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元克,劉 進
(西華師范大學文學院,四川南充637002)
噙滿淚水行吟于大地上的靈魂
——論“苦瓜詩人”白連春的詩歌創(chuàng)作
劉元克,劉 進
(西華師范大學文學院,四川南充637002)
在眾聲聒噪、詩歌日益邊緣化的時代,白連春帶著泥土的芬芳,孤獨偏執(zhí)地行吟于鄉(xiāng)村與城市,以自己獨特的生命體驗書寫著農(nóng)民、大地、莊稼、以及漂泊中的孤獨和血淚,以他特立獨行的詩歌創(chuàng)作塑造了一個大地之子形象,顯示了一個詩人不屈的靈魂。
詩歌尊嚴;苦瓜詩人;生命書寫
20世紀90年代,隨著中國經(jīng)濟的飛速發(fā)展,大眾消費文化主導的商品意識成為主潮,精英文化意識從社會中心向邊緣滑動,文學的功能和性質(zhì)也相應萎縮。文學成為一種大眾的消費文化形態(tài),消費性的快餐文化逐漸成為主導的文化形態(tài),詩歌由于它的特殊性又加速了其邊緣化。[1]
隨著詩歌邊緣化的加劇,詩人紛紛轉行,詩歌創(chuàng)作也日益業(yè)余化。著名學者楊守森在評論當代詩歌時說:“20世紀90年代以來的中國詩歌,情感日趨淡漠,詩意日漸匱乏。更有甚者,粗鄙與惡俗之作泛濫?!盵2]沈奇認為:“隨著實驗詩歌在90年代的全面式微,一種不無逃逸性的、自我撫慰式的、空心吟誦和復制的‘時尚’便悄然主導了詩壇的流向;我們的現(xiàn)代漢詩再次變得更‘豐富’,也更貧弱。”[3]
由此可見,當代詩歌創(chuàng)作良莠不齊,詩壇也日漸沉淪。在這種大的社會文化環(huán)境中,詩人如何進行創(chuàng)作,如何堅守自己的藝術追求,如何表達自己的情感、體驗,是堅持還是放棄,成為當代每一位詩人必須面對和選擇的首要問題。白連春是一位從泥土走來的詩人,以農(nóng)民特殊的生命體驗書寫著散發(fā)著泥土清香的歌行,在漂泊中書寫著切身的孤獨與血淚,闡釋了他來自大地、感恩大地的情懷,用他的詩歌詮釋了詩歌生命之所在,以他的熱淚與執(zhí)著捍衛(wèi)著當下詩歌創(chuàng)作的尊嚴。
白連春,原先是四川瀘州的一位農(nóng)民,堅持書寫大地、莊稼,生活中的孤獨、疼痛和血淚,因此被譽為“苦瓜詩人”。他于1985年開始發(fā)表作品,2000年加入作協(xié)。關于白連春的詩歌的研究在最近幾年并不多,本文從白連春詩歌所散發(fā)的泥土的清香、他那浸滿疼痛與淚水的漂泊靈魂、以及他執(zhí)著的詩歌美學追求入手,對他的詩歌創(chuàng)作做一個梳理,希望對執(zhí)著于詩歌創(chuàng)作的詩人有所啟發(fā)。
白連春在喧嘩躁動的當代文壇,堅持詩歌創(chuàng)作,執(zhí)著于文字的表達,將詩歌視為生命。著名詩人、詩歌評論家韓作榮認為:“白連春的詩有泥土的本性,并得天獨厚,有著鮮活的呈現(xiàn)和頑強的生命力”。白連春就是帶著對泥土的熱愛開始詩歌創(chuàng)作的,他的詩歌充溢著對泥土、莊稼的愛,讀白連春的詩會有一股強烈的泥土的清香迎面撲來。
白連春首先是一個農(nóng)民,大地上的農(nóng)人、莊稼在詩人進行詩歌創(chuàng)作時被自覺地納入視野。他的詩歌意象大多來自原生態(tài)的農(nóng)村:泥土、稻、青菜、青草、土豆、桑、南瓜、耕耘、白菜、苦瓜、黃牛、玉米等等。這些意象與詩人日常生活密切相關,也是人類生命的源泉,滲透著詩人強烈的主觀感受?!暗尽痹谖覀冄壑兄皇侨粘5闹参?,但是詩人給我們呈現(xiàn)另一種景象:“稻的殼是父親的輝煌/照了我一生/稻的汁是女兒的酸楚/苦了我一生……為了稻的熟/我愛了一生”(《稻》)。在“稻”散發(fā)的清香里,蘊含了父親艱辛的勞動,女兒的酸楚;前者詩人用了一個“照”字,后者一個“苦”字,全詩充滿張力的意境顯現(xiàn)出來,最后為了“稻熟”詩人愛了一生。由“稻”詩人抒發(fā)了農(nóng)人的矛盾心情,既有收獲的喜悅,又有過程的艱辛,但是詩人肯定的是前者,贊美的也是前者;“稻熟”在這里有多種解讀的可能,顯示了詩人不懈的人生追求。