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甫,魏 巍
(1.四川大學 文學與新聞學院,四川 成都 610064;2.陜西師范大學 文學院,陜西 西安 710062)
《我的兄弟叫順溜》與民族主義敘事
李文甫1,魏 巍2
(1.四川大學 文學與新聞學院,四川 成都 610064;2.陜西師范大學 文學院,陜西 西安 710062)
凡是在有抗戰(zhàn)歷史書寫的地方,就透露出民族主義的痕跡。在眾多的關于抗戰(zhàn)的電視劇里關注《我的兄弟叫順溜》,并不單純只是因為這部電視劇里的民族主義敘事,更為重要的,是在民族主義敘事之下隱含眾多人性悖論,以及在民族主義立場下寓含的對歷史的書寫。電視劇通過宣揚戰(zhàn)爭對我軍民的殘酷,以激起同情,進而凝聚民族主義情感。順溜的姐姐遭到坂田的強暴一場戲,是人性與民族主義的遭遇戰(zhàn),在民族主義面前,人性遭到了徹底扭曲,順溜的悲劇,是他所處的環(huán)境與自身人性沖突的悲劇,是人性遭遇黨派政治下的民族主義所必然遭遇的悲劇。
民族主義;人性;歷史;認同
抗日戰(zhàn)爭作為一場全民族參與的歷史事實,不管是其時的歷史真實,還是后來人對歷史的書寫,都是一場不折不扣的民族主義事件。可以毫不猶豫地說,凡是在有抗戰(zhàn)歷史書寫的地方,就透露出民族主義的痕跡。在眾多的關于抗戰(zhàn)的電視劇里關注《我的兄弟叫順溜》(以下簡稱《順溜》),并不單純只是因為這部電視劇里的民族主義敘事,更為重要的,是在民族主義敘事之下隱含眾多人性悖論,以及在民族主義立場下寓含的對歷史的書寫。
談論民族主義的問題,首先就得討論認同問題,沒有集體的認同,就沒有民族主義。安德森在《想象的共同體:民族主義的起源與散布》一書中恰當?shù)陌衙褡逯髁x定義為依靠想象建立起來的集體認同,他認為,民族“是一種想象的政治共同體——并且,它是被想象為本質上有限的,同時也享有主權的共同體”,“它是想象的,因為即使是最小的民族的成員,也不可能認識他們大多數(shù)的同胞,和他們相遇,或者甚至聽說過他們,然而,他們相互聯(lián)結的意象卻活在每一位成員的心中。”[1]“民族被想象為一個共同體,因為盡管在每個民族內部可能存在普遍的不平等和剝削,民族總是被設想為一種深刻的,平等的同志愛。最終,正是這種友愛關系在過去兩個世紀中,驅使數(shù)以百萬計的人們甘愿為民族——這個有限的想象——去屠殺或從容赴死?!盵2]
顯然,如果沒有構建一個“大和民族”的概念,以及一個以天皇為中心的輻射圈,我們是很難想象那么多忠于天皇的軍國主義者在影視劇中的剖腹自盡行為的。每個人都把自己想象為這個民族中的一個分子結構,把對天皇為象征的大和民族的所謂責任扛在肩上,在戰(zhàn)爭失利的時候,他們想到的首先不是自己的失敗,而是整個民族的榮譽問題,個人的恥辱感于是轉化為一種集體對個人的壓抑感,他們必須承認這個民族的榮譽,而個體的自殺,則成為保持住集體榮譽的唯一出路。同理,當我們面對這樣的侵略的時候,喚起一種民族認同感,去全力抗拒這種入侵就成為反擊的重要策略。在時過境遷,科技高度發(fā)達的今天,以某種方式來重新回顧歷史,并以這段歷史來作為凝聚人心的時候,電視劇無疑成為宣揚這種政治理念的糖衣炮彈。誠如安德森所言,“在一個‘歷史’本身還普遍被理解成‘偉大的事件’和‘偉大的領袖’,還被想象成由一條敘述之線所串成的一顆顆珍珠的年代,人們明顯地會忍不住想要從古代的王朝中解讀這個共同體的過去。”