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紅金
(湖南女子學院 女性教育研究中心,湖南 長沙 410004)
性別角色視野下的女書文化
周紅金
(湖南女子學院 女性教育研究中心,湖南 長沙 410004)
該文從性別理論的視角詮釋“女書文化”這一世界留存至今最為古老的性別記憶: 女書是以男性為中心的舊制度主流文化的亞文化,獨特的自然環(huán)境和多民族互動背景下的人文環(huán)境造就了女書文化的唯一性,在其女書作品中反映了女性主體的吁求,并對當?shù)嘏孕詣e角色起到積極的社會化功能。
性別;角色;江永女書;女性
人們對性別差異經(jīng)久不衰的興趣不是靠單純的好奇心來維持的,而是來自對性別公正問題的關切。本文從性別理論的視角詮釋“女書文化”這一世界留存至今最為古老的性別記憶:女書是以男性為中心的舊制度主流文化的亞文化;而女書文化是由女書作品、家傳、做女紅、做歌堂、趕廟會和結老同習俗等構建的一個功能強大文化體系,并在其女書作品中反映了女性主體的吁求,并對當?shù)嘏孕詣e角色起到積極的社會化功能。性別角色理論的代表人物帕森斯以角色的視角分析了勞動的性別分工,他認為男性承擔積極的工具性社會角色,女性承擔情感性社會角色。[1]P29假如性別分工低于一定程度,那么婚姻生活就會消失,只剩下非常短暫的性關系。假如兩性在根本上沒有相互分離開來,那么社會生活的形式就完全不會產(chǎn)生。如果說分工帶來了經(jīng)濟收益,這當然是很有可能的。但是,動分工的最大作用,并不在于功能以這種分化方式提高了生產(chǎn)率,而在于這些功能彼此緊密的結合。[2]P24波伏娃則認為女人不是天生的,她從女性主義視角將一個女人的生物學女性與她的性別角色和屬性分開,這為我們解讀和詮釋江永女書提供了一個全新的視角。女書的產(chǎn)生和傳承都離不開其生存和依附的自然與人文的環(huán)境。正是因為其天然土壤的獨特性從而造就了女書文化的唯一性。
江永縣位于湘南、湘桂邊境,在萌諸、都龐二嶺之間,地屬南嶺山脈的山地丘陵區(qū),四周皆為高山峻嶺。江永縣從古以來處于楚文化和越文化的夾縫地帶、湘粵桂三個行政區(qū)的交壤之處,是一個地理偏僻、經(jīng)濟文化落后的山區(qū)。從《永州府志》、《江永縣志》中可以看到,歷代中央政府除在這一帶設官理事、放逐罪臣外,幾乎不再涉足縣境。在漫長的封建社會,這里是朝廷流放發(fā)配罪臣之地,也是北方民族南遷避難之所。雖稱不上世外桃源,但相對而言,這種閉塞的地理環(huán)境客觀上影響了中央朝廷和地方封建勢力對江永的控制,使江永成為中央與地方封建勢力控制相對薄弱的地方。
女書主要流傳地江永縣上江圩鄉(xiāng),位于江永縣東北部。其北有都龐嶺,南有萌諸嶺余脈銅山嶺,同樣也是僻壤邊城。女書有兩個含義:一是指至今流傳在江永上江好一帶的一種婦女專用的特殊文字,二是指用這種婦女文字創(chuàng)作、記錄的作品。不管是屬文字范疇的女書,還是文學范疇的女書都與女性創(chuàng)作主體這一特征息息相關。80年代仍在世的會寫女書的義年華老人回憶說:“我年輕的時候,會寫‘女書’的人很多,村村都有好些懂‘女書’的女子。我的伯娘、舅娘、姑娘、姨娘和她們的老同,都是用‘女書’寫信來,寫信去的?!盵3]P59女書作為一種文字只在女性范圍內(nèi)使用,男性既不認識女書文字,也不想去認識女書,因此也就談不上用女書來進行創(chuàng)作。男性何止是不用、不懂、不學,甚至在由他們掌握了話語權的正史、方志、族譜中對女書也只字不提。女性對女書無比珍愛,男性對女書不屑一顧,極端冷漠。所有的女書作品都出自當?shù)貗D女之手。女書以書面語言為主,有時也使用詩歌和民謠的形式。在過去的中國,婦女一般很少接受教育并受到男人統(tǒng)治,江永的婦女便通過這種獨特的方式來分享感情、閑聊家常和交流生活經(jīng)驗。
