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寧玲
(南京師范大學 文學院,江蘇 南京 210097)
障泥:
早期先秦的馬具中并沒有障泥,“桓寬《鹽鐵論》曰‘古者庶人賤騎繩控草鞮皮薦而已,及其后,革鞍攻成鐵鑣不飾。令富者,黃金瑯勒罽繡弇汗”。漢武帝時期才出現了蔽泥,“武帝時得貳師天馬,以玫瑰石為鞍轡,鏤以金銀,以綠地五色錦為蔽泥”(《西京雜記》),《史記·大宛列傳》“宛有善馬在貳師城”“宛乃出其善馬,令漢自擇之,而多出食食給漢軍,漢軍取其善馬數十匹”,這么好的馬,漢武帝可是配足了好馬飾,《漢書》顏師古注曰“綈,厚繒也,綠,其色也”?!暗搅宋鳚h后期,在河北定縣出土的錯金銀銅俾倪紋飾中的騎馬者之鞍,鞍橋已加高,已接近所謂‘高橋鞍’。在這具馬鞍下部,這垂著很長的障泥,為考古材料中第一次看到的障泥”(《漢代物質文化資料圖說》)。下面將從障泥名稱及其種類對晉代的障泥加以闡述。
“鄣,紀邑也,從邑章聲,諸良切”“障,隔也,從章聲,之亮切”(《說文解字》),兩字聲同義不同,就其本義,障更妥?!佰怠薄罢稀笨上嗤?。障泥,《漢語大詞典》解釋為“垂于馬腹兩側,用于遮擋塵土的東西”,《資治通鑒釋文》“鄣泥,諸良切,通作障,又音之亮切,庶擁泥濘也”,晉南北朝時期出土的陶馬顯示確實如此?!?,泥,鞍飾”(《廣韻·陽部》),“,馬韀”(《集韻·章部》)。《說文解字》無字,與障、鄣皆從章聲,就其字形來說,,從革章聲,《說文解字》“革,獸皮治,去其毛,革更之,象古文革之形”。從出土文物看,有的障泥為獸皮所制,《磁縣灣北朝壁畫墓》“馬鞍下為障泥,向下拖垂很長,超出馬腹,且下邊較寬大,障泥多在邊緣有寬帶,應為包邊,與內部顏色不同。這些障泥的質料較為挺刮,應為皮革或氈類質料”。此外,障泥和馬韉并非一物。
《世說新語匯校集注》“王武子善解馬性,嘗乘一馬箸連錢障泥,前有水,終日不肯渡。注,《釋》‘當是障泥,有錢文。障泥,圍馬前胸,長及馬膝以遮泥濘者?!浮稌x書》卷四十二《王濟傳》作‘連乾鄣泥’。唐李白詩‘臨泥不肯渡,似惜錦障泥’,則連錢、連乾、錦皆一物,或言其紋,或言其質耳?!盤593。筆者按,《晉書·王濟傳》“濟善解馬性,嘗乘一馬,著連干鄣泥,前有水,終不肯渡,濟云:此必是惜鄣泥,使人解去,便渡。故杜預謂濟有馬癖。”P1206《釋》“障泥,圍馬前胸”這句有誤,障泥并非圍于馬的前胸,圍前胸的乃是“當胸”,《后漢書》“永乃拔佩刀截馬當匈,乃止”,障泥是垂于馬腹、覆蓋于馬腹的鞍飾,從出土文物看,障泥在馬韉上面,馬鞍下面。另外,連錢又作連乾,在這里既指其紋,亦指其質,準確來說,當作連錢,是一種紋式,《中國衣冠服飾大辭典》“連錢錦,傳統(tǒng)名錦之一,錦紋以圓環(huán)相套而構成,視之如錢幣相連,多用作帽子,抱肚,靴鞋等物”,但是沒有提及障泥,因為障泥不屬于衣冠服飾,連錢也只是單單指紋樣,后來就指連錢錦,《古儷府》“兩驂偉然神駿之姿,被以連乾之飾,臣敢不仰承睿眷,俯罄愚衷,誓不與賊以偕存”
障泥又稱蔽泥,文章開頭已提及;又稱障汗、弇汗,防汗?!墩f文解字注》“鞈,防汗也。此當作所以防捍也,轉寫奪誤……古文”,“闛鞈”鐘鼓聲,就可以解釋了,《說文解字句讀》“鞈,防汗也。筠案,障泥蓋亦即此,似即韀也,段氏所引《管子》《玉篇》《廣韻》,恐是別一義,許君所未及”,從《荀子》、《管子》原文來看,鞈是兵甲,用于人穿的,不是用于馬,和后來的防汗、障泥不是一個意思,《說文解字句讀》估計有誤,段說較為準確?!稘h書》“太一況,天馬下,沾赤汗,沫流赭”,筆者疑此名稱取自“防馬汗”之意,障泥在馬韀之上,垂于馬的汗溝處,再者,先秦時期還沒出現障泥,障泥到漢代的時候才出現的。
障泥的材質。
常見的為錦質?!冻鯇W記》引《鹽鐵論》“古者繩鞚、草鞮、皮薦而已,其后代以革鞍、鐵鑣而不飾,其后乃有鏤衢鞍,紫茸題高橋鞍,或有金銀翠毛之飾。又有障泥障汗(亦曰弇汗),鞙、尾、珂亦從鞍以為飾(百官各有織成障泥一具)。今富者罽繡弇汗鞙,魏百官各有赤茸珂、石鞙尾一具,服虔《通俗文》曰凡勒飾曰珂”。P537,包括上文的連錢障泥。“《魏百官名》曰‘黃地金鏤織成萬歲鄣泥一具,又織成防汗一具’”。