[3]有鑒于某種人所共知的審查制度,安德森在這里所提到的“人們”一詞就完全可以“上層建筑的意識形態(tài)”來替換。從“古代的王朝”來解讀這個共同體的過去固然重要,但是,遠不及從自身的發(fā)展壯大并合理奪取政權來解讀我們現(xiàn)在所謂的幸福生活,并以此團結一致向前看更為現(xiàn)實和迫切,它是我們現(xiàn)在新形勢下構建民族主義的必要措施。因此,可以說,抗戰(zhàn)這個主題,只要黨派政治存在,它的敘事就會以不同的樣式得到強化,它本身既是對日本軍國主義的清算,也是民族主義認同的政治教科書。而《順溜》正是這種教科書的一個典范之作。
《順溜》的故事從順溜伏擊吳大疤拉開始,一開始就把整個故事置于抗日的戰(zhàn)爭環(huán)境之下,與《大刀向鬼子頭上砍去》慢慢切入民族主義認同不同,它無需過渡,就把主人公直接聚集在了集體認同之中。這個認同從何而來,劇中并沒有明確地告訴我們,但是,當陳大雷拿出一個火柴盒,向順溜命令道:“瞄準這個東洋娘們兒,射擊”的時候,一切都開始明朗起來。
很顯然,這個火柴盒是個戰(zhàn)利品,它與俘虜不同,對待俘虜,我們講究的是革命人道主義,需要優(yōu)待,因此,不管在電影中,還是電視劇里,我們都很難看見中國軍人粗暴的對待俘虜?shù)膱雒?,槍殺俘虜更是少見,它跟共產黨的隊伍絕緣,那基本上是國民黨軍人才干的事情(《狙擊手》)。但是,這并不能因此就說共產黨的隊伍對日寇降低了仇恨,事實上,對于身處其間的戰(zhàn)士來說,這種仇恨并沒有減少,而僅僅只是因為“紀律”的約束而變得更為壓抑。印有東洋娘們的火柴盒是沒有生命的,因此,向這個娘們開槍既有試探順溜槍法的目的,也帶有發(fā)泄被壓抑的仇恨的心理。
以“東洋娘們”代替對火柴盒的稱呼,陳大雷在無形之中完成了對屬下的民族主義再教育。火柴盒是一個中性名詞,不管它表面用什么裝飾,鑒于隊伍的純潔性,它都不足以引發(fā)一個共產黨領導下的革命戰(zhàn)士對它的激情,然而,一旦這個火柴盒被群體指認為射擊的目標,尤其是具有“東洋”特性目標的時候,它便在潛意識里形成一種敵我意識,與面對作為司令員的陳大雷不同,順溜現(xiàn)在面對的是非我族類的另外一個事物。當順溜聽從命令,把司令員的陳大雷當作吳大疤拉的時候,陳大雷手中的火柴盒也就順應著這種推理順理成章的具有了敵我關系,于是,按照順溜的描述,“我就是槍,槍就是我,我倆人槍一身”,順溜的槍法代表了我方對敵方——火柴盒/東洋娘們——所應具有的決心和所將實施的懲戒。在民族主義敘事的氛圍中,即便是一只火柴盒,它也應承擔起激發(fā)民族憤恨的任務。
“火柴盒上的民族主義”是我們對日本人的民族主義建構,與此相應,在樹立一個想象的集體敵人的同時,還應該建構一個屬于自己的民族主義,只有敵人的民族主義,自己就會暴露在蜂窩之中無處藏身;而只有自己的民族主義,打出去的拳頭就會掉進無物之陣里面。在科技遠沒有今天這樣發(fā)達的抗日戰(zhàn)爭時期,報紙,標語,廣播等無疑是最佳的選擇,在《順溜》中,報紙的作用可謂發(fā)揮到了極致,這種作用就是一直傳承到今天的鼓吹功能。當順溜說《新四軍報》上對 的報道不實的時候,文書翰林教育他說:“我跟你說,這是報紙,這是文章,文章是干什么的?就是要宣傳要鼓動,它只有這么寫,才能讓戰(zhàn)士們對敵人產生更大的仇恨……”翰林無意中說了句實話。報道當然不能實話實說,就像現(xiàn)在的報道一樣,它需要鼓吹某些主旋律的東西。如果要凝聚人心,那么,報道就必須添油加醋,就像現(xiàn)在的電視劇一樣。既要突出我們的英勇,更要突出戰(zhàn)斗的殘酷。
