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中砥

(北京師范大學歷史學院,北京 100875)

中世紀英國猶太社團的興衰

汪中砥

(北京師范大學歷史學院,北京 100875)

自公元 135年羅馬帝國鎮(zhèn)壓猶太大起義之后,猶太民族開始了長達 1 800年的流亡生活,這段顛沛流離的歷史即猶太民族史上的“大流散”時期。在中世紀,猶太人廣泛分布于歐洲各國,而其中中世紀英國猶太人的歷史是歐洲猶太人歷史的一個重要分支。一般認為,自 1066年諾曼人征服盎格魯—薩克森諸國起,歐洲大陸的猶太人開始大規(guī)模地移居英國,由于猶太人在借貸、金融業(yè)中的特殊作用,歷代英王對英國猶太人采取了保護政策。到 12世紀后期,一個相對穩(wěn)定、繁榮的英國猶太社團已頗具規(guī)模。但自獅心王理查德時期起,由于十字軍運動在英國引發(fā)的反猶浪潮日漸高漲,加上王室因為擺脫財政困境而對猶太人推行竭澤而漁的盤剝政策,英國猶太社團開始迅速走向衰落,并最終于 1290年被全部逐出英國。從 13世紀末至 17世紀中期,猶太人作為一個族群從英國歷史上銷聲匿跡,直到 17世紀中期后,猶太人才得以重返英國。

英國;猶太人;1290年猶太大驅逐

一、中世紀英國猶太社團的形成

由于在地理位置上孤懸海外,猶太人抵達英倫三島的時間比歐洲大陸要晚。但也有學者認為早在羅馬時代已有猶太人抵達英國,如塞西爾·羅斯根據(jù)在英國出土的羅馬時期的巴勒斯坦鑄幣而設想當時英國已有猶太人,他還認為當時英國已有小規(guī)模的猶太定居點[1]1。當然這些假設還缺乏可靠的證據(jù),史學界一般認為猶太人是在諾曼人征服英國后開始大規(guī)模移居英國的。

早在諾曼人征服英國之前,就已有許多猶太人居住在諾曼人在歐洲大陸的領地。諾曼征服后,一些大陸猶太人跟隨征服者的腳步來到英國,憑借在金融和借貸行業(yè)的才能,這些猶太人很快在英國站穩(wěn)腳跟,在很短的時間內(nèi),在英國的一些主要城鎮(zhèn)如倫敦出現(xiàn)了小規(guī)模的猶太社團,當然這時的猶太社團規(guī)模很小,據(jù)估計很少超過 100人[1]4。在整個諾曼王朝時期,大陸猶太人一直緩慢而又持續(xù)地進入英國,到 11世紀末時,英國許多商業(yè)發(fā)達的城鎮(zhèn)已經(jīng)有猶太人在此居住,當時的一位編年史作家威廉·斯蒂芬 ( William Fitz Stephen)寫道：“和平已降臨各地,在安全的城鎮(zhèn)和城堡附近出現(xiàn)了商人和放貸的猶太人?！盵2]16從 12世紀開始,英國各主要城鎮(zhèn)開始出現(xiàn)較為固定的猶太人聚居地,中世紀英國的猶太社團已粗具規(guī)模。

