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靜

尋找精神上的瓦爾登湖

■李靜

文學作品最有價值之處莫過于對人的精神、性靈的重視，以及為了提升人的精神境界而對道德修養(yǎng)方法的探索。優(yōu)秀文學作品中往往蘊含著對人性的關(guān)注、尊重和對人的主體性的期盼與高揚，對生死、信仰、幸福、生存意義等問題的反思；往往以人格完善為終極目的，主張人與自然之間、人與人之間建立新型的共存關(guān)系。

先秦作家最愛莊子，究其原因，是他提出的一系列以自然為核心的哲學思想。他抗議“人為物役”，他要求“不物與物”，要求恢復和回到人的“本性”。2000多年后，在地球的另一隅，梭羅遙遙呼應莊子發(fā)出了同樣強烈的抗議：“我們沒有駕馭火車，而是火車駕馭了我們”。

兩位作家的生卒年代不同，生活背景不同，但一以貫之的是返璞歸真、回歸自然的思想，正是這點深深地吸引著我。

一、超凡脫俗的人格魅力

美國作家亨利·戴維·梭羅（1817——1862）出生于康科德城一個小業(yè)主家庭，1837年畢業(yè)于哈佛大學，1838年回到家鄉(xiāng)執(zhí)教兩年。

《瓦爾登湖》于1854年出版，描寫了梭羅在瓦爾登湖畔的生活經(jīng)歷，詳細地記錄了作者的所見所聞、所思所想。

在瓦爾登湖畔居住的兩年多時間里，梭羅閱讀，不只是閱讀書本，還閱讀森林山川的晨昏和四季變化；他傾聽，不僅傾聽山林中水波的聲響，還傾聽自己內(nèi)心思想的波動；他獨處，但心靈卻與億萬人相通；他寫作，寫的大多是與自然和諧共處的審美感受和對瓦爾登湖優(yōu)美風光的贊美。對這樣一個小湖，作者寄予了深厚的感情。一個晴天，梭羅坐在他獨特的木樁上，看“湖闊憑魚躍”。我們透過瓦爾登湖澄澈的湖面，讀到的是作者的天性和價值趨向，他在書中寫道：“那是大地的眼睛，望著它的人能測出他自己天性的深與淺。湖邊的樹木是睫毛一樣的鑲邊，而四周森林蓊郁的群山和山崖是它的濃密突出的眉毛?！?/p>

《瓦爾登湖》是一本清澈甜美又飽含智慧的書，其中不少精辟在理的語句常常在如鏡般平靜的湖水上驚起波瀾，使讀者不禁審視自己，審視人生。這個有著法國血統(tǒng)的美國人游走于自然造化與人類智慧之間，為我們創(chuàng)造了一個超凡脫俗的精神世界。世俗的世界是充滿著功利和浮躁的，而瓦爾登湖能給人一種空明澄凈的境界，讀來沁人心脾。

二、天人合一的自然觀

先秦莊子曾經(jīng)說過：“天地有大美而不言”，認為自然優(yōu)于人為，天地長于人世。莊子的理想人格不是知識的人、功利的人、倫理的人，而是與天地宇宙相同一的自然的人。2000多年后的梭羅喊出了與莊子相同的聲音，“大自然是人類之母”，“大地并不是一塊頑石，而是一個生機勃勃的活體，與其內(nèi)在生命相比，所有動物和植物的生命只是一種寄生。”“我們常常習慣于將冬日描繪成粗暴成性，殘虐冷酷的君主，實際上它正以情人般的溫馨之手為夏天的樹林精巧梳妝”，“人是什么?不就是一團融化了的泥土？”“一個湖是自然風光中最美妙、生動的所在。它是大的眸子，凝望它的人可以反省自我天性的深度”?！吧咸斓男C常在這片湖水中泄露無遺，它不斷從上天接受新的靈氣和旨意。就其本質(zhì)而言，它是上天和塵世的靈媒。大地上草木因風而舞，湖水因風而動。我從粼粼水紋或片片波光中知曉清風的一舉一動”，“假如大塊草地全都返回自然生態(tài)，假如人類開始警醒而有這樣的結(jié)果，那我會感到無比歡欣。一個人無需在研讀歷史后，方知什么東西最適合自己的文化”，“我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正在與鳥雀為鄰；我不是捕捉一只飛鳥將它囚進籠中，而是將我關(guān)進它們的一只籠子里”。“我在追求一種更高尚的生活或者說是在探索本能的精神生活，但我卻另外還有一種追求返璞歸真和野性生活的本能，這兩者我都十分崇敬。我愛善良，但更愛野性?！薄笆郎衔┯凶杂勺栽诘匦蕾p地平線的人，才是快樂忘憂的?！薄霸谝粋€夏季里，我不需用那么多的苦力來播種豆子和玉米，我要勻出精力，用來播種——如真誠、真理、樸實、純真等等，假如這樣的種子還沒有丟失的話”，“我在大自然里以飄逸的姿態(tài)逍遙來去，已與她化為一體……”

