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高燕
(太原科技大學(xué) 外國語學(xué)院,山西 太原 030024)
《詩經(jīng)》是我國第一部詩歌總集,也是世界上第一部詩歌總集。共收入自西周初年至春秋中葉大約五百多年的詩歌305篇,分風(fēng)、雅、頌三大部分?!帮L(fēng)”即“國風(fēng)”,包括了當(dāng)時15個地區(qū)的民歌,即《周南》、《召南》、《邶風(fēng)》、《鄘風(fēng)》、《衛(wèi)風(fēng)》、《王風(fēng)》、《鄭風(fēng)》、《齊風(fēng)》、《魏風(fēng)》、《唐風(fēng)》、《秦風(fēng)》、《陳風(fēng)》、《檜風(fēng)》、《曹風(fēng)》、《豳風(fēng)》十五“國風(fēng)”,共有160篇[1]。
《詩經(jīng)》作為中國傳統(tǒng)文化典籍,從19世紀(jì)以來,已經(jīng)有多種譯本。汪榕培、潘智丹的《英譯<詩經(jīng)·國風(fēng)>》是最新的選譯本,筆者認(rèn)為該譯本是佳譯,因為無論從語言、韻律還是意境的翻譯來看,總體而言所選譯的詩歌達到了汪榕培先生一貫提倡的“傳神達意”的標(biāo)準(zhǔn),而且也達到了許淵沖先生提出的翻譯詩歌的“意美、音美、形美”的“三美”標(biāo)準(zhǔn)。但有一處,即《邶風(fēng)·靜女》第二章的理解和翻譯,筆者認(rèn)為有待商榷。
《靜女》是“邶風(fēng)”的第17篇,是東周時期的一首抒情詩。寫的是一對青年男女幽會的情景。原文如下:
“靜女其姝,俟我于城隅。愛而不見,搔首踟躕。
靜女其孌,貽我彤管。彤管有煒,說懌女美。
自牧歸荑,洵美且異。非女之為美,美人之貽?!盵1]
該詩描繪的女方羞羞答答、躲躲閃閃,男方急得坐立不安;女方送給男方信物——彤管,男方將其當(dāng)作至寶的情境。汪榕培、潘智丹將其中的“靜女其孌,貽我彤管。彤管有煒,說懌女美?!弊g為“The maiden chaste, demure, gives me a flute all red. The flute with notes so pure, puts dances in my head.”[1]該譯文中作者用“all red”來表達“彤”之義完全沒有爭議,并且很明顯是為了與下文的“head”一詞押韻才放到句末。但將“管”理解和翻譯為“a flute”筆者認(rèn)為有待商榷。筆者以為此處“彤管”不是指“樂器或笛子”,而是一種“紅色的管狀茅草”,因而該詩中的“彤管”不應(yīng)譯為“a flute all red ”,而應(yīng)譯為“red grass”。自然下文的翻譯“The flute with notes so pure, puts dances in my head.”也值得推敲。因此問題的焦點有二:其一,詩歌中“彤管”為何物?其二,“彤管”與下文的“荑”是一物還是二物?無論何種翻譯,理解是基礎(chǔ),翻譯是再創(chuàng)造。所以下文中筆者將首先從訓(xùn)詁學(xué)、文學(xué)文本、名物學(xué)等角度對《邶風(fēng)·靜女》中有關(guān)的詩句的理解進行考證和剖析以支持筆者觀點。
從訓(xùn)詁學(xué)角度而言,《說文》訓(xùn)“管”為“六孔,十二月之音;物開地芽。故謂之管。從竹,官聲。”從中可以看出“管”有兩意,可指樂管,亦可指破土而出的芽兒。彤,紅色?!墩f文》訓(xùn)“荑”為“荑草也?!卑疵┲跎?。又《說文》稱“菅、茅互訓(xùn)?!薄败琛痹凇睹姽视?xùn)傳》中解釋是“茅始生也。”所以“管”、“荑”本是一物,都指初生的茅芽[2]?!犊滴踝值洹返慕忉屖牵败?,形聲。從艸,夷聲。本義指茅草的嫩芽,引申為草木嫩芽?!薄冬F(xiàn)代漢語規(guī)范詞典》對“荑”的解釋是:(文學(xué)用語),剛長出的植物的嫩芽、嫩葉;或指稗子一類的草。”[3]
