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婷婷
試從《世說新語注》看劉孝標的治史態(tài)度
唐婷婷
劉孝標作《世說新語注》,是以審慎嚴謹?shù)闹问窇B(tài)度、求真務實的精神來完成這部作品的。在作注的過程中,重視史料文獻的搜集,有著多問闕疑的態(tài)度,尊重歷史史實,力求揭示歷史真相,最終使得《世說新語注》成為一部具有較高歷史價值的史學材料。
世說新語注;劉孝標;治史態(tài)度;審慎嚴謹;求真務實
南朝宋臨川王劉義慶所撰的《世說新語》是中國最早的筆記小說,它能夠傳世于今,劉孝標所作的《世說新語注》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魯迅先生曾經(jīng)評價《世說新語注》“征引浩博,或駁或申,映帶本文,增其雋永”[1].劉孝標在作注的過程中,引用了大量材料,保存了很多已佚的史料,對于輯佚和校勘舊籍有非常多的貢獻,因此后世將劉孝標《世說新語注》與裴松之《三國志注》、酈道元《水經(jīng)注》及李善《文選注》并稱為四大名注。
對于《世說新語》的文體,歷來學者都把《世說新語》看做是一部文學作品,劉義慶雖追求內容的真實性,但也不完全排斥道聽途說。這就造成了《世說新語》既有很多符合史實的地方,也有很多不真實之處。但劉孝標沒有把《世說新語》看成街談巷語、道聽途說的小說家言,而是把它看作一部珍貴的歷史資料匯編和魏晉時期風流士人的真實寫照。通過《世說新語注》與《三國志》裴松之注作比較,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劉孝標是以裴松之《三國志注》作為藍本的,二者在體例和方法上有很多相似之處。因此我們有理由相信,劉孝標是把《世說新語》當作史書來注的,整個注釋工作始終根基于史學價值之上,所以他在作注時是以史學的規(guī)范要求自己,重點糾正《世說新語》的紕漏,這無疑增加了《世說新語》的史料價值。
綜觀劉孝標《世說新語》之注文,既博且精,注書之法嚴謹有序,實為后世注書之典范。我們在看到一部優(yōu)秀作品的同時,也看到了劉孝標在作注時所傾注的嚴謹?shù)氖芳业膽B(tài)度。從《世說新語注》中我們看到,劉孝標是以審慎嚴謹?shù)闹问窇B(tài)度、求真務實的精神來完成這部作品的,給《世說新語》增添了雋永的光彩。具體表現(xiàn)為三個方面。
劉孝標在作注時喜歡廣征博引,這也是當時的注書風氣,正如裴松之的《三國志注》就是這樣的風格,并且大獲成功,前面也說過劉孝標《世說新語注》是以《三國志注》為藍本的。同時這也是與劉孝標淵博的學識是分不開的。據(jù)《南史》《梁書》記載,劉孝標一生坎坷多艱,幼年時流落塞北,備嘗了人世的苦難艱辛,還一度出家為僧。然而在這艱苦的困境中仍然發(fā)奮苦學。在劉孝標出家期間,曾有機會博覽寺內典籍,《梁書》本稱:“峻好學,家貧,寄人廡下,自課讀書,常燎麻炬,從夕達旦,時或昏睡,爇其發(fā),既覺復讀,終夜不寐”[2]說的就是劉孝標出家為僧期間的讀書生活,在北朝的這一段時間,劉孝標就已經(jīng)積累了豐富的知識。后來劉孝標回到南朝以后,“自謂所見不博,更求異書,聞京師有者,必往祈借”[2]當時清河崔慰祖亦以好學著稱,《梁書》記載:“(慰祖)好學,聚書至萬卷,鄰里年少好事者來從假借,日數(shù)十帙,慰祖親自取與,未常為辭”[3]。想來劉孝標常向崔慰祖借閱,以致“清河崔慰祖謂之‘書淫’”[2]。這樣經(jīng)過多年苦讀,劉孝標終于成為一個博極群書、文藻秀出的飽學之士,從而也為《世說新語注》的創(chuàng)作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劉孝標在作《世說新語注》時,每遇一個人物、事物或是時間,都會解釋、交待清楚,并且采用的是引用當時已存在的史料的形式。人們一向籠統(tǒng)的說《世說新語注》引用了四百多部古書,具體有哪些書,宋以下已有多人引列。其中分類較詳?shù)挠星迦~德輝的統(tǒng)計,即“世說注中所引書凡得經(jīng)史別傳三百余種,諸子百家四十余種,別集廿余種,詩賦雜文七十余種,釋道三十余種”。[4]這樣總計可謂四百六十余種書籍。《世說新語注》著重引據(jù)史書,尤其對魏晉時期的史籍有頗多摘引?!妒勒f新語注》中被引用的這些史書,到宋代已不多見了?!端问贰份d:“隋嘉則殿書三十七萬卷,而唐之藏書,開元最盛,為卷八萬有奇,期間唐人所自為書,幾三萬卷,則舊書之傳者,至是蓋亦鮮矣”[5]。因而《世說新語注》廣儲博引史籍,于今看來是相當珍貴的。這在文獻流傳方面具有極為重要的輯佚補闕性貢獻。正是從這一角度予以充分肯定,《四庫全書總目》引介道:“孝標所注特為典贍……所引諸書,今已佚其十之九,惟賴是注以傳。故與裴松之《三國志注》、酈道元《水經(jīng)注》、李善《文選注》同為考證家所引據(jù)焉”[6]。
