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兆壽，楊天豪

當下文壇，有人根據(jù)時間的先后和創(chuàng)作高峰的溝代，將西北作家做了三代劃分。如李建軍的《論第三代西北小說家》①，孫黎的《論第三代西北作家小說語言的特色》②等都提到了西北第三代作家。第一代就是上世紀五、六十年代活躍于文壇的以柳青、杜鵬程為代表的老一輩革命作家；第二代作家就是經(jīng)過了文革洗禮之后活躍于文壇的，以路遙、賈平凹、張賢亮、陳忠實為代表；很明顯，第二代作家以陜西作家為核心，素有“陜家軍”之稱。但自從上世紀90年代以來，陜西作家一枝獨秀，“好大一棵樹”的局面被代之以各省的“千樹萬樹梨花開”。其中甘肅作家以雪漠、徐兆壽、馬步升、王新軍等為代表，寧夏有石舒清、陳繼民、金甌、漠月等，新疆的董立勃、劉亮程，青海的風馬、梅卓，陜西的紅柯、葉廣芩等。當然這是為了敘述的方便大致的劃分，雖然有其合理的地方，但是否確然還有待論證。像一些老作家如周濤、張賢亮到現(xiàn)在還一直創(chuàng)作著。雖然他們都有各自的創(chuàng)作風格，如石舒清的精微細致，馬步升、紅柯的恣肆灑脫，周濤、徐兆壽的廣博精深，劉亮程、王新軍的清新舒婉。但既然他們都處在西北這貧瘠而高峻的黃土高原上，這塊土地博大的胸懷、廣袤的蒼涼、隱秘的神性都會深深浸透每一個成熟而有良知的作家。所以他們難免有一種共性?；蚴菤v史滄桑的書寫，或是道德倫理的敘事。他們以“剛健、清新的寫作風格、道德態(tài)度和文學(xué)趣味上的積極和健康，敢于直面苦難和不幸的寫作勇氣，以及關(guān)注弱者及底層人的人道情懷”③捍衛(wèi)著西北作家的寫作根底。杜勃羅留波夫說：“一個有才能的藝術(shù)家的作品，不管他們?nèi)绾味鄻硬煌?，總可以在其中看出一種共通的東西，這個共通性顯出了它們?nèi)w的特點，使得它們和其他作家的作品有所區(qū)別?！雹芟旅嫖覍⒄劦降氖堑谌鞅弊骷艺w的寫作現(xiàn)象。

一、固定的寫作場域

第三代西北作家有一個令人驚異的相似，就是都有一個固定的寫作場域，而且大多數(shù)都是作家熟悉的故鄉(xiāng)或曾經(jīng)長期生活過的地方。

寧夏作家石舒清把根深深的扎在了“西海固”這塊神秘而貧瘠的土地上。那兒遍野荒涼，十年九旱，除了硬邦邦的黃土和滿目的凄涼外，你確實在那地方再找不到其他的特點了。石舒清本人也說“有的只是這樣只生絕望不生草木的光禿禿的群山，有的只是這樣一片旱海。”⑤但他卻咬定這塊“青山”不放松。這里的一草一木，一山一石都深深的刻在他的腦海里，他不僅不能忘記，他還要用敏感的觸角去感悟這片充滿著神性的旱源。石舒清曾說：“我覺得一個作家有沒有依托的背景是很重要的，有了就是咬定青山，沒有就是浮萍無根。我有西海固這樣一塊富足闊大而又深遠的背景，實在是我的福祉?！彼麖?989年發(fā)表《田長工小傳》開始，故事原型大多都來自他的家鄉(xiāng)西海固。

雪漠鐘情的寫作場是生于斯、長于斯的“涼州大漠”，他在成名作《大漠祭》之后，寫了系列小說“大漠三部曲”的《獵原》和《白虎關(guān)》。作者傾注了常人難以想象的心血給這片大漠，他把愛恨情仇都賦予了這塊富有靈性的神奇之地。他花去了二十年的時間完成了他的大漠系列。他的作品就是他生命的再生，就是他的青春。這片廣袤神秘的沙漠是雪漠魂靈的根系，不論身關(guān)何處，那都是他心靈的歸宿地，精神的出發(fā)點。如果心靈離開了這塊土壤，他的創(chuàng)作之魂可能如浮萍便要四處漂游?！袄享樢患摇钡南才泛螄L不是作者一家的生活反照呢？他在為老順立傳，也在為自己立傳。

