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川(四川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四川 成都 610066)
辛亥革命勝利后尹昌衡西征用兵策略之研究
◎王 川(四川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四川 成都 610066)
學界對于民初尹昌衡西征已有一定程度詳細的探討,但是仍然有深化研究的空間。本文擬在學界對于尹昌衡西征史料整理與研究成果的基礎上,略述西征背景、歷程后,分析其西征之用兵策略。
尹昌衡西征;用兵策略;民國初期
辛亥革命志士尹昌衡(1884年7月11日—1953年5月26日)在“反正”、擒殺趙爾豐、川渝革命政府合并、西征的舉動,已經(jīng)廣為人知。尹昌衡在民初撰有《西征紀略》、《西征紀事》等自述體文字①,回憶自己的西征經(jīng)過。對于尹昌衡西征的研究,中外學界現(xiàn)有成果主要集中西征的背景、過程、結束的原因、西征的歷史意義等方面②。最近的史料整理與研究成果,有任新建、何潔編《尹昌衡西征史料匯編》一書,以及塔娜、喜饒尼瑪《尹昌衡西征評述》一文③。本文希望在歷史事實的基礎上,力爭所論有所新意。
宣統(tǒng)三年(1911)10月,辛亥革命爆發(fā),內(nèi)地各省紛紛脫離清朝的統(tǒng)治。辛亥鼎革的消息傳入邊藏,代理川滇邊務大臣的傅嵩炑率領巡防新軍三營救援趙爾豐,為辛亥革命同志軍所擒。同時,在昌都地區(qū)的巡防新軍聞訊后響應革命,改組邊軍。12月9日,成都召開會議,改組了11月27日成立的“大漢四川軍政府”,以尹昌衡為都督,羅倫為副都督。
民國元年(1912)3月,川軍都統(tǒng)鐘穎代理駐藏大臣之職。而在國外勢力的唆使下,趁內(nèi)地革命政權根基未牢,以十三世達賴喇嘛土登嘉措為首的西藏地方政府上層乘機在拉薩發(fā)動了武裝叛亂,驅趕清朝駐藏官員和軍人。川邊地區(qū)少數(shù)上層土司、頭人們乘機蠢動。全國各界紛紛通電譴責破壞國家統(tǒng)一、民族團結的行徑。
5月5日,四川都督尹昌衡、副都督張培爵電陳“籌辦藏務情形”,尹昌衡并主動請纓,愿意率兵西征④。12日,四川軍政府成立,尹昌衡出任都督,他致電北京袁世凱政府,指出:“藏亡則邊地不守,邊失則全國皆?!雹?。6月14日,袁世凱電令尹昌衡、蔡鍔,率兵從川、滇二路入藏平叛。16日,尹昌衡西征軍之一部自成都出發(fā)。7月10日,尹昌衡率2500名川軍西進。12日,北京政府委任尹昌衡為四川都督,胡景伊為護理都督⑥。
8月,尹昌衡在打箭爐(康定),決定分兵南北兩路進擊。26日,在云南蔡鍔部屬的協(xié)助下,滇軍司令殷承瓛攻克鹽井縣。同日,“四川籌邊處總理”黃煦昌呈請尹昌衡,請將昌都附近之碩板多、拉里、江達三處地方一并改設為府,各設府知事一員,尹昌衡準其所請⑦,并命令西征軍督戰(zhàn)官劉瑞麟率軍急行。劉部經(jīng)道孚至德格,與牛運隆部邊軍會合,進據(jù)昌都。
