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星
楊時的“為道之方”芻論
李 星
楊時的學術(shù)思想上承洛學、下啟閩學,為二程洛學和朱子閩學的銜接提供了必要的學脈淵源。介紹了楊時立志向道的行為和“倡道東南”的貢獻,闡述了楊時“靜中涵養(yǎng),體驗未發(fā)”的求道、悟道方法。
楊時;洛學;閩學;“體驗未發(fā)”;誠意;踐行
楊時(1044-1130),字中立,世稱龜山先生,宋代南劍將樂縣(今屬福建)人。楊時一生以洛學為宗,不論是著書立說還是講學授徒,都為洛學的進一步傳播和發(fā)展以及宋代學術(shù)中心的南移發(fā)揮了重要作用。楊時的學術(shù)思想上承洛學,下啟閩學,為二程洛學和朱子閩學之間的銜接提供了必要的學脈淵源。楊時的本體論和工夫論有明顯師承二程的跡象,但亦頗有獨到的闡釋。
楊時自小天資聰穎且勤奮刻苦,專心致志于經(jīng)史的誦讀與探究?!坝追f異,能屬文,稍長,潛心經(jīng)史。熙寧九年,中進士第。”[1]1009進士及第便意味著封官授爵的可能,但楊時意不在此,其思想深處有一種求學問道的精神旨趣?!皶r河南程顥與弟頤講孔、孟絕學于熙、元之際,河、洛之士翕然師之。時調(diào)關(guān)不赴,以師禮見顥于穎昌,相得甚歡。”[1]1009封官授爵在世人看來是多么榮耀、多么向往的事情,然而楊時卻有著一種向道的精神氣質(zhì),執(zhí)著于這種求道的精神追求而放棄了調(diào)官赴任,欣然前往河南以師禮拜見程顥于穎昌。這種求學向道之心,楊時在《見明道先生書》中亦有言及:“竊慕古人之學,誦其詩,讀其書,想見其為人而師之有日矣。然以淺聞卑見,未有灼知古人之大體,故刻意雖堅,終未有得也……某常悲夫世之人自蔽曲學,不求有道者正之,而又自悲其欲求有道者而未得也?!保?]393楊時與程顥在穎昌相會后,便有相遇恨晚之感。楊時學成南歸之時,程顥曰:“吾道南矣!”此后,楊時雖在朝為官,但亦時刻不忘求道傳道,他通過講學授徒為洛學的南傳與閩學的發(fā)展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袄韺W名區(qū),獨盛于閩,不惟比擬伊洛,直與并稱鄒魯。而程子‘道南’之一語,遂符合如左券。噫嘻!閩濱東海,屹立武夷諸名勝,元氣融泄,人與地會。當吾世復(fù)有興者,烏知后之視今,不猶今之視昔也。爾諸生景行前哲,能自振拔,以斯道為己任。吾見閩學之盛行,且自南而北,而迄于東西,不局于一方,不限于一時,源遠流長,汪洋澎湃。道之所謂流動而充滿,彌綸而布者,于是乎統(tǒng)貫于載道之人矣”。通過張伯行在 《道南源委》中的這段論述可知,一方面,楊時以其向道之志和刻苦之實深得洛學之真?zhèn)鳎涣硪环矫?,楊時以其矢志不渝的向道情懷,在洛學與閩學之間發(fā)揮了思想傳承之功。在“倡道東南”的過程中,41歲的楊時又不遠千里前往河南拜程頤為師。此時的楊時在理學方面已有一定的造詣,但仍然虛心好學,于是有“程門立雪”的佳話?!耙蝗找婎U,頤偶瞑坐,時與游酢侍立不去。頤既覺,則門外雪一尺矣。 ”[1]1009楊時矢志向道,一生以洛學為宗,通過讀書、著書和講學的實際行動“倡道東南”。清康熙四十五年欽賜南平王地楊時家祠御書“程氏正宗”,這既是對楊時師承二程且“倡道東南”的肯定,又在一定意義上體現(xiàn)了對其人格修養(yǎng)和為道氣質(zhì)的推崇。
楊時既有遠大的向道之志,又有具體的求道之方。楊時認為,求道重在靜中涵養(yǎng),體驗未發(fā)。這是龜山先生工夫論之精髓所在,是“道南學派”極力推崇的修養(yǎng)方式。楊時至李侗都很注重以這種“靜中涵養(yǎng)”之態(tài)來“體驗未發(fā)”,李侗又以此為修養(yǎng)、求道之旨教授朱熹。朱熹說:“李先生教人大抵令于靜中體認大本未發(fā)時氣象分明,即處事應(yīng)物自然中節(jié)。此乃龜山門下相傳指訣?!饼斏介T下這種“靜中體認大本未發(fā)”之法乃是一種內(nèi)向性的直覺主義方法。楊時云:“某嘗有數(shù)句教學者讀書之法云:以身體之,以心驗之,從容默會于幽閑靜一之中,超然自得于書言象意之表?!保?]318在楊時看來,求道、悟道,需“以身體之,以心驗之”,而這種“以身體之,以心驗之”的對象就是“大本未發(fā)”時的真切感受。陳來先生在《朱子哲學研究》中指出:“所謂體驗未發(fā),是要求體驗者超越一切思維和情感,以達到一種特別的心理體驗。