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曲

亞迪斯是我們埃塞南部9天旅程的司機，他很安靜，也因此不像其他導(dǎo)游那么容易搞活氣氛。我至今都記得他眼中的苦澀和距離，他總是遠遠地待在一邊，看我們或抱怨或嬉笑。我問過他有沒有女朋友，他說沒有，因為埃塞的生活很艱難。

艱難似乎是所有人類共同面對的話題，所以我能做的就是搬把椅子和他一起坐在埃塞北部茅草屋旁相對無語，任夜風(fēng)撩起的頭發(fā)在密密麻麻的星空下飛舞。

車子離開埃塞首都10小時后，仿佛是一夜間，時間倒退上百年。

我們再也找不到文明意義上的旅社，我總要在吉普車搖搖晃晃停下來后，才能肯定面前出現(xiàn)的那些搖搖欲墜的土坯房便是這個鎮(zhèn)子最好的旅社，便是我們今晚的落腳地。房間里的被褥至少幾年沒有清洗過，每回我進房間的第一個反應(yīng)都是：真主，我還不如睡地上。

無論洗澡水還是飲用水都來自一個完全暴露的蓄水桶，請不要告訴我那些水面上的漂浮物是什么……

我跑去和亞迪斯聊天，我想問問他為什么，為什么昨晚他要替大家付房租？昨天一早他便告訴大家，因為當(dāng)?shù)氐膽c?；顒?，當(dāng)晚旅社需要預(yù)訂，大伙一忙忘了這茬事，于是晚上只得住帳篷。并沒有人怪他，認真算起來是我們自己的問題，但是亞迪斯不由分說付清了我們所有人的住宿費用，那對他也是一筆不小的費用啊。為什么要這樣做？

亞迪斯沒什么表情地答復(fù)我，既然是他的錯，就由他埋單。我愣了一下，他的臉上有種壓抑后的隱忍表情，倔強驕傲隔閡，至今歷歷在目。

我問亞迪斯的另一個問題就是，為什么人人都向我們討要金錢？他回答我：“你們是白人，你們來不就是為了花錢？”他的回答讓我憋氣了好久。

在埃塞時，我一直在努力讓自己盡快融入，可是，可是融入也是該有個基本保障的吧，那個國家，物資的匱乏已到令人暴走的地步。因為潔凈水屬于稀缺資源，所以我妥協(xié)了，想著那就去買根綁頭發(fā)的皮筋吧，這樣就不用每天洗頭了，結(jié)果是皮筋折合RMB10元一根，真主，比雞蛋還貴！而且只有亞迪斯可以買到……這樣的價格我在埃塞可以買到一只雞了。原因是凡是工業(yè)化生產(chǎn)的東西都巨貴，雞屬于農(nóng)業(yè)社會產(chǎn)物，所以便宜。好像也是這么個理。好吧，那就去買洗發(fā)水，可洗發(fā)水屬于奢侈品，必須跑到專門的化妝品店去購買。

原來一切我們認為應(yīng)該充足供應(yīng)的日常用品，都是稀罕之物。我很快將一切物質(zhì)需求降至最低，每天穿著牛仔褲認命地往床鋪上一躺。有電趕緊充電，沒電時去洗澡，因為什么都看不見，眼不見為凈。有潔凈水趕緊灌滿水壺，沒有潔凈水喝可樂，再沒有……就自己挨著。

周末市場，顧名思義一周只有一次，于是我扔下一切去買香蕉買雞蛋。我被這種饑荒般的氛圍鬧得心慌，帶夠了現(xiàn)金打算買雞蛋和水果，結(jié)果費時1小時搜羅整個市場只有7個攤位賣雞蛋，有些因為我下手不夠快搶不過人家，最后只從4個攤位買來6枚雞蛋，最多一個攤位有3枚雞蛋，少的只有一枚。因為他們家母雞一周就下了這么些雞蛋，非常令人崩潰。

雖然雞蛋鮮美異常，雖然價格非常便宜，但人家母雞不下蛋的話，有錢也沒用。香蕉倒是很多，有小米蕉，還有肥嘟嘟的大香蕉。我興高采烈說這樣就好，我可以拿水果當(dāng)飯吃……

亞迪斯看我一眼，一字一字說，水果？這里沒有水果，只有香蕉。這兒只長香蕉樹，所以只有香蕉，整個市場沒有其他水果了……

后來我經(jīng)常會在不知不覺中學(xué)會在各種場合使用亞迪斯這句名言——沒有水果，只有香蕉，這兒只有香蕉樹。沒有鴨蛋，只有雞蛋，這兒只有母雞。沒有潔凈水，只有可樂，這兒是埃塞。沒有米飯，只有面包，你就挨著吧……沒有醬油，只有番茄醬，人家還沒發(fā)明出來。沒有話梅，只有薯片，寶貝，這兒是非洲。

（丁永俊薦自《時文博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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