二、中世紀英國猶太社團的發(fā)展與繁榮

亨利一世在位期間 (1100—1135),英國猶太社團取得了較快發(fā)展。亨利一世認識到猶太人對于王室財政收入所具有的特殊價值,因此他頒布了一系列旨在保護猶太人的特許狀,其內(nèi)容包括保證猶太人在英國境內(nèi)的自由遷徙權、免納普通捐稅權、不受虐待權和直接上訴王室法庭權等[1]4。從亨利一世起,歷代英王為了維護自身的經(jīng)濟利益,都在不同程度上推行保護猶太人的政策,英王的保護使得猶太人成為英國社會的一個享有特殊權利的群體。但英國猶太人的社會地位又是極其脆弱的,一方面,他們要面對基督教主流社會的嫉妒和仇視;另一方面,英王對猶太人的保護完全是出于自身利益的考慮,一旦他認為后者不再有利用價值,猶太人的命運就岌岌可危了。盡管如此,在英王的保護下,英國猶太社團還是逐漸發(fā)展壯大起來,并涌現(xiàn)出許多知名人物,如宮廷御醫(yī)西班牙人佩德羅·阿方索。阿方索是一位知識淵博的學者,他在將阿拉伯人整理的希臘文化遺產(chǎn)引入歐洲的過程中發(fā)揮了重要作用,并著有《教士訓練手冊》一書;他在英國宗教界和思想界享有較高威望,在拜訪馬爾文修道院時曾受到熱情的接待[3]。亨利一世時代是英國猶太人的生活相對較為安定、愜意的時期,而亨利去世后斯蒂芬與馬蒂爾達之間的內(nèi)戰(zhàn)破壞了英國猶太人平靜的生活。內(nèi)戰(zhàn)期間,猶太人因擁有令人羨慕的財富而受到交戰(zhàn)雙方的特殊“關照”,斯蒂芬和馬蒂爾達都將猶太人列為盤剝的對象。以牛津的猶太人為例,該城在內(nèi)戰(zhàn)期間數(shù)度易手,交戰(zhàn)雙方在占領牛津時都向該城的猶太人征收重稅。猶太人所面臨的威脅還不僅來自內(nèi)戰(zhàn),因為此時十字軍運動已在歐洲大陸興起,盡管遠離運動的中心,但十字軍的宗教狂熱已蔓延至英國,而這對猶太人意味著一場災難的開始。隨著宗教狂熱情緒的升溫,各種針對猶太人的謠言開始在英國各地不脛而走,這給猶太人造成了一系列災難：1130年,倫敦猶太人被指控殺害了一名病人,導致猶太社團被罰款2 000英鎊;1144年,諾維奇的一個男孩突然失蹤,后來人們發(fā)現(xiàn)了他的尸體,并傳說是猶太人所為,進而在該地引發(fā)了大規(guī)模的反猶騷亂,一些對猶太人負有債務的騎士趁機屠殺猶太債權人并搶劫他們的財產(chǎn),盡管郡守下令保護猶太人并允許他們躲進城堡避難,但諾維奇的猶太社團仍蒙受了一場空前的浩劫[1]8-9。諾維奇事件是中世紀第一起針對猶太人的“血祭誹謗”,此后歐洲各地競相效尤,給歐洲猶太人造成了巨大的災難。

諾曼王朝時期是英國猶太社團形成并初步發(fā)展階段,這一時期的英國猶太社團既獲得了相當程度的發(fā)展,也面臨著諸多威脅,隨著亨利二世的登基,英國猶太人迎來了又一段相對安定、繁榮的時期。

1154年,安茹伯爵亨利入主英國,稱亨利二世,建立了英國歷史上著名的安茹王朝 (金雀花王朝)。亨利二世在位 36年,在此期間英國的社會經(jīng)濟取得了較快發(fā)展,對于英國猶太人來說,這一時期也堪稱是一個值得稱道的“黃金時代”。亨利二世繼承了諾曼諸王對猶太人的保護政策,承認猶太人在諾曼王朝時享有的各項權利并有所擴大,例如他允許猶太社團使用《塔木德》律法來處理內(nèi)部糾紛——當然某些涉及威脅公共秩序的案件除外。猶太人在國王的保護下持有財產(chǎn),同時又不需要像基督徒那樣服封建軍役,甚至連英國的教會對猶太人也持寬容態(tài)度。當時的許多修道院和教堂是猶太金融家的主顧;而當發(fā)生反猶騷亂時,修道院也允許猶太人的女眷和兒童入內(nèi)避難;在坎特伯雷和伯里·圣埃德蒙茲,當?shù)氐莫q太社團甚至對修道院院長的選舉擁有一定的發(fā)言權,他們還在猶太會堂內(nèi)為自己所支持的候選人祈禱[1]11。在相對良好的生存環(huán)境下,英國猶太社團取得了較快發(fā)展,呈現(xiàn)出一派繁榮景象。一方面,猶太社團通過從事金融借貸而積累了大量的財富,當時最著名的英國猶太人林肯的艾倫持有的債券金額高達15 000英鎊,他的債務人包括多位伯爵、修道院院長、郡守、甚至包括坎特伯雷大主教和國王本人,當時英國猶太社團的富有可見一斑[2]17。英國猶太社團的規(guī)模也較諾曼王朝時期有了較大程度的擴張,具體的表現(xiàn)就是倫敦在英國猶太社團地理分布格局中的主導地位被打破了,出現(xiàn)了諾維奇、林肯、溫切斯特、劍橋、塞特福德、北安普頓、班格、牛津、格羅塞斯特等多個規(guī)模較大的猶太社團,形成了猶太人多中心、多元化的分布格局[1]11。

