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 翰
(華僑大學 文學院,福建泉州 362021)
歌曲創(chuàng)作的正道與歧途
毛 翰
(華僑大學 文學院,福建泉州 362021)
經過多年的涉嫌假大空說教與思想灌輸?shù)拇煺?,今天的宣傳歌曲、教化歌曲的?chuàng)作已是理不直,氣不壯。振奮民族精神,推動國家進步,百年前的那一代先賢推動“學堂樂歌”創(chuàng)作的激情,今天仍然是需要的。而我們見到的一些宣傳歌曲、教化歌曲,卻觀念陳舊,思想僵化,不乏“文革”腔調,有假冒偽劣之嫌,完全不足以擔當起宣傳和教化的使命。
歌曲創(chuàng)作;宣傳歌曲;流行歌曲;正道;歧途
自20世紀初“學堂樂歌”誕生開始,中國現(xiàn)代歌曲已經有了一個世紀探索前行的歷程。回首望去,今人已不難發(fā)現(xiàn),百年中國歌曲所走過的,哪些是正道,哪些是歧途。
“學堂樂歌”創(chuàng)立的初衷,是為效法日本及歐美,進行現(xiàn)代音樂教育,振奮民族精神,推動國家進步。學堂樂歌的主題,大致是救國的呼號,革命的鼓動,民主科學思想的宣揚,以及少年壯志的激勵。例如,梁啟超《愛國歌》、《從軍樂》,秋瑾《勉女權》,李叔同《大中華》,石更《中國男兒》,夏頌萊《何日醒》,沈心工《男兒第一志氣高》、《革命軍》,華航琛《慶祝共和》、《光復紀念》,吳懷疚《勉學》等。學堂樂歌中,只有少數(shù)作品與時代潮流相悖,如《忠君》、《頌皇仁》。
接下來,中國歌曲創(chuàng)作迎來了第二個高潮。國家不幸詩家幸,1931年“九一八事變”之后,整個抗日戰(zhàn)爭期間,中國誕生了數(shù)以百計的救亡歌曲,如《松花江上》、《畢業(yè)歌》、《自由神之歌》。包括許多威武雄壯的軍歌,如《義勇軍進行曲》、《大刀進行曲》、《游擊隊歌》、《八路軍進行曲》,其中不少已經被我們遺忘,如《二十軍(川軍)軍歌》:“男兒乘風破萬里,最好沙場死。國辱未雪怎成名,寶刀攜出征??箯姍?,除國賊,掃夷氛兮征禹域。莽莽長城,出入縱橫,大地播英聲?!笨谷彰麑O立人所部新一軍的《知識青年從軍歌》:“君不見,漢終軍,弱冠系虜請長纓;君不見,班定遠,絕域輕騎催戰(zhàn)云?!?/p>
隨之而來的是,中國現(xiàn)代歌曲創(chuàng)作自覺不自覺地涉及到另外的主題,包括青春的感傷,愛情的詠嘆,生命的困惑,以及人生和社會的幽怨。這一類主題的歌曲,可以追溯到李叔同1915年填詞的《送別》:“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歌中透露的是人生的憂傷和無奈,其興奮點在于人生的終極關懷,而不在世俗關懷。
黎錦暉作于1927年的《毛毛雨》,被認為是中國現(xiàn)代第一首流行歌曲:“小親親不要你的金,小親親不要你的銀,奴奴呀只要你的心?!逼渥鞒鍪植环?,詞句清新柔美,其旋律近乎民間小調,堪稱現(xiàn)代情歌上品。黎錦暉的這類歌曲還有《妹妹我愛你》、《桃花江》、《特別快車》等約二百首,作為單曲或電影插曲流行,風靡了一個時代。
20世紀三四十年代紅透歌壇的流行歌曲,還有吳村《玫瑰玫瑰我愛你》,陳歌辛《薔薇處處開》,黃嘉謨《何日君再來》,范煙橋《夜上?!贰?/p>
盡管在抗戰(zhàn)期間,這些歌被指為“靡靡之音”,受到進步人士的批評,但仍然受到廣大聽眾的追捧。即便是抗戰(zhàn)年代,也不是只有抗戰(zhàn)歌曲才有存在價值?;蛟S,在戰(zhàn)火紛飛、家國蒙難的歲月,人們還更需要心靈的撫慰,心靈的傾訴和傾聽。