無需贅言,戰(zhàn)爭本身是充滿殘酷與仇恨的,這種殘酷與仇恨在影視里面通常表現(xiàn)為敵人對我國民的燒殺淫掠,表現(xiàn)為遭遇敵人時戰(zhàn)友的中彈身亡。這里有一個非常合理的邏輯,當我方軍民,尤其是主人公,或者主人公身邊的戰(zhàn)友倒下時,汩汩的鮮血,加上無力而堅毅的言說,成為鼓動主人公們仇恨的火花。而同時,當這些主人公被搬上銀屏,這種仇恨便會無形間轉移到觀眾身上,成為點燃觀眾們民族主義情感的火苗。通過觀影過程的完成,觀影經(jīng)驗轉換為個人意志,銀幕上的仇恨轉換為觀眾的民族主義情感。
在把戰(zhàn)爭作為一個過去式呈現(xiàn)的時候,單純只是戰(zhàn)爭的殘酷似乎并不能完全滿足建構民族主義的必要條件,尤其是在一個各是其所是,各非其所非的時代里,要顧及各個階層的感情認同確實并非易事。在這種情況下,展現(xiàn)各方面,各階層在戰(zhàn)時的艱難處境就尤為必要。這不僅是拓展表現(xiàn)場面的宏闊問題,在事件的背后,也隱藏著針對認同的人群階層問題。
一般而言,因為平民是我們大多數(shù),平民形象也就是在展現(xiàn)我們大多數(shù),因此,在影視劇里表現(xiàn)平民在戰(zhàn)爭中的受苦受難,表現(xiàn)敵人對百姓的殘忍就非常具有政治空間。當“順溜”在執(zhí)行狙擊任務時面對姐夫被日本兵刺死,姐姐被坂田強暴而無能為力的時候,戰(zhàn)爭的殘酷無情以及對日本官兵的仇恨就不僅呈現(xiàn)在順溜眼前,也為我們的觀眾所記取。它以一個民族的創(chuàng)傷形式呈現(xiàn)在觀眾面前,從而成為一種民族記憶。
有一種邏輯認為:如果敵方對我方的某個指揮員越是恨之入骨,欲置之死地而后快,就越能證明此人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英雄,比如聯(lián)隊長松井對陳大雷的評價是“兇狠,殘忍”,然而,此殘忍和彼殘忍是不一樣的,由于評價標準不同,我們評價敵人的殘忍是因為他們燒殺淫掠無惡不作,敵人評價我方英雄的殘忍,僅僅只是因為他們能征慣戰(zhàn)善于“打鬼子”;由于立場的不同,敵人的評價很顯然與我們的評價不在同一個水平線上,我們的兇狠與殘忍正是英雄的表現(xiàn),恰恰是敵人的這種對英雄的仇恨感,滿足了觀眾對英雄們的崇敬感(李云龍、陳大雷等等),同時也滿足了曾經(jīng)被蹂躪的民族自尊心,更能激發(fā)觀眾的民族主義熱情。
如果要讓觀眾團結在一個統(tǒng)一的目標之下,那么,就必須以“我們”的名義,把“我”納入到“我們”的旗幟下面,讓敵人發(fā)出對每一個“我”最強烈的詛咒,才能激發(fā)我們以惡報惡之感。
毫無疑問,同情是民族主義認同中最關鍵的一個詞匯。觀眾的同情并非完全來自善意或者正確的政治,它還來自通過對別人的脆弱生命的體察來意識到自我生命個體的脆弱。只有意識到自己跟別人也一樣是活生生的人,具有身體上的欠缺,才會去認同別人所受的苦難。因此,借敵人的殘酷激發(fā)出來的民族仇恨,從而激起觀眾的同情就成為達到民族主義認同的重要途徑。