雖然亨利二世時期的英國猶太社團取得了前所未有的發(fā)展,但猶太人在英國的生活也并非一帆風順。在此期間,英國社會仍不時發(fā)生反猶騷亂,如 1168年在格羅塞斯特爆發(fā)了英國歷史上有記載的第二次反猶騷亂,而其導火索仍是“血祭誹謗”。當然,這一時期對英國猶太社團的境況造成消極影響的因素還不只是英國社會的反猶情緒,因為猶太人在當時還不是英國社會思潮的主流。國王對猶太社團的壓榨和盤剝也許對后者的傷害更為嚴重。如前所述,歷代英王之所以保護猶太人,主要是為了利用后者的金融才干以聚斂錢財,同時猶太人本身所擁有的巨額財富也是英王重點榨取的對象。與先王相比,亨利二世對猶太財富的榨取有增無減。1188年,亨利二世欲參與十字軍東征,為解決軍費問題,亨利在英國歷史上首次開征個人財產(chǎn)稅——薩拉丁什一稅。盡管該稅名義上抽取臣民財產(chǎn)的十分之一,但對猶太人卻特別規(guī)定要繳納個人財產(chǎn)的四分之一,由此可見國王對猶太人的盤剝之甚。有人估計猶太財富要占到亨利二世時期全部國家流動財富的三分之一以上,這一觀點雖有夸張之嫌,但也反映出猶太財富在當時的國庫收入中所占的比重是不可忽視的[4]。從長遠來說,英王對猶太人的經(jīng)濟榨取比反猶騷亂給后者造成的危害更為嚴重,因為沉重的稅收負擔使英國猶太社團不可能保持持久的經(jīng)濟繁榮。亨利二世死后,英國社會日益動蕩,內(nèi)外戰(zhàn)爭頻繁,而國王對猶太財富的索取也日甚一日,由此,英國猶太人在經(jīng)歷了亨利二世時期短暫的繁榮之后就逐漸走向衰落。

三 、英國猶太社團的衰亡

亨利二世于 1189年去世,新王就是史稱“獅心王”的理查德。從這一刻起,中世紀英國的猶太社團就開始了在動蕩不安中走向衰亡的苦難歷程。這一時期英國猶太人所面臨的問題除英王一如既往的橫征暴斂外,英國社會對猶太人的敵意也空前地濃厚了。獅心王理查德是一介武夫,且對十字軍東征抱有一種近乎瘋狂的熱情,在他的鼓勵下,十字軍狂熱第一次成為英國社會思潮的主流。與日益高漲的十字軍熱情相伴隨,對包括猶太人在內(nèi)的異教徒的仇恨情緒也迅速在整個英國社會蔓延。與此同時,羅馬教廷所實施的一系列反猶措施和法令也推廣到英國,如 1179年教皇亞歷山大三世要求英王保證坎特伯雷的奧古斯丁派修士的經(jīng)濟利益不受猶太金融家的侵害[5]。在國內(nèi)外多種因素的作用下,英國社會彌漫著強烈的反猶氣息,一場空前的浩劫正逼近猶太社團。

