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玲
(成都大學(xué)外國語學(xué)院,四川成都 610106)
楊譯本《紅樓夢》中“借代”翻譯的歸化和異化
李 玲
(成都大學(xué)外國語學(xué)院,四川成都 610106)
楊憲益夫婦翻譯的《紅樓夢》,一直以來被公認(rèn)是最完整地道的宏篇巨制翻譯。無論是遣詞造句,還是文本的文化內(nèi)涵表達(dá)都是恰當(dāng)和準(zhǔn)確的。本文就楊譯本《紅樓夢》中的借代修辭格進(jìn)行討論,主要以韋努蒂翻譯理論的歸化和異化進(jìn)行分析,揭示楊譯本中關(guān)于借代的巧妙處理,為翻譯界同仁提供借鑒。
楊譯本《紅樓夢》;歸化;異化;借代
霍克斯和楊憲益夫婦翻譯的《紅樓夢》是公認(rèn)的兩個(gè)一流的全譯本。在文中霍克斯作為外國人主要通過歸化方式處理,即源語的語言形式、習(xí)慣和文化傳統(tǒng)的處理以目的語為歸宿,這種歸宿包括了目的語的語言習(xí)慣和文化傳統(tǒng),譯者以“最切近自然對等”的概念進(jìn)行翻譯,用以實(shí)現(xiàn)動(dòng)態(tài)對等或功能對等。按照韋努蒂的提法歸化起到鞏固目的語文化規(guī)范的作用。當(dāng)然對于霍克斯來說這樣的翻譯更能夠讓西方人意會紅樓夢的情節(jié)。而楊憲益夫婦作為中國人,他們的漢文化底蘊(yùn)深厚,造就了他們在翻譯中更能了解作者意圖和話語內(nèi)涵。楊譯版的《紅樓夢》則主要采用異化的方式處理原文翻譯,異化即目的語的語言習(xí)慣和文化傳統(tǒng)的處理以源語為歸宿,在譯文中突出源語的異國情調(diào)。當(dāng)然其間也有不少文化差異較大而采用歸化的翻譯方式。在韋努蒂看來異化能尊重源語文化,能遏制文化霸權(quán)主義 (Venuti,1995:20)。本文主要分析楊譯本中對修辭格中的“借代”異化和歸化的翻譯探討。
借代(metonymy)是一種常用的修辭手段。Metonymy一詞源于希臘語metonymia,意思是 change of name(換稱)(任強(qiáng):62)。按照維基百科中的定義解釋為 a figure of speech used in rhetoric in which a thing or concept is not called by its own name,but by the name of something intimately associated with that thing or concept.意味著這是一種修辭手法,不直接說出所要表達(dá)的人或事物,而是借用與它有密切相關(guān)的事物來代替。按照《漢語修辭格大辭典》的定義是不直接說出要說的人或事物的本來名稱,而借用和該人或該事物密切相關(guān)的人或事物的名稱去代替。人或事物的本來名稱叫“本稱”或“本體”(target);借用來代替本稱的人或事物的名稱叫“代稱”或“代體”(vehicle);兩者之間的關(guān)系叫相關(guān)性 (contiguity)(吳忠齊:81)。
如同Leech在他的著作 A Linguistic Guide to English Poetry中說道 (Leech:52):Metonymy does not open new paths like metaphorical institution but,taking too familiar paths in its stride,it shortens distances so as to facilitate the swift intuition of things already known.意思是借代并不是像隱喻體現(xiàn)在開辟了一條新的路徑,而是從容地走熟悉的路徑,它縮短了距離,這樣很容易讓人們轉(zhuǎn)到已知的事物上。這就說明借代是借助人們已經(jīng)知道的事物來代替本體,使文本更容易理解。這樣一來,一則可以使語言簡練形象化,二則起到幽默、委婉、清新的藝術(shù)效果,另外還以簡練的語言勾畫出復(fù)雜的事物,用實(shí)在的事物描繪出抽象的概念,用新奇的表述代替平凡、毫無生氣的句子,用事件代替情感。這種修辭格在文學(xué)作品中的應(yīng)用廣泛,使讀者印象深刻。