其基本方法是最大限度地平靜思想和情緒,使個體的意識活動轉(zhuǎn)而為一種心理的直覺狀態(tài)。在這種高度沉靜的修養(yǎng)中,把注意力完全集中到內(nèi)心,成功的體驗者常常會突發(fā)地獲得一種與外部世界融為一體的渾然感受?!保?]要“體驗未發(fā)”則需“靜中涵養(yǎng)”,“靜中涵養(yǎng)”是為了“體驗未發(fā)”。那么,體驗未發(fā)的“未發(fā)”為何物呢?楊時指出:“學者當于喜怒哀樂未發(fā)之際,以心體之,則中之義自見。”[1]501楊時在“體驗未發(fā)”這個問題上同《中庸》有著密切的關(guān)系?!吨杏埂氛f:“喜怒哀樂未發(fā)謂之中,發(fā)而皆中節(jié)謂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達到也。”[3]46則“體驗未發(fā)”實際上就是在運用“默識澄心”之直覺方法來把握“中”——喜怒哀樂未發(fā)時的氣象。雖然這種氣象需在高度自覺和沉靜中才能把握得住,但并不是沒有進行這種把握的可能。它首先需要的是一種自覺求道的能動性,然后通過“道體”的湛然虛明作為一種內(nèi)在的精神導向,引領(lǐng)修養(yǎng)主體在靜中體驗以至達到“渾然與物同體”的天地境界?!办o中涵養(yǎng),體驗未發(fā)”,不僅是楊時認為的求道、悟道的必要條件,而且也是其工夫論的旨趣所在。于靜處體驗未發(fā)是相對于向外格物而言?!拔锕滩豢蓜俑F也”,因而向外格物便不具有現(xiàn)實性。因此,在楊時看來,悟道的唯一方式就只有向內(nèi)體驗未發(fā)。
楊時的“靜中涵養(yǎng),體驗未發(fā)”,不僅是對二程思想的繼承,也是對《中庸》《孟子》有關(guān)持誠、養(yǎng)心思想的闡釋。“體驗未發(fā)”只是一種求道的修養(yǎng)路徑,在具體的操作層面要以什么方式來進行呢?楊時認為,在“體驗未發(fā)”的過程中,應(yīng)當始終堅持守誠和不動心。所謂“不動心”,并非如一種空寂虛無的狀態(tài),而是強調(diào)本心不受外物的干擾,進而才能收“放心”,悟得心中至善的“天理”。楊時在求道的過程中,既延續(xù)了二程“格物致知”的思想,又重在對“格物”從內(nèi)求路向上做了闡釋。孟子說:“萬物皆備于我,反身而誠,樂莫大焉?!保?]楊時順著孟子的這一思想主旨,亦強調(diào)求道需反省內(nèi)求。楊時說:“孟子曰:‘博學而詳說之,將以反說約也?!乐畬W者欲以雕繪組織為工,夸多斗靡,以資見聞而已。故摭其華,不茹其實,未嘗畜德而反約也。彼亦焉用學為哉?!保?]510在反省內(nèi)求的過程中,持誠和養(yǎng)心顯得尤為重要?!罢\”乃真實無妄之義,是天道的本真樣態(tài)?!吨杏埂吩疲骸罢\者,天之道;誠之者,人之道?!保?]101天地萬物生生不息的化生過程正是天之“誠體”的表征。從人的角度看,就應(yīng)當要使自己變得“誠”,只有使自己變得“誠”了,才能使自己融入天地大化流行的過程中。這既是人道的彰顯過程,也是個體境界升華的過程。楊時在“為道”修養(yǎng)方面就十份注重“誠”,尤其是“誠意”的涵養(yǎng)與恪守。楊時指出:“夫圣人所謂毋意者,豈恝然若木石然哉?毋私意而已。誠意固不可毋也。若所謂示現(xiàn)者,則非誠意矣,圣人不為也?!保?]501在楊時看來,只有做到反身而誠,固守誠意,方是在涵養(yǎng)本心,歷練性情,進而才可覺“樂莫大焉”,以至參天地造化。楊時在《答練質(zhì)夫》信中說:“孟子曰:‘萬物皆備于我,反身而誠,樂莫大焉?!f物皆備于我,則數(shù)雖多,反而求之于吾身可也。故曰:‘盡己之性則能盡人之性’,盡人之性則盡物之性;以己與人、物,性無二故也。夫道豈難知難行哉!雖行止徐疾之間,有堯舜之道存焉。世之人不知自己求之,道之所以難知難行也?!保?]514之所以可以“盡己之性則能盡人之性,盡人之性則盡物之性”,就在于天地萬物中本真地包含著“誠體”,且這種本真的至善在人身體就落實為“性”。然而,不僅人物之氣稟不同,而且每個個體的氣稟亦非相同。那么,在變化氣質(zhì)的過程中,性本固有不可變化,因而“修心”以至“盡心”便顯得至關(guān)重要。楊時在“為道”修養(yǎng)方面注重“誠意”,也是為了能夠“正心”。只要心正了,在至誠之心態(tài)下就能夠理解和踐行天地之大道,所謂“至誠而不動者,未之有也”。