拉開這場反猶慘劇序幕的是英王的登基典禮。1189年 9月 30日,新國王理查德正式登基,在當時甚囂塵上的反猶氣氛的影響下,理查德將猶太代表排除在登基典禮的參加者之外。為了向新國王表示忠誠,并爭取其確認先王賦予猶太人的各項權利,猶太社團派代表前往登基大典的舉辦地威斯敏斯特議會大廳,向新王道賀并敬獻賀禮。然而到達典禮現(xiàn)場后,猶太代表卻被拒之門外,一些猶太人試圖利用現(xiàn)場的混亂無序而混進場內(nèi),他們當即遭到衛(wèi)兵的驅趕和扭打,猶太代表與衛(wèi)兵之間的沖突立即在早已情緒亢奮的觀禮人群中引發(fā)了騷動,人們瘋狂地追打這些猶太代表,代表團中的多名成員被打死或打傷。理查德登基典禮上的騷亂只是一場規(guī)模空前的反猶狂潮的開始,在此后的幾個月中,倫敦、諾維奇、約克、林肯、科爾切斯特等地相繼爆發(fā)大規(guī)模的反猶騷亂,其中發(fā)生在約克的暴亂給猶太社團造成的傷害最為嚴重,直接導致了當?shù)鬲q太社團的毀滅[1]22。

哪些因素導致了當時英國反猶情緒的高漲呢?除了傳統(tǒng)的對猶太人財富的嫉妒以及猶太人與基督徒之間的債務糾紛等經(jīng)濟因素外,十字軍運動的影響也是導致反猶情緒在英國泛濫的一個重要因素。眾所周知,十字軍運動的一個重要內(nèi)容就是參與對異教徒的圣戰(zhàn),而教會為了吸引基督徒參加十字軍東征,更是極力宣揚所有為收復圣地而戰(zhàn)死的基督徒都會獲得救贖,其靈魂也會因此而升入天堂。但是,并非所有人都能去圣地作戰(zhàn),因此一種廉價的救贖途徑開始在歐洲各地流行：當時許多人都認為,既然通過討伐異教徒就可以獲得救贖,那么歐洲各地正有許多異教徒可作為討伐的目標,何必遠涉重洋去和穆斯林廝殺呢[1]20?在基督教一統(tǒng)天下的中世紀歐洲,猶太人作為唯一的異教徒群體,不可避免地成為了基督徒借反對異教徒以獲得拯救的犧牲品。

至于獅心王理查德對這一系列反猶事件的反應,我們可以從中體會出明顯的實用主義色彩。盡管騷亂平息后理查德對一些暴徒進行了懲罰,但他對反猶騷亂的處理更多的是考慮自身的利益,因為持續(xù)不斷的反猶事件將會使社會秩序和自己的威信遭到破壞,但最讓理查德不能容忍的則是反猶將會使自己蒙受不可估量的財政損失。因此,為了使自己在潛在的反猶騷亂中免遭損失,理查德開始著手建立一系列處理猶太事務的機構,包括猶太法官、猶太財政署、猶太監(jiān)察長老等。1194年,理查德還下令對所有猶太人和基督徒之間的借貸活動進行登記[2]6,其目的在于一旦這些猶太人在反猶騷亂中被殺,國王可以將這筆債款據(jù)為己有。由此可見,獅心王理查德對反猶事件的處理完全是出于利己主義的動機,他并未在保護猶太人的利益方面采取任何切實措施,而在失去了國王有效保護的情況下,猶太社團是無法在中世紀英國生存下去的。