劉孝標如此重視史料的搜集與引用,在引用史料時對歷史記載只注重敘述、引用,而不是主觀上的隨意更改,正是尊重史料、尊重歷史,堅持求是的修史原則的表現(xiàn)。對于《世說新語注》中所引用的文字全都標明了出處,交代的清清楚楚,這也起到了提高《世說新語注》可信度的作用。劉孝標注材料翔實,言必有據(jù),表現(xiàn)出了他嚴謹?shù)闹螌W態(tài)度。
做學問,研究歷史,要抱誠實的態(tài)度,對于自己沒有弄清楚的歷史問題,應該存疑,而不是妄加判斷??鬃诱f過:“道聽而途說,德之棄也”[7]。對于這一點,劉孝標表現(xiàn)出了他謹嚴審慎的治史態(tài)度。在此列舉三例以說明。
第一,劉孝標對于《世說新語》中所記載的人物的言行事錄與所收集到古書上記載是不一樣的,不論差別大小,如果難以判定其是非,劉孝標則就會將每條說法都羅列出來,并且抄錄在內。如《世說新語·文學》第97則載:“袁宏始作《東征賦》”,全不言陶范之事。注引《續(xù)晉陽秋》曰:“宏為大司馬記室參軍,后為《東征賦》,悉稱過江諸名望。時桓溫在南州,宏語眾云:‘我決不及桓宣城(桓溫)’。”對于類似的不同資料孰是孰非,不能夠判定的時候,劉注只言“二說不同,故詳載焉”[8]。又如《世說新語·汰侈》第1則,“石崇每要客燕集,常令美人行酒,客飲酒不盡者,使黃門交斬美人。王丞相與大將軍嘗共詣崇。丞相素不能飲,輒自勉強,至于沉醉。每至大將軍,固不飲,以觀其變。已斬三人,顏色如故,尚不肯飲。丞相讓之,大將軍曰:‘自殺伊家人,何預卿事!’”而《王丞相德音記》記載又有不同:“:“丞相素為諸父所重,王君夫問王敦:‘聞君從弟佳人,又解音律,欲一作妓,可與共來。’遂往。吹笛人有小忘,君夫聞,使黃門階下打殺之,顏色不變。丞相還,曰:‘恐此君處世,當有如此事?!保@兩件事跡記載不同,然而哪一個版本是正確的卻不得而知。所以劉孝標將《王丞相德音記》內容也抄錄下來,并注為“兩說不同,故詳錄”[8]。這樣的例子有很多。顯而易見,有關歧異史載,載未弄清疑竇時,劉孝標并存其說,一概不輕下論斷。
第二,凡是《世說新語》中所載劉孝標對此有所懷疑但不能確定,或欲注其事卻不知所以者,以“疑”或“未詳”存之。如《世說新語注·言語》第6則,“董仲舒放孝子符起”[8],劉孝標沒有找到其他佐證賴說明此事,故注為“未詳”。又如《世說新語注·排調》第7則,“頭責秦子羽云”,劉孝標沒有找到秦子羽的記載,故注“子羽未詳”[8]關于這也反映了劉孝標作為一個史家在注釋時要求態(tài)度嚴肅。
第三,對于不能確定《世說新語注》的說法,而有有所疑問的,則列舉其他史書記載進行辨誤。如《世說新語注·品藻》第22則,明帝問周伯仁:‘卿自謂何如庾元規(guī)?’對曰:‘蕭條方外,亮不如臣;從容郎廟,臣不如亮。’”劉孝標注曰:“按諸書皆以謝鯤比亮,不聞周凱?!眲⑿送ㄟ^與其他史書對比發(fā)現(xiàn),與庾亮進行比評的應該是謝鯤而不是周凱,但嚴格的史家施注體例使他只書“不聞周凱”[8]。實則暗含本條記載有誤。
尊重歷史史實,還原歷史真相,是每個史學家必需具備的基本的素質和要求,嚴肅的史學家都把揭示歷史真相作為自己的神圣職責,但是要做到這一點卻很不容易。撰寫史書要以豐富的史料為基礎,史而無信,則不能稱之為真正的歷史。劉義慶所作《世說新語》為一部文學作品,其中雖力求真實,但難免還是有一些虛構、道聽途說的成分。而劉孝標既然要將《世說新語》作為史來注,那么虛構與道聽途說則是不允許的了。劉孝標非常重視歷史的真實性。唐劉知幾說:“孝標善于攻謬,博而且精”[9]《四庫全書總目》亦云:“孝標所注特為典贍……其糾正義慶之紕謬,尤為精核?!保?]在作注的過程中如果發(fā)現(xiàn)《世說新語》所記載的事件與史料不同,經(jīng)過考證斷定《世說新語》記載有誤的,則會直接點明“《世說》所言謬矣”、“《世說》此言妄矣”等以說明。這是史學家劉孝標以正統(tǒng)的觀點、正史的角度,試圖確立《世說新語》筆記小說的特點及劉孝標注的史家風范。如《世說新語·賞譽》第143則,“謝公語王孝伯‘君家藍田,舉體無常人事’?!敝x安評王述語其他史書上沒有相應的記載,并且與王述的個性不符,所以劉孝標注曰:“按述雖簡,而性不寬裕,投火怒蠅,方之未甚。若非太傅虛相褒飾,則《世說》謬設斯語也?!保?]對于那些訛傳不甚明了的記載,劉孝標更精考詳究。如《世說新語注·方正》載:“梅頤曾有惠于陶侃”。而鄧粲《晉紀》云:“王敦曾陳兵欲加害陶侃,經(jīng)其咨議參軍梅陶勸諫,乃止”。王隱《晉書》所記亦同。劉孝標以此為據(jù),又藉《晉諸公贊》和《永嘉流人名》,知梅陶為梅頤之弟,頤字仲真,陶字叔真,“仲真”、“叔真”一字之差,二人相誤,實有可能,從而得出論斷:“按二書(《晉紀》《晉書》)所敘,則有惠於陶是梅陶,非頤也。”[8]令人信服。