如果對我們同胞的暴力是異族的個人所為,是純粹的個體性行為,就并不能引發(fā)我們的民族認同感,我們只有把對方想象成為異族集體中的一員,他們的背后站立著一個民族,或者一個國家,這樣,我們才能激發(fā)我們對異族的仇恨情緒,同時,只有當我們覺得自己是以個人之力在對抗整個異族或者國家的凌辱的時候,我們才會發(fā)現(xiàn)自己作為個體人的勢單力薄,才會尋求一個團體來作為依靠,于是,在建構一個異族的民族主義的同時,也建構著自己的民族認同。
以同情喚起觀眾的支持,是民族主義必不可少的要件。借“他者”的暴行來喚起“我們”的仇恨是必不可少的,然而,這種仇恨如果沒有得到同情的心理支撐,就不能把“我”與“我的”族類聯(lián)系起來。民族主義需要借助一個或者一群同類人的受難故事,才能達到想要的目的。只有當我們把順溜的姐姐當作和我們一樣的族類,當作我們自己的姐妹,在確認了她就是我們現(xiàn)在絕大多數(shù)中國農民中的一員的前提下,才會喚起我們同情心。
然而,并不是每個同胞的受難都能夠激起我們的民族主義情緒,軍人肯定會對敵軍官兵殘酷虐殺我方官兵產生仇恨情緒,但并不是所有的同胞都會產生這樣的情緒,對非戰(zhàn)民眾來說,他們更同情被敵人虐殺的平民,尤其是那些與自己一個階層的民眾。因此,在抗戰(zhàn)影視劇里表現(xiàn)不同階層的民眾受到異族的蹂躪就顯得異常必要,三營長的壯烈犧牲代表了軍人,順溜的姐姐姐夫的死則代表了平民,他們的慘死是激發(fā)人民產生民族認同的催化劑。當中國的百姓看到順溜的姐姐被坂田強奸,姐夫被日本兵殺死的時候,我想,九億多人民無疑會在此刻把自己想象成中國人民的一員。這個時候,不管是國民黨還是共產黨,不管是八路軍還是游俠土匪,哪怕他是一個偽軍,只要他能夠把坂田等人殺死,他們都會把這些人當作自己人,并承認對方也是中國人這個集體中的一員。
有種悖論一直支配著我們現(xiàn)在的影視劇拍攝,越是把敵人描繪得沒有人性,觀眾便越是能夠從那些血淋淋的場面中吸收仇恨的營養(yǎng),培養(yǎng)自己的人性的同時,也更能夠培養(yǎng)民族主義意識。
順溜面對姐姐遭坂田強暴的時刻,正是人性與民族主義集體敘事遭遇的時刻。如果順溜當時開槍射殺了坂田,那么,他的姐夫就不會被日本人殺死,他的姐姐也不會被坂田強暴,導致最后的投井自殺。事實上,順溜沒有那么做,面對被坂田強暴的姐姐,他耳邊響起的是司令員那深刻的教誨:“無論發(fā)生什么情況,你千萬不能暴露目標,就是天塌下來,你也得像石頭那樣給我埋在草里,靜靜等候石原走進你的射程?!睙o論姐姐如何聲嘶力竭的呼喚著自己的弟弟順溜,他耳朵里回響的還是司令員的話:“記住,不管發(fā)生什么事情,就是天崩地裂,生死存亡,你也得服從命令,完成任務?!背松l(fā)出仇恨的目光之外,姐姐的呼喚只能激起他對司令員的命令的反復回憶。
這是一出挑戰(zhàn)人性極限的戰(zhàn)爭敘事,以全民抗戰(zhàn)的集體名義,民族主義在這出戲里大獲全勝,順溜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姐姐遭受坂田的強暴。也正是這樣,順溜的人性遭受了極度扭曲?;蛟S,我們要問:難道我們的抗戰(zhàn)不是為了讓每個中國人不再遭受這樣的屈辱嗎?如果是,那么,為什么順溜就不能拯救在自己眼前受難的姐姐?難道自己的姐姐就不是屬于自己的同胞嗎?在拯救一個想象中的共同體之前,個人是否有首先拯救自己親屬的權利?難道個體生命不是通過肉體的存在才能得以保持嗎?個體的生命只有一次,以現(xiàn)實中一次的個體生命為賭注,來換取想象中的烏托邦前景是否值得?