白連春對“稻”的書寫是一個系列,從插秧、稻花、稻葉、灌漿、到成熟收獲,詩人表達了對大地、莊稼的熱愛與贊美。在詩人的眼中,一切作物是有生命的,而不是孤立存在,甚至《一棵白菜也有自己的祖國》。糧食是弱小的,是不會表達的,詩人甘愿為弱小代言,為宇宙中偉大的弱小者鳴不平,“看見小米,我忍不住想問上帝/一粒養(yǎng)育了整個人類的米/怎么可以如此小”(《看見小米,我忍不住想問上帝》)。農(nóng)民對土地有一份天生的熱愛,“我就是/一顆泥土的心。你給我一粒草籽/我就扎根,我就發(fā)芽,我就開花/你給我一粒草籽,就是給我一個完整的世界”(《一顆泥土的心,卑微,渺小,樸素》)。詩人將自己化為泥土,體驗大地的寬廣;將小草的世界視為自己的世界,體味小草的堅韌,洋溢著世人對大地的感激,對小草的贊美。詩人熱烈贊美小草,大地上的精靈,因為《我相信草是大地的一部分》,對草的禮贊就是對大地的贊歌,它們在詩歌中出現(xiàn),也使詩歌散發(fā)著一種天然的泥土的清香,讀來清新自然。
“20年前,我還年輕,詩歌是我的生命;10年前,我還不算太老,詩歌是我的生命;現(xiàn)在,重病在身,從打工的北京回到故鄉(xiāng)四川瀘州,詩歌更加是我的生命……”這是白連春在獲得“全國首屆大型農(nóng)民工詩歌征文大獎賽”最高榮譽(特等獎)時由于生病而未能出席頒獎儀式,特委托堂兄“以詩歌的名義”發(fā)表獲獎感言。詩人追求的腳步?jīng)]有停息,就像“在一棵青草下我生長我的心/像一盞秘密的泥土的燈/我燃燒的鎢絲其實只是這一棵青草的根/這一棵青草的根,就是我全部的心”(《在一棵青草下我生長我的心》)?!拔摇钡男氖菑哪嗤料律L的青草的根,卻像燈一樣散發(fā)著光明,表達著對光明美好的追求?!靶枰禾?并開始盼望”(《春天》),只有在詩歌里才能實現(xiàn)詩人對春天,對美好未來向往。泥土、莊稼是白連春詩歌中出現(xiàn)最多的意象,正這源于詩人農(nóng)民出身的切身體驗和將詩歌視為生命的癡迷,所以他的詩歌散發(fā)著泥土的清香,具有生命美學意味。
白連春除了是農(nóng)民身份外,在農(nóng)閑時經(jīng)常出外打工,到過重慶、河南。1997他孑然一身來到北京,租下京郊農(nóng)民一間地下室,過起北漂生活。詩人在漂泊和打工中,深入社會底層,體驗打工者的艱辛,開闊了視野,增加詩歌創(chuàng)作對社會體驗的深度和廣度。
漂泊者的靈魂是孤獨的,著名學者張首映在談到孤獨時說:“成功作品的人物本質(zhì)上是一種廣義的孤獨,具有卓爾獨立和形而上學的獨特個性;人物在孤獨中,喚醒人的自由;體驗孤獨,有時就是體驗自由”。[4]
也許就是這種對自由的追求使白連春成為一個早行的孤獨者?!霸缧姓咦咴谧约旱穆飞?,這路在睡夢里/他就制定好了,所以天沒亮他就/走在了路上,也許是生活逼迫/也許是去赴一個約會/也許純粹是因為喜歡走在路上”(《早行者》)。這種孤獨伴隨著白連春整個打工過程,孤獨帶來的疼痛和淚水卻成了白連春詩歌創(chuàng)作的動力?!耙粋€寫詩人,一定是一個讓別人和/自己,甚至讓上帝都孤獨的人”(《不原諒》)。孤獨和貧窮在詩人的眼里卻“到處是金子,孤獨的,貧窮的”(《到處是金子,孤獨的,貧窮的》)。“許多人都孤獨無助/但是又相互仇恨/而荊扎在我身上的刺卻成了/我活下去的支柱”(《荊》)。可見,孤獨對詩人的沖擊是多么強烈,就像荊的刺扎在詩人的身上,然而卻成了詩人活下去勇氣,漂泊者靈魂深處的疼痛被詩人以形象化的語言表現(xiàn)出來。
當詩壇上“下半身寫作”、“垃圾詩派”興起時,白連春始終堅守著自己的詩歌陣地。即使是世界的多余人,“和玫瑰比,我的愛情多余/和詩歌比/我的紙和筆多余/我的淚水多余……”(《我是全世界最多余的一個》),詩人也絕不屈服,《我不投降,雖然我又窮又有病又老》。在堅守中,一群城市的漂泊者——打工者進入白連春的視野。在關注打工者的時候,詩人終于找到了自己的同伴與戰(zhàn)友,“我們的戰(zhàn)友/遍天下。別誤會。我說的是建筑工人。你管我們/全叫民工”。“鋼筋是我綁的。我灑了多少汗,流了多少血和淚/在你家的陽臺,一枚釘子扎了我的腳,我差點/摔下去。