1949年之前的中國歌曲,就這樣自然而然地分為兩大流派。一派為政治宣傳,一派為心靈慰藉。一派抒發(fā)救國平天下的滿腔豪情,一派傾訴擁抱人生的種種柔情。一派風格雄健豪放,放聲高唱,一派風格柔媚婉約,淺吟低唱。
而不少音樂人身兼兩派,如田漢以《天涯歌女》①田漢《天涯歌女》:“天涯呀海角,覓呀覓知音,小妹妹唱歌郎奏琴,郎呀,咱們倆是一條心……”1937年電影《馬路天使》插曲。聞名,更以《義勇軍進行曲》著稱,賀綠汀的《游擊隊歌》聲名遠播,其《清流》②賀綠汀《清流》抒寫時光流逝的感傷:“門前一道清流,夾岸兩行垂柳,風景年年依舊,只有那流水總是一去不回頭,流水喲,請你莫把光陰帶走?!币膊幻劧?。就像宋人辛棄疾戎馬一生抗敵救亡,寫過多少壯懷激烈之詞:“夜半狂歌悲風起,聽錚錚陣馬檐間鐵”、“想當年,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仍不妨有《粉蝶兒》“昨日春如十三女兒學繡,一枝枝不教花瘦”之類的綺麗之句。
“好花不常開,好景不常在。愁堆解笑眉,淚灑相思帶。今宵離別后,何日君再來……”1938年、1939年兩度作為電影插曲的這首《何日君再來》,只是真實地唱出了人生短暫、聚散匆匆的惆悵,無所謂“不健康”,無所謂“消極頹廢”。面對生命個體的終極悲劇,人只有兩種選擇,要么及時建功立業(yè),要么及時行樂?!叭松y得幾回醉,不歡更何待?”專注于建功立業(yè)者,如雄才大略的曹孟德,也會對酒當歌,偶爾“醉”一回,“歡”一回。豈能要求人們一天24小時都保持高昂的政治斗志,不可有片刻的關于離愁別緒,關于生命終極關懷的悵惘憂傷?
1949年以后,以《東方紅》和《解放區(qū)的天》為代表,來自紅色根據(jù)地的宣傳歌曲、革命歌曲,以勝利者的姿態(tài),迅速占領了整個中國大陸。夜上海的柔媚婉約之歌,則作為靡靡之音被掃蕩殆盡。被譽為“中國流行音樂之父”的黎錦暉,1958年撰文《斬斷毒根徹底消滅黃色歌曲》,③原載《人民音樂》1958年第3期。揮刀自宮。
整個“文革”前的十七年,中國大陸歌壇幾乎是宣傳歌曲的一統(tǒng)天下,頌歌及戰(zhàn)歌是那個時代的主旋律。與宣傳口徑稍有不合的歌詞,立即會受到質疑和批判。歌風稍一柔婉,個性稍一顯露,即難逃討伐和封殺。
那是一個以頌歌為尚的時代。新政權的誕生,給了人們無限的希望和遐想空間,在官方媒體的強力引導下,頌歌不斷地涌現(xiàn)。即便“反右”的肅殺、大躍進的挫敗和三年饑餓的悲苦,似乎都不曾讓詞家的浪漫情懷稍有降溫?!陡璩鎳?、《瀏陽河》、《社會主義好》、《聽話要聽黨的話》、《毛主席來到咱農莊》、《社員都是向陽花》、《我們走在大路上》、《唱支山歌給黨聽》、《在北京的金山上》、《大海航行靠舵手》……聯(lián)翩而至,各領一時風騷。
不過,頌歌的創(chuàng)作也得格外小心,滿腔熱情的贊頌,杜鵑啼血般的獻歌,有時也可能被指調門不夠高亢,腔調不夠純正,甚至居心不良,用心險惡。例如《社會主義好》,其創(chuàng)作背景是1957年“反右”斗爭的勝利,“反動派想反也反不了”一句,原為“右派分子想反也反不了”。不料,就是這樣一首社會主義、共產主義的贊歌和信念之歌,竟然也遭遇過尖銳的質疑。1965年2月24日《人民日報》發(fā)表一封讀者來信,題為《〈社會主義好〉有嚴重問題》,原來,“《社會主義好》根本不提社會主義時期的階級、階級斗爭,根本不提無產階級專政,只抽象地提了‘人民江山人民?!嗟匦麚P了階級敵人已經被打倒,被推翻,階級敵人反不了我們的江山,這就在客觀上起了麻痹人民群眾的革命意志的作用?!?/p>