借代主要通過五種方式借“代體”來替代“本體”引人聯(lián)想、讓語言具體生動(dòng)。
(一)部分代替整體,即用事物具有代表性的部分代本體事物
例1.今風(fēng)塵碌碌,一事無成,忽念及當(dāng)日所有之女子,一一細(xì)考較去,覺其行止見識,皆出于我之上。我堂堂須眉,誠不若彼裙釵?實(shí)愧則有余,悔又無益,大無可奈何之日也! (第一回)
“In this busy,dustyworld,having accomplished nothing,I suddenly recalled all the girls I had known,considering each in return,and it dawned onme that allof them surpassedme in behavior and understanding;that I,shameful to say,for all my masculine dignity,fell short of the gentler sex.(楊憲益:1)
“須眉”是男子的胡子眉毛,這里借用“須眉”代指男子,如同俗語“巾幗不讓須眉”一樣,用男子的體征來代替男子,曹雪芹在文章中多次用此種借代表明:男子的懦弱對比女子的剛強(qiáng)。在翻譯的處理上,楊譯為“masculine dignity”采用了歸化的方式處理,讓西方讀者能毫無障礙地閱讀理解文意。
例2.人誰不死,只要死得好。那些個(gè)須眉濁物,只知道文死諫,武死戰(zhàn),這二死是大丈夫死名死節(jié)。(第三十六回)
All men must die.The thing is to die for good reasons. Those vulgar sods believe thatministerswho die in battle win immortal fame as fine,upright men—but wouldn’t it be better if they didn’t die?(楊憲益:717)
在本句中,楊譯本將“須眉”譯為“vulgar sods”?!皏ulgar”意思是粗野的,庸俗的。而“sob”是英國俚語,是一種諱語。用在生氣和罵人的時(shí)候,是一種具有攻擊性的語言。在本句中曹雪芹在痛斥那些背著男兒身卻毫無作為的男人。這是用俚語“sod”可以一眼看出人物的憤怒之情。這種歸化的處理和原文相映成趣。
(二)特征代本體:即用借體 (人或事物)的特征、標(biāo)志去替代本體事物的名稱
例3.孰謂雄才蓬社,獨(dú)許須眉;不教雅會東山,讓余脂粉耶?(第三十七回)
Why should the genius of the Lotus Society be confined to men?Why should girls be excluded from cultured gatherings like those in the Eastern Hills.(楊憲益:725)
在例1和例3中都用了“裙釵”和“脂粉”代替女子?!叭光O”是女子古時(shí)候的穿戴用品,可以用來替代女子;“脂粉”是女子化妝用品,也可以用來替代女子。這樣增強(qiáng)了語言的形象性和感染力,使文筆簡潔精煉,語言富于變化。在譯本中,分別用了“gentler sex”和“girls”這種歸化的方式處理。意譯出“裙釵”“脂粉”的內(nèi)涵。其實(shí)在英語中也有相應(yīng)對女子的指代:如“bluestocking”,按照維基百科解釋的“a bluestocking may refer to an educated,intellectualwoman?!碑?dāng)然對于中國人很難將“藍(lán)長筒襪”和一個(gè)受過良好教育的女子聯(lián)想到一起,但是“rose”等花朵不都在中西方廣泛地借代美麗的女子嗎?