“彤管”被訓(xùn)為四種事物:一為“樂器說”,高亨《詩經(jīng)今注》中曾解釋道“彤,紅色。管,樂器?!堋?dāng)是樂器,《詩經(jīng)》里的管字,都是指樂管?!?;二為“茅草說”,聞一多《風(fēng)類詩抄》中將“彤管”解釋為茅草;三為“針筒說”;四為“紅筆說”,如《毛詩》中提到“古者后夫人必有女史彤管之法,史不記過,其罪殺之?!编嵭{也提到:“彤管,筆赤管也。”,可見毛鄭支持紅筆說。已故《詩經(jīng)》研究專家陳子展也說過“彤管為女史載事記過之筆。”另外歐陽修、朱熹未下結(jié)論。朱熹稱“彤管,未詳何物?!睔W陽修說“古者針筆皆有管,樂器也有管,不知此彤管是何物也。但彤管色之美者,蓋男女相悅,用此美色之管相遺以通情結(jié)奸爾?!薄对姳玖x》中可看出歐陽修對此不置可否,倒是在意其功用為“傳情”。上述解釋中“茅草說”目前似乎為較多學(xué)者認(rèn)同[4],如著名學(xué)者聞一多、胡適、揚之水、王力、陳得媛、吳煒華、嚴(yán)修,等等。
關(guān)于文學(xué)翻譯中文學(xué)底本的考證,筆者很贊同李玉良教授的看法,即《詩經(jīng)》乃至其他所有典籍翻譯研究不僅應(yīng)當(dāng)仔細考察其底本,還要分析其翻譯參考系統(tǒng)[5]?!巴糸排唷对娊?jīng)》譯本大致遵循了《詩經(jīng)》是古代勞動人民創(chuàng)作的文學(xué)作品的基本觀點,比較突出《詩經(jīng)》的文學(xué)特征?!盵6]從文學(xué)底本考證來看,李玉良認(rèn)為“汪榕培譯本的底本為《毛詩》?!盵5]《毛詩》提到“古者后夫人,必有女史彤管之法,史不記過,其罪殺之。后妃群妾以禮御于君所,女史書其日月,授之以環(huán), 以進退之。生子月辰, 則以金環(huán)退之,當(dāng)御者,則以銀環(huán)進之,著于左手。既御,著于右手。事無大小,記以成法?!边@說明女史用“彤管”記載君王與后妃的私生活,具體以金環(huán)、銀環(huán)戴在嬪妃的左右手指來記載君王幸臨與否或懷孕生子等后宮之事??梢姟睹姟焚澩凹t筆說”,認(rèn)為“彤管”乃女史所執(zhí)的記事工具?!凹t筆說”起源于董仲舒,他在回答牛亨所問“彤管何也”時說“彤者,丹漆耳。史官載事,故以彤管,用赤心記事也。”,汪榕培《詩經(jīng)》譯本中將《邶風(fēng)·靜女》中的“彤管”翻譯為“a flute all red”。這顯然與其底本《毛詩》不符,也違背了汪老堅持和倡導(dǎo)的“傳神達意”的翻譯原則。那么汪榕培《詩經(jīng)》譯本此處“彤管”翻譯為“笛子”的依據(jù)是什么呢?據(jù)筆者查閱,余冠英的《詩經(jīng)選注》注“彤管是涂紅的管子,未詳何物,或許就是管笛的管?!笨梢姶颂帯巴堋狈g遵從了余冠英的注釋,而非《毛詩》。就此處翻譯來看,筆者以為汪榕培《詩經(jīng)》譯本并非完全遵照《毛詩》底本,而是博眾彩之長,擇善而從之。
另外,文學(xué)文本的互文性理論可以說明此處的彤管為何物?;ノ男岳碚摮珜?dǎo)者斯坦姆認(rèn)為,互文共分兩類:一類是內(nèi)互文,指存在于同一文本內(nèi),印證有關(guān)因素間關(guān)系的文本;二類是外互文,即存在于不同文本之間,揭示不同文本間的參照關(guān)系的文本[7]。以下筆者從內(nèi)互文和外互文角度進行分析。
首先分析本詩中的內(nèi)互文。該詩第三章“自牧歸荑”中的“牧”指野外,此句道明靜女贈與的信物是她從野外親自采來的,因此此物應(yīng)為天然之物,決非加工之物,因此應(yīng)為茅草,決非“笛子”或其他樂器。另外從讀者文本欣賞和接受的角度而言,該詩第一章的英譯給讀者以美的享受,情景交融,感情真摯熱烈,但讀完第二章“The maiden chaste, demure, gives me a flute all red. The flute with notes so pure, puts dances in my head.”卻給讀者欣賞和審美帶來了困難,似乎是一位身著古代服裝、端莊嫻靜的淑女贈與自己心儀男子的是充滿現(xiàn)代氣息的“flute”,猶如一杯清香的茶水換成了一杯白開水,猶如一部經(jīng)典電影中出現(xiàn)了一處穿幫鏡頭。從語言邏輯上推斷,既然上文已從訓(xùn)詁學(xué)角度闡釋“荑”為茅草無疑,考慮詩歌重章疊唱、借靜女所贈之物抒情這一特點,詩歌前后篇章所詠之物“彤管”和“荑”應(yīng)為同一信物。