“文革”前十七年,藝術被要求為政治服務,包括歌詞在內的各種藝術都被要求成為政治斗爭的武器,思想教化的工具。除了頌歌、戰(zhàn)歌,配合政治運動,寫中心,唱中心,許多詞作家已不知道自己還能寫什么。
1953年,賀綠汀在中國音協(xié)作了《論音樂的創(chuàng)作與批評》④載《人民音樂》1954年第3期。的發(fā)言,指出:“我們不能武斷地把所有的抒情歌曲都歸到小資產階級一類去。我們的創(chuàng)作不應該僅僅是粗糙的叫喊,而應該是音樂,是詩?!睘榇?,《人民音樂》1955年第3期發(fā)表社論《更深入更全面地聯(lián)系實際,對音樂領域中的資產階級唯心論思想展開徹底的批判》,并連續(xù)發(fā)表20余篇文章,對賀綠汀進行圍攻。1957年5月,“天津人民廣播電臺播送‘舊歌重放音樂會’,引起了持續(xù)一年多的批判‘黃色音樂’的活動?!雹菀娭袊魳费芯克吨袊魳纺觇b》1987年卷,第469頁。
于是,人們視抒情和藝術個性為畏途,創(chuàng)作更加公式化,“主旋律”之外,別無創(chuàng)作空間。于是,像《敖包相會》、《蝴蝶泉邊》、《婚誓》等,不大能配合政治宣傳,不具備武器作用的情歌,受到質疑,就是必然的了。像《九九艷陽天》、《克拉瑪依之歌》、《草原之夜》、⑥《草原之夜》,張加毅詞,田歌曲,1959年問世,電影《綠色的原野》插曲。被批為“一首精神空虛歪曲草原建設者的形象的哀嘆之音”。語出《中國青年報展開“我們要唱什么樣的歌曲”討論情況綜述》,載《歌曲》1964年第12期。等,意欲別出心裁,融柔情于主旋律,配合得不大規(guī)范的,被人指斥,也沒有什么好奇怪的。
“十七年”之后,接踵而來的是十年“文革”,“舊世界的污泥濁水”被蕩滌得更為徹底,史無前例的“語錄歌”橫空出世,頌歌和戰(zhàn)歌更加聲嘶力竭,中國的歌曲創(chuàng)作更加偏離正道,完全步入歧途。例如充滿語言暴力和血腥氣的《革命造反歌》:“拿起筆,作刀槍,集中火力打黑幫。革命師生齊造反,文化革命當闖將!……殺!殺!殺——嘿!”還有《鬼見愁》:“老子英雄兒好漢,老子反動兒混蛋。要是革命的你就站過來,要是不革命就滾他媽的蛋?!雹邊⒁姾问瘛?文化大革命"中的歌曲》。歌曲已完全淪為政治斗爭的咒語,造神運動的昏話。而革命樣板戲里的英雄人物非鰥即寡,愛情友情親情一脈的歌詠更恍如隔世。“文革”中人就這樣唱著,鬧著,文斗著,武斗著,直到1974年“批林批孔”運動中誕生的那首強詞奪理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就是好》,直到1976年冬天唱響的那首挽歌“太陽最紅毛主席最親,您的光輝思想永遠照我心”。
20世紀上半葉中國現(xiàn)代歌曲的兩大流派,激勵斗志與撫慰心靈,抒發(fā)報國豪情與傾訴人生柔情,豪放之歌與婉約之歌,對于中國人的精神需求,原是互為補充,不可偏廢的。1949年以后,這兩大流派被一揚一抑。揚的是扭曲了的政治宣傳,革命鼓動,抑的是關于人生情懷的纏綿和感傷。
可是,當一幕接一幕的政治斗爭(窩里斗)的鬧劇讓人們日漸倦怠,當“繼續(xù)革命”的理論和實踐讓人們日漸疑惑,當人生的淺吟低唱被狠揭猛批,一一查禁,一個時代的歌兒,還剩下幾首可傳,幾首可唱?當以革命的名義進行的批判,弄得最后,只是“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凈”,那批判的價值究竟何在呢?