甘肅著名的文化學(xué)者、第三代性文化領(lǐng)軍人物徐兆壽先生好像在文學(xué)創(chuàng)作上是個異類。他創(chuàng)作的是別人想說而不敢說的，想做而不敢做的事。雷達曾經(jīng)這樣評論徐兆壽：“徐兆壽是文壇上的一個‘另類’，一個怪才。如此形容他，是因為他的創(chuàng)作在當代文壇是別具一格的，他讓我們思考得很多很多。我們需要這樣的作家，我們需要意識到他的不可替代性?！彼麖?002年出版“中國首部大學(xué)生性心理小說”《非常日記》以來，就一直頑強的堅守著“大學(xué)校園”這塊陣地。后來的小說主題就主要針對當代大學(xué)生的“情愛文化”展開。他是個多產(chǎn)的作家，在短短幾年的時間，他在各種報刊雜志上發(fā)表的詩歌小說共計300多萬字，其中包括長篇小說《非常日記》、《生于1980》、《非常情愛》、《幻愛》、《偉大的生活》、《生死相許》，文化隨筆《愛是需要學(xué)習(xí)的》、《愛與性的秘密》，文學(xué)研究專著《我的文學(xué)觀》等。作為一個文化學(xué)者、大學(xué)教授，他的小說很明顯的區(qū)別于當前的一些平民化寫作。那種文字的張力、敘事的先鋒性、隱藏在文本背后的思想、對生命和人生哲理的思考、追求個性的自由，是其他作家無法企及的。他的小說和文化隨筆中，你隨便翻開一頁，都會碰到引用的國內(nèi)外的文學(xué)名著、詩歌和名言警句，這恐怕是一些所謂的作家聽都沒有聽過的。他雖然搞性文化研究，前期小說也多以此為線索，但如果僅以此為理解，那是一種莫大的誤解。其實你細細玩味，他小說的高貴品質(zhì)是一種對個性解放、人性自由、存在與死亡的思考。他其實是在解放一種困惑，放棄一種欲望。而恰恰相反的是，現(xiàn)在市場上的一些名家名作卻是不斷書寫欲望，勾起人的欲望。這種以丑為美的寫作其實是有背倫理道德，是對人性的叛逆。當然，除了這個場域外，徐兆壽寫作的另一場域便是隱性的西北大地和鄉(xiāng)村生活。幾乎他的每一部小說的主人公在城市是被放逐的，而在童年生活過或后來不期而遇的西北大地或沙漠中找到了靈魂的歸宿。

由于篇幅所限，以下只能列舉一下。諸如董立勃之于新疆兵團農(nóng)場“下野地”，馬步升之于“隴東高原”，王新軍之于“河西長廊”，葉廣芩之于“秦嶺農(nóng)村”。其實上溯第二代賈平凹之于“商州”、陳忠實之于“白鹿原”。這無不說明西北作家都有一個寫作的場域和精魂的所在，我想，有了這樣一個固定的“場”，作家才能有創(chuàng)作的源泉和精神能量。不致使自己在金錢面前迷失方向，權(quán)利面前喪失原則，在現(xiàn)實的潮流中缺失精神的鈣質(zhì)。這或許是西北作家的優(yōu)點，但如果沒有突破，也可能會成為缺點。

二、弘揚高尚的人類精神

地處祖國偏僻大西北的作家，不因為地域的局限而影響他們的作品價值。我想，這除了作品語言的質(zhì)感，題材的神性，場面的宏大外，更重要的是思想的厚重，悲天憫人的精神穿透力。韓愈提出的“文以載道”，我認為在任何時候都是有必要的。只不過古人側(cè)重于政治、教化之“道”，而今人的“道”，更應(yīng)該是關(guān)注人類，同情弱者，解放人性，天人合一，物我一體。如果任何一部文學(xué)作品離開了此“道”。那它真將成為垃圾了。泰戈爾、魯迅、托爾斯泰、肖洛霍夫、雨果等站在世界文壇頂峰的這些人無不有博大厚重的人道主義精神。第三代西北作家繼承了這些優(yōu)秀的品質(zhì)，他們雙腳踩在柔軟的黃土里，汲取著精神的養(yǎng)料和水分，時時刻刻都思考著家鄉(xiāng)貧困的根源，悲憫著不幸的鄉(xiāng)民和牲畜、用宗教般的情懷思考著生和死。正如泰戈爾《飛鳥集·六五》“小草呀，你的足部雖小，但是你擁有你足下的土地”。