9月1日,西征軍攻克理塘。這前后,西征軍又先后攻克貢覺、三巖、同普及稻壩、鄉(xiāng)城等地區(qū),“西康悉定”⑧。之后,經(jīng)四川民政長張培爵等上報獲準,劃川邊地區(qū)(亦即西康)為南北兩道,設五區(qū),形成以康定為首區(qū)的三十六縣⑨。而川邊地區(qū)之西,“碩般多為碩督府,拉里改為嘉黎府,江達(即工布江達)改為太昭府”⑩。這在一定程度上完善了川邊的行政建制,對于當?shù)卣V刃虻幕謴?,有積極作用。
尹昌衡在9月22日報告:“今江達以東二千里重地全復,匪氛已靖”[11],他躊躇滿志,欲乘勝遠征,“直搗拉薩”,則“鞏固共和,在此一舉”[12]。24日,北京政府國務院回電,重申前令,“萬勿越境深入,致啟外釁”[13],西征行動至此宣告結束。9月26日,袁世凱下令,以尹昌衡兼任川邊鎮(zhèn)撫使,主持康藏大事。
隨著西征軍及滇軍的不斷勝利,形勢對西藏地方政府越來越不利。英帝國主義者見狀,連忙命令駐華公使朱爾典(J.N.Jorden)于9月7日向外交部提出干涉。迫于外交壓力,中央政府電令尹昌衡,“務飭切勿過該處轄境,致釀外釁,牽動大局”[14],同時,為緩兵計,十三世達賴喇嘛亦派堪布洛桑吉麥郎結致書求和。兼之川、滇兩軍互相攻訐,袁世凱迭電諭令停止入藏。因而前述所設太昭、嘉黎、碩督、科麥、察隅等五府縣并未得以派遣知事(即縣長),因為“擬恢復趙爾豐時之川邊境域,兵力未至,先擬縣名,中樞因而核定頒布之也。但頒此令時,己經(jīng)令尹軍停止前進。故此五縣迄無漢官到任”[15]。
得到喘息機會的藏軍,趁機進行調(diào)整、補充,醞釀反攻。1912年底到1913年初,藏軍向江卡(近芒康)、鹽井各縣發(fā)起進攻。不久,藏軍攻克碩板多、洛隆宗和瓊布,并進攻昌都、察雅等地,為邊軍擊退。但是,川邊南道的鄉(xiāng)城、稻城一帶,仍為藏軍控制。尹昌衡命部屬劉成勛率領混成旅支隊奔赴南道反擊。5月15日,劉成勛部收復稻城。次月,收復鄉(xiāng)城。至此,金沙江西岸的川邊局勢宣告穩(wěn)定,東岸昌都等地仍由彭日升等部邊軍把守。袁世凱于6月定川邊為特別區(qū)域,改川邊鎮(zhèn)撫使為“川邊經(jīng)略使”,仍以尹昌衡任之,另以胡景伊為四川都督。7月15日尹昌衡通電勉強受職。
10月28日,尹昌衡“因病告假”,后被允“給假三月,來京就醫(yī)”[16],此時川藏雙方在昌都地區(qū)一線大致處于軍事對峙之局。
尹昌衡于光緒二十九年(1902)考入四川武備學堂第二期,次年為四川總督岑春煊選派官費留學日本,就讀振武學校,后入士官學校步科畢業(yè)。1909年回國,賜步兵科舉人,此后在廣西督練公所、四川督練公所、四川講武堂等地的軍事教育機構效力[17]。
在1910年夏季,尹昌衡就撰寫了《武德論》;同年6月,他發(fā)表了《圣武篇》[18]。1911年5月,尹昌衡完成了《兵事綱要》一文的定稿,并于此前贈呈前輩官員、廣西藩臺王鐵珊(?—1900),顯示出他對于“兵事”的多方面認識。
科班的軍事教育、從事軍事教育與實踐及思考,日本所受近代西方軍事思想的教育及中國傳統(tǒng)治邊思想的熏染,豐富了尹昌衡的軍事謀略思想,為他以后西征講究用兵策略,起到了積累經(jīng)驗的作用。