我穿的是在垃圾堆上撿的鞋……這樓,也是我生命的一部分/你住進來,我很高興。我將把你/當作親人,不管你承不承認”《民工》。這首詩在描寫打工者的同時反映了一個現(xiàn)實問題,就是打工者與城里人構成的矛盾關系。打工者懷著巨大的熱情穿行于城市,城市對打工者總是懷有冷漠的拒斥態(tài)度,這是詩人關注現(xiàn)實的結果?!拔覍涯?當作親人,不管你承不承認”這一句成為全詩的詩眼,打工者的熱情,城市人的冷漠一覽無余。又如“我習慣了北京人/對外地人的冷”《在北京》。對那些來到城市,站住腳跟就自以為是城里人,以城里人自居,忘記自己的鄉(xiāng)音,忘記自己根本的打工者,詩人是批判的,“這個對我們低語的人來自遠方的/山村,是一個老瞎子?;蛘咭粋€斷了一條/甚至兩條腿的中年人,帶著滿身的草根/花香和鳥鳴。這些活生生的珠寶被我們/認為是垃圾……這個對我們低語的人養(yǎng)著/我們遺忘了的鄉(xiāng)音”《低語》。
漂泊是一種痛苦的經(jīng)歷,在漂泊中,何處安放自己的靈魂,哪里是自己的精神家園。白連春在一組關于故鄉(xiāng)的詩歌中,表達的就是一個游子對故鄉(xiāng)的思念。故鄉(xiāng)在每一個漂泊者的心里都是一個充滿溫馨的地方,悲傷時想起她,孤獨時思念她?!班l(xiāng)愁是一條鐵軌,大半個祖國”,“鄉(xiāng)愁是一滴淚水,大半個祖國”,“鄉(xiāng)愁是一縷月光,被大半個祖國的/黑夜籠罩著,而我害了相思病/看見月光,和其它一切/潔白柔軟的東西,都忍不住靈魂出竅/鄉(xiāng)愁是一粒米,被大半個祖國/那么多的螞蟻搬運著/每天都喂養(yǎng)我的身體/我中了鄉(xiāng)愁的毒:鄉(xiāng)愁要我痛/我不得不痛,鄉(xiāng)愁要我死,我不得不死”(《鄉(xiāng)愁是一條鐵軌,大半個祖國》)。詩人將鄉(xiāng)愁這一抽象的情緒化為具體的鐵軌、淚水、月光、米,表達了一個漂泊者對家園的思念。
關注白連春的打工詩時,我們會發(fā)現(xiàn)一個中心意象——“鹽”?!胞}”在白連春的詩歌中是“淚水”的結晶,是漂泊中的疼痛形象化的表達。漂泊和孤獨是一對孿生姐妹,它們和痛苦、淚水交織在一起,編織著農(nóng)民詩人白連春的夢,顯現(xiàn)了詩人那個漂泊不安的靈魂。
2008年,在外漂泊多年的白連春回到家鄉(xiāng),這并不是衣錦還鄉(xiāng),而是帶著重病返鄉(xiāng),雖然重病在身,但是白連春依然堅持田間勞作和文學創(chuàng)作??v觀白連春的詩歌創(chuàng)作之路,無論是農(nóng)人身份時期,還是在打工時期,他的詩歌總是充滿對大地的感恩、對未來的希望。作為一個農(nóng)民,“活著,愛著,勞動著,幸福著/我不再怨恨命運的不公平/我不再為貧窮、衰老和疾病而痛苦/我不再看見什么都不滿/我要在愛中勞動中流完我的汗和血/成為真正的泥土,回到大地母親的懷抱”(《我活著,我愛著,我勞動,我幸?!罚T谶@首詩里,詩人不再抱怨,只要活著、勞動著,就要愛著、就會幸福著,最后成為泥土,回到大地母親的懷抱。貫穿始終的是“愛著”,顯現(xiàn)了一個農(nóng)民的純真與善良,一個詩人的博大胸襟。在打工的途中充滿了艱辛、淚水,詩人從沒有放棄希望?!懊刻煸缟?夜里悲哀過的眼睛里/太陽堅持永不凋謝的光”《生活》。太陽是永不凋謝的希望,擁有太陽就擁有光明,她會照亮黑暗,曬干詩人眼角的淚水?!八麙煸谘劢堑臏I/是照著他找到夢的燈”(《燈》)。這描寫的是一個露宿街頭打工者,雖然睡在街頭,眼角掛滿淚水,但是這淚水卻是“照著他找到夢的燈”。對未卜的前途充滿希望,源于詩人博大的愛的胸襟以及滿懷感恩的心。
作為一個從農(nóng)村到城市的漂泊詩人,白連春身上的大地情結是強烈而又深沉的,對大地的愛和贊美是貫穿他詩歌創(chuàng)作的一條線。白連春深愛著這片大地,“其實我只是 /蕓蕓眾生之一。我流淚。我化為/灰燼。我長成大地的一部分/都是因為只是因為:我,無怨無悔地愛你”(《我的眼睛里噙著狂沙十萬里,怎么》)。白連春對大地的愛是樸實的,大地是一個農(nóng)民賴以為生的地方,大地在詩人的眼里是萬物之本,生命之源,所以書寫大地、感恩大地,表現(xiàn)出詩人對大地的愛?!按蟮亍薄啊⒛嗤痢笔前走B春詩歌中出現(xiàn)次數(shù)多的字眼。正因為對大地的愛,詩人甘愿為大地上最卑微者代言,為“小草”、“莊稼”代言。這一切,表達了詩人深切的大地情懷,一個大地之子立于歌行之上。
