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師懲戒權是教師(個體或群體)為維持教育活動正常秩序、履行教書育人職責而對違反學校學習、生活規(guī)范的學生進行懲處的一種權利與職責,懲戒主體是教師,懲戒對象是有違規(guī)行為的學生。教師懲戒權是教師基于其職業(yè)地位而擁有的一種強制性權力。然而,這么一種關涉學校、教師及學生三方重要利益亦普遍為人所認可的職業(yè)權力,一旦將其置于法制視野下考究,它卻顯露出某種尷尬、艱難的窘態(tài)——因為當前我國教師懲戒權無論在法律根據(jù)上還是在具體行使過程中,都陷入了一定的法律困境。筆者認為,揭示其法律困境、認清其“入困”成因,將有助于我們全面、深入了解教師懲戒權的行使與救濟問題,進而為可能的教師懲戒權立法打下必要基礎。
一、教師懲戒權的法律困境的征象
1.法律依據(jù)不夠堅實
目前,與“教師懲戒權”相關的法條除了《教育法》第二十八條第四款規(guī)定的“學校及其他教育機構行使對受教育者進行學籍管理,實施獎勵或處分的權利”外,大多集中在《教師法》。比如,第七條第三款規(guī)定:教師享有“指導學生的學習和發(fā)展,評定學生的品行和學業(yè)成績”的權利;第八條第五款規(guī)定:教師要履行“制止有害于學生的行為或者其他侵犯學生合法權益的行為,批評和抵制有害于學生健康成長的現(xiàn)象”的義務;第九條第四款規(guī)定:“有關部門、學校和其他教育機構應支持教師制止有害于學生的行為或者其他侵犯學生合法權益的行為。”制止義務與管教學生是相互依存的,是一個問題的兩個方面。教師要有效指導、評定學生品行,顯然離不開教育懲戒的有力支持。因而,粗略地看,《教育法》與《教師法》的相關法條似乎可以視為教師懲戒權的基本法律淵源。但細致推敲上述法條,教師懲戒權主要來源于學校對學生實施獎勵和處分的權利以及教師“指導”學生的學習和發(fā)展的權利,換言之,法律在陳詞中只是給予學校、教師以一定內容的“權利”、“義務”,并沒有賦予其職業(yè)特點應有的“權力”。我國教育法律法規(guī)并未明確授予教師懲戒權,教師懲戒權的法律依據(jù)不夠堅實。
2.法律概念缺乏必要的界定
我國現(xiàn)行的教育法律中雖未明確授予教師懲戒權,但與此同時,諸多法律法規(guī)卻閃現(xiàn)出與懲戒密切相關的諸如體罰、懲罰、變相體罰等法律名稱。譬如,《教育法》第十六條規(guī)定:“禁止侮辱、毆打教師,禁止體罰學生”;《義務教育法實施細則》第四章第二十二條規(guī)定:“學校和教師不得對學生實施體罰、變相體罰或者其他侮辱人格尊嚴的行為”;《教師法》第八章第三十七條還有對實施體罰者“給予行政處分或者解聘”之規(guī)定,等等。顯然,一部良好的法規(guī)必然會對其中出現(xiàn)的重要法律概念作一些必要的解釋和說明,以免在法規(guī)的執(zhí)行中造成無的放矢。但當下的法律條文卻在這方面并未做到這點,對諸如“體罰”、“變相體罰”等重要的法律概念未作必要的闡釋與界定,造成廣大一線教師在認知與操作層面都陷入難為和茫然之境地,進而致使現(xiàn)實中許多教師被迫隨意推定、個性化理解那些法律概念的內涵與外延,以至于造成相關法律法規(guī)的實踐指導意義的喪失。
3.具體的操作性標準缺失
一部良好的法律應明確而具體地告訴人們可以怎樣行為、不可怎樣行為等,只有做到這一點,才能充分發(fā)揮法律的作用,讓法律更好地調整社會關系,進而為社會生活服務。然而,透視諸多與教師懲戒權相關的法律條例,都存有具體的操作性標準缺失問題。比如,我國《教育法》第二十八條暗含有授予教師懲戒權的同時,卻沒有具體規(guī)定教師實施懲戒的條件、程序及程度等,以至于教師在懲戒學生方面擁有廣泛的自由裁量權。此外,有如前述,相關法條雖都明確禁止體罰和變相體罰,但卻未明確規(guī)定哪些行為屬于體罰、變相體罰,合理懲戒與體罰相互轉換的臨界點或判定標準亦未必要的闡釋。韓國早在2002年便制定了“學校生活規(guī)定預示案”,該法案對懲戒的對象、緣由、部位、器械都作了詳細規(guī)定,并對實施的程度、時機、方式作了嚴格限制。比如,規(guī)定老師絕對不能用手或腳直接對學生進行懲戒,實施懲戒的場所要避開其他學生、在校監(jiān)和生活指導教師在場的情況下才能進行,實施懲戒之前要向學生講清理由等。
4.懲戒的監(jiān)督與救濟機制不健全
