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淑萍
(1.武夷學院外國語學院,福建武夷山354300;2.南京大學外國語學院,江蘇南京210093)
語境線索模式探索
○周淑萍1,2
(1.武夷學院外國語學院,福建武夷山354300;2.南京大學外國語學院,江蘇南京210093)
基于Gumperz的“語境化”概念和“語境線索”理論,借助語義學、語用學、話語分析等學科的研究成果,分析語境線索的功能,認為語篇完整意義的獲得是通過語篇中的語境線索激活知識框架,同時借助語境線索鏈的功能,運用認知和推理機制而最終獲得的。在此基礎(chǔ)上,試圖通過語境線索理論的新思考,建構(gòu)語境線索模式,以期更好地描寫語篇意義的建構(gòu)和詮釋過程。
語境化;語境線索模式;知識框架
語境概念自Malinowski[1]306-307第一次提出以來,日漸引起語言學界的關(guān)注。但由于理論主體觀察和切入語言的視角不同、研究目的和方法不同,語境觀念紛呈多樣,很長一段時間里語境研究基本“還局限于比較簡單的描述和因素的羅列”[2]153。盡管如此,它在語言學研究中的地位已經(jīng)不容置疑。至20世紀末,功能語言學和認知語言學的發(fā)展,使學者們辯證地反思傳統(tǒng)語境觀[3];有些學者試圖從人的外部世界和人的內(nèi)部語言認知機制,從功能語言學和認知語言學之間整合出語境的主客觀條件所形成的差異,以語境變量分類的方式勾畫出語境對意義的生成和理解過程的構(gòu)圖[4];呂公禮[5]和郭貴春[6]等根據(jù)語境的跨學科性和基礎(chǔ)性,明確指出語境是語言學的元理論范疇,至此引發(fā)我們對傳統(tǒng)靜態(tài)語境觀和拘泥于各自學科領(lǐng)域內(nèi)的語境研究路子的反思。本研究在Gumperz[2]的“語境化”概念和“語境化線索”理論的基礎(chǔ)上,結(jié)合其它相關(guān)學科的研究成果,探討語境線索在整體語篇中對意義表達和詮釋的駕馭和整合作用,并嘗試從認知機制的角度建構(gòu)語境線索模式,以更好地描寫意義建構(gòu)和詮釋的過程。
社會語言學家Jenny Gumperz和John Gumperz 1976年開始使用“語境化”(contextualization)這一術(shù)語,這引起許多研究日常語言和自然交際的學者們的極大興趣[7]1。事實上在Gumperz的“語境化”概念提出時,相近的研究和方法也在進行和發(fā)展。我們首先簡要梳理一下這些研究的基本觀點和成果。
Gumperz等提出的“語境化”概念的核心觀念在于:日常語言需要語言使用者像譜寫樂曲一樣精心編排,就如同Bach使用音樂符號引導人們對音樂語言的理解一樣,日常會話者也要使用有聲和無聲的全部手段來達到這個目的。從廣義上講,“語境化”包括:交際者對語境信息所作的任何使之相關(guān)、維持、修改、撤銷……等等的所有活動,這些活動有助于在特定情境中詮釋話語意義[7]1-37。Gumperz在這個較為寬泛的語境化概念的基礎(chǔ)上,做了進一步的發(fā)展,將其范圍限制為語境化線索(contextualization cues)。Gumperz的語境化線索包括:語碼轉(zhuǎn)換、語體轉(zhuǎn)換、詞匯、句法形式的變化、程式化表達方式、開始結(jié)束會話的策略以及重音及語調(diào)模式等話語的表面特征[2]131。他的語境化概念和語境線索理論最初是由對印度、挪威和中歐國家的語言變異性所做的民族志研究發(fā)展而來的,當時他主要關(guān)注的是當?shù)厝藗冊诮徽勚袇^(qū)分社會關(guān)系和身份的言語標記。