除了猖獗的反猶騷亂之外,英王無休止的經(jīng)濟榨取也是導致英國猶太社團走向衰落的重要原因。從獅心王理查德統(tǒng)治時期開始,英國社會開始動蕩不安,國王多好大喜功,內(nèi)外戰(zhàn)爭不斷。戰(zhàn)爭的頻繁仍就意味著捐稅的增加,而英國猶太人則成為了苛捐雜稅的最大受害者。例如獅心王理查德在參加十字軍返回英國途中為德皇所俘,需 10萬英鎊以贖身,在這筆贖金中,猶太人承擔了相當大的比例,據(jù)統(tǒng)計相當于倫敦居民的三倍[1]27。失地王約翰上臺后,英王對猶太人財富的盤剝更是肆無忌憚。1206年,約翰在與法國的戰(zhàn)爭中喪失了大陸的諾曼底、安茹等大片領地,不甘失敗的英王試圖發(fā)動一次對大陸的遠征以奪回領地。但是,戰(zhàn)爭需要錢,而在失去大陸領地后,約翰的財政收入來源更加狹窄了。于是,為了彌補因喪失領地而造成的財政損失,約翰開始大肆掠奪猶太人的財富。1207年,英王向猶太社團征收4 000馬克的“佃戶稅”(tallage),相當于猶太人所持債券價值的十分之一[6];1210年,在結束對愛爾蘭的軍事行動后,約翰又下令逮捕全國所有的猶太人,并沒收他們所持有的特許狀。亨利三世繼位后,政府對猶太人財富的盤剝有增無減,1241—1242年,王室向猶太人征收了20 000馬克稅金,1244—1250年間,猶太人交納的稅金達60 000馬克[2]77。

綜上所述,王室在經(jīng)濟上的盤剝使英國猶太人日趨貧困,到愛德華一世即位前夕,英國猶太社團已是一貧如洗、奄奄一息了。

1272年,愛德華一世即位,此時英國猶太社團的生存狀況已是不容樂觀,國王毫無節(jié)制的索取幾乎榨干了他們的財富,而不時爆發(fā)的反猶騷亂也時刻威脅著猶太人的生命和財產(chǎn)安全。然而禍不單行,愛德華一世上臺后,英國猶太人主要的謀生手段——借貸業(yè)也受到了威脅。在基督教的影響下,歐洲社會具有反對高利貸的傳統(tǒng),英國也不例外。但是出于聚斂財富的需要,無論是世俗君主還是教會都默許高利貸活動的存在。由于基督徒被禁止從事借貸業(yè),而猶太人又被禁止從事農(nóng)業(yè)和工商業(yè),因此借貸行業(yè)成為猶太人唯一的謀生手段。借貸業(yè)是一把雙刃劍,它既給猶太人帶來了令人稱羨的財富,也使猶太人背上了“吸血鬼”的惡名,并成為中世紀歐洲反猶現(xiàn)象的誘因之一。在中世紀的英國,猶太人的借貸活動也非?；钴S,許多貴族、騎士甚至教會的主教都欠下猶太金融家巨額債務,也正是由于這個緣故,貴族們經(jīng)常對反猶活動持縱容、支持的態(tài)度,甚至其本身就是反猶騷亂的積極參與者,因為一旦猶太債主在騷亂中被殺,他們所欠的債務就可以一筆勾銷了。愛德華一世即位后,在整個歐洲大環(huán)境的影響下,英國社會對猶太人借貸活動的限制愈加嚴厲。1275年,教皇格雷哥里十世在里昂大公會議上呼吁基督教世界以更大的熱情反對高利貸罪行,教皇的要求在英國得到了不折不扣的堅決貫徹,愛德華一世立即下令調查佛羅倫薩銀行家在英國的高利貸活動,不久又將調查的對象擴及英國的猶太人[1]69。同年,愛德華一世頒布了《猶太法案》即《反高利貸法案》(Statutum de Judeis mo),該法案嚴禁猶太人從事任何借貸活動;任何人,無論何種信仰,只要從事高利貸活動,都將受到懲罰。此外,法案還禁止猶太人從事任何未經(jīng)許可的地產(chǎn)交易[7]?！丢q太法案》剝奪了英國猶太人唯一的謀生手段,將猶太人逼上了絕境,盡管愛德華一世在禁止借貸活動的同時也試圖讓猶太人從事商業(yè)和手工業(yè)等其他行業(yè),但在實際上根本無法實施,因為英國社會充斥著對猶太人的歧視和種種限制,在自身沒有獲得平等社會地位的情況下,猶太人是無法自由、安全地從事商業(yè)和手工業(yè)的。因此,猶太人迫于生計,不得不鋌而走險,重操舊業(yè)。他們或者仍暗中從事借貸活動,或者從事一種被稱為“切割硬幣”(Coin-Clipping,用銼刀將金幣的邊緣銼掉,將銼下來的部分熔鑄為金條,然后重新投入流通領域)的非法牟利活動。猶太人對法案的消極抵制自然不能為英國當局所容忍,1278年,愛德華一世下令逮捕了英國境內(nèi)所有的猶太人,這也宣告了《猶太法案》的徹底破產(chǎn)。