雪漠是我看好的幾個當代作家之一，他的小說不是應(yīng)時之作，而是自己生命的寫照和心路歷程，他完全是個文學(xué)的殉道者，他花去了最寶貴的二十年的青春去寫“大漠三部曲”，拿上那厚厚的幾本書，你感覺拿的不是書，而是一顆滴血的沉甸甸的心。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說“尼采謂一切文學(xué)余愛以血書者。李后主之詞，真所謂以血書者也……后主則儼有釋迦、基督擔荷人類罪惡之意”。我認為雪漠真有血書之意?！袄享樢患摇钡某粮∽冞w何嘗又不是作者本人的傳呢？用作者本人的話“我寫的不過是生之艱辛、愛之甜蜜、病之痛苦、死之無奈而已”，“我的創(chuàng)作意圖就是想平平靜靜的告訴人們，在某個歷史時期，有一群西部農(nóng)民曾這樣活著，曾這樣艱辛、很無奈、很坦然的活著。僅此而已”。他的作品更多的是因貧困和艱辛產(chǎn)生的悲劇?！洞竽馈分腥巳硕伎涞奶m蘭因為給哥哥憨頭換媳婦而嫁給了賭博成性的白福，受盡了屈辱和打罵而最后出家了；憨頭到病入膏肓還因為沒錢而不去檢查，最后耽誤病情而死亡。白福因為一句巫婆的謊言而將自己活潑可愛的親生女兒引弟丟棄大漠深處。有一段引弟被棄時很傳神的句子“望一陣，引弟又覺出了冷。腳凍木了，她就跺腳。身子也煞涼煞涼的，她就使勁的跳，便跳便安慰自己：爹就來了，你急啥哩。爹走路快、一竄，一截子；一竄，又一截子。她甚至‘看見’了大步流星的爹呢”。很明顯他的小說張揚人性的魅力。

徐兆壽先生的小說除了對青年學(xué)生的性教育和反映當前的大學(xué)生青春期萌動的心理外，我覺得最大的價值和成功便是對自由、尊嚴、真理、人性、生死、憐憫之心和人道精神的思考。正由于此，我對他的《非常情愛》情有獨鐘，正如文中主人公所言“沒有高貴的精神，文學(xué)就不足為貴”。?？思{說的好“一個作家，充塞他的創(chuàng)作空間的，應(yīng)當僅只是人類心靈深處從遠古以來就存有的真實情感，這古老而至今遍在的心靈的真理就是：愛，榮譽、同情、尊嚴、憐憫之心和犧牲精神、如果沒有了這些永恒的真實與真理，任何故事都將無非朝露，瞬息即逝”。⑥

《非常情愛》中的主人公張維與環(huán)境的格格不入，表面看起來是對世俗的不滿，其實他是在維護自己的尊嚴和理想，他的愛情、他的自殺，都是對生命價值的思考?！拔逸p視的是她胸襟的狹窄和對自由的禁絕，我輕視的是她崇尚知識和技術(shù)而漠視真理與良知的內(nèi)心，而這兩點恰恰是北方大學(xué)在我心中的最高精神”。⑦他總是懷疑自己上學(xué)的意義，大有“世人皆濁我獨清”之意。最后他回到了自己的西北故土來，在哪里他找到了他真正的詩，那詩歌既是張維的靈魂歸宿，也是作者本人生命價值的發(fā)現(xiàn)。