命運對白連春是不公平的,也就是這種不公塑造了他的詩人形象,成就了他的詩歌創(chuàng)作,讓我們看到新詩希望之所在。筆者在閱讀了大量的白連春的詩歌后認為:當代詩歌并沒有沉淪,也不是沒有什么好詩,白連春就是一個例子。他以原生態(tài)的大地、莊稼、自己的生命體驗入詩,讀來倍感親切,境界悠遠,令人回味深思。正是有像白連春這樣的詩人存在,我們的詩歌才不會沉淪,才有希望。在白連春的人生中,詩歌就是他的生命,捍衛(wèi)詩歌的尊嚴就是捍衛(wèi)生命的尊嚴,這種詩歌觀在現(xiàn)時是我們應該珍視的。詩人的這種精神在《我要在大地的角落悄悄死亡》里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我要在大地的角落悄悄死亡/一只螞蟻和一絲風也不驚動/雖然我的內(nèi)心曾經(jīng)像無邊的大海/也洶涌過,也波瀾壯闊過/也有閃電,甚至太陽/從暗礁中升起,把天空照亮過/我要在大地的角落悄悄死亡/不是因為我渺小卑微低賤/是因為我要捍衛(wèi)我的生命的尊嚴/一個窮人,一個善良的人,一個愛著的人/生是一捧干凈的泥土/死也應該是一捧干凈的泥土//我要在大地的角落悄悄死亡/一棵草把我徹底埋葬/扎根,發(fā)芽,開花,結籽,枯黃/從此成為大地最親的事物/我要在大地的角落悄悄死亡/一把鋤頭陪著我走在/去往來生的路上,來生我還要這樣。
[1]吳尚華.中國當代詩歌轉型論[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4.12.
[2]楊守森.走向沉淪的中國當代詩歌[J],東岳論叢,2009,(10).
[3]沈奇.1995:散落于夏季的詩學斷想.楊克主編:90年代實力詩人詩選[M].桂林:漓江出版社,1999.571.
[4]張首映.西方二十世紀文論史[M].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1999.11,375.
[5]白連春代表詩歌二十[EB/OL].http://baike.baidu.com/iew/3021 311,2010-10-07.
(責任編輯:王 林)
LIU Yuan-ke,IU Jin
(School of Literature,China West Normal University,Nanchong 637002,Sichuan)
In the era of the varied voices and the marginalized poetry,shuttling bigotedly between countryside and city in solitude,Bai Lian-chun writes farmers,land,crops and loneliness as well as tragedy from his wanderings with his own unique life experience and constructs the image of a son of land in the poetic creation of his own way,thus embodying the dauntless soul of a poet.
poetic dignity;Kugua poet(bitter melon poet);life writing
I227
A
1009-3583(2011)-01-0047-03
2010-12-12
劉元克,男,西華師范大學文學院09級研究生,研究方向:現(xiàn)當代文學。劉 進,男,西華師范大學教授,碩士生導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