1911年12月“成都兵變”后,尹昌衡迅即平息兵變,改組四川軍政府,任都督;其后他于22日處決趙爾豐,整編巡防軍,穩(wěn)定新政權,這些有勇有謀的表現(xiàn),得到了時人的高度評價。重慶蜀軍政府都督張培爵電告南京臨時政府,認為:“正都督一職,非雄才大略者,不能勝任,培爵推舉尹昌衡為蜀軍正都督”[19],可見,尹昌衡為時人視為“雄才大略者”,并于1912年3月就任四川都督,成為全川的最高統(tǒng)治者。在這一過程中,尹昌衡表現(xiàn)出了當時少有的政治智慧,并在眾人中脫穎而出,成為時勢造就的英雄。川軍西征出發(fā)之前,在四川軍政府、各界商議大軍統(tǒng)帥的看法一致:“軍政各界屢次開會研究,均以番性難馴,非將略素著,智勇兼?zhèn)?,萬難懾服,并公推尹都督督師出關”[20],在這里,尹昌衡的“將略素著,智勇兼?zhèn)洹?,得到了全川“軍政各界”多?shù)人的認可。
5月22日,袁世凱任命尹昌衡為西征軍總司令,率軍西征。
尹昌衡西征,有其用兵策略,對于邊藏以兄弟民族聚居為主的邊藏地區(qū),他的總體戰(zhàn)略,在一定程度上沿用了傳統(tǒng)的“羈縻”政策,如他自己所言:“大凡羈縻之道,兼用恩威,撫剿并施,宜分順逆”,他認為:“昌衡以控邊掣藏,非同時并舉,無以全領土、維國權,乃決策”,給部署諸將領下達命令說:“川邊數(shù)千里,凡戰(zhàn)守,應各由諸將應宜行之,但毋違方略”[21],尹昌衡西征確有“方略”,簡言之有三點:
在西征軍出師之前。尹昌衡在“成都軍界全體會議”(1912年7月7日)、在省議會話別會(7月8日)、“成都各界歡送西征軍大本營出發(fā)會”(7月10日)等多個公開場合,慷慨陳辭,“欲保四川,必先保西藏,西藏不定,不惟于四川有礙,即于中華民國亦有大不利者”[22],宣揚進軍邊藏的必要性及重大意義。在進軍邊藏的西征途中,他也不斷發(fā)表演講,如11月19日在巴塘丁零寺會見駐巴防陸各軍的講話:“凡我軍人,概屬志士,區(qū)區(qū)之心,諒已識矣。惟是邊亂未已,西征在即,我愛國軍人,諒能化除界限,以圖速清余匪,則不獨本都督一人之幸,實我民國四萬萬同胞之幸也?!盵23]
這其中,他的講演弘揚了民族正義,激發(fā)了軍人斗志,起到了政治宣傳的作用。
在1912年6月8日下午的四川革命軍人全體軍官會議上,尹昌衡做了如下一番講話:“愿我軍人人奮勇,刻刻以恢復西藏、鞏固邊疆、光榮祖國為念,俾去者有勇往直前之心,未去者(有)預備調(diào)遣之想,則西藏不難恢復,邊疆不難鞏固,祖國可以光榮矣。……征西軍為我全川謀幸福,為中華民國固根基,真是當崇拜,當佩服者也”。講話后,全體“軍官等激昂慷慨,皆愿出征”。尹昌衡感慨道:“既如此踴躍,足見我川軍人之愛國。”[24]
在6月16日的武侯祠“成都各界歡送西征軍先鋒隊出發(fā)”會上,尹昌衡演講指出“我軍此次出征,宜嚴守軍律。本總司令克期率隊出關,愿與士卒同甘苦,但紀律極為嚴明”。報道說:“演說畢,四面飛花掛紅,皆拍掌三呼萬歲”,旋西征軍開拔,“真一時之盛事也”[25]??梢?,在辛亥革命、五族共和的時代氛圍激揚下,尹昌衡所做的政治宣傳,起到了助推軍隊士氣、激揚軍人斗志的作用。
7月10日,在武侯祠成都各界歡送西征軍大本營出發(fā)會上,尹昌衡在演講中說:“今承諸君厚意,歡送我輩軍人,必發(fā)憤向前,以求無負于諸君之希望,無負于我輩之天職。”[26]
類似的演講、講話、訓話,還有多次,較好地起到了統(tǒng)一思想、激揚斗志的作用。