“文革”浩劫終于結束,來自臺灣島的鄧麗君的歌聲,宛如天籟,宛如仙樂,以其不可抗拒的魅力和親和力,飄過海峽,風靡神州。那一幕,恰似賀知章回鄉(xiāng):“少小離家老大回,鄉(xiāng)音無改鬢毛衰。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實際上,那只是三四十年代夜上海的柔媚婉約之歌的重返大陸,只是先前在中國大陸被掃蕩被放逐流落臺港地區(qū)的一脈流行歌曲的回歸故里。在鄧麗君的歌單里,《何日君再來》、《夜來香》、《玫瑰玫瑰我愛你》、《薔薇薔薇處處開》、《采檳榔》等等,都是上海老歌。
經過近三十年與中國改革開放同步的發(fā)展和磨合,當今中國的歌曲創(chuàng)作,已經走出“文革”前十七年尤其是“文革”十年的極度的偏狹和扭曲,已不再是“高快響硬”一枝獨秀,不再只是“紅色歌詞二百句”的拼來湊去。
然而,問題仍然存在,甚至還相當嚴重。當下歌詞創(chuàng)作的突出問題是什么?古語云,溫故而知新。只須回顧一下“學堂樂歌”以來一個世紀的歌曲創(chuàng)作的成敗得失,就不難知道今天歌曲創(chuàng)作的正道和歧途。
今日歌曲創(chuàng)作的問題,主要出在宣傳歌曲、教化歌曲。經過多年的涉嫌假大空說教與思想灌輸?shù)拇煺?,今天的宣傳歌曲、教化歌曲的?chuàng)作已是理不直,氣不壯。而振奮民族精神,推動國家進步,百年前的那一代先賢推動“學堂樂歌”創(chuàng)作的激情,今天仍然是需要的。而我們見到的一些宣傳歌曲、教化歌曲,卻觀念陳舊,思想僵化,不乏“文革”腔調,有假冒偽劣之嫌,完全不足以擔當起宣傳和教化的使命。例如:
都說咱老百姓是那滿天星,
群星簇擁才有那個月呀月光明。
都說咱老百姓是那黃土地,
大地渾厚托起那個太呀太陽紅。
都說咱老百姓是那原上草,
芳草連天才有那個春呀春意濃,
都說咱老百姓是那無邊的海,
大浪淘沙托起那個巨呀巨輪行……此歌名為《咱老百姓》,是一首“主旋律”之歌,曾獲“五個一工程獎”??墒?,它一上來這四個排比句,至少三句有毛病。
“都說咱老百姓啊是那滿天星,群星簇擁才有那個月呀月光明?!薄@一句違反科學常識,月光明暗與群星簇擁與否毫無關系。就現(xiàn)象而言,恰恰是“月明星稀”,而不是“星擁月明”。還有,憑什么他“那個月”總要威風八面,享受咱“群星簇擁”?
“都說咱老百姓啊是那黃土地,大地渾厚托起那個太呀太陽紅?!薄湟?,黃土地渾厚與否跟太陽紅也沒有關系,黃土地一貧如洗,太陽照樣紅艷艷。其二,咱老百姓怎么老是可憐巴巴的黃土地,他人民公仆怎么又成紅太陽了?