再看《國風(fēng)》中其他詩篇中的內(nèi)互文?!对娊?jīng)·衛(wèi)風(fēng)·碩人》也有寫到“荑”的詩句(衛(wèi)與邶地理相連甚至相屬,均在中原地區(qū)):“手如柔荑,膚如凝脂。”[8]。此處的“荑”也是指“初生茅草”用“荑”來贊女子皮膚細嫩透亮,手指纖細白潤。
再分析其他文本中出現(xiàn)的外互文?!啊队[》引《風(fēng)俗通義》,‘《詩》曰:手如柔荑。荑者茅始熟中穰也,既白且滑?!@可證明茅芽中的穰就是荑’。荑外面裹著的紅色的葉托,自然就是‘彤管’了?!盵2]另郭璞《游仙詩》的第一首 “臨源挹清波,陵岡掇丹荑?!痹娋渲械摹败琛焙汀对娊?jīng)·靜女》中的“荑”為同一含義——凡草之初生通名荑。“丹”指丹芝或赤芝。丹荑:初生的赤芝。據(jù)《本草》,芝是靈草,吃了可以長壽[9]。
外互文還可以從“茅草說”的代表聞一多先生的《風(fēng)詩類抄》中找到印證。聞一多先生在其《風(fēng)詩類抄》中“貽我彤管”的“管”下注一“菅”字。他認(rèn)為“彤管”就是“彤菅”,即一種鮮嫩的茅草?!懊┎菡f”其實是二十世紀(jì)初期人們對彤管解釋的延伸和具體化[10]。二十世紀(jì)二三十年代, 學(xué)者們研究《詩經(jīng)》時,掙脫了經(jīng)學(xué)研究思路的束縛, 反對封建禮教的激進文化心態(tài),而崇尚新的文學(xué)研究的新思路。因此在解讀《詩經(jīng)》時,注重詩經(jīng)的文學(xué)特征而非經(jīng)學(xué)特征,所以更接近詩經(jīng)的本來面目,還原了《詩經(jīng)》十五國風(fēng)的自然民歌風(fēng)韻,即胡適在《談?wù)勗娊?jīng)》一文中所提倡的“詩言志”的觀點。
另外《古代漢語》主編王力先生說“彤管,到底是什么,向來說法不一,一說是紅色管狀的初生的草,就是下文的‘夷’。此說較妥?!薄掇o?!芬嘤写酸屃x。據(jù)明朝梅膺柞《字匯》引《通志》:“茅類甚多,惟白茅擅名。茅出地曰茅針,茅花曰秀,茅葉曰菅……?!盵10]
因此通過上述文學(xué)文本的互文考證,作者贊同“茅草說”。筆者以為該詩中一個常在牧野的普通的民間女子不可能是“女史”,因為據(jù)《毛傳》的解釋,“女史”是專門掌管和記錄君王和妻妾生活私生活的女官,女史專用的筆為紅筆;另外該女子玩弄的也不可能為樂器,況且在三千多年前的周代,社會生產(chǎn)力極其低下,社會經(jīng)濟尚比較落后的情況下,詩歌中的普通女子不可能在牧野玩弄樂器并贈送戀人。具體而言,筆者以為此處的“彤管”和“荑”指同一物即茅草的兩個不同部分?!巴堋笔蔷屯饧t內(nèi)白的紫紅色管狀茅草葉的外觀而言,“荑”是就外紅內(nèi)白的管狀茅草紫色管狀茅草葉包裹著的白色柔軟部分而言。
綜上所述,筆者認(rèn)為應(yīng)當(dāng)把“彤管”解釋為“紅色的管狀茅草”。
目前學(xué)術(shù)界對“彤管”的看法不一,但筆者考證詩歌中“彤管”和“荑”為同一物的不同部分,那么通過迂回研究“荑”有望還原“彤管”的“廬山真面目”。因此需要進一步從名物學(xué)角度考證“荑”。
名物學(xué)是研究與探討名物得名由來、異名別稱、名實關(guān)系、客體淵源流變及其文化涵義的學(xué)科。名物學(xué)強調(diào)“將傳統(tǒng)的名物訓(xùn)詁考據(jù)與現(xiàn)代的新的歷史認(rèn)知、觀察、敘述方式相結(jié)合,形成其獨特的‘三證歸一’的學(xué)術(shù)方法?!薄霸摲椒◤娬{(diào)從時間和空間上,從實物、圖象和文字文本上,囊括名物歷時性和共時性的形態(tài)特征及其變化發(fā)展源流。”[11]其研究目的是有二,其一為“定名“——研究‘物’的名稱與用途;其二為“相知”——研究“物”所承載的文化信息是什么。