在西征行前,尹昌衡就廣泛發(fā)布《告邊藏番人文》、《西征別川人書》、《安民告示》、《告成都父老書》等公告,宣揚中華民國“五族共和”之宏愿,表達己部維護邊藏地方秩序之美意,同時,痛斥西藏地方上層的背叛,勸慰邊藏民眾,毋受奸人煽惑,妄自生心,務各嚴守秩序,共圖反側,圖襄盛舉,同時警告叛亂勢力,自己“定大亂于顧指,梟趙屠【指:趙爾豐】于軍中”,“受七千萬之推寄”[27],“今本都督?jīng)Q定統(tǒng)率大兵,前來征剿,你們?nèi)缒芑匦南蚧?,本都督寬其既往,一概不究,自當加意體恤保護。如果你們執(zhí)迷不悟,頑梗不化,本都督?jīng)Q難寬恕,恐大兵一到,玉石俱焚,你們那時悔之不及矣”[28]。這些公告,既展示新興民國“五族共和”之美景,勸諭廣大邊藏民眾劃清了叛亂集團的界限,震懾了一小撮分裂分子。
尹昌衡注重宣揚自己與前代的清朝治邊官員的截然不同,重視西征軍與清軍的巨大差異,“以言語聯(lián)絡感情,以保教結合僧侶”,廣泛宣傳“本都督平生好佛,尤敬愛宗教,尤愛爾等喇嘛。此番提兵入藏,為保護爾等宗教而來,拯救爾等喇嘛而來,渡爾等登極樂世界,使佛教放極大光明而來”[29],同時,在軍事進取安定之后,“取消各路土司,派員分頭設治,力保宗教,納降撫順,招納散兵,乘機取勝”[30]。不久,尹昌衡還在川邊明文規(guī)定對寺廟加以保護,并在康定成立了“川邊佛教協(xié)會”主理其事。
1912年7月10日,在成都各界歡送西征軍大本營出發(fā)會上,尹昌衡在演講中,公開宣布了西征的“恩威并用”策略[31]。
對于川邊地方上層,如藏傳佛教高僧、土司,尹昌衡也大度優(yōu)容,極力想法籠絡。如理塘、巴塘一帶“毛丫土司其美奪吉、曲登土司然登汪吉、崇喜土司阿登”,一度對抗尹昌衡部,后來降服,尹昌衡大度接受,以致西征軍絕糧時,出現(xiàn)了“毛丫土司其美奪吉、曲登土司然登汪吉、崇喜土司阿登”,“就地籌糧租糈,運道遂通,軍始有食”的情況[32]。證明尹昌衡西征軍得到了川邊當?shù)夭糠稚蠈拥闹С帧?/p>
對于頑固抵抗的分裂勢力,尹昌衡命令堅決進攻,決不手軟,這與他政治爭取截然不同。
尹昌衡命令部下,嚴守軍紀,在“恩威并用”的策略下,西征軍所到之邊藏各地,絕大多數(shù)民眾擁護支持,如1913年2月南道鄉(xiāng)城的投誠《呈文》聲稱:“尹都督此次親征,護教保民,仁愛無比,并準呈訴困苦,莫名感佩。況趙督已除,夙憤已釋,且尹都督所帶軍隊,原為保護邊地人民,維持宗教起見,并無苛刻行動。如巴塘、鹽井一帶投誠,諸蒙優(yōu)待,不咎既往。鄉(xiāng)城一隅,亦懇垂憐撫恤,永作良民,不萌他志。”[33]
再如,1913年6月“全邊土司暨駐爐番商僧俗夷民”所呈致《袁總統(tǒng)及各省都督、議會》電文稱:“尹督來邊,……人人保全,并且講經(jīng)說法,提倡佛教,全邊人民,愛如父母。所以滿清以前未投入之土司,一律投誠,支差納兵?!魉吕铮怨┵阂级街?,呼為旰佛。全邊僧俗,莫不拒絕藏人。藏人近亦傳尹都督之賢良,人人愿降。即是漢人共見共聞,皆稱尹都督是護身佛,一口同音。所以鄉(xiāng)城趙爾豐攻八閱月,尹都督一到即下,因招撫良民已經(jīng)過三分之二”[34]。故在辛亥革命、五族共和的時代氛圍下,尹昌衡西征取勝也是意料中事。