很顯然,民族主義的集體敘事在面對個體災難的時候取得了全面勝利,個體在這樣的敘事面前所承受的苦難變得不值一提。正是在這樣的前提下,順溜的悲劇才更值得讓作為個體人的觀眾深思。抗戰(zhàn)勝利了,但是在順溜看來,“你們的戰(zhàn)爭結束了,我的戰(zhàn)爭沒有結束”。如果順溜在姐姐遭受強暴的時候以人性的扭曲來完成了自己的任務的話,這時候,如果我們以以惡報惡的觀點來看的話,他的人性得到了舒張,可是,當我們從善的角度來看的話,他的人性則再度遭到了扭曲。然而,在順溜的出走報復行動中,人性遭到扭曲的又何止他一個人?如果我們承認必須對那些曾經(jīng)無惡不作而現(xiàn)在宣布失敗了的日本官兵實行人道主義,以人性的方式去對待他們,那么,我們又應該以什么樣的人性去對待失去了姐姐,失去了家的順溜呢?難道順溜對坂田個人的仇恨不是合情合理的嗎?就算他真的槍殺了坂田,難道不正是他人性的必然反應嗎?然而,恰恰就是因為他的人性而使得他違背了集體烏托邦構想,在抗戰(zhàn)還沒有勝利的情況下,違背了民族主義的最基本構想的主題,讓他由英雄變成了集體追捕的對象。
沒有人懷疑順溜是個英雄,“但是現(xiàn)在,陳二雷已經(jīng)到了懸崖邊上了,你看吧,只要他的槍一響,他就是英雄的反面,我們?yōu)榱苏人?,所以不得不采取強硬的措施??!”(政委語)這是一個非常有意思也非常具有悲劇性的悖論,這個悖論我們可以先用陳大雷的話來表述:“因為昔日的戰(zhàn)友都死于敵人的槍彈,他們人雖死,卻是名列英雄冊,他們個個永垂不朽,而今天,順溜竟然真要被自己的戰(zhàn)友執(zhí)行戰(zhàn)場紀律,更讓我恐懼的是,只要順溜被執(zhí)行戰(zhàn)場紀律了,那么就算他死了事情仍然沒完,他死后命運會更可怕,因為我們不得不給他安個罪名,我們不得不尋找他所有犯過的錯誤,順溜之前的戰(zhàn)功會被悄悄地隱蔽起來,就像順溜隱蔽在青紗帳里……”為了“拯救”順溜,所有的新四軍游擊隊都行動起來,人性再次被民族主義敘事下的權力命令取代。
中國針對抗戰(zhàn)的戰(zhàn)爭邏輯——至少現(xiàn)在關于的抗戰(zhàn)的戰(zhàn)爭邏輯是——日軍對華侵略是軍國主義的惡果,與個人無關,與日本民眾無關,他們是被人欺騙而來到中國戰(zhàn)場的,因此,一旦日軍放下武器宣布投降,我們對參戰(zhàn)的官兵就可以既往不咎,仿佛題目壓根就不曾參加戰(zhàn)爭一樣。這種奇怪的論調讓我們不由得要問:難道參戰(zhàn)的官兵不是從日本民眾中來的嗎?難道歷史真的就是由幾個英雄或者領袖構筑起了的嗎?一般下層的民眾是否就真的沒有屬于自己思考判斷問題的理性?難道自上而下的啟蒙就應該是天經(jīng)地義的,而下層民眾就不能對上層意識形態(tài)進行逆向啟蒙?難道這不是另一種隱蔽的強權意識形態(tài)加諸一般民眾的反動外衣?
然而,順溜終于只是射穿了石原的骨灰盒,他以另外一個已死之人的再度死亡代替了坂田,雖然帶著極大的痛苦,順溜的人性還是得到了回歸,然而,隨著槍響,他的戰(zhàn)爭也跟著結束了。順溜死在國民黨官兵的槍口下可謂死得其所——既沒有破壞抗戰(zhàn)的結局,也正好實現(xiàn)了新政權下名載英雄史冊的邏輯,然而(又是一個奇怪的轉折),他的名載史冊是以把自己的人性完全交付給民族主義為代價的。如果順溜不是以報仇的名義去刺殺坂田一人,而是以民族主義的名義來對整個參戰(zhàn)的日本官兵行刺,那么,我們會毫不猶豫第認為,他的人性受到了扭曲,變成了戰(zhàn)爭機器。然而,他畢竟不是戰(zhàn)爭機器,其他人也不是,順溜的悲劇,是他所處的環(huán)境與自身人性沖突的悲劇,是人性遭遇黨派政治下的民族主義所必然遭遇的悲劇。
與電影不一樣,中國的電視劇是在電視大規(guī)模走進百姓生活以后才逐漸發(fā)展起來的,它起步較晚,關于抗戰(zhàn)題材的影視劇本身跟抗戰(zhàn)并沒有太大的關系,從藝術自身來看的話,脫離了當年宣揚民族主義鼓吹抗戰(zhàn)的現(xiàn)實需要,它應該能夠更好的反思歷史,至少應該能夠更好地讓觀眾記住歷史,然而,很多關于抗戰(zhàn)的歷史劇連最基本的歷史真實都沒有,何來深層次的反思?