通過考察,他認為在交際中交談雙方都要根據(jù)話語的這一系列表面特征來理解正在進行的會話。如在一個文化群體中用升調(diào)來表示詢問,而在另一個群體中則可能是用降調(diào)來提示同樣的意思。這一概念解釋了語境線索的具體所指,也明確了語境線索是語篇意義推導的根據(jù)這一功能。但我們也看到他對語境化線索的研究主要是服務于跨民族、跨文化間的交際,因此研究的重點主要在于不同民族、文化間的語境線索差異,特別注意附加在信息內(nèi)容之上的語篇策略,而對在同一文化背景下的交際中,人們?nèi)绾谓柚Z境線索來傳情釋意的研究則有所忽略。而且他的研究主要是以言語為中心的(logocentric),口語交際一直是他關(guān)注的中心,雖然其它信號渠道(如身勢、手勢提示)也被他納入考慮,但它們還是被看作是話語的附庸。盡管如此,這一研究成果為我們理解意義的建構(gòu)和詮釋機制提供了啟示,也為本文的研究提供理論依據(jù)和研究方向。
有研究認為,Gumperz的語境化觀點受到話語分析傳統(tǒng)的影響,如Bateson的“元交際”概念就幾乎與Gumperz的語境化觀念一致,指的是在意圖傳遞的信息(message)之外交際者必須發(fā)出的訊號(infor mation),以便標記信息的界線和類別[7]23。與Gumperz的語境線索理論幾乎同期發(fā)展起來,都可以用于解釋意義的詮釋過程和獲得機制,并且與之有著可互補之處的,還有包括Fil lmore在內(nèi)的一些認知語言學家提出的理論。Fil lmore提出了框架(frame)理論,并定義為“框架是對詞匯蘊含概念的知識預設(shè)”(knowledge of which is presupposed for the concepts encoded by the words)[8],把框架看成是一種認知結(jié)構(gòu)方式。Fil lmore的框架定義把激活框架的信號僅限于語篇中的詞匯層面,而之后另一些學者也持相近的觀點,認為框架是“連接一個語言形式所涉及的多個認知域的知識網(wǎng)絡”[9]87。國內(nèi)語言學家任紹曾[10]也曾基于框架和圖示概念對詞匯語境線索之于語篇理解的功能做過專門的研究。與框架理論比較接近的還有幾個概念,如Rumelhart[11]提出的圖式理論(schema),Schank和Abelson[12]提出的腳本(script)理論等。
與Gumperz的語境線索理論相近的研究還有近年來發(fā)展迅速的話語標記理論。Schiffrin[13]312-326在對11個話語標記的研究基礎(chǔ)上,從理論上把話語標記界定為話語的語境坐標(contextual coordinate)。她認為話語標記具有提示作用,如同坐標,能引導聽讀者識別并關(guān)注某一話語及其隱含的信息在語篇中的位置和地位,引導聽讀者最終確定該話語在特定語篇中的意義。我們認為,Schiffrin的話語標記在功能上是和語境線索相近的。雖然她對話語標記所下的定義是“為進行中的談話提供語境坐標的、具有功能屬性的言語(或非言語)手段”[members of a functional class of verbal(and non-verbal)deviceswhich provide contextual coordinates for ongoing talk],其中也包含了非言語手段,但她研究的重點卻在言語手段上,如語篇層面上可見可及的具體詞匯,而對存在于語篇之外的因素,如客觀事實等對語篇意義的影響則有所忽視,因此對語篇中意義表達和詮釋的解釋上尚存在一定的局限。但Schiffrin在之后的研究中把Gumperz的語境線索與框架理論聯(lián)系起來,認為:“可以把甘柏茲的語境線索看成框架手段(framing device),為解釋話語指明框架”[14]103,從而開辟了一條更為寬廣的意義建構(gòu)和詮釋研究之路。
