實力才是國家間權力均勢原則的可靠自助保證,這與達爾文觀點和??玛P于權力的觀點相一致,即“權力創(chuàng)造了施動者,但不屬于施動者”。[2](P408)
溫特也把生存、自由、價值、秩序、權力、身份、觀念和文化概念等植入到了他的建構主義理論之中,而且他也把國際無政府狀態(tài)作為先在給定的經驗性存在,他列出了國家間三種不同的經典國際體系無政府文化,即:自我和他者互為敵對關系的霍布斯文化、自我和他者互為競爭對手關系的洛克文化、自我和他者互為朋友關系的康德文化,換言之,施動者造就結構,結構也造就施動者,這三種文化都是自我與他者作為施動者在互動中造就的。如果把自我看作他者的他者,就可直接而合理地認定這三種文化都是他者的存在造就的,也即溫特認定的“無政府狀態(tài)是他者的存在(國家)造就的”。我們知道,若A能推論出B,B能推論出C,那么也可以說A能推論出C,同理,在已經論證了國家是他者的存在造就的基礎上,就可以推論出“無政府狀態(tài)是他者的存在造就的”,這個結論與之前的論證正好完全一致。如果再適當?shù)剡M一步進行理論還原,那么完全可以認定,一切社會組織結構及其相應的存在狀態(tài),都是他者的存在造就的。
他者的存在,是一個永恒的、不可繞過、不可忽視、最根本的客觀事實。在一個自我與他者以及互動形成的世界里,有理由認為這個世界的包括國家和國際體系無政府狀態(tài)的一切社會組織結構和存在狀態(tài)都是他者的存在造就的。盡管對與自我與他者互動的方式總會存在不同的視點,然而,自我與他者之間的對立、競爭、沖突、斗爭,不僅證明了它們各自的存在與價值,也產生了已存在過和正存在的各種組織結構及各種存在狀態(tài)。誠如黑格爾所認為的,自我與他者之間互動的方式是斗爭,“兩個自我意識的關系……通過生死的斗爭來證明它們的存在”,“它們必定要參加這一場生死的斗爭,因為它們必定要把它們自身的確信,它們是自為存在的確信……提高到客觀真理的地位”。[13](P126)
他者的存在,盡管存在與自我的合作與相互依賴,但同時也必然與自我產生矛盾和沖突,因而正是他者的存在,形成人類社會的“他者主義”,①筆者在這里提出“他者主義”的概念,主要是針對于國際關系的理論而言的。筆者認為,當前國際關系的三大主流理論(現(xiàn)實主義、自由主義和建構主義),都是基于“他者的存在”基礎上的。各種分析和研究范式本質上都是關于自我與他者之間的關系的定性、定位與不同視角分析的歸類,都是自我如何對待“他者的存在”的關系研究中派生而來,因而提出了“他者主義”這一概念,旨在梳理國際關系理論流派的紛繁復雜,直接引出“他者主義”理論,以便于分析與研究國際關系理論與現(xiàn)實。持續(xù)造就了制度、規(guī)范和共有知識,造就了組織與機構,造就了階級、政黨、政權和國家,也造就了國際社會的無政府狀態(tài)。只要有他者的存在,就會與自我產生矛盾和沖突之處,就會產生人類社會出現(xiàn)的一切社會組織與結構,這也正如古希臘著名哲學家赫拉克利特先知般地總結的,“一切都是斗爭所產生的”。[14](P19)
黑格爾曾說,存在的就是合理的。在此,我們也完全可以說,國際社會中的一切政治與存在狀態(tài)皆因“他者的存在”造就。
他者的存在,為自我存在提供了客觀的博弈對象。自我與他者的互動,始終圍繞著存在、威脅、安全、競爭、發(fā)展、沖突、統(tǒng)治而進行,而且,只要自我與他者的存在是客觀的,就一定存在均勢(平衡)原則,均勢始終在自我與他者的互動中扮演特殊的核心角色。在自我與他者的互動過程中,與之同時存在并同時發(fā)展的是他者主義。他者主義不僅是指的一種實踐、一種關系、一種認識,同時也是指的一種心里、一種機制、一種平衡。他者利益存在的客觀性,使相互間的協(xié)調往往難以實現(xiàn),尤其是政治上的協(xié)調,幾乎沒有他者愿意在權力上做出妥協(xié)。只要是社會體系,不管其存在的時間有多長,就都包含著權力的制度性調配,在所有的集體情境中,制度性調配都表現(xiàn)為控制模式,憑借控制,某些施動者致力于實現(xiàn)并維護他者對自我的服從或認可。由于身份上不能融合共生而引起利益不能調和的沖突時,他者的存在以及與之相對應的他者主義,持續(xù)造就了權力、制度和共有知識,造就了組織和機構,造就了利益集團、階級、政權、政黨和國家,也造就了國際社會的無政府狀態(tài)。與此同時,他者的存在與他者主義,也造就了人類文明的進步和社會的進化。