張岱年先生在《中國哲學大綱》中提出:“關(guān)于知行關(guān)系,亦有三說之殊異。一,認為行是知的基礎(chǔ),離行則無知,有行則有知,此墨家及王船山顏習齋之說。二,認為知是行的基礎(chǔ),有知則有行,無知則不能行,此程朱之說。三,認為知行無別,此王陽明之說?!保?]不管何種關(guān)于知行的學說,都是認為知行是有別而不離的。這種知行不離觀使得中國哲學家在小至識物大至求道的過程中,都十份注重踐行并將最后的人格修養(yǎng)落實在踐行上。楊時自然也十份重視踐行?!胺瓷矶\”進而“體驗未發(fā)”,就會使得個體在精神修養(yǎng)上呈現(xiàn)出一種灑落的氣象。而個體以其高度沉靜的心態(tài)悟得喜怒哀樂未發(fā)時的這種灑落氣象并不是封閉的,而是流溢的或者說是“主體間”的。楊時在《答伊川先生》中說:“理一而分殊,故圣人稱物而平施之,茲所以為仁之至、義之盡也。何謂稱物?親疏遠近各當其分,所謂稱也。何謂平施?所以施之,其心一焉,所謂平也。某昔者竊意《西銘》之書有平施之方,無稱物之義,故曰言體而不及用,蓋指仁義為說也。故仁之過,其蔽無分,無分則妨義;義之過,其流自私,自私則害仁。害仁則楊氏之為我也,妨義則墨氏之兼愛也,二者其失雖殊,其所以得罪于圣人則均矣”[1]402。作為道的實質(zhì)“天理”,在楊時看來,它既存在于個體的本心中,也存在于人倫日用之中。要做到時不離道,就應(yīng)當既要持誠養(yǎng)心、靜中涵養(yǎng)、體驗未發(fā),又要于人倫日用中踐行大道。楊時為官多年,其在任期間多為百姓著想,時刻不忘儒家知識分子為民請命、踐行天道的本分。元祐三年,楊時被授予虔州司法。在任上,楊時秉公執(zhí)法,剛正不阿。胡安國在《龜山先生墓志銘》中指出:“公燭理精深,曉習律令,有疑獄眾所不決者,皆立斷。與郡將議事,守正不傾。 ”[1]1018楊時在多處當過縣令,而其當縣令期間也是恪守孔孟之道,重仁義且以民為本,并盡己之力以除惡安良,為民造福。紹圣元年和四年,瀏陽發(fā)生了嚴重的旱災(zāi)和雨災(zāi)。楊時及時上書要求撥糧賑災(zāi),并減免災(zāi)民的賦稅。這些在其《上程漕書》《上提舉議差役顧錢書》和《上州牧書》中都有體現(xiàn)。楊時為官期間,總是不畏權(quán)貴,據(jù)理直言。北宋時期,中原屢遭金兵進犯。當時負責京都防務(wù)的主戰(zhàn)派人物李綱被罷官,激起開封軍民的憤慨。楊時認為,開封軍民只是出于一時忠憤,非有作亂之心,無足深罪。而李邦彥首畫遁逃之策,捐金割地,質(zhì)親王以主和議,罷李綱而納誓書。李鄴奉使失辭,惟虜言是聽。此二人者,國人之所棄也。可見,楊時在抗金的態(tài)度上始終是堅決的。他的這種抗金的堅決態(tài)度,在踐行天道、踐行仁義的層面,彰顯了一個知識分子憂國憂民的深切情懷。
楊時的“為道之方”,為我們從本體論、工夫論以至踐行天道的不同層面展示了一代名儒如何修身求道、悟道的涵養(yǎng)路數(shù)。通過對楊時“為道之方”的探究,使我們從“為道”而非僅僅“為學”的角度走進了楊時的思想,體會到楊時的“為道”志向和“行道”執(zhí)著,也讓我們在興味其修養(yǎng)意蘊的同時升華了自身的求道熱誠和行道意志。
[1]楊時集[G].林海權(quán),點校.福建人民出版社,1994.
[2]陳來.朱子哲學研究[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7:92.
[3]中庸·大學[M].王國軒,譯注.北京:中華書局,2008.
[4]孟子[M].王麗華,藍旭,譯注.北京:中華書局,2008:289.
[5]張岱年.中國哲學大綱[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4:5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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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1673-1999(2011)11-0035-02
李星(1987-),男,福建福州人,碩士,福建師范大學(福建福州350007)公共管理學院助教,研究方向為中國文化與馬克思主義哲學。
2011-03-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