綜而觀之,我們看到這些理論術(shù)語不同,研究側(cè)重不同,但對意義表達和闡釋機制的解讀方式卻有互補之處。通過以上討論,我們可以得出這樣的結(jié)論:即知識是以框架結(jié)構(gòu)的形式呈現(xiàn)的;在語篇建構(gòu)中,人們通過語境線索傳遞與之相連的框架知識;在語篇理解中,人們則通過語篇中的表面特征激活隱藏在這些特征背后的框架知識,把它們提取到前臺來,從而實現(xiàn)意義的詮釋,促成成功的交際。Gumperz的語境線索為我們探索意義的傳遞和詮釋模式提供了更為宏觀的視角和更強的解釋力。但在語篇中可以作為語境線索的信號是否僅僅是他所列舉的那些主要包括非語言層面上的特征和韻律特征等話語表面特征?它們都有什么功能?是以什么樣的方式建構(gòu)和闡釋意義的?以下將綜合運用以上各家研究成果,結(jié)合實例分析,進一步探討這些問題。
日常交際中意義的傳遞在參與者看來是得心應手、無需刻意推理的過程,這說明人類在自然環(huán)境中學習語言時也習得了一整套言語表達和理解所必需的策略,這種策略能力也輻射到文本語篇的解讀中,但解釋這一意義表達和傳遞過程則是語言研究者的目標。前文討論讓我們了解了知識呈現(xiàn)形式,而Gumperz的語境線索則是使這種呈現(xiàn)成為可能的手段憑借之一。以下將引用這一理論,嘗試解釋在相同文化背景下的交際語篇中,這些語境線索是如何引導意義建構(gòu)和詮釋的。
在交際中,“意義完全外顯的不可能性”[15]26決定了必須借助某種方式和手段補充隱藏在話語表征下面的未盡之意。如前所述,意義是以知識框架的形式被確定,交際中只有對這些知識框架進行有效激活,才能獲得依附其中的框架知識,達到成功交際的目的。這一過程于交際者是習而不察的,但考察和分析這一過程卻不難發(fā)現(xiàn),它并不是茫然無序的,而是借助語境線索的引導和提示。分析發(fā)現(xiàn),語境線索的引導和提示功能不僅反映在句子層面,而且還體現(xiàn)于語篇的整體層面,是引導聽讀者理解并把握全文中心的關(guān)鍵。下面以AlberD iBartolemeo[16]9題為“MyOnly True Love”的小說選段為例:
a.I gazed upon the profound emptiness in front ofme and the ghosts ofmy past that drifted across it.Ipictured myself sitting on the porch leisurely reading novels,lazing on the beach under clear skies,and sprinting to work on my bicycle for the sheer pleasure of feeling the power of my own youthful body.
Then my first love,Jayne,came to mind.
這是小說開始部分。讀者讀到這段之前還無法確知作者想要講述的故事內(nèi)容,但文章的題目提示這是個愛情故事。在小說或文章中,題目往往即是語篇的主題(topic),是信息結(jié)構(gòu)中對語篇連貫與關(guān)聯(lián)起重要作用的核心概念線索,可以提示語篇的主要內(nèi)容。文中引用動詞的-ed形式以及past一詞則提示了一個過去的時空維度,說明這是在講述一個往事;而ghosts的運用觸發(fā)了常識中的知識框架,即幽靈、鬼魂、擺脫不了的往事等等字面意義,以及與鬼魂相關(guān)的恐怖、神秘的氣氛、形象之類的聯(lián)想知識,聯(lián)系前面提到的已有線索——昔日的、愛情故事,這個詞引導讀者選擇的不是令人恐怖的鬼魂之意,而是選擇“那些如鬼魂般纏磨著我的往事”或“揮之不去的往事”之意;鬼魂一詞所激發(fā)的形象上的聯(lián)想圖式,再加上句首的gazed一詞,共同建構(gòu)了一幅“I”正在冥想的圖像。