新疆作家董立勃的“軍墾小說”語言簡潔洗練，結(jié)構(gòu)單純清晰。這些作品從敘事表征來看是以愛情和情感為主線，但細細讀來其實不然。他的《白豆》、《烈日》、《米香》、《青白》、《暗香》等小說，從色彩鮮艷的小說名上我們就能感受到作者那份悸動的心靈。他呼喚人間的真情、真愛、大仁、大義、肯定人的追求權(quán)、自由權(quán)、生命權(quán)?！栋锥埂分械陌锥箯膭偟较乱暗貢r任人擺布到最后主動追求自己的真愛和幸福的過程，也是人性復(fù)蘇的過程。小說最后本妄想和懷孕的白豆團聚的胡鐵當聽到自己又要被關(guān)押時，這個錚錚鐵漢看見“太陽的光像無數(shù)利劍刺進了他的眼睛，疼的發(fā)出了長長的一聲慘叫，老——天——啊——”。這是對生命不屈的吶喊，這是對人間正義的吶喊。

三、敘事語言的地域化

西北小說的語言帶著濃厚的地方烙印?！班l(xiāng)音無改鬢毛衰“，地域語言如同一個人的鄉(xiāng)音，即使再老，鄉(xiāng)音難改。這是西北作家區(qū)別于東部作家的最明顯特征。

徐兆壽先生更是揣度語言的高手，他的小說語言充滿磁性、質(zhì)感，而且通感手法的巧妙運用使語言活化，寫景的同時也有聲、有色、有情緒，這更使文章理性、哲理，增強了思辨色彩、生命向度和情感張力。他的小說中，景是童年的回憶：“夜深了，張維還在那兒坐著。其時，月亮掛上樹梢，靜悄悄的張望著他，他也傻傻的望著月亮。耳邊傳來沙沙沙的聲音，這聲音仿佛進了他的身體，進了他的歷史，一直進了他的童年?！本笆乾F(xiàn)實的彷徨：“北方的秋天實在太美了。學(xué)校的西側(cè)有一條馬路通向黃河，馬路的兩側(cè)都是高大的楊樹，馬路很寬很寬，路上車輛又很少，楊樹的葉子稀稀疏疏的似乎要把這條道路隱去。秋風微涼的吹著，陽光暖暖的曬著。恰是午后，路上行人更少，有時連一個人也沒有。陽光很亮，秋風卻很清，吹亮了他的眸子，憂傷了他的心?！本笆俏磥淼你裤剑骸跋﹃栃闭罩J葦，風輕輕搖動著它的身子，遠遠的看上去一片金黃在抖動，一片金黃在流淌。那個時候的黃河看上去是最清的，似乎沒有了白天的渾濁。一群水鳥低低的從水面上掠過來，落在不堪重負的蘆葦之上，蕩著?！雹?/p>

被稱為“20世紀最后一位散文家”的新疆散文作家劉亮程的語言細膩、親切、有韌性和彈性，我對他散文的癡迷除了以小見大，意味雋永外，主要是經(jīng)典語言的俯拾皆是。但那種語言沒有生活的沉淀和生命的體驗，沒有深厚的情感和憂患的意識是萬難寫出來的。有人說劉亮程的散文“在一頭牛、一只鳥、一陣風、一篇落葉、一個小螞蟻、一把鐵锨中，傾注了自己和所有的生命”。像下面這樣的句子可信手拈來，《風把人刮歪》中“刮了一夜大風，我在半夜被風喊醒。風在草棚和麥垛上發(fā)出恐怖的怪叫，類似女人不舒暢的哭喊。這些突兀地出現(xiàn)在荒野中的草棚麥垛，絆住了風的腿，扯住了風的衣裳，纏住了風的頭發(fā)，讓它追不上前面的風。她撕扯，哭喊。喊得滿天地都是風聲。”《人畜共居的村莊》：“陽光對于人的喂養(yǎng)就像草對于牲畜。光線的質(zhì)量直接決定著人的內(nèi)心及前途的光亮程度。而當陽光漫過一個房頂又一個房頂?shù)竭_村西頭，光線中已沾染了太多的煙塵、人聲和雞鳴狗叫，成為世俗的東西”。

石舒清也總是用詩化的語言寫小說的人。他很注重詞語的鍛造和修飾。他小說的人物語言非常個性化，且不溫不火，恰到好處。滄桑老人痛苦的自白（《清水里的刀子》），風濕病人無奈的對話（《疙瘩山》），因身份變化說話也蒼白的二爺（《二爺》）等。他對牲畜和景物的刻畫非常細膩，有著作者濃厚的個人情感。如寫林中的感受“我覺得再沒有比風過松林更好聽的聲音了。陽光和暖。林地上積著厚厚的落葉和腐草。我先是坐著，后來索性躺下去。一只頭戴巨冠，有彩色翅膀的鳥兒在離我不遠的一棵松樹上叫著，在那經(jīng)久不息的松濤聲里，鳥兒的鳴叫給我一種地老天荒的感覺。”⑨