哲學是研究理論的科學基礎,尋求理論、建構理論、發(fā)展理論離不開哲學。國際關系理論的問題,是研究國際關系實踐與發(fā)展的問題,既是一個認識客觀世界的問題,也是一個哲學的問題。恩格斯曾說,“全部哲學,特別是近代哲學的重大的基本問題,是思維和存在的關系問題。”[15](P315)在國際社會的無政府狀態(tài)中,“無政府狀態(tài)”是以“無”來定義“有”,它本身就是一種存在,一種秩序,它與經驗性的劃分種類及多少無關。
本質上,存在與秩序,是一個永恒的客觀自在。他者的存在造就國家和一切社會結構及狀態(tài),在以國家為核心單元要素的國際體系中,無政府狀態(tài)就是國際社會的自然狀態(tài),這種自然狀態(tài)就是一種已經人格化了的自在秩序,它始終遵循著“存在與利益”的內生邏輯關系。依據(jù)這一邏輯,國際關系問題是一個自我存在與他者存在的關系問題,國際政治的問題是一個自我存在與他者存在的秩序問題(外在表象特征的核心問題仍是權力與利益問題)。事實上,各種國際關系理論,包括現(xiàn)實主義、自由主義和建構主義等國際關系理論,都把國際關系當作一種已經客觀存在的高度發(fā)展的關系和狀態(tài)來分析研究。他者主義也一直潛含在各種國際關系學的理論與范式的分析研究之中。
大體上說,西方國際關系理論可分為兩大類,一類是論述國際關系內在聯(lián)系和發(fā)展規(guī)律的,包括理想主義,現(xiàn)實主義和自由主義等;另一類是技術性的,包括行為主義學派的多數(shù)以及博弈論等。[16](P1)根據(jù)不同分類方法,國際關系理論也可分為:大理論、中層理論;解釋性理論與構成性理論;基礎性理論與反基礎性理論。[17](P4)不論如何分類及如何界定國際關系理論,也不論何種理論以什么作為假設和論據(jù),顯然,所有的這些理論都有一個基本的前提,即以“他者的存在”為前提條件,他者的存在成為所有國際關系理論的出發(fā)點,沒有他者的存在,就沒有政治,當然就沒有國際關系理論,避開他者的存在來分析研究國際關系理論,任何理論都將是無源之水無本之木。從這一意義上說,以他者的存在為基本前提的,闡釋國際政治中“存在與秩序”本質的“他者主義”理論,屬于解釋性的、基礎性的、論述國際關系內在發(fā)展規(guī)律的大理論。不僅如此,由于現(xiàn)實主義、自由主義和建構主義等大理論,是基于自我存在與他者存在基礎上的關系的闡述與辨思,在假定人性是善或惡的基礎上,由國家理論派生出來國際關系理論。但不可否認,無論是沉默的他者,還是吵鬧的他者,無論是作為自然個人的小他者,還是作為國家及國家聯(lián)盟與國家組織的大他者,只有先確定并界定自我存在之外的“他者的存在”,并且自我主體不是他者制造的假象,然后才有國際關系理論所特定的“假定的人性”和“假定的理性”,按照簡化的“國際關系是關系”[18]的客觀邏輯,這些國際關系理論的背后都來自一元性的“他者主義”(作為母體的統(tǒng)一場論),即現(xiàn)有國際關系理論都是以他者主義作為暗含的核心前提理論而對國際關系展開的各種不同視角的描述、解釋和預測,并且顯然具有天生的純政治性,這也是當前(尤其是西方的)國際關系理論的一個重大局限性所在。
由于自我與他者的首要目標都是存在,安全是存在的一種本質需要,而且由于他者的存在造就了國家和無政府狀態(tài)的組織形式,那么斗爭與沖突不一定就是國際關系中的常態(tài),國際政治也并非必然是斗爭的政治,當然,國際道德、國際法等規(guī)范性因素卻顯然是有限的,人性惡也不是可以確定驗證的,而在于自我存在與他者存在關系中的對權力與利益的需要、建構及解釋。國際規(guī)范越完善,共有知識私有化程度越深,道德與正義得到的理解與執(zhí)行也就越深化。既然他者的存在時客觀的,即使特定的他者不存在了,普遍意義上的他者仍然是存在的,就國家來說,某一特定的國家政權滅亡了,但國家的存在仍然是客觀的,仍然有一個他者的存在問題,因而引入他者主義理論不僅是重要的,而且是必然的。