緊接著下句中pictured一次也激發(fā)了同樣的圖式,共同導出一個懷舊、回憶的語境畫面。接下來的一段只有一句,也是聯(lián)想的一部分,但卻另起一段,不能不說是作者利用語篇結(jié)構(gòu)刻意建構(gòu)的語篇宏觀語境線索,加上“Then”的使用,共同提示著所訴內(nèi)容的特別性,引導讀者意識到這一信息的凸顯性,把故事主角引入話題。至此,語篇中所有的語境線索引導我們構(gòu)建了一個讓作者魂牽夢繞的愛情故事之開端。
語篇連貫的研究在Halliday和Hasan的《Cohesion in English》一書問世后成為語篇研究的熱點問題。但Halliday他們主要關(guān)注形式上的銜接對語篇連貫的作用,因此研究重點也就放在形成銜接紐帶的實際詞語[17]331-332。這引起其他語言學家的質(zhì)疑,并不斷完善和發(fā)展這一語篇連貫理論。其中具有代表性的觀點認為:語篇連貫是個語義概念[18][19],即語篇的連貫是指意義上的連貫而不是僅僅停留在語篇形式的銜接上,當然形式上的連貫也是語篇連貫實現(xiàn)的手段之一,但不是充要條件。無論是口語語篇還是文本語篇,每個語篇都有一個或幾個主題(如口語語篇中的主題常常會不斷地變換)。主題意義的實現(xiàn)離不開語篇連貫策略,語篇意義上的連貫要通過語篇內(nèi)的詞、句、段落的結(jié)構(gòu)和意義,以及其它與主題意義相關(guān)聯(lián)的副語言或非語言手段來實現(xiàn)(口語語篇中)。
我們認為,語境線索的功能可以有助于連貫性的實現(xiàn),并能很好地解釋這一過程。語境線索如同鋪開的意義之網(wǎng),網(wǎng)上的節(jié)點具有意義觸發(fā)點的功能,通過它們可以激活內(nèi)隱的知識框架,調(diào)用所需的知識,同時還起著連接語篇各部分的作用,使語篇的整體性和連貫性得以實現(xiàn),形式銜接手段只是這些節(jié)點的一部分。我們以摘自小說《圍城》中的一段來說明:
b.(在三閭大學,趙辛楣因與汪太太的曖昧關(guān)系而連夜離校,方鴻漸和孫柔嘉正談論此事,孫正告訴方有人寫信到她父親處造她與方的謠時被陸子瀟與李梅亭遇到,孫因緊張且故意,拉住方的右臂)
……鴻漸知道兩人的眼光全射在自己的右臂上,想:“完了,完了,反正謠言造到孫家都知道了,隨它去罷。”
陸子瀟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孫小姐,呼吸急促。李梅亭陰險地說:“你們談話真密切,我叫了幾聲,你全沒聽見。我問你辛楣什么時候走的━孫小姐,對不住,打斷你們的情話。”
鴻漸不顧一切道:“你知道是情話,就不應該打斷?!?/p>
李梅亭道:“哈,你們真是得風氣之先,白天走路還要勾了手,給學生好榜樣?!?/p>
鴻漸道:“訓導長尋花問柳的榜樣,我們學不來?!?/p>
李梅亭臉白了白,看風便轉(zhuǎn)道:“你最喜歡說笑話。別扯談,講正經(jīng)話,你們什么時候請我們吃喜酒啦?”……
小說雖然源于生活,高于生活,但很多對話給讀者的感覺與真實生活無異,只是缺少真實對話的客觀情景,因此作者添加了語境背景的描述。在這段話中主題先后轉(zhuǎn)換了三個,第一個主題內(nèi)包含兩個次話題,一個為真實話題,另一個為虛設(shè)的話題。李梅亭叫方鴻漸似乎是為了問“辛楣什么時候走的”,但他對這句話并沒有期望得到答案,所以為虛設(shè)的話題。方鴻漸對此也心知肚明,故在答話中未對此作出回應。這一輪對話形式上的連貫似乎不完美,卻沒有造成對意義連貫的破壞,這證明了我們前文提到的觀點,即“形式上的連貫是語篇連貫實現(xiàn)的手段之一,但不是充要條件”。