恩格斯認為,“女性在不同的社會里、不同的歷史時期中,她們的社會地位是根據(jù)社會經(jīng)濟、政治關系的變化而變化”[4]P2。而且民族志和歷史學資料說明:女性從屬男性的社會地位不是跨時期、跨地區(qū)、跨領域一直存在的。由于江永地處邊陲,遠離男權主流文化,在這種特殊的地理環(huán)境下,中央朝廷與地方封建勢力的控制難以得到有效的實施。主流的男權文化在這里受到了挑戰(zhàn),這里的婦女所受到的封建束縛較別處相對少一些。道光《永州府志·風俗》(卷5下)言:“其生女及并者,朝出耕,薄暮歸,櫛沐與少年子水亭雜坐謳歌,心許而目成,則倚歌和之,攜手同歸,父母弗禁?!庇诌@里有男嫁“女”的習俗,寡婦經(jīng)男方家族的同意可以再嫁,婦女改嫁后也可以帶走自己的那份財產(chǎn)等。在江永出現(xiàn)的這一獨特的社會性別角色現(xiàn)象,我們可以從文化、經(jīng)濟和政治等緯度來考察社會結構變更下的女性自我定位。
江永縣境內(nèi)有瑤、漢、苗、壯、侗等17個民族,24萬人,其中少數(shù)民族人口占53.7%。處于湘桂邊境、瑤漢雜居的江永,與瑤文化、壯侗文化及其淵源古越文化關系密切,既有著濃厚的中原文化傳統(tǒng),又雜融了瑤族的文化風俗,還留有古越文化的遺風。這里既有重男輕女的思想觀念和男耕女織的生活方式,又有女性掌管家財?shù)哪赶凳献宓纳鐣圹E;既有三從四德、貞女節(jié)婦的傳統(tǒng)觀念,又有搶婚、不落夫家和妻兄弟婚的原始婚俗及戀愛、改嫁的相對自由。這種博大的奇特的背景文化就是女書生長的土壤,同時,通過對女書文化的多元性、能動性和交差性的研究,得出其產(chǎn)生和傳承在一定意義上也是中國民族互動和民族團結有力佐證。
對江永縣瀟水流域地區(qū),女書的使用是獨特的。江永縣在湖南省的南部,與廣西臨界。那里的原住民組成了一系列非漢族的部落群。自6世紀以后隨著漢文化的入侵,這個地區(qū)逐漸被同化了,但是一些固有的風俗習慣仍然存在。比如推遲結婚,即新娘結婚之后回到自己的娘家,直到生了第一個小孩之后才永久性地居住在夫家。在這期間,她偶爾回到夫家居住幾次。另一在漢民族和少數(shù)民族之間共享的風俗是結拜兄弟、姐妹,這點在很多的口頭文化和節(jié)日文化中體現(xiàn)出來。在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婦女一般有較高的社會地位和有相對的性自由。解放前,江永瑤族的宗教信仰、風土人情、風俗習慣都具有鮮明的民族特色,民間保留的“族譜”、“過山榜”、“千家峒源流記”、“盤王歌”、“女書”、“師公經(jīng)版”等古籍比比皆是。如:1983年,原中南民族學院講師宮哲兵(現(xiàn)武漢大學教授)等在考察千家峒過程中,收集了“千家峒源流記”25件,在源口瑤族群眾家中找到了一部最古老的瑤族盤王歌手抄本,共七任曲32段,據(jù)考是公元1265年的抄本,比正宗景定元年的過山榜早五年,比一般認為最早的盤王歌明宣統(tǒng)年間(1424—1435)要早 170年。2000年江永縣民委楊仁里在源口小河邊發(fā)現(xiàn)《扶靈瑤統(tǒng)紀》,這是江永平地瑤中最全的一部族源史記,它翔實記錄了扶靈瑤的山、川、橋、路、田、土、宗、廟、歷史、文化、堰壩、官府批文、瑤長制傳襲名單等,是一本扶靈瑤的百科傳書,有較高研究價值??梢娕畷诮酪粠Я鱾鲙в袧夂竦拿褡迳省?/p>
一個民族往往將自己的歷史,將自己對于環(huán)境做出反應的種種經(jīng)驗即文化都儗聚積淀在自己的語言中。女書是婦女思想寄托的一種形式,每年五月十五是婦女拜祭姑婆的日子。在這一天婦女們都會帶上自己的女書作品到姑婆廟焚燒,讀唱女書,向姑婆訴苦,求姑婆保佑。因此,有很多女書作品是用來敬神的。女書傳人的宗教信仰與當?shù)噩幾逋淖诮绦叛鲆恢?,可見女書與瑤族有密切的關系。在復雜的社會結構中,正如處于某一社會地位的人其角色不是以單一的、而是以“角色叢”的形式存在一樣,其地位也不是單一的,而是多重的,即構成了地位叢(status-set)。默頓提出:“一個人具有一系列不同的地位,而每一種地位都有其自己的角色叢,于是我稱之為地位叢?!盵5]P111女書婦女在各自的家庭中,她們同樣也纏足,沒有在戶外勞動而是大部分時間在家紡織、縫紉、煮飯和做家務活。婦女們參加豐富的女性傳統(tǒng)節(jié)日和儀式,建立了她們自己自愿成立的交往網(wǎng)絡,即結拜金蘭,其中,女書是她們交流的主要媒介。對這個地區(qū)的女性而言,一種具有性別特質(zhì)的文化在被隔離的周圍繁榮起來。