《猶太法案》的失敗使猶太問題成為愛德華一世手中的燙手山芋,想要解決這一問題就只剩下三條途徑：一是完全解放猶太人,使之平等地融入英國社會,但這在當時的英國是不可能實行的;二是恢復從前的狀態(tài),讓猶太人繼續(xù)從事借貸業(yè),但這將有損英王的威信,同時也會招致國內(nèi)外的強烈反對;最后,就只剩下一種解決方式,即將全部猶太人驅逐出英國。

當然,除猶太借貸問題外,還有兩個因素導致了對猶太人的最終驅逐。首先是當時英國社會彌漫著一種恐懼情緒,許多人認為猶太人的存在將會威脅英國人純正的基督教信仰,如 1274年就有一些倫敦猶太人被指控誘拐一位婦女,并強迫其皈依猶太教[8]。其次,當時猶太人對王室財政收入的重要性已不再如以前那般重要了。正如歷史學家羅伯特·斯特西 (Robert Stacy)所說的,稅收負擔已經(jīng)“打斷了英國猶太社團的經(jīng)濟支柱,對國王來說,他們已經(jīng)徹底失去了財政上的價值”[2]77。在亨利二世時,猶太人對王室財政收入的貢獻約為每年平均3 000英鎊,占總收入的七分之一,而到愛德華一世時卻減少到年均 700英鎊,僅為總收入的百分之一[1]84。對于愛德華一世來說,猶太人已失去經(jīng)濟上的利用價值,他們的存在只會給自己的統(tǒng)治帶來麻煩,因此他決定將所有的猶太人逐出英國。1290年 7月 18日,愛德華一世終于頒布了全面驅逐猶太人的法令,法令要求所有的猶太人必須在萬圣節(jié)來臨之前離開英國,違者將受到懲罰,而猶太人所持有的債券和地產(chǎn),連同他們的公墓和會堂一概收歸王室所有。

愛德華一世驅逐猶太人的法令終結了中世紀英國猶太社團二百多年的歷史,盡管此后英國仍生活著少數(shù)殘存的秘密猶太人,但在此后三百多年的時間里,猶太人作為一個整體從中世紀英國的歷史舞臺上消失了,直到 17世紀中期,隨著英國革命后反猶主義的衰落和宗教寬容主義的興起,猶太人才得以重返英國。

[1] Cecil Roth.History of the Jews In England[M].Oxford：clarendon Press,1964.

[2] Robin R.Mundill.England’s Jewish Solution：Experiment and Expulsion,1262～1290[M].New York：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8.

[3] Edwyn R.Bevan.Legacy of Israel[M].Whitefish MT：Kessinger Publishing,2003：208-209.

[4] Henry Gerald Richardsen.the English Jewry under Angevin Kings[M].Santa Barbara,Calif：Greenwood Press Reprint,1983：162.

[5] Thomas Elmham.Hist,Monast,SanctiAugustini,P431.轉引自 Cecil Roth.History of the Jews In England：18.

[6] J.H.Holt.The Northerners：A Study in the Reigns of King John.轉引自 Cecil Roth.History of the Jews In England：34

[7] Elman.Historia Judaica,i.96.轉引自 Cecil Roth.History of the Jews In England：70.

[8] Michael Adler.Jews of Medieval England[M].London：Jewish Historical society of England,1939：33-34.

K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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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7-4937(2011)03-0110-04

2011-03-14

汪中砥 (1980-),男,遼寧沈陽人,博士研究生,從事西歐中世紀史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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