在《順溜》中,皇協(xié)軍遇到陳大雷的時候,居然會主動要求留下槍支彈藥;戰(zhàn)斗將要結束的時候,面對近在咫尺的新四軍戰(zhàn)士,日本官兵不是選擇開槍射擊,而是很不近情理的慢慢地安上刺刀肉搏,讓陳大雷出來表現(xiàn)他的勇武形象;陳大雷這個據(jù)說是能征慣戰(zhàn)的司令員居然會留守在連皇協(xié)軍都知道易攻難守的小黃莊等著敵人的進攻,假如不是劉強奇跡般的出現(xiàn)營救了他們,全軍覆沒也不為過,如果我們不認為他是在拿士兵的生命開玩笑的話,至少也是在以他們的生命為賭注,來塑造一將功成萬骨枯的英雄形象;順溜撿到了狙擊槍居然不愁子彈的來源(這在《地雷戰(zhàn)》中也有相似的低級錯誤),如此歷史,何來真實?考慮到某種審查制度,我們當然不能把這樣的錯誤全部歸結為導演的無能,在中國,一部影視劇一旦搬上銀屏,那么,就證明它已經(jīng)成為一種國家行為。換句話說,中國的抗戰(zhàn)影視劇中關于民族主義的敘事,并不是純粹的民族主義敘事。
正因為它不再是純粹的民族主義敘事,所以,在影視劇里面突出國民黨軍隊的不抵抗政策就顯得極其必要。面對被日軍團團圍住的陳大雷,李歡師長見死不救,在日本宣布投降以后,卻到處搶奪勝利果實,事實上,只要我們認真觀察,就會發(fā)現(xiàn),只要有國共同時出現(xiàn)的抗戰(zhàn)影視劇,劇情表現(xiàn)的要么是國民黨消極抗日積極反共,要么就是國軍在八路軍新四軍的幫助下取得某些勝利,然而最終結局卻是國軍將士投靠了共產黨的隊伍(《狙擊手》),或者就讓國民黨的人死光光《地雷戰(zhàn)》,這當然是符合我們現(xiàn)在看歷史的大體真實的,就算我們不知道別的抗日國民黨將領,但是,歷史教科書上寫著的張自忠將軍以及他的部下呢?哪兒去了?抗戰(zhàn)期間的民族主義被黨派政治下的國家主義所代替,如果這時候還要打著民族主義的旗號的話,最好的稱呼應該是黨派民族主義。
然而,黨派政治下的民族主義已經(jīng)不是純粹的民族主義了,它首先考慮的不再是全民族的利益,而是黨派的利益,原因很簡單:在和平年代,在這樣一個消費時代,在一個區(qū)域內提倡民族主義無異于提倡戰(zhàn)爭分裂,而在國與國之間提倡,則無異于戰(zhàn)爭和霸權,它們都體現(xiàn)出鮮明的黨派政治色彩。民族在民族主義的旗號下架空了,與之相關的民族利益被黨派利益悄然取代。
黨派政治下的民族主義需要讓民族確信:他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整個民族的利益,任何別的主張,別的理論,都解決不了問題,只有跟從他們,作為個體的人才能獲救。于是,歷史在這個時候就被描述為單向的直線進城,社會達爾文主義取代了一切歷史的復雜敘事。
我們應該知道,純粹的民族主義是不為黨派利益所拘囿的,因為任何一個黨派都從屬于這個民族,原則上,它不排除從屬于這個民族的任何人,任何黨派。排斥任何別的政見不合的黨派的民族主義都不是純粹的民族主義,都只是黨派政治的一部分。
[1][2][3]本尼迪克特·安德森.想象的共同體:民族主義的起源與散布[M].吳叡人譯.上海:上海世紀出版集團,2005.6、7、102.
[責任編輯:何 來]
The TV Series My Brother is Named Shunliu and Nationalist Narration
LI Wen-fu1,WEI Wei2
(1.School of Literature and Journalism,Sichuan University,Chengdu,Sichuan 610064;2.School of Humanity,Shanxi Normal University,Xi’an,Shanxi 710062,China)
Wherever there is writing about the history of the War of Resistance against Japanese,there is trace of nationalism.Among many TV series about the War,My brother is Named Shunliu is especially noticeable not only because of its nationalist narration,but its many implications of humanity paradox in the narration and its historical writing from the standpoint of nationalism.By making known the cruelty of the war,the story aims to arouse sympathy and agglomerate nationalist feelings.The plot where Shunliu’s sister was raped by Sakata suggests the contradiction between humanity and nationalism,where in the face of nationalism,humanity was totally distorted.The tragedy of Shunliu is caused by the conflict between humanity and the environment where he lived,which is inevitable when humanity confronts nationalism in the context of the partisan politics.
nationalism;humanity;history;identity
J905
A
1674-3652(2011)01-0043-05
2010-10-11
李文甫(1982- ),男(土家族),重慶酉陽人,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碩士生,長江師范學院教師,主要從事電影學研究;魏 ?。?982- ),男(土家族),重慶酉陽人,陜西師范大學文學院博士生,主要從事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