為此,需要從詩歌描寫的當(dāng)時人們生活環(huán)境來還“彤管”和“荑”的真實原貌,研究“彤管”和“荑”是什么植物以及在當(dāng)時人們生活中的功用及其文化內(nèi)涵。
從植物學(xué)角度看,“彤管”指木蘭花,即辛黃花,又名“木筆”,就是木蘭。俗稱“筆管花”。李時珍曾記載“ 辛黃紫苞紅焰, 亦有白色者,人呼為‘玉蘭’?!?《本草衍義》謂“ 辛黃花未開時, 苞上有毛,尖長如筆,有桃紅、紫色兩種。”“荑”指初生之茅?!鞍锥帷?。茅的芽則稱為“茅針”,可食[4]。根據(jù)上述名物學(xué)考查,“彤管”這種植物的特點就是彤紅的管狀葉子中包裹著白色的“荑”,“管”可觀賞,去其“荑”后還可吹響,“荑”則食用。
《植物名實圖考》記載:“白茅,……其芽日茅針,白嫩可嗽,小兒嗜之,河南謂之茅黃?!辈⑶乙銑滢r(nóng)贊茅針云:“紫茹未拆,銀線初含;苞解綿綻,沁鼻生津。物之潔,味之甘,詢無倫比?!庇∽C了“自牧歸夷”的“夷”是天然植物,可食用,外紅內(nèi)白,且可以發(fā)出類似笛子一樣的樂聲。
又如《衛(wèi)風(fēng)·碩人》中“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lǐng)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中以“柔荑”喻女子手柔嫩,“凝脂”喻女子皮膚白潤,“瓠犀”喻女子牙齒齊而白等等。因此《詩經(jīng)邶風(fēng)》及《鄘風(fēng)》和《衛(wèi)風(fēng)》中的愛情婚姻詩歌中用詞都是天然之物,用以表達純粹自然流露、賞心悅目的美感及愛慕之情,或是對丈夫的怨恨和譴責(zé)之苦[1]。
“這些天然植物有什么文化內(nèi)涵嗎?在《詩經(jīng)》中,……這些具有實用性的綠色植物,都是古代婦女經(jīng)常采摘的對象。但由于綠色是春天和青春的象征,因而每當(dāng)女子們在采摘這些綠色植物的時候,便會情不自禁地引起她們對戀人或丈夫的思念?!盵8]由此推斷,《邶風(fēng)靜女》作為當(dāng)時的此類愛戀詩之一,詩歌中的愛情信物“彤管”也應(yīng)為天然之物,所以不可能是加工而成的。
當(dāng)時在鄭(鄭國封地原在陜西,后遷至河南,在今河南鄭州一帶[12])、衛(wèi)(衛(wèi)國封地在原殷王朝京都朝歌之南一帶,在今河南淇縣一帶[12])之地,“菅”被認(rèn)為是貞祥之物,如《詩經(jīng)·鄭風(fēng)·溱洧》云:“溱與洧,方渙渙兮。士與女,方秉蘭兮,女曰管乎。”[8]當(dāng)時男女相愛多用花卉及植物相贈?!秶L(fēng)》中出現(xiàn)的被當(dāng)作男女信物的花卉和植物有“芍藥”、“木瓜”、“木桃”、“木李”和“椒”等等。如《詩經(jīng)》 有“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的詩句,其中木桃、瓊瑤都是傳情的信物。這些花卉和植物所具有的共同特點就是具有旺盛的生命力和極強的繁殖力。后代南宋朱熹《詩集傳》云“彤管,未詳何物,蓋相贈以結(jié)殷勤之意耳。” 因此可知“彤管”是男女間表情達意的信物。“民族學(xué)和民俗學(xué)的調(diào)查材料證明, 在我國的許多地區(qū), 還遺留著這種信仰和風(fēng)俗[4]。詩歌中女孩把“彤管”送給戀人,祝福對方像茅一樣生命力旺盛,同時以此來暗示自己能夠為對方生兒育女,生生不息??傊?,“彤管”這種植物由于其生命力和繁殖力極強成為先民崇拜的對象之一,自然而然成為男女表達愛慕之意的信物[8]。