“都說咱老百姓啊是那原上草,芳草連天才有那個春呀春意濃?!薄瓦@一句還算說得過去,但把老百姓視為野草,也是封建專制時代的陳詞濫調。但愿咱離離原上草不要老是被王孫踐踏,野火焚燒。
“都說咱老百姓啊是那無邊的海,大浪淘沙托起那個巨呀巨輪行?!薄按罄颂陨场钡模荒苁墙?,不能是大海,海浪把沙子往哪里淘呀?海灘上的浪也許能淘沙,但巨輪到那兒就擱淺了!何況,水能載舟,也能覆舟,舟者不必太得意,頌舟者也不可太忘形。
向往民主自由,謳歌社會理想,應該是現(xiàn)代歌曲創(chuàng)作的重要主題吧??墒牵覀冎两駴]有一首歌達到1943年版的《團結就是力量》的思想水平:“團結就是力量,團結就是力量,這力量是鐵,這力量是鋼,比鐵還硬,比鋼還強。朝向法西斯蒂開火,讓一切不民主的制度死亡!”
呼喚社會的良知和正義,同情底層人民的苦難,諷刺貪官和奸商,應該是現(xiàn)代歌曲創(chuàng)作的不容回避的主題吧??墒?,面對層出不窮的礦難、毒奶、黑磚窯,面對官場黑幕和瘋狂飆升的房價……我們的歌壇可曾有過積極反應,可曾奉獻過一首諷世之作?印象中的一段,還是出自當年的樣板戲《杜鵑山》:“家住安源萍水頭,三代挖煤做馬牛。汗水流盡難糊口,地獄里度歲月不識冬夏與春秋……”
我們的歌詞作家似乎完全麻木了,不知道自己的社會責任,不知道自己的時代使命??追蜃訛樗囆g立法,說詩可以怨,從來沒說過詩可以頌??墒?,我們的詞人只會寫廉價的頌詞,“總想對你表白”,卻不會唱怨歌,為民請命,不會有屈原式的“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也不會有海峽對岸鄭智化式的歌哭:“小小的海島,骯臟的臺北,貪官污吏,一手遮天。美麗的謊言,說過多少遍,說來說去,從來沒實現(xiàn)。宣傳的口號,說大家都有錢,貧富的差距,假裝沒看見。這不再是個適合好人住的島,禮義廉恥沒有鈔票重要;這不再是個適合窮人住的島,一輩子辛苦連個房子都買不到?!?/p>
而頌歌的抒寫,又總是出錯,經不起推敲。《東方紅》唱“他是人民的大救星”與《國際歌》唱“從來就沒有什么救世主”兩相抵牾,已是眾所周知。1994年問世的《春天的故事》,唱“一九七九年那是一個春天,有一位老人在中國的南海邊畫了一個圈”已經很牽強了,再唱“一九九二年又是一個春天,有一位老人在中國的南海邊寫下詩篇”就更說不過去了,中國的改革開放事業(yè)正在推進著,發(fā)展著,怎么就變成“故事”了呢?所謂故事,是舊事、舊業(yè)呀!《史記·太史公自序》:“余所謂述故事……”就算“故事”還有另外的義項,那為什么一定要用這么一個容易產生歧義的詞兒呢?還有,1997年問世的《走進新時代》,據(jù)說這是歌頌第三代領導集體的,可是,“繼往開來的領路人,帶領我們走進新時代”,這是不是說第二代領導集體的時代,已經是“舊時代”了呢?才過了幾年呀!不是還“高舉旗幟”來著嗎?
還有“今天是你的生日我的中國,清晨我放飛一群白鴿”,這支歌題為《今天是你的生日,中國》,可是,“今天”是哪一天呀?10月1日嗎?如果是,那么1949年10月1日以前,中國還沒有出生嗎?果真如此,1912年孫中山出任的是哪一國的臨時大總統(tǒng)呀?1921年7月1日成立的是哪一國的共產黨呀?《黃河大合唱》里“保衛(wèi)黃河,保衛(wèi)華北,保衛(wèi)全中國”又是怎么一回事呀?人們常說,中國有五千年的文明史。從夏朝立國算起,中國也已經四千多歲了。一部《中國通史》,夏商周秦漢,魏晉南北朝,唐宋元明清,到中華民國,哪一朝哪一代不是中國呀?《漢書·陸賈傳》云:“皇帝起豐沛,討暴秦,誅強楚,為天下興利除害繼五帝三王之業(yè),統(tǒng)天下,理中國。中國之人以億計,地方萬里,居天下之膏腴,人眾車輿,萬物殷富,政由一家……”怎么能說直到1949年10月1日中國才誕生呢?