尹昌衡在成都擒殺四川總督趙爾豐,旋擒其接班人、川滇邊務大臣傅嵩炑,如此一位年齡27、28歲的青年軍人能夠殺趙爾豐、擒傅嵩炑,一時聲威大震,西南為之側目。由于趙爾豐、傅嵩炑經(jīng)營邊藏多年,在邊藏尤其是川邊有著巨大影響,“邊藏諸部以為彼能誅趙大臣于成都,畏之如虎,皆驚而潰遁,故勢如破竹”,[35]故在西征時這一行動在川邊社會所造了一定的轟動效應,所謂“蠻人畏尹”[36]。這對于西征軍的軍事取勝,似有推動作用。這亦可作為尹昌衡西征用兵策略的具體內(nèi)容與表現(xiàn)形式之一。
第一,分兵兩路,南北并進,虛實相間,“避實搗虛”。
從成都、雅安一帶進軍邊藏,以康定為中心,歷史上形成了康北、康南二路??当甭方?jīng)過道塢(道孚)、甘孜、德格,跨越金沙江進藏;康南路則歷經(jīng)理塘、德榮、鄉(xiāng)城、稻城、巴塘,跨越金沙江進藏。二路的地方社會發(fā)展各有特點,大致是康北土司政治發(fā)達,與宗教勢力相結合,勢力頗浩大;康南“土頭政治”盛行,[37]各自割據(jù),地方世俗勢力占優(yōu),桀驁不馴。兩路比較而言,北路交通條件好,易于軍隊通過;康南則交通條件稍次。
由于四川初定,尹昌衡可以調(diào)度的西征兵力有限,所以,出征前,尹昌衡權衡之后決定,兩路進攻,北路避實就虛,南路重兵出擊?!皠萑缈菪?,北定而南驚,利孰大焉”[38]。
在8月30日致張培爵、胡景伊二位“都督、省議會、軍政兩界、各法團”的電文中,尹昌衡陳述了南北兩路進擊的策略及其初步成效:[39]
昌衡初抵雅城,邊警最急,知非銳進,難懾夷心,用特兼程冒暑,滿身瘡毒,朝抵爐城,暮兵西出。又更出奇兵,以忍苦耐乏,直取昌都,使邊困藏懾,雄斷西南。今兩算并成,正兵十攻九克,奇兵旬日千里,里匪逃降相繼,北路蠻兵瓦解。期于望內(nèi)昌都入手,巴、里告靖,然后一軍鎮(zhèn)爐,分援南北;一軍鎮(zhèn)南,鄉(xiāng)、稻可定;一軍鎮(zhèn)北,甘、德無虞。昌衡進鎮(zhèn)昌都,右提左挈,以靖極西,勢如常山之蛇,本則磐石之固。
在9月12日致北京政府電文中,尹昌衡描述了西征軍在南北兩路的“出截不意,勘定匪艱,乃出奇兵”,“避實搗虛,暗渡德格,巧占昌都”等狀[40],此類文字描述也見于胡景伊等人上報中央的報告,這些報告都或多或少地表露了尹昌衡的軍事戰(zhàn)略思想。
第二,點面結合,守點固面,南北呼應,東西“夾擊”。
在康北、康南兩道,以及跨越金沙江進入西藏后,廣袤的邊藏地區(qū),地廣人稀,如要固守,只能選擇交通要道具有戰(zhàn)略價值的據(jù)點,這一點,清代邊藏糧臺所在之地如康定、巴塘、理塘、昌都(察木多)、工布江達等,就是已被歷史檢驗的具有戰(zhàn)略價值的據(jù)點。
對于上述康定、巴塘、昌都、工布江達等具有戰(zhàn)略價值的據(jù)點,尹昌衡均有較深入的認識,他先后指出:“巴塘者,西康之心腹也”[41];“昌都介居邊藏之中,勢成鎖鑰,要扼咽喉,以之控制兩方,最為便利,察木多(昌都),又為前藏要關”[42];“蓋昌都定,則藏番之勢奪,而邊藏之臂定矣?!盵43]“江達(即工布江達)本邊地險要,拉薩之咽喉也”[44]。因此,尹昌衡部西征軍收復昌都、工布江達等戰(zhàn)略據(jù)點后,堅決固守,以此帶動此“點”周邊的大片土地,即“面”。