筆者認(rèn)為汪譯《英譯<詩經(jīng)·國風(fēng)>》中《邶風(fēng)·靜女》的理解和翻譯有待商榷,“彤管”應(yīng)是指“紅色的管狀茅草”,所以是植物,不是樂器;且該植物取其“荑”形成空管后便可吹響,可當(dāng)樂器自娛,但這并不等于說“彤管”本身就是樂器或笛子。事實是“彤管”經(jīng)過簡單處理后可當(dāng)樂器,但需使用適當(dāng)?shù)募记煞娇砂l(fā)出如笛子般悅耳的聲音。
為比較、分析方便,現(xiàn)將《邶風(fēng)·靜女》中有關(guān)的詩句及其兩種譯文分別摘出:
《邶風(fēng)·靜女》共三章,其中第二章原文是“靜女其孌,貽我彤管。彤管有煒,說懌女美。”
汪教授第二章英譯如下:
“The maiden chaste, demure,
gives me a flute all red.
The flute with notes so pure,
puts dances in my head.”[1]
筆者修改后的英譯如下:
“The maiden chaste, demure,
gives me a red grass.
The grass bright and pure,
stirs love of my lass.”
筆者改譯前首先考慮到了用韻需與汪老的英譯保持一致。因為韻律是詩歌的靈魂和生命。從用韻角度而言,英語中押韻的方式有好多,如頭韻,尾韻,交韻和抱韻等等,但汪教授卻只采用尾韻,筆者分析原因有二,其一是“‘國風(fēng)’用韻用得最多的是一韻到底隔句押的形式”[13],因此汪教授英譯只采用尾韻是為了能譯出原文的“音韻美”;其二是因為漢語大多古詩押韻方式基本為尾韻一韻到底隔句押韻,因此為了盡可能“忠實”地向國外讀者介紹并欣賞漢語古詩的特點,采用了大多漢語詩歌的用韻形式——尾韻。為了保持和汪榕培教授翻譯的《靜女》乃至《詩經(jīng)國風(fēng)》全部詩歌的韻式一致性(基本為一韻到底的AABB形式的尾韻),考慮到《靜女》第一章和第三章也采用的是英語常見的ABAB的押韻形式,因此筆者修改后的詩句首行的demure和第三行的pure押韻,第二行的grass和第四行的lass押韻。而且修改后的第一行和第三行的結(jié)構(gòu)完全一樣,均為名詞和形容詞構(gòu)成的句子,這比原來翻譯所用的介詞短語“with notes so pure”更工整。修改后的押韻是英語詩歌常見的交韻——隔行交互押韻(ABAB)的形式,這既符合英語詩歌的規(guī)律,也考慮了漢語詩歌常用的尾韻押韻形式。另外修改后的英譯可以很好傳達漢語詩歌的“意境美”——詩中的男子局促不安、翹首企盼終于等到羞羞答答、“猶抱琵琶半遮面”的心儀女子露面,之后女子贈與其信物——“彤管”;此時男子對女子更是如醉如癡,手中撫摸這鮮亮紅色的“彤管”和其中雪白的“荑”,心中更是竊喜如此端莊嫻靜的女子她將信物贈自己,更是浮想聯(lián)翩,對未來充滿憧憬和期待。修改后選用“stirs”一詞,形象刻畫出男子不僅是對“管彤”、“荑”,更是對該女子頓生綿綿愛意的心理狀態(tài),而且是觸物生情——“彤管”總是攪得男子魂不守舍。中國文化和漢語詩歌特有的這種含蓄和模糊表達通過“stirs”一詞盡顯無遺,這也符合《詩經(jīng)》的“興”的先言他物以引起所詠之辭的表現(xiàn)手法。因為該詩歌中以“管彤”起興,把情感寄寓在具體形象之中,言有盡而意無窮,使詩中人— 男子和讀詩人— 讀者產(chǎn)生意味無窮的效果。這比起汪先生的后兩句:“The flute with notes so pure, puts dances in my head”要更忠實于原文,盡管flute notes 與 dance有著默契的聯(lián)系。另外詩歌中的文化因素也被含蓄地表達出來了,如中國文化中代表喜慶和婚姻的鮮艷的紅色(彤管的紅色)和代表純潔無暇的愛情的白色(荑的白色)也通過詩歌中的兩個形容詞“bright”和“pure”貼切地表達出來,同時“bright”還表達出了“彤管有煒”的“煒”字包含的“鮮亮”的含義。