正如莊子先知先覺地看到了生產(chǎn)力進步之后，必然會出現(xiàn)的一些道德敗壞現(xiàn)象一樣，梭羅也不認同工業(yè)帶給人們的所謂便利?！锻郀柕呛分?，梭羅竭力譴責工業(yè)文明對自然的利用和破壞。在作品中，他把鐵路比喻成“惡魔似的鐵馬”，“它已經(jīng)用骯臟的腳步使沸泉的水渾濁了。正是它，它把瓦爾登湖岸上的樹木吞噬了。”只有和自然在一起，融入于大自然之中，梭羅才是愉快的。他是從內(nèi)心深處把自然當成了人類的朋友，不再是人類中心，居高臨下地看待自然界，他甚至會在積雪覆蓋的冬天，步行十里，僅僅為了去看一眼山毛櫸，去和黃楊、松樹約會。這樣的心境真是讓人驚嘆、折服！

梭羅的自然觀是滲透在他的日常生活之中的，他每周只工作一天，賺的錢僅夠一周用就知足了，多了反而會使人累，他讀書、種豆，與禽獸為鄰，與湖光為友，向讀者展現(xiàn)了“簡單，簡單，再簡單”的生活。掙錢，卻不為銅臭所拖累；忙碌，卻不為目的所限制；享受，卻不為物質(zhì)所迷惑。對于金錢，梭羅認為“花了一個人的生命中最寶貴的一部分來賺錢，為了在最不寶貴的一部分時間里享受一點可疑的自由”是可悲的。他批判的不是金錢本身，而是人們對于掙錢的態(tài)度。社會化大生產(chǎn)導致的急功近利的情緒是現(xiàn)代人自由生活的大敵，精細的生活也因此離人類越來越遠，殊不知“我們天性中最優(yōu)美的品格，好比果實上的粉霜一樣，是只能輕手輕腳，才得保全的”。對于享樂的態(tài)度，梭羅認為“保持清醒”本身就是一種享受，其“陶醉的程度是無窮的”。他相信“聰明人的唯一飲料是白開水”，“一杯熱咖啡足以搗毀一個早晨的希望，一杯熱茶又可以把晚上的美夢破壞掉”。享樂本身并沒有錯，但貪 欲卻能像鴉片一樣侵蝕人的精神，正如“食物入口并不足以玷污一個人，但他吃這種食物的胃口卻足以玷辱他”。在簡單的生活中，梭羅生活的無比幸福，盡情體驗著自然的恩惠。梭羅通過自己的實踐告訴人們不要被紛繁復雜的金錢社會所迷惑，人們不應該將時間傾注在無休止的物質(zhì)追求，而應當更多地尋求精神上的富足。大自然能夠給予人們的不只是物質(zhì)上的財富，更重要的，它能純凈人們的心靈。

在現(xiàn)代社會，當人們面臨科技進步與物質(zhì)水平大提高帶來的諸多無法回避的大“毀滅”的時候，當人們的精神更加荒漠化的時候，不妨再一次傾聽先哲們的聲音。莊子有言曰：“夫形全精復，與天為一……形精不虧，是謂能移；精而又精，反以相天”。浪漫主義時期法國作家梭羅也提倡“回歸自然”，盧梭認為，回歸自然與回歸人的自然天性，是人類健康生存必須做到的。他呼吁人們“帶著滋味無窮的迷醉消融在他自覺與之渾然一體的這個廣袤而美麗的大自然中。于是，一切個別物體他都看不見了，他所看見的、感受到的無一不在整體之中。”一個世紀以后，在大洋彼岸，梭羅真正做到了在實踐中“回歸自然”。梭羅說：“我以為在內(nèi)心獵殺自己將會是更為高尚的運動——將你的目光掃視內(nèi)心，會發(fā)現(xiàn)你心中有1000個未知的地方，那就去周游吧，成為內(nèi)在宇宙的地理學家……同樣，在我們內(nèi)心里留下了心路歷程……”他與老鼠共處一室，和它分享食物；斑鳩是他的鄰居和同時代的人；康科德的植物是和他“住在一起的鄰居”；就連星星也是他“親密的伙伴”；鷓鴣“帶了它的幼雛經(jīng)過我的窗子”；潛水鳥“冒到水面上，頭這邊那邊地旋轉(zhuǎn)”；“羊毛草的穹窿形的禾束似的頂部”，“是藝術(shù)家所喜歡描繪的”。梭羅能發(fā)現(xiàn)植物的所有的美，而幾乎所有的動物都信任他，能聽懂他的話。在與自然和諧相處的過程中，他不是單純地觀察自然，而是把自己對自然的感情融入其中，把自己當做自然的一部分，與自然交流溝通。

結(jié)語

在生活節(jié)奏日益加速的今天，梭羅在《瓦爾登湖》中展現(xiàn)的生活方式無疑是一種具有吸引力的理想生活狀態(tài)。盡管歷史的車輪不可能讓我們再完全回到過去的原始生活方式，但《瓦爾登湖》讓更多的人去思考人與自然應該怎樣相處，幫助人們尋找人生的真諦。莊子與梭羅都是幸福的，閱讀他們的作品同樣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1]梭羅著,徐遲譯.瓦爾登湖[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0.

[2]李澤厚.美學三書[M].天津：天津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03.

[3]陳鼓應.莊子今注今譯上卷[M].北京：中華書局,2006.

[4]賈勇.天人和諧生命至上的審美理想[J].西安外事學院學報,2008（6）.

[5]羅茜.瓦爾登湖——人與自然的和諧共生[J].新聞愛好者,2011（2）.

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