尤其是位于南北兩路之中的交匯點康定、昌都,分別是掌控“邊”(即川邊、西康)、“藏”(西藏)的戰(zhàn)略重點,更是尹昌衡戰(zhàn)略思考中的關鍵樞紐;他指出:南部各路進取后,“各守其所,應時分援,而以瀘城為策源,以應南北”,“如北邊有事,則以北為本攻,南為后勁,昌、爐夾擊之。南路有事,則南為本攻,北為后勁,昌、爐夾擊之。全邊無事,則出昌都之兵,以向兩藏。南北兩翼,比節(jié)而進”[45]。
西征軍所向披靡,開拔之后,很快“昌都保全,巴塘困解,理塘克服,貢覺收復,三巖繼定,同普以綏,從此,三瞻、白玉穩(wěn)固設護,稻壩、鄉(xiāng)城一鼓可下,川邊全境,指日肅清”,在這過程中,尹昌衡的戰(zhàn)略戰(zhàn)術思想一再顯現(xiàn):“昌衡慎重以前驅,護教保商,增額減灶,兵行詭道,事貴神速”[46]。
此外,尹昌衡整頓“軍法”,發(fā)布《訓軍文》,注意嚴肅軍紀,飭令西征軍“嚴令不準取夷人一物”[47];對于邊藏“僧眾一草一木、顆米文錢,皆不收受”,達到“兵雖強,炮雖多,卻對于爾等恭順番民,并不殺一人、發(fā)一彈,只是保護”的目的[48]。
尹昌衡于民國初年所撰之《西征紀事》、《西征紀略》等文字,既記載了西征史實,又表達了他對于用兵、軍隊管理等的見解。《西征紀事》中的《援巴記》一篇,有如是記載:昌衡對于受到西藏地方迫害的當?shù)厥兰遥八僚d滅繼絕,哀眚恤災,釋虜而吊之,不戮一人,反賄而周之,不取一芥,群夷繞馬蹄呼曰,‘生佛’至矣”[49]。
尹昌衡之《西征紀略》言:“(昌衡)凡巡視所過,軍士不取非秋毫,夷人每趨數(shù)百里,牛酒迎道中。昌衡皆反其饋厚賚之,遇小過,則慰戒而釋之,貧無告者勤恤之,凡僧寺皆諭以佛法而優(yōu)遇之,不殺一人,不取一介,用刑不過二百杖,故夷人皆呼‘生佛’”;撫及邊民,保護寺廟僧眾,深受寺廟僧眾喜好,“僉曰:我都督真護法佛也。于是群生覺悟,皆大歡喜,咸傳遠邇,番眾大服云云”[50]。
按尹氏所言可以推知,他自己在邊藏,盡行仁義之政,被當?shù)孛癖娮馂椤吧稹保船F(xiàn)今詞匯之“活佛”),達到了少戰(zhàn)、不戰(zhàn)而獲勝的境界。誠如是,可以稱為是尹昌衡西征用兵策略的最高體現(xiàn)。
尹昌衡西征迅速取得了軍事勝利,與所到地民眾的支持密不可分。除了前面所說的民眾、土司支持外,寺廟上層支持者亦不少。即使在拉薩,亦復如此,如拉薩攝政之第穆呼圖克圖、哲蚌寺的某些扎倉及其僧人等,“藏人即喇嘛之一部分,皆暗通華人”,“或則接濟華兵糧食”[51],所以,西藏及邊藏的絕大多數(shù)民眾是擁護國家統(tǒng)一的。這使得尹昌衡的西征具有符合廣大邊藏、西藏民眾意愿的涵義,成為了人心所向的正義之舉。自然,西征也得到了廣大民眾的的支持。另一方面,邊藏的叛亂源頭在拉薩的西藏地方上層,蔓延至川邊,連成邊藏一片之勢,看起來似乎聲勢浩大,其實外強中干。而且,西藏地方上層的叛亂,既違背了藏族民眾的意愿,又征兵出戰(zhàn),擾動各方,給所在地的民眾造成了不安甚至損害,得不到民眾的支持。與尹昌衡西征軍比較之下,叛亂最終失敗也是自然之事。這一背景是尹昌衡西征短短數(shù)月即取得了較大軍事勝利的根本原因。
尹昌衡西征,在短短數(shù)月中取得了較大的軍事成績,以及一定的政治進展,輝煌的戰(zhàn)果曾極大地震懾了外國殖民主義者及西藏上層少數(shù)分裂分子,這應該說是多方面合力的結果。除了邊藏各地彭日升等部邊軍與民眾的接應、配合,辛亥鼎革后全川民眾的傾力支持、滇黔粵等內(nèi)地省份的聲勢支持與出兵聲援外,與他本人采取了切合實際情況的用兵策略,有著直接的關系。因而,識者有“尹昌衡的所作所為,不愧是一位有膽識的愛國將領”之論[52]。