不僅是技術性的差池,更是思想的偏狹和錯亂。近期有那么多的《六十年頌歌》、《六十年贊歌》、《輝煌六十年》之類,讓人眼花繚亂,頭暈目眩。我們是中國人,我們愛自己的祖國,我們愛的是上下五千年詩化了的中華文化,愛的是方圓幾萬里的人格化、國格化了的中華江山,和千百萬勤勞善良智慧的我們的同胞人民,而不僅僅是60年的政治版圖。60年的中國有多少“輝煌”值得我們去贊頌,這是需要冷靜分析的?!拜x煌六十年”也包括反右派反右傾乃至十年浩劫窩里斗的“輝煌”成就嗎?也包括大躍進人民公社砸鍋煉鐵說瘋話和“三年自然災害”餓殍遍野的“輝煌”景象嗎?即使后30年經濟高速發(fā)展,那以貧富懸殊、貪瀆橫行、道德淪喪、環(huán)境破壞為代價的經濟發(fā)展,要謳歌,恐怕也不能不審慎一點吧!“倦眼迷離歌盛世,不知何處是膏肓”,①邵燕祥《詠史贈友人》。終不是歌者的光榮。
對比一下學堂樂歌吧。如果當年的學堂樂歌,作為宣傳之歌,教化之歌,只有《忠君》、《頌皇仁》、《頌立憲》之類,只剩下“大清深仁厚澤十余朝,列圣相承無異舜與堯。刑罰最輕錢糧又最少,漢唐元明誰比本朝高。愛民悅士善政說不了,我祖我父世世受恩膏……”②張之洞《軍歌》,作于清光緒三十年(1904)。那還成話嗎?“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孟老夫子此話不錯吧?如果為貴的民,必須歌頌為輕的君,如果人民必須歌頌人民公仆,必須歌頌“人民的勤務員”,③毛澤東《一九四五年的任務》:“我們一切工作干部,不論職位高低,都是人民的勤務員,我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人民服務……”原載1944年12月16日延安《解放日報》。仰其恩,頌其德,匍匐在其陛下,那還成話嗎?
至于與宣傳之歌相對應的人生之歌,當前的創(chuàng)作生態(tài)還算正常。人生主題的歌,撫慰心靈的歌,包括青春的感傷,愛情的纏綿,生命的困惑等,如果說它有什么問題,可能在于資本及權力因素的介入,使得真正優(yōu)異的作品不能面世,平庸的東西卻總能冒出來,充斥于各種媒體,讓人膩,讓人煩。而從禁欲主義到濫情主義,歌壇好像總是一窩蜂。
The Right Way and the Wrong Road for Songwriting
MAO Han
(School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Huaqiao University,Quanzhou 362021,China)
After years of setbacks resulting from hollow preaching and indoctrination,the writing of publicity and enlightenment songs is not justifiable nowadays.It is still necessary at present to keep the enthusiasm for the creation of“school songs”on the part of sages of that generation 100 years ago so as to inspire the national spirit and promote national progress.Nevertheless,some publicity and enlightenment songs nowadays are of stale ideas and rigid thinking,smacking of the tune of the“Cultural Revolution”,thus being unable to assume the mission of publicity and indoctrination.
songwriting;songs of publicity;popular songs;the right way;the wrong road
I207.2
A
1674-5310(2011)-04-0169-04
2011-03-26
毛翰(1955-),男,湖北廣水人,華僑大學文學院教授,西南大學詩學研究中心客座教授。主要研究中國現(xiàn)當代詩歌。
(責任編輯:曾慶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