李的真實意圖是想說“你們談話真密切”,并故意說他們是在談“情話”,方回答中的“情話”和“打斷”是語言形式的銜接,促成了第一個主題的語篇連貫。第二個主題中,李以訓導長的身份,訓斥方鴻漸與孫柔嘉“白天走路還要勾了手,給學生好榜樣”。其中“勾手”是前文中交代過的身勢,是情節(jié)中的非語言語境因素。這個線索觸發(fā)了“談情說愛”的知識框架,也給李以口實,同時也間接地實現(xiàn)了意義的連貫,與前文中的“情話”同屬一個主題。方的回應中用了“尋花問柳”一詞,觸發(fā)了李、方、孫共知的知識框架,即李在來三閭大學的路上所做的丑事(丑事也是一種不光彩的“談情說愛”),以此繼續(xù)與上文達成連貫。但接下來,李的臉“白了白”,這個非語言的信號在現(xiàn)實對話中是對方可以捕捉到得的,它可以觸發(fā)“尷尬、氣憤或身體不佳”等相關(guān)的知識框架,聯(lián)系上文的線索詞“尋花問柳”、“訓導長”等,這些線索共同引導讀者選擇“尷尬”之意,說明這個話題對李來說已經(jīng)很難繼續(xù)了,于是李用“你最喜歡說笑話”來回應和承接,并用“講正經(jīng)話”作為線索,提示主題的轉(zhuǎn)換。“講正經(jīng)話”在日常生活往往預示著話題的轉(zhuǎn)變和新主題的切入,這句話通常帶有相應的語氣,可視為一種程式化表達,既與“笑話”關(guān)聯(lián)又起到了轉(zhuǎn)折作用,提示李轉(zhuǎn)移話題的目的。文中除了用以上提及的那些語言形式上的線索來建構(gòu)語篇結(jié)構(gòu)上的連貫之外,還借助這些線索激活的框架知識以及一些非語言語境因素來達成意義上的連貫。同時,文中還借助一些刻畫性的詞匯,如:眼光全“射”在右臂上,“陰險”,呼吸“急促”,臉“白了白”等,這些詞匯在真實的對話中則表現(xiàn)為非語言或副語言的信號,引導讀者對所描寫的人物心態(tài)和情緒變化等背景知識有所了解,從而更好地幫助讀者建構(gòu)完整的語境,準確、完整地把握全篇的意義和情節(jié)發(fā)展線索。
在現(xiàn)實語篇中,話語字面意義常常不夠完整(往往也不需完整),需要借助語境進行意義補充才能獲得完整信息。如前所述,意義建構(gòu)的基本形式是知識框架的形式。通過語篇中的詞語和結(jié)構(gòu),以及即時存在的某些關(guān)聯(lián)的非語言或副語言信號,觸發(fā)該信號背后隱藏的知識框架,來獲得具體的知識,作為意義依托的語境。前例分析表明,每個知識框架內(nèi)的意義選項都不是單一的,如例a中“ghosts”所激活的知識框架就包含了:幽靈、鬼魂、擺脫不了的往事等其它字面意義,以及與鬼魂相關(guān)的恐怖、神秘的氣氛、形象之類的聯(lián)想知識,對語句信息補充時就要在這些選項中確定正確的、能與語篇主題達成最優(yōu)關(guān)聯(lián)的意義選項,這一過程中需要對不恰當意義進行排它、限制以突顯適合該語境的意義選項。我們把對“不當”選項的限制機制歸功于語境線索的操控,體現(xiàn)了語境線索的限制性。
解釋交際中對準確意義選擇的過程,語用學關(guān)聯(lián)理論的明示行為能給我們許多啟示,所謂“明示”是指“使一個想要顯明某事的意圖變得顯明的行為”[20]49。交際話語中常常是通過“明示”來為對方提供推理的根據(jù)從而使對方能夠獲得準確信息,我們認為,這些明示行為即具體表現(xiàn)為語境線索,它們可以是語言形式,也可以是非語言形式。但并不是所有交際者都會并且愿意借助“明示”的方法明確表達自己的意圖。比如撒謊者在撒謊的時候是決不愿意明示自己的意圖,但很多時候,機警的識別者還是可以根據(jù)語境線索的提示和限制功能來識別謊言。比如:
C.(母親從外面回來,懷疑兒子在偷玩電腦游戲。)
母親:“你在玩電腦游戲嗎?”
兒子:“沒有!”