另外,劉孝標給《世說新語》補入了大量的事跡典故,使得歷史真相愈發(fā)豐滿。由于《世說新語》固有談人舉事均重在品評人物這以特點,《世說新語》自然不可能遠離其轍,但《世說新語注》是著重以補充事跡典故的方式來明人品性的,并且事事引之以據(jù),絕無臆說和杜撰。如《世說新語·任誕》第28則載時人謂周伯仁“三日仆射”,其注文為:“《晉陽秋》曰:初,凱以雅望獲海內盛名,后屢以酒失。庾亮曰:‘周侯末年,可謂鳳藻之衰也’。《語林》曰:‘伯仁正有姊喪,三日醉,姑喪,二日醉,大損資望。每醉,諸公常共屯守’”[8]。經(jīng)注文補充,周伯仁被稱為“三日仆射”的來歷及其狀貌都躍然紙上了。
綜上所述可以看出,劉孝標在作《世說新語注》時,是將《世說新語》作為一部史書作注的,是本著史學家審慎嚴謹、求真務實的態(tài)度進行的,尊重歷史史實,力求揭示歷史真相,最終使得《世說新語注》成為一部具有較高歷史價值的史學材料。
[1]魯迅.中國小說史略[M].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38.
[2]姚思廉.梁書·文學(下)[M].中華書局:701.[3]蕭子顯.南齊書·文學[M].中華書局:901.
[4]影印《世說新語》古本[M].上海古籍出版社,1882:487.
[5]《宋史·藝文志一》卷二百二[M].中華書局,1985:5032.
[6]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子部·小說家類卷三百四十一[M].臺灣商務印書館:30.
[7]論語注評[M].閻韜,馬智強,注評.鳳凰出版社,2006:198.
[8]世說新語校注[M].岳麓書社,2007:29-491.
[9](唐)劉知幾.史通新校注·補注[M].趙呂甫,校注.重慶出版社,1990,8:323.
Abstract:the Annotation of New Notes on Chinese Gentry written by Liu Xiaobiao who wrote the book with the prudent and truth-seeking and pragmatic attitude towards history to accomplish this work..In making note of historical events,the writer emphasize the collection of historical literature,respecting for the historical facts and striving to reveal the truth of history.The Annotation of New Notes on Chinese Gentry has become a famous book with high historical value.
Key words:Shi Shuo Xin Yu;Liu Xiaobiao;attitudes toward studying history;seeking the truth
Class No.:K204Document Mark:A
Analysis of Liu Xiaobiao’s Attitude Towards History from the Annotation of New Notes on Chinese Gentry
Tang Tingting
K204
A
1672-6758(2011)03-0136-2
唐婷婷,碩士,徐州師范大學,安徽·巢湖。郵政編碼:221116
(責任編輯:蔡雪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