對于正處于上升期發(fā)展的第三代西北作家，盡管存在這樣那樣的問題，但他們已經(jīng)取得的成績和對全國小說的貢獻卻是有目共睹的。正如孫黎所言“，不可否認的是第三代西北作家小說的語言總體來說已經(jīng)達到了一個相當?shù)母叨取虼?，不管他們的寫作存在多少問題，他們還是擔得起人們的贊許和期待的”。⑩

四、充滿人性的生態(tài)化

近幾年，隨著土地的鯨吞、草原的沙化、河流的干涸、空氣的污染和禽流感、口蹄疫、地震、泥石流等災(zāi)害的頻頻發(fā)生，人們深感到生存的危機。地下、地上、空中這人類三位一體的生存空間幾乎沒有一口新鮮的空氣能讓人呼吸。所以各種題材的有關(guān)“揭露自然生態(tài)危機、探尋自然生態(tài)危機產(chǎn)生的深層原因與反映并反思人與自然的生態(tài)關(guān)系”?的生態(tài)文學(xué)應(yīng)運而生。早在上世紀70年代，西方作家就已經(jīng)有很多寫自然被破壞、人與自然的和諧紊亂、人類面臨生存危機的生態(tài)文學(xué)了。如海明威的《老人與海》、《喪鐘為誰而鳴》，華茲華斯《布谷鳥》，麥爾維爾的《白鯨》，濟慈的《秋頌》等。中國一些有眼光的作家也很早就注意生態(tài)問題了。最早影響較大的應(yīng)該是徐剛的《伐木者，醒來》。之后出現(xiàn)了如張煒的《懷念黑潭中的黑魚》、賈平凹的《高老莊》、郭雪波的《大漠狼孩》、姜戎的《狼圖騰》等生態(tài)小說。特別是從上世紀90年代以來，大量的生態(tài)小說充斥市場，一方面是精神的訴求，想尋找一點唯一能生存的理由。另一面主要是出于商業(yè)的需要，也想在“美女寫作”和網(wǎng)絡(luò)小說的夾縫中分一匙羹。但第三代西北小說顯然是有別于這種市場化小說的。生活在西北的這些作家，他們是環(huán)境惡化的見證人和受害者。他們眼看著小時投石子的清泉不見了、綠草茵茵的草原被沙漠一點點侵蝕殆盡、老槐樹上的鳥鳴成了傳說、亭亭玉立的白楊腦漿迸裂……這慘不忍睹的現(xiàn)狀刺痛著每一個有良知的西部人。所以他們筆下的生態(tài)是大地無言的呻吟、江河斷氣的哽咽、生靈戕害的眼淚。生態(tài)文學(xué)我認為至少包含三方面：環(huán)境生態(tài)、人與自然的關(guān)系生態(tài)、心靈生態(tài)。而這三方面相對來說心靈生態(tài)更重要，如果一個作家沒有對世間生靈的憐愛情懷，對大千世界的好生之德。那一切“生態(tài)”之說將毫無意義，更不用說文以教化。作品是作家心靈的鏡子，從一部作品就可看出一個作家的人格來。錢鐘書說“其言之格調(diào)，則往往流露本相；狷急人之作風，不能盡變?yōu)槌五＃肋~人之筆性，不能盡變?yōu)橹攪馈薄?