(三)具體代抽象:即用具體的事物代替抽象概念,使語言形象化、市井化,讓讀者印象深刻
例4.賈環(huán)聽了,不免又愧又急,又不敢去,只摔手說道:你這么會說,你又不敢去,指使我去鬧……只這一句話,便戳了他娘的肺,便喊說:“我腸子爬出來的,我再怕不成!這屋里越發(fā)有的說了!”(第六十回)
Jia Huan,though ashamed and annoyed,was afraid to do as she said.He brushed it aside.“You can talk,but you don’t dare to go either… This touched his mother on the raw.“Why should Ibe afraid of a creature I spawned myself?”she snapped.“If Iwere there’d be even more rows here.”(楊憲益:1244)
例5.趙姨娘方把心放下來。誰知賈環(huán)聽如此說,便起了疑心,將彩云凡私贈之物都拿了出來,照著彩云的臉?biāo)ち巳?說:“你這兩面三刀的東西!我不稀罕……”急得趙姨娘罵:“沒造化的種子,蛆心孽障?!睔獾貌试瓶迋€(gè)淚干腸斷。(第六十二回)
When Caiyun assured her that there would be no further trouble asBaoyu had taken the blame,this took a great load off hermind.It onlymade Jia Huan more suspicious,however.He fetched out all Caiyun’s secret gifts to him and threw them at her face.“Sneaky double-crosser!”he swore.“I don’t want this trash of yours……”By this time Concubine Zhao was frantic too.“Ungrateful brat!”she cursed.“Misbegotten monster!”(楊憲益:1291)
在例4中的“我腸子里爬出來的”本意是指:探春是趙姨娘的女兒,是趙姨娘養(yǎng)大的。用“腸子”表明探春和趙姨娘之間的關(guān)系非常親密,而沒有用“心肝”,可見趙姨娘此時(shí)的氣憤之情。例5中“兩面三刀的東西”表明賈環(huán)對彩云耍兩面派的做法非常痛恨。同時(shí)趙姨娘罵到的“沒造化的種子和蛆心孽障”更是用犀利的話語痛斥彩云的不忠。用“種子”借代彩云,表示她長在賈府卻沒能成才。
在譯本中采用異化的方式“a creature I spawned myself”,但是卻用的“spawn”產(chǎn)卵這個(gè)詞來描述探春是趙姨娘所生的,但是卻又出自一個(gè)沒有受過多少教育的俗人之口。這樣的用語惟妙惟肖,富有生氣和活力。另外“你這兩面三刀的東西”用了“sneaky double-crosser”來翻譯?!皊neaky”是狡猾的意思,而“double-crosser”正好和中文的“兩面三刀的人”寓意一樣,代指出賣朋友、說一套做一套的人。這樣的用法在翻譯里體現(xiàn)了詞匯的偶合,即我們都屬于人類,生活在同一物質(zhì)世界里,自然生活條件基本上是相同或相似的,在各自的語言中就存在一些選詞、用詞上的相同之處 (譚載喜:73)。“種子”和“蛆心孽障”分別用了“ungrateful brat”和“misbegotten monster”。“ungrateful brat”是“忘恩負(fù)義的小屁孩”,這樣的翻譯采用的歸化原則,是一種“詞匯并行”的體現(xiàn)。在英語中不用“種子”代表親疏關(guān)系,而“brat”這個(gè)詞的采用,表明了趙姨娘對彩云又氣又愛。另外“misbegotten monster”是英語中的“孽障”,即私生的怪物,是諱語。這種異化的翻譯恰到好處,體現(xiàn)了作者的意圖。
(四)工具代本體:即用一般的日常工具來代替本體
例6.寶玉拿了篦子替她一一梳篦。只篦了三五下,只見晴雯忙忙走進(jìn)取錢。一見了他兩個(gè),便冷笑道:“哦,交杯盞還沒吃,倒上頭了!”(第二十回)
Baoyu had just started combing it with a fine comb when Qingwen hurried in to fetch some money.She laughed mockingly at the sight of them.“Fancy!You haven’t yet drunk the bridal cup but already you’re doing her hair.”(楊憲益:393)
例6中的“交杯盞”和“上頭”都是借代結(jié)婚的名詞?!敖槐K”舊俗舉行婚禮時(shí)新婚夫婦飲的酒,把兩個(gè)酒杯用紅線系在一起,新婚夫婦交換著喝兩個(gè)酒杯里的酒?!吧项^”亦指上梳,是舊時(shí)女子出嫁前改變發(fā)型的禮儀。當(dāng)晴雯看到寶玉在給麝月梳頭時(shí),用這兩個(gè)詞借代他們關(guān)系親密,但是也有挖苦之意。這種表述增添了晴雯的幽默和含蓄,富有生活情趣。
這樣巧妙地運(yùn)用借代,將一些本來很平常的名稱換一種說法,使話語特別新鮮活潑,富有藝術(shù)情趣。在譯本中,楊憲益夫婦采用異化法,直接將“交杯盞”和“上頭”直譯成“drunk the bridal cup”和“doing her hair”。這樣的翻譯填補(bǔ)了英語的詞匯空缺。雖然西方婚禮中沒有這兩種風(fēng)俗,但是從字里行間可以看出這是兩人親密關(guān)系的描述。
(五)專有名稱代泛稱:用具有典型性的人或事物的專用名稱代替本體事物的名稱
例7.探春又向眾人道:“當(dāng)日娥皇、女英灑淚在竹上成斑,故今斑竹又名湘妃竹。如今她住的是瀟湘館,她又愛哭,將來她想林姐夫,那些竹子也要變成斑竹的。以后都叫她作‘瀟湘妃子’就完了?!?/p>
She turned to the rest.”The wives of King Shun shed so many tears on bamboos that thereafter their stems became speckled,and now the speckled bamboo is called by their name.Well, she lives in Bamboo Lodge and she’s always crying.When one day she pines for a husband,I’m sure the bamboos there will grow speckled too.Ipropose we call herQueen ofBamboos.”