長期以來,他者的存在作為一種確定的客觀存在,反而被國際關系學的主要流派和學者所忽視,幾乎不在經驗性的理論探討范圍之內。主流的國際關系學理論及研究方法,都把國際社會是無政府狀態(tài)作為先在假定,而國家在國際體系中如果不是唯一的行為體也是最重要的行為體。在國際關系高度發(fā)達并高度政治化的現(xiàn)實中,國家作為國際社會的核心行為體,其行為不僅高度人格化,同時也高度他者化,雖然有些理論如溫特的建構主義理論有所涉指,但都未能發(fā)展成獨立的他者主義理論。
國際社會中,由于國家是功能相似而非功能相異的單位,并且都是以自我為中心的一種具有最高主權性質的組織存在,在國際關系中,尤其是現(xiàn)代國家關系中,因歷史的原因與地緣的限制,自我國家之外的他者國家實際上在很大程度上都是特定的,與周邊國家關系和大國關系是最常見特定關系,例外的情況是區(qū)域或全球性的霸權國家作為強大的他者,一旦確立了霸權并在一定時期內能夠維持其霸權的話,對其他的他者國家的作用和影響也是特定的,所以國家的身份在具有普性的同時,由于具有明顯的特定性,在權力和利益的追求和維護上并不總是具有同質的自主性,因而每個國家對自身而言并不總是現(xiàn)實的。
在當前國際關系理論中,都無一例外地暗含著同一的核心前提性他者主義?,F(xiàn)實主義認為國際社會處于無政府狀態(tài)之中,國家為單一行為體(他者對象的單主體性),斗爭與沖突不可避免,國際政治就是民族國家為權利或安全而斗爭,國際道德、國際法等規(guī)范性因素的作用是有限的。自由主義運用國內類比的方法思考,認為國家是重要的行為體(他者對象的多主體性),相信理性原則可以應用于國際關系,累積性進步是可能的,合作是國際關系的主旋律,相互依賴的體系性力量具有一定的作用,尋求在國際關系領域構建秩序、自由、正義與寬容的價值觀,并最終使世界步入秩序狀態(tài)。建構主義承認國際社會的無政府狀態(tài)和國家的本體地位,認為社會本體論與傳統(tǒng)理論的物質本體論相對應,視世界為實踐活動的產物,是一種觀念的建構,認為施動者(他者對象的多主體性)與結構之間存在著互構關系。同時,馬克思主義、規(guī)范主義、英國學派、哥本哈根學派、批判主義、后現(xiàn)代主義及女性主義等國際關系理論,也都是以他者的存在為基礎的,當然也不可避免地都是以他者主義理論作為根本出發(fā)點的,而且不論其理論的視角、假定、方法、架構和論述的嚴密性與否,始終都沒有脫離他者主義中基本價值關系的判斷與定位,也即任何一種理論都不可能脫離他者的存在去研究與他者的關系并形成理論,所以,他者主義也由此得以成為各種國際關系理論所暗含的、不可規(guī)避的、根本的一元性理論。
然而,在國際關系的分析與研究中,隨著對他者認識的深化和與他者關系的復雜化,他者實際上已經脫化為一個人格化了的他者,他者的定位也主要是指團體(主要指國家)而非個體(主要指個人),而團體施動者和個體施動者存在著重要差別,這就基本決定了在國際關系理論中引入具有一定哲學性質的他者主義理論,是非常重要的但卻仍然是有問題的。溫特認為團體施動者和個體施動者至少存在三個重要差別:第一個差別是,團體施動者的單一性程度比個體施動者低,這就是人們對賦予團體施動者意圖性的做法提出了質疑;第二個差別是,對于國家意圖和行為的估測實際上比對個人意圖和行為的估測可能還要容易;第三個差別是,國家有許多不同方式進行“互動”,個人則不具有多種方式。[2](P279-280)正因為他者實際上是人格化了的他者,在國際關系理論研究中,把他者主義理論作為國際關系理論的核心前提理論,有可能會產生在分析上的偏差和研究上的爭論,不過,也許反而正是因為“共同的以他者的存在為出發(fā)點”和“分析上偏差的和研究上的爭論”,才產生了各種不同的國際關系理論、主義、范式和流派。