寧夏的石舒清的最迷人處就是他那顆善良、博愛的仁厚之心。《清水里的刀子》中當老牛要被屠宰時，老牛清澈如水的眸子流露的乞生之神情，讓人心魄那么震撼。那頭為主人勞作了一生，不知養(yǎng)活了多少人的老牛，等它的卻是那明晃晃的刀子。農(nóng)民做著激烈的思想斗爭，殺吧，他死不瞑目；不殺吧，還是被別人殺的更慘。小說透露的不僅是生態(tài)問題，而是一種傳統(tǒng)儒家的“天人合一”思想，這種心靈的生態(tài)是不是更能直戳人類的殘酷本性呢？雪漠的小說寫出了大漠邊緣的人們由于貧窮而不斷向大自然索取。獵鷹、馴鷹、吃兔、殺狐、挖藥材等，整個生活的環(huán)境變的面目全非，這形成了惡性循環(huán)。“人類社會就是一怪物，其主要副產(chǎn)品便是尸首和瓦礫。它從來不吸取教訓(xùn)，它周而復(fù)始地犯著愚蠢的錯誤，用短暫的獲益來換取長期的痛苦”。?“老順、孟八爺”們的一次次深入沙漠又一次次的空手而歸就充分的演繹著人類的自食其果。

陜西作家葉廣芩的作品更多是對生態(tài)文化的開掘。她的《黑魚千歲》中的儒好像天生就是為屠殺自然界生靈而生的。那一堆一堆的麻雀肉就是他的杰作，滿屋子都飄著油膩的麻雀肉味?！叭鍖ΛC取野物有著異乎尋常的熱情，山坡上有嘎嘎雞，竹林里有竹鼠，墳圈里有獾，麥田里有兔，凡是天上飛的，地下跑的，只要被他發(fā)現(xiàn)了，他決不會放過”。但可能與自然作對的人沒有一個能得到好處。正如加拿大作家瑪格麗特阿特·伍德在《幸存—加拿大文學(xué)主題導(dǎo)論》（1972）中寫的“很多作家越來越意識到人類對自然的破壞性要比自然對人類的破壞性要大得多。人類對自然的毀壞其實質(zhì)就是人類的自我毀滅”。當儒在一次和黑魚千歲做斗爭的過程中被魚拖下水淹死了。這個和自然為敵的人最后得到了應(yīng)有的懲罰。

劉亮程用細膩的情感體驗著他的“黃沙梁”世界。他筆下的草木蟲魚鳥獸都個個有著那樣鮮活的生命意識，迸散著生命的激情?！耙苍S我們周圍的許多東西，都是我們生活的一部分，生命的一部分，關(guān)鍵時刻挽留住我們。一株草，一棵樹，一片云，一只小蟲。它替匆忙的我們在土中扎根，在空中駐足，在風中淺唱......

任何一株草的死亡都是人的死亡。

任何一棵樹的夭折都是人的夭折。

任何一粒蟲的鳴叫也是人的鳴叫?！?

其他作家如紅柯《喬兒馬》、《哈納斯湖》中人和自然的融為一體，漠月的《湖道》、《放羊的女人》中人和自然之間互為象征的生命依托，青海作家梅卓小說集《麝香之愛》、散文集《吉祥玉樹》中那種對高原生命圣潔的崇敬更是震撼人心。但愿這些善良的星星之火能喚起人們關(guān)愛生命，愛護自然的意識來，我相信“路上本沒有路，但走的人多了也會有路的”。

以上是對西北第三代作家的一些特點的粗疏歸納，當然還有許多重要特點，但由于篇幅所限，只能如此了。相信西北作家會有更精彩的作品問世，會有更多的東西讓我們?nèi)w納總結(jié)。我們翹首以待。

注釋：

①③李建軍：《論第三代西北小說家》，《上海文學(xué)》2003年8期。

②⑩孫黎：《論第三代西北作家小說語言的特色》，《小說評論》2010年第四期。

④杜勃羅留波夫：《杜勃羅留波夫選集》第1卷，上海文藝出版社，1962年版。

⑤石舒清：《地母仁厚》，《北京文學(xué)》2005年第7期。

⑥徐兆壽：《我的文學(xué)觀》，內(nèi)蒙古人民出版社，2008.2。

⑦⑧徐兆壽：《非常情愛》，中國青年出版社，2004.10。

⑨石舒清：《韭菜坪》，《上海文學(xué)》2010年第8期。

?張曉琴：《中國當代生態(tài)文學(xué)研究》[D].蘭州:蘭州大學(xué),2008.4。

?錢鐘書：《談藝錄》，中華書局1984年版，第163頁。

?瑪格麗特·阿特伍德：《羚羊與秧雞》[M].韋清琦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04。

?劉亮程：《一個人的村莊》[M]新疆人民出版社,2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