瀟湘館是林黛玉在賈府的住所。用“瀟湘妃子”來代替林黛玉有非常深厚的含義。首先瀟湘館的特點(diǎn)是翠竹林立、清新幽雅。而且這種瀟湘竹是一種不同的“斑竹”,據(jù)說大禹接任了舜以后,舜為了讓他充分行使職權(quán),在百姓中樹立起首領(lǐng)的威望,便帶著妻子去各地巡游。后來死在途中,他的妻子娥皇、女英傷心不已,兩人的淚水打濕了路旁的翠竹,形成了帶有斑斑淚痕的斑竹。后來她們都投身湘水以示忠誠。傳說她倆成為了湘水之神,百姓稱她們?yōu)橄驽?把帶淚痕的斑竹叫瀟湘竹。用瀟湘妃子代指林黛玉,表明她的多愁善感,也表明她的清高,暗示了林黛玉的愛情悲劇。但是在翻譯時(shí)沒有傳達(dá)出這層意思,如果能采納周邵玲在“《紅樓夢》人物別名英譯探討”(周邵玲:85)中推薦的“bamboos”改為“tear bamboos”就更能貼合文本的內(nèi)涵了。
借代作為一種修辭格在文章中可以生動(dòng)形象地描繪出人物的性格特征。借代的形成過程與一個(gè)民族的文化息息相關(guān)。這種對文化的依賴性會帶給翻譯一定的困難,不過借代是可以翻譯的 (徐莉娜:28)。其實(shí)翻譯總趨勢應(yīng)在語言層面采用歸化的翻譯取向,在文化層面采用異化的翻譯取向 (袁曉寧:88)。對于像《紅樓夢》這樣的宏篇巨著,楊憲益夫婦的翻譯真正做到了字斟句酌,融中西方文化為一體,不僅體現(xiàn)了原著的優(yōu)美文采,也展示了漢文化深厚的歷史底蘊(yùn)。
[1]任強(qiáng).《論METONY MY之功能》[J],燕山大學(xué)學(xué)報(bào)(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版)2010年,Vol.11 No.1:62
[2]唐松波,黃建霖.《漢語修辭格大辭典》[M],中國國際廣播出版社1990
[3]吳忠齊.《英漢借代定義及分類的再認(rèn)識》[J],大眾文藝 (理論)2009年13期:81
[4]譚載喜.《翻譯學(xué)》[M]武漢:湖北教育出版社2005:73
[5]徐莉娜.《常規(guī)關(guān)系在借代翻譯研究中的應(yīng)用》[J]上??萍挤g1999年 No.4:28
[6]楊憲益.《A Dream of Red Mansions》[M],2008
[7]袁曉寧.《對歸化和異化翻譯的再思考——兼談韋努蒂在歸化和異化問題上觀念的轉(zhuǎn)變》[J]東南大學(xué)學(xué)報(bào) (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版)2010年,Vol.12 No.4:88
[8]周邵玲,賈德江.《〈紅樓夢〉人物別名英譯探討》[J]南華大學(xué)學(xué)報(bào) (社會科學(xué)版)2002年Vol.3 No.4:85
[9]Leech Geoffrey,A Linguistic Guide to English Poetry [M].London:Longman Group Limited,1983:52
[10]Venuti,Lawrence,The Translator’s Invisibility[M]. Londonamp;NewYork:Routledge,1995:20
[11]http://grammar.about.com/od/mo/g/metonymy.htm
[12]http://www.thefreedictionary.com/double-crosser
[13]http://en.wikipedia.org/wiki/Bluestocking
H15
A
1004-342(2011)01-119-03
2010-09-15
李玲(1976-),女,成都大學(xué)外國語學(xué)院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