尹昌衡二十七歲時,逢辛亥鼎革而乘勢崛起,叱咤風云,“三十歲即結束其政治生命,論者無不深為其惋惜”[53]。尹昌衡在民國初年比較短暫的政治活動中,留下了辛亥志士(“革命巨子”)[54]、西征勇士兩個歷史形象。結合前述當時對于尹昌衡“雄才大略”、“將略素著,智勇兼?zhèn)洹钡玫搅巳ㄕ缍鄶?shù)人認可的評論,筆者以為在西征中,尹昌衡也表現(xiàn)出了超群的用兵謀略。由此,認為他是一位軍事智士,當無不當?;蛟S,辛亥志士、西征勇士、軍事智士之“三士一體”,應該成為對于辛亥風云人物尹昌衡的歷史記憶。
注釋:
①尹昌衡:《西征紀略》,陳家琎整理“西藏學文獻叢書別輯”線裝本,全國圖書館文獻縮微復制中心,1993年;尹昌衡:《西征紀事》,見《止園叢書·止園自記》,近有趙心愚、秦和平、王川編:《康區(qū)藏族社會珍稀資料輯要》本,巴蜀書社,2006年,上冊,第272—284頁。
②如李靜軒:《尹昌衡西征紀要》,載四川省政協(xié)編:《四川文史資料選輯》,1979年,第三輯,第116—126頁;王川:《西藏昌都近代社會研究》,四川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50—53頁。
③任新建、何潔編:《尹昌衡西征史料匯編》,四川大學出版社, 2010年;塔娜、喜饒尼瑪:《尹昌衡西征評述》,《西北民族大學學報》2010年第1期。
④賈大泉主編:《四川通史》(修訂本),四川人民出版社,2010年,卷七“民國”卷,第13頁。
⑤吳豐培輯、《西藏研究》編:《民元藏事電稿》,西藏人民出版社,1983年,第7頁。
⑥尹昌衡1911年12月被推為四川都督,1912年7月12日獲得任命、就任,至1913年6月13日調(diào)。同日,胡景伊接任都督,至1914年6月30日。此據(jù)張憲文先生主編《中華民國史》(南京大學出版社,2006年,第4冊,第338頁)。
⑦16四川省檔案館、四川民族研究所:《近代康區(qū)檔案資料選編》,四川大學出版社,1990年,第1—2頁;第3—4頁。
⑧⑨尹昌衡:《止園自記》,載《近代康區(qū)檔案資料選編》,第5—10頁。
[12]張云俠編、王輔仁校注:《康藏大事紀年》,重慶出版社,1986年,第362頁。
[15]任乃強:〈西藏自治與康藏劃界〉,《邊政公論》第5卷第2期,1946年,第9頁。
[17]王俯民編著:《民國軍人志》,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1992年,第97頁。
[18]尹昌衡:《圣武篇》,刊《廣西軍國指南》雜志1910年6月21日。
[19]隗瀛濤、趙清主編:《四川辛亥革命史料》,四川人民出版社,1981年,上冊,第630頁。
[20]《西藏研究》編輯部:《民元藏事電稿·藏亂始末見聞記四種》,西藏人民出版社,1983年,第20頁。
[21]尹昌衡:《西征紀略》,“西藏學文獻叢書別輯”線裝本,第14、7、10頁。
[22]成都特派員函:《西藏風云錄》三十九,上?!睹窳蟆?912年8月1日。