即使兒子的語氣堅決,表情鎮(zhèn)定(這些線索都似乎明示他的“清白”,提示他的話語的真實性),但電腦主機的熱度和家中再無他人的事實一定會限制母親選擇堅決的語氣和鎮(zhèn)定的表情所引導的語境效果,最終得出與兒子的話語相反的結(jié)論。
我們再看看例b,李梅亭臉“白了白”,這肯定不是他想明示自己的尷尬和想趕快找個新話題以擺脫窘境的意圖。但上文中的線索鏈“訓導長”和“尋花問柳”等,共同限制了“氣憤,或身體不佳”等意,從而凸顯了“尷尬”之意。例a.中對“ghosts”之意的確定,也是借助了語境線索鏈的引導與限制獲得的。據(jù)此我們可知,明示行為本身可以促成推理,但語篇正確意義的獲得還是要通過語境線索鏈的限制性才能實現(xiàn),而且線索鏈在限制冗余意義的同時也促成了語篇的完整性和連貫性,這顯示了語境線索對意義解讀和傳遞更強的解釋力。
上述討論顯示,語境線索的功能并不是某一個線索就能獨立實現(xiàn)的。傳統(tǒng)語境研究注重語境因素的羅列并逐一分析它們對交際意義的影響,但最終發(fā)現(xiàn)在實際交際中往往不是某個單一的語境因素對意義的建構(gòu)產(chǎn)生影響,而是幾個甚至是多個語境因素共同制約意義的生成和詮釋,語篇中的語境線索對語篇整體的連貫、對意義的提示和引導、對意義選擇的限制,也都不是其中某個線索就能獨立完成的,而是語境線索鏈整體運作的結(jié)果。我們還發(fā)現(xiàn),語境線索并不僅僅是Gumperz所列舉的那些項目或“任何能引導語境化假設(shè)的語言形式特征”[2]171。Verschueren[15]112在討論語境化(contextualization)時也曾指出可以把Gumperz[2]主要局限于語言韻律特征方面和非語言層面上的語境化線索(contextualization cues)“毫不費力地推廣到語境化過程的任一語言印跡”,此外他還曾引用例子:
d.Oh,look![15]109
論證了“物理環(huán)境本身為話語的產(chǎn)出與解釋提供一種充分且‘客觀’的語境觸發(fā)”[15]109。Oh,look!這句話是在陰天里陽光突然穿破云層時說的,不需任何明示,客觀環(huán)境本身就為話語的理解提供了必要的語境觸發(fā)和合理的解釋;前文分析的例b中,孫柔嘉拉住方鴻漸右臂的事實本身也同樣提供了“情人”的語境觸發(fā),盡管他們那時還不是,但這一客觀事實確實作為線索對話語意義的建構(gòu)產(chǎn)生了影響。根據(jù)Verschueren[15]論證的觀點以及前文的實例分析,筆者認為語境化線索還應包含那些可以表達命題態(tài)度和寓義的任何非語言信號及某些可知事實。
至此,筆者認為可以把Gumperz語境化線索理論修正為任何能引導語境化假設(shè)的語言形式特征、非語言信號及可知的事實。此外,我們還認識到,語境線索本身并不傳遞全部意義,而是借助這些線索激活的知識框架、借助線索鏈的操控才能建構(gòu)完整的意義。我們嘗試對語境線索之于意義建構(gòu)和詮釋的作用過程以圖1的方式表示如下:
圖1中的橢圓表示整體語篇,圓周上的點代表語境線索,可以是語言形式的也可以是非語言形式的(在口語語篇中),整個語篇由語境線索鏈構(gòu)建出一個意義連貫、完整的統(tǒng)一體。這一線索鏈既可指構(gòu)成整體語篇結(jié)構(gòu)框架的宏觀語境線索鏈,如語篇文本的題目就是重要的宏觀語境線索(如例a所示),它可提示文本體裁、可能內(nèi)容,文本的可能結(jié)構(gòu)等信息,它與語篇文本中常見的主題句(topic sentence)、過渡句(transition)、預告句(forecasting statement)等宏觀語境線索相互關(guān)聯(lián),構(gòu)成宏觀的語境線索鏈,共同勾勒出語篇框架和整體意義;也可指微觀上句子(話語)或段落內(nèi)部幫助提示和確定詞匯或句子確切意義的語境線索鏈,如例a中動詞的-ed形式、past、ghost、gazed、pictured等構(gòu)成的線索鏈就相互制約,在小說題目My Only True Love所提示的宏觀框架下,共同限制確定了某些詞匯(如ghost)的確切意義,同時共同勾畫出該段落中作者描寫昔日愛情、懷舊、回憶的語境意義。在口語語篇中,這些微觀的語境線索還可以是客觀存在的某個事實,如例b中孫柔嘉拉住方鴻漸的手臂這一客觀事實就促成了“情話”意義的成立,也可以是某一轉(zhuǎn)瞬即逝的非語言信號,如李梅亭“臉白了白”,這一線索與之前的幾個語言形式語境線索——“訓導長”、“尋花問柳”等所激活的框架知識相互作用限定了“臉白了白”的含義為“尷尬”,并為下文中話語的意義提供了合理的解釋和意義的連貫。一個語篇,特別是文本語篇就是在一個宏觀的語境線索鏈構(gòu)成的整體意義框架下,再由多個微觀的語境線索鏈構(gòu)成的次級語篇意義共同組成的。