女書通過對男性形象的弱化、淡化甚或隱沒來消解這種男性優(yōu)越意識。女書里幾乎找不到一篇以男性為主角的敘事詩,男性要么隱沒,要么以一種配角、陪襯的面目出現(xiàn),將男性從中心地位放逐到邊緣地帶。女書敘事詩里的男性形象軟弱無能、粗鄙不堪?!澳笝嘀频谋煌品耸桥跃哂惺澜鐨v史意義的失敗,丈夫在家中掌握了權柄,而妻子則被貶低、被奴役,變成丈夫淫欲的奴隸,變成生孩子的簡單工具?!盵6]P52父權文化通過婚姻關系加強對女性的壓迫,女書敘事詩通過對傳統(tǒng)婚姻模式的突破解構父權制象征社會。
女書的內(nèi)容80%以上都是訴苦情,用來記述婦女婚前婚后的苦難經(jīng)歷,發(fā)泄內(nèi)心對黑暗社會的憤憤不平。“不論任何階級,也不論在任何所有制下(盡管這些因素會以有趣的方式改變情況),婦女一般是作為男人的財產(chǎn)在社會生產(chǎn)中的生育和社會化方面起作用。婦女成了私人家庭生產(chǎn)模式的部分生產(chǎn)資料?!盵4]P96在這種特定場景通過社會的相互交往塑造成的社會性別角色,一旦差異在創(chuàng)造社會性別時建構起來,這種差異就被用來強化社會性別所謂“本質(zhì)”,在社會性別行為中進一步表現(xiàn)出來,并合法化地作為社會機制的一定組合。女書作為一種女性敘事的性別敘事詩,是一種基于女性意識的敘事。女性意識主要是指女性作家對女性這一性別特質(zhì)從發(fā)現(xiàn)到審視定位的認知過程?!八^女性意識,在其表現(xiàn)上大體可分為兩個層面:一是以女性的眼光洞悉自我,確定自身本質(zhì),生命意義以及在社會中的地位與價值;二是從女性立場出發(fā)審視外部世界,并對它加以富于女性生命特色的理解和把握。”[7]P51女書作品在平白如話的敘述中仍然掩飾不住對女性由衷的贊美。從這些作品中可以看出,作為一種性別,女性自身的特點,無論是生理上還是心理上的與男性的差異,女性本身是接納的,甚至是引以為驕傲的,這與父權制文化氛圍下女性被鄙視、被厭棄的態(tài)度形成了鮮明對比。在傳統(tǒng)文化觀念的影響之下,三綱五常和三從四德的封建倫理道德通過對女性的思想、行動各方面的嚴格的限制和束縛,使女性在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受到牽制和排擠,從而無法取得與男子平等的權利。但就是在這樣的封建倫理道德的沉重束縛之下,女性仍然發(fā)出了對于平等、獨立、自尊的吁求。女書作品“雖風格也是哀怨凄涼者多,但這群勞動婦女也有一些反映男女自由求學、平等任宦、要求解放的作品流傳下來?!盵8]P3
回眸歷史,女性被置于父權制主流文化之外這已事實存在,與傳統(tǒng)中國社會中產(chǎn)生的女性作品相比,女書寫作則是以女性獨特的經(jīng)歷和感受,盡力超越男權社會的種種價值標準書寫,深入挖掘女性經(jīng)歷和感受中最本質(zhì)的東西和開闊自身視野的創(chuàng)作。這些創(chuàng)作超出了傳統(tǒng)女性寫作狹隘性,女書中大聲疾呼的是“已是朝廷制錯禮,世煞不由跟禮當”,開啟的是一個嶄新女性主義創(chuàng)作視角,從而豐富了女書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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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2219(2011)07-0061-03
2011-04-15
周紅金(1978-),男,湖南江永人,湖南女子學院講師,社會學碩士,研究方向為性別社會學。
(責任編校:王晚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