目前,我們對教師行使懲戒權的監(jiān)督存在較大的漏洞。即無論是學校還是教育行政部門都沒有建立完善的監(jiān)督、制約機制,往往是轄內出現(xiàn)社會反響大的教師懲戒失范案件才得以被重視,而教師的日常教育及懲戒行為則難以隨時監(jiān)控。其實,教育教學中發(fā)生的許多教師懲戒失范案件,往往都是因為缺乏即時的監(jiān)督制約機制而積聚爆發(fā)的。此外,雖然我國《教師法》第七條明確授予教師六項權利、六項義務,第三十九條還明確指出:“教師對學?;蛘咂渌逃龣C構侵犯合法權益的,可以向教育行政部門或者人民政府提出申訴”;《教育法》亦分別在第四十二條和第四十三條規(guī)定了受教育者的五項權利和四項義務,其中,在第四項權利中指出,受教育者“對學校給予的處分不服向有關部門提出申訴,對學校、教師侵犯其人身權、財產權等合法權提出申訴或者依法提起訴訟?!北砻嫔峡?,無論是教師還是學生,都擁有申訴、訴訟的權利,似乎能較好地實現(xiàn)權利的救濟。但從實際來看,由于相關法律法規(guī)對申訴的范圍、內容、程序等并未作出詳細的規(guī)定,且由于某些“人治”思想余毒和官僚作派惡習的慣性影響,即使在某些部門規(guī)章里寫有相關規(guī)定,也很難保證申訴處理的公正性、合理性和快捷性。更何況,學校本身就隸屬于教育行政部門,教育行政部門出于為學校管理大局考慮,一般也會站在支持學校這一立場,從而容易導致師生權利的維護運行不暢,這對教師懲戒權行使亦是不利的。
二、教師懲戒權陷入法律困境之成因
造成上述教師懲戒權的法律困境之原因是多方面的,其中,以下兩個主客觀方面的因素不容忽視。
1.主觀因素:相關法規(guī)制定者未能彰顯法律預測功能
前述法律困境暴露了我們相關教育法規(guī)的法律滯后問題。我們深知,法律預測活動屬于人的認識活動的一種,而人的認識能力是有限性的。由于事物發(fā)展具有隨機性、任意性和非線性等特點,因而法律預測功能表現(xiàn)出某種脆弱性是正常的。而且,我們亦認同“沒有滯后性就沒有法律,也沒有法律的發(fā)展;企圖就法律滯后性作‘永恒性’移植手術不僅絕不會成功,而且會使法律的發(fā)展失去客觀動力”這一觀點[1],但盡管如此,就教師懲戒權問題的法律預測問題而言,相關部門、相關法規(guī)制定者無疑有著較大的努力空間——在我國近20年立法實踐中,盡管肇始于法律條文欠明細而引發(fā)諸多實踐問題的案例可謂比比皆是,然我們相關教育法規(guī)的制定者即預測主體,仍沒有很好關注到這一社會現(xiàn)實,在制定法律的時候對于有可能出現(xiàn)的新情況缺乏足夠的估測。除了預測主體的缺陷外,上述法律困境亦折射出相關人員預測信息的偏失、狹窄以及預測方法和手段的落后,在此不一一贅述。要指出的是,法律預測的機制是由預測主體、預測時象、預測信息、預測方法和手段等組成的。法律預測機制的不健全必然容易造成法律預測功能低下,進而招致法律滯后問題突顯。
2.客觀因素:懲戒實踐情境復雜
雖然,我們都知道沒有善意懲戒的教育是不完善的教育,然而,許多教師緣何談“懲”色變而唯恐戴上“體罰”的高帽?其實,教師對“懲戒”之所以投鼠忌器、存有畏懼與謹慎心理,乃主要緣于目前尚無相關法規(guī)對教師實施懲戒的條件、程序與方式等作出具體、明確的規(guī)定,進而在懲戒實踐中不能做到理直氣壯,更難以做到有的放矢。那么,相關教育法規(guī)又緣何未對教師實施懲戒的各個環(huán)節(jié)作出具體、明確的規(guī)定?這恐怕與懲戒實踐情境的復雜性不無關系。我國教育懲戒行為實踐可謂復雜多樣。其復雜性主要表現(xiàn)在三個方面。一是懲戒的根由復雜多樣。比如,可能因在德、智、體、美、勞中的任一領域的不良表現(xiàn),而觸犯了班級管理方面的規(guī)定抑或有違學校管理方面的制度。而那些規(guī)章制度顯然是分門別類、千變萬化的;二是懲戒的主體多元復雜。實施教師懲戒的主體有校領導、一般管理人員和眾多普通教師等,這些人員也是千人千面、復雜多樣的;三是懲戒的內容及方式蕪雜不一。比如,可以是自主學習某些規(guī)章制度,亦可以是進行隊列訓練;可以是書面檢討亦可以是短時的面壁思過等等??傊?,教師懲戒可謂內容豐富、方式多樣、程度不一。教師懲戒權未能在法律法規(guī)層面獲得明確、具體的支持,教師懲戒實踐情境復雜或許是一個重要的客觀因素。
教師懲戒權作為自由裁量權較大的一項職權,有如學者所言,“其行使不能不受到法律的約束……其來源、權限范圍、行使手段都應有相應的法律限定,懲戒后果必須有一定的救濟手段加以補救,教師懲戒權將逐步擺脫傳統(tǒng)的至上無邊的特點,開始有明確的邊界限制,并將在合理的法律干預下施行[2]。雖然,根據(jù)前述分析,我國教師懲戒權當下陷入法律困境或具有一定的必然性,但是,這絕不意味著我國教師懲戒權不能跳離法律困境。事實上,此類問題已經開始受到越來越多有識之士的關注。隨著相關理論研究的深入和法制建設的推進,我國教師懲戒權跳離法律困境是大勢所趨,亦是理所當然。
參考文獻
[1] 殷冬水.法律滯后三論.行政與法,1998(2).
[2] 勞凱聲.變革社會中的教育權與受教育權:教育法學基本問題研究.北京:教育科學出版社,2003.
(責任編輯 付一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