如圖1所示,語境線索鏈共同框定了語篇的意義,同時,語境線索鏈上的每個結(jié)點都是意義觸發(fā)點,激活了與之相連的frame1、frame2、…frame n等的框架知識,這些相應的知識框架以及語篇外的某些事實又通過交際參與者的認知加工,與語篇中其它語言形式的線索激活的框架知識相互作用,相互制約,從而推導生成話語和語篇的意義,用箭號表示之間的作用關(guān)系。這種相互的作用始終是要通過交際參與者才能得以實現(xiàn),因為無論是語篇語境還是外在的知識或客觀事實都是相對交際參與者而言的,語篇要通過交際者的認知才有可能激活相關(guān)的知識框架,而存在于語篇之外的知識框架從根本上說是存在于交際者認知世界的知識,客觀環(huán)境中的事實也必須通過交際者的認知識別,才能激活并調(diào)取儲存于其頭腦中的相關(guān)知識,從而建構(gòu)和詮釋話語的意義。這一相互作用的過程包括了語境知識與語篇相互作用、相互制約過程,認知過程和意義推導等意義詮釋過程,但始終體現(xiàn)出交際者在這一過程的中心主導作用。經(jīng)過這一過程所獲得的意義匯聚成語篇的整體意義,這一意義推導過程也是由交際者來完成的。最終推導得出的意義包括兩個部分,一部分為意義(meaning),即訊遞者所要傳遞的意義,另一部分為詮釋意義(interpretation),并沒有占據(jù)意義(meaning)框的全部,因為經(jīng)過推導得出的意義與訊遞者意欲傳遞的意義往往是不可能完全一致的。這種訊遞者和信息接受者對相同語篇在解讀上的差異,在van Dijk[21]59看來是因為他們的心智模式(mental model)不同(盡管兩種心智模式有疊交的部分),從而導致他們以不同的方法解讀相同語篇的結(jié)果。
描寫意義的傳遞和詮釋過程從來不是簡單的,這個過程是不可見的,我們只能通過對語篇實例的反思和分析來推知這一過程的概貌。話語意義的詮釋可以是多樣的,這種多樣性可以是由于語言本身的多義性造成的,也可以是由詮釋者自身的認知因素和意圖決定的。我們的研究,以及試圖建立的理論模式,只能抽象出最具規(guī)律性的特征,以期更好地描述、解釋這一過程。這一模式顯示,意義的獲得過程是通過激活語篇中的線索獲得框架知識,同時借助語境線索鏈的制約功能,運用認知和推理機制而最終獲得的。是以作者思考:以語境為語言學元理論范疇的地位,語境線索模式的建立,因其中的意義獲得過程涉及多學科的研究成果,能否為語言學各分支之間建立一座溝通的橋梁。這一點連同我們嘗試建立的理論模式都還需進一步探討,并在實踐中檢驗和不斷完善。
(本論文撰寫過程中得到南京大學丁言仁教授、福建師范大學林大津教授的悉心指教,特此致謝!)
[1]Malinowski,Bronislaw.The Problem ofMeaning in pr imitive Language Supplement I of The Meaning ofMeaning[J].by C.K.Ogden&I.A.Richards,New York:HarcourtBrace Jovanovich,1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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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Tentative Exploration of a Model of Contextual Cues
ZHOU Shu-ping
(Foreign Language Department,Wuyi Univ.,Wuyishan,Fujian,354300;College of Foreign languages,Nanjing Univ.,Nanjing,Jiangsu 210093,China)
On the basis of the concept of“contextualization”and the theory of“contextual cues”by J.Gumperz and in the light of the achievements in semantics,pragmatics,and discourse analysis research,in this paper the author analyzes the functions of the contextual cues and argues that the meaning of discourse is achieved when various contextual cues trigger off the frame of knowledge and cognitive and inferentialmechanisms.Here the author tries to construct a new modal of contextual cues so as to give a graphic illustration to the meaning of discourse construction and interpretation.
contextualization;contextual cues;frame of knowledge
H313.2
A
1006-1398(2011)03-0118-08
2011-01-20
周淑萍(1967-),女,福建建甌人,副教授,南京大學訪問學者,主要從事語言學、外語教學研究。
【責任編輯 陳 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