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 克

藏 匿(外三首)

桑 克

藏 匿

你躺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之中，

沒有誰能發(fā)現(xiàn)你的存在，無論是

狙擊手還是偵察機(jī)。你是安全的——

你嘆了一口氣，然后將繃緊的肌肉彈簧徹底松開。

你忽然想起夜視儀，在黑暗之中

能夠看清一切，雖然在圓形的視窗內(nèi)

你與周圍的景物皆泛黃綠的顏色。

你的頭發(fā)豎起。而且，還有靈巧炸彈

在衛(wèi)星的指引下追蹤著你的汗毛。

你將手機(jī)關(guān)閉也能找到你的行蹤，我聽說

那里面的芯片無時無刻都在出賣你的秘密。

你用冰塊敷著身體。你想如果你能變成一條黑蛇，

你就能控制體溫，如同控制一副呼呼作響的空竹，

那么夜視儀和靈巧炸彈就等于廢鐵啦！

而手機(jī)，你將之砸碎將之埋在哈爾濱的洞穴之中。

還有誰能夠發(fā)現(xiàn)你的存在？你沒有留口信給妻子，

沒有留便條給兄弟，沒有留蛛絲馬跡給組織。

誰也找不到你。你再次嘆了一口粗氣，

然后將繃緊的神經(jīng)彈簧徹底松開。

你忽然騰地坐起。在你思考這些的時候，你的主

在黑暗之中悄然微笑。祂當(dāng)然知道你的存在。

難道你只能把自己變成一具真正的冰冷尸體？

即使如此，你的靈魂仍在曠野之上游弋，仍就是

散發(fā)著芳香的魅影，而你的圣主

仍將一如既往地?fù)嵛恐愕膫邸?/p>

黑暗是透明的，是絢爛的，錦被。

你躺在黑暗的地窖之中一如躺在光明的懷抱之中。

你嘆了一口氣，然后，尊奉這命運(yùn)的安排。

婚 姻

與何塞特朝夕相隨，親密程度遠(yuǎn)非

世俗夫婦可比，一個影子和另一個影子，

仿佛甜蜜的小奶油，但又比之清新，

而且多出來一點(diǎn)晚年才顯端倪的分寸感。

這不是秀，只是出于天然的性情的流露。

你們看見的當(dāng)然都是真實的。但是

我必須提醒你們：這遠(yuǎn)不是事實的全部。

更多的或者更重要的，你們看不見。

星辰或者燈盞曾經(jīng)目睹的小小甜蜜，

肯定是有的，但是稀少得——怎么說呢？

無法形容或計算。痛苦之類的詞匯，

也都是輕的。當(dāng)然這是甲方的體驗。

而在乙方卻非如此。究竟是怎樣的，

誰能了解？熱內(nèi)·培德？而我只是洞悉

甲方的秘密。他們或她詮釋夜晚的方式

的確有點(diǎn)兒驚世駭俗而且聞所未聞。

平靜躺在雙人床上，肩隙的一英寸，

猶如地中海一樣難以飛度。矛盾的生活。

快樂是日常的，苦痛似乎是野獸的。

以所謂的愛的名義兩匹孤獸熱烈地僵持。

偶爾的親昵，更多的隔膜，夾雜著

自尊心與彼此的怪癖。交談，或者暗示

都是困難的。甲方發(fā)展想象，乙方發(fā)展

購物的頻率。比雞肋更美的是什么？

婚姻壞了多少人？其實只是兩個人。

你似乎接近何塞特的內(nèi)涵，但又不全是。

真誠的咫尺天涯你見過么？你見過

這種古里古怪而又難舍難分的婚姻么？

而且并非社會要求，只是自我要求。

因而更怪。如果沒有意外該是多么恐怖。

只有安全的記憶或者夢境。這是真的么？

但愿是真的吧，否則該是多么愚蠢。

音樂會

我的注意力不在小提琴上，

我望著天花板上葡萄的花紋，

深的地方過于深刻，淺的地方

則近于虛無。我可能走神了，

是被小提琴的弦拽的，或者是被

自己的回憶。沒有具體的畫面。

沒有松樹，沒有清泉，或者只有

一輛鄉(xiāng)村巴士吧，正在轉(zhuǎn)過山腳。

越來越大。哦，不是鄉(xiāng)村巴士，

是一團(tuán)被黃昏的光芒熏染的霧氣。

有點(diǎn)兒古怪。我不想幼年的滄桑，

不想青春的血淚。一聲尖銳的鳥鳴，

從榆樹之巔降落。我醒過來，

禿頭的小提琴手向黑暗敬禮。

又一位小提琴手走上臺來，目中無人，

只有緊緊合攏的眼皮。她在她的

回憶里？如我一樣。我不清楚。

右邊的她陶醉的樣子好像打盹。

我只看見她的側(cè)面，與定音鼓是

匹配的。四拍。甜膩膩的。

我望著天花板，抓住小提琴

比較結(jié)實的弦，仿佛拽著登山主繩。

上面是石頭，有點(diǎn)兒像橄欖石，

但它不是。上面是草，有點(diǎn)兒像三葉草，

但它不是。我的頭發(fā)和胡子

開始冒出來，我坐在咖啡館里，

窗外是無聲的車流。玻璃的隔音

是這么的出色?；蛘呶业亩涿@了，

我聽不見鋼絲的顫抖，聽不見

我自己的心跳，仿佛我在海底，

只有陽光靜靜地穿過水面，

落在顫動的水紋的字里行間。

我的眼淚流下來，我不知道

它是不是海水。我的周圍全是

又咸又澀的海水，似乎和我

是親近的，但又隔得那么遠(yuǎn)。

時 間

悲傷源于猜測。如果你能

及時躲避，你是否就能與

這塊柔軟的石頭擦肩而過？

如同滑雪的人攜帶著山間

的冷風(fēng)輕巧地越過旗隘的

勒索。它或許只與潛伏的

雪包相似吧，否則你今次

的旅程必將變得驚心動魄。

想象不是猜測。所以你才

這樣無動于衷地對待你的

過錯——或許也不是什么

過錯，只是你多動了一點(diǎn)

小小的心眼，多動了一點(diǎn)

小小的記憶，讓自己如此

不堪祝福的折磨。同情吧，

從雪坡墮落的倒霉蛋并非

只有你一個，并非只有你

這么悲傷。同情吧，你的

胸襟與衣襟如此難以捉摸，

仿佛雪層深處的鼴鼠之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