[23]《尹碩權抵巴志詳》,成都《國民公報》1912年12月14日。
[24]成都特派員函:《西藏風云錄》二十,載上?!睹窳蟆?912年6月28日。
[25]成都特派員函:《西藏風云錄》二十五,載上?!睹窳蟆?912年7月8日。
[26][31]成都特派員函:《西藏風云錄》三十九,上海《民立報》1912年8月1日。
[27]尹昌衡:《告邊藏番人文》,載《西征紀略》之“西藏學文獻叢書別輯”線裝本,第4頁。
[28]尹昌衡:《安民告示》,見《尹都督之對于藏民》,載成都《國民公報》1912年6月17日;又見成都特派員函:《西征軍事雜志》,上?!睹窳蟆?912年9月26日。
[29]尹昌衡:《講演佛教辭》,載《西征紀略》之“西藏學文獻叢書別輯”線裝本,第12頁。
[30][36][40][42][44][46][47]吳豐培輯:《民元藏事電稿》,第47頁;第140、82頁;第47頁;第48、5頁;第46頁;第51頁;第95頁。
[32]尹昌衡:《西征紀略》,“西藏學文獻叢書別輯”線裝本,第21頁。
[33]《鄉(xiāng)番之呈文》(1913年2月),載成都《國民公報》1913年3月7日。
[34]《全邊土司番僧等致袁世凱電》(1913年6月),見《川邊最近之電文》,載成都《國民公報》1913年6月22日。
[35]張云俠編、王輔仁校注:《康藏大事紀年》,第361—362頁。
[37]秦和平:《鄉(xiāng)城、稻城土頭統(tǒng)治的由來及其嬗變》,《西藏研究》2007年第2期。
[38]尚秉和:《西藏篇》,見《民元藏事電稿·藏亂始末見聞記四種》,第141頁。
[39]《爐城之五光十色》,載上?!睹窳蟆?912年9月23日。
[41]尹昌衡:《西征紀事》,見趙心愚、秦和平、王川編:《康區(qū)藏族社會珍稀資料輯要》本,上冊,第275頁。
[43]成都特派員函:《西藏風云錄》六十二,載上?!睹窳蟆?912年9月10日。
[45][48][50]尹昌衡:《西征紀略》,“西藏學文獻叢書別輯”線裝本,第11、8頁;第12頁;第10、13頁。
[49]尹昌衡:《西征紀事》,見《康區(qū)藏族社會珍稀資料輯要》本,上冊,第278、276頁。
[51]《中華學生界》,第一卷,第十期,轉引自盧秀璋主編:《清末民初藏事資料選編》,中國藏學出版社,2005年,第510頁。
[52]陳家琎:《西征紀略·序》,載“西藏學文獻叢書別輯”線裝本,第2頁。
[53]賀覺非著、林超校:《西康紀事詩本事注》,西藏人民出版社,1988年,第32頁。
[54]劉石甫:《尹昌衡傳》,《武昌起義檔案資料選編》,下卷,第468頁。
王川,四川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院長,教授,四川大學歷史文化學院博士生導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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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1008-9187-(2011)03-0004-06
陳學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