總之,關(guān)于《邶風(fēng)·靜女》第二章英譯過程中,對原文的理解和翻譯層面有以下幾點需要說明:理解層面而言,第一,詩中“彤管”和“荑”指同一物的不同部分。第二,“彤管”應(yīng)解釋為“紅色的管狀茅草”。翻譯層面而言,“靜女其孌,貽我彤管。彤管有煒,說懌女美?!币俗g為“The maiden chaste, demure, gives me a red grass. The grass bright and pure,stirs love of my lass.”為何作如此修改呢?因為汪榕培教授翻譯的《詩經(jīng)》所有詩篇韻意相諧,形神皆備;且筆者采用了“以詩譯詩”的方式。汪先生的原譯其押韻方式為 ABAB,修改后的英譯既保持了原來的押韻方式,又較好地符合汪榕培先生一貫提倡的“傳神達意”的譯詩標(biāo)準(zhǔn)。上文已經(jīng)從訓(xùn)詁學(xué)、名物學(xué)、文學(xué)文本等角度作了詳細分析。再從“傳神”的標(biāo)準(zhǔn)來看,修改后的譯文無論從韻式、意境還是文化因子的傳達方面都更貼切。
文章針對汪榕培、潘智丹的《英譯<詩經(jīng)·國風(fēng)>》中《邶風(fēng)·靜女》第二章有關(guān)詩句的理解和翻譯,從訓(xùn)詁學(xué)、文學(xué)文本、名物學(xué)等角度對其進行分析、論證,結(jié)論是《邶風(fēng)·靜女》中“彤管”不是指“樂器或笛子”,而是一種“紅色的管狀茅草”,因而該詩中的“彤管”不應(yīng)譯為“a flute all red”,而應(yīng)譯為“a red grass”。所以原詩第二章“靜女其孌,貽我彤管。彤管有煒,說懌女美?!币俗g為“The maiden chaste, demure, gives me a red grass. The grass bright and pure, stirs love of my lass.” 因為從汪榕培先生提倡的“傳神達意”的標(biāo)準(zhǔn)來看,修改后的譯文無論從韻式、意境還是文化意象、內(nèi)涵的翻譯方面都更貼切。
[參考文獻]
[1]汪榕培,潘智丹.英譯《詩經(jīng)·國風(fēng)》[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8.
[2]杜鳳坤.《靜女》中的“管”“荑”文化新探[J].中國古代文學(xué)研究,2008(9):16-17.
[3]李行健.現(xiàn)代漢語規(guī)范詞典[Z].北京:外語教研出版社、語文出版社,2004.
[4]李子偉.《詩經(jīng)》二題新解[J].西北師范大學(xué)學(xué)報:社會科學(xué)版,1994,31(1):33-34.
[5]李玉良, 王宏?。对娊?jīng)》英譯研究的歷史、現(xiàn)狀與反思[J].西安外國語學(xué)院學(xué)報,2006,14(4):36-39.
[6]劉重德.閱讀汪、任譯注《詩經(jīng)》后記[J].外語與外語教學(xué),1996(5):1-5.
[7]裴艷輝. 貫融中西文化,細刻精雕詩歌翻譯之美——試論互文性與詩歌翻譯[C]// 潘炳信,李正栓.翻譯研究.保定:河北大學(xué)出版社,2007:58-67.
[8]張啟成,王偉. 論《邶》、《庸》、《衛(wèi)》三風(fēng)[J].貴州文史叢刊,2003(1):11-16.
[9]辛志賢,等.流魏南北朝詩選注 [M].北京:北京出版社,1981.
[10]陳得媛.從《詩經(jīng)》“ 彤管”本義看中國古代“ 女史”的性質(zhì)[J].河北學(xué)刊, 2003,23(1):175-178.
[11]揚之水.古詩文名物新證[M].北京:紫禁城出版社.2004.
[12]張新斌.周初“三監(jiān)”與邶、庸阝、衛(wèi)地望研究[J].中原文物,1998(2):55-60.
[13]胡先澤.談國風(fēng)的押韻[J].克山師專學(xué)報,2001(4):44-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