此外,盡管他者是一個與自我相對應的概念,但他者主義卻并非是一個與自我主義相對應的理論概念。任何一個施動者(或行為體)都是以自己為中心的存在,對他者的認識、關系和因應都是基于以自我利益為中心并依托自我實力與意愿的立場,這種立場在國際關系中一般表現(xiàn)為均勢(整體的動態(tài)平衡),而對他者的最終興衰成敗,在本質上只是個利益鏈上的看客而已。無論自我與他者關系的遠近與否,一個確定的自我與一個確定的他者,其身份與利益的則總是有別的。由于他者主義是指的一種實踐、一種關系、一種認識,也是指的一種心里、一種機制、一種平衡,那么,他者主義就有可能成為一種一般意義上的超越他者存在的理論,成為一種單一性的分析范式而非國際關系的核心前提理論了。
德國哲學家托尼遜在書中《他人》把“他者”問題作為二十世紀第一哲學的主題,這種說法雖有些言過其實,但顯然具有重要意義。他者的存在,是客觀時在的,并且由于他者的存在,造就了以自我為中心存在的、具有最高主權屬性的國家,造就了一切國際社會的無政府狀態(tài)。排除他者的存在來研究與他者的關系,則無疑是無源之水無本之木,所以,把他者主義作為一種理論,在分析研究國際關系的歷史、現(xiàn)實與未來中,顯然具有非常重要的理論意義。
研究國際關系的學者,通常困惑于某一理論在解釋國際關系現(xiàn)實的局限性,即使把某一理論無限變通,也似乎還是難以解釋國際關系中的所有事件,對于預測國際關系的未來,更是顯得鞭長莫及,乏力無能。當然,他者主義并非要準確具體地描述、解釋和預測國際關系如何,而是既立足于具體事件又超脫于具體事件,不論在某一地域的特定的他者(通常指的是國家)是否興衰或成敗,這個地域上總會有他者的存在,因而這也是他者主義理論本身所具有的必然性和生命力所在,同時也才能成為當前國際關系理論所暗含的核心前提理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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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侯德彤
Anarchy of international System Is What the Others'Existence Make of It
XIE Jian-nan
(Newspaper Editorial Board, Qingdao University, Qingdao 266071, China)
The others' existence is an objective reality. Opinions, rules, common knowledge, organizations, institutions, classes, regimes, nations, parties, and all anarchy of international community are what the interaction between oneself and others make of it. The others' existence is the implied core premise of the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theory, though there is some problem to introduce otherism into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theory, it's still important and worthy to do so.
others; others'existence; otherism; anarchy
D092
A
1005-7110(2011)02-0122-06
2010-12-06
本文為作者主持的國家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青年基金項目“國際關系的退化機制分析與國際秩序的重構”(項目編號:10YJCGJW015)階段性成果之一。
謝劍南(1975-),男,湖南婁底人,青島大學報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