《初學記》“《鄴中記》‘錦有大登高、小登髙,大明光、小明光,大博山、小博山,大茱萸、小茱萸,大交龍、小交龍,蒲桃文錦,斑文錦,鳯皇朱雀錦,韜文錦,桃核文錦,或青綈,或白綈,或黃綈,或緑綈,或紫綈,或蜀綈,工巧百數,不可盡名也’”“《鄴中記》‘織錦羅在中尚坊,三署皆數百人’”
有織成的?!八抉R彪《戰(zhàn)略》‘遺亮玉玦織成鄣汗蘇合香’”。
亦有皮質?!短接[》引蕭方等《三十國春秋》“高句驪以千里馬、生羆皮鄣泥獻于南燕,燕王超大悅,答以水牛、能言鳥”。P1651“《晉書》“舒縣廷掾王睦病死,已復魄。友為筮之,令以丹畫版作日月置床頭,又以豹皮馬鄣泥臥上,立愈。”。按,《太平御覽》引王隱《晉書》“及臥虎皮馬彰泥,登時大愈”,一說為豹皮馬障泥,一為虎皮馬障泥。
附圖:當胸(1955年湖南長沙出土,此組陶俑為墓葬中儀仗俑的一部份。),障泥(《大同雁北師院北魏墓群》)。
紙
東漢蔡倫改造紙的技術之前,西漢已經出現紙,但是這個紙和我們現在意義上的紙并不是一個概念。《說文解字注》卷五“紙,絮一也,謂絮一成一紙也,紙之初起用敝布魚網為之,用水中擊絮之法成之”《六藝之一錄》“《說文》曰:‘紙從系氏聲’,古人書于帛,故裁其邊幅如絮之一苫,〈釋名〉曰:‘砥也,古以搗絮’,對于“絮之一苫”這個意思,未詳,古代學者的說法亦不統(tǒng)一,明代學者周祈《名義考》:“按《說文》紙,絲滓也,以絲繅余絮為紙,以是為書,謂之帛書,非真縑帛也”,他把紙和有的學者把“紙”和《說文解字義證》卷四十一“絮一苫也者,苫當為,本書,蔽絮簀也,〈通俗文〉‘方絮曰紙’”。
幡紙。又作“翻紙”、“蟠紙”。制作方法:依書長短隨事截之,制作原料:縑帛?!冻鯇W記》:“古以縑帛,依書長短,隨事截之,名翻紙”,這里的書指何物?應該指過去簡冊成書的那個大小,《式古堂書畫匯考》“昔人用帛,故裁其邊幅,如絮之一苫而平整也”,換言之則為“如紙而平整也”,《廣川書跋》作“依舊書長短”,《齊東野語校注》:“魏太和六年,博士河間張揖上古今字帖,其巾部辨紙字云‘今世其字從巾,蓋古之素帛,依舊長短,隨事截絹,枚數重疊,即名蟠紙。故字從系,此形聲也。蔡倫以布搗剉作紙,故字從巾。是其聲雖同,而系巾則殊也”(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1987年版198-199)。按,《太平御覽》作“古今字詁”,“依書長短”,“幡紙”,《北史》“魏初博士清河張揖著〈埤倉〉〈廣雅〉〈古今字詁〉”,《四庫全書總目》亦作“古今字詁”,詁,解釋字義的意思,《古今字詁》正是對古今字進行釋義,《齊東野語》此處有誤。
當然,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使用幡紙,《初學記》“貧者無之,或用蒲寫書,則路溫舒截蒲是也”。
附錄:《廣川書跋》“服虔謂方絮曰絮葢漢紙如此”,此處有誤,方絮曰紙,《式古堂書畫匯考》“造紙之法不一蔡敬仲漢文時人為上方令用魚網為之”,此處有誤,蔡倫謂漢和帝時期的人,
上文所言皆為西漢時期的紙,但與今日所言紙大不同?!安贿^,西漢時確已有紙。1973-1974年在居延金關西漢宣帝時的遺物中、1978年在扶風中顏西漢晚期窖藏中、1979年在敦煌馬圈灣西漢烽隧遺址中均發(fā)現過紙。它們皆以破舊的麻絮、麻布、繩頭等為原料,已經經過簡單地切、舂、打漿和抄造”(孫機《漢代物質文化資料圖說》),東漢蔡倫先“剉故布搗鈔作紙”,后再進行改良,“用樹膚及敝布、魚網為之,不始自蔡也”“又搗故魚網作紙曰網,紙桑根楮榖麻藤諸皮皆可抄紙,世稱蔡侯紙是也”。
《廣川書跋》“漢魏遺字多作幡紙,晉宋多作麻紙,而隋唐用經紙”,下面來討論晉代的紙。
黃紙:《晉書辭典》未收。三國時期已經出現,《漢書·外戚傳》“武發(fā)篋中有裹藥二枚,赫蹏書”,孟康注曰“蹏猶地也,染紙素令赤而書之,若今黃紙也”,黃紙為染色紙。文書之用?!稌x書》“須臾有一小婢持封箱來,云:‘詔使寫此文書?!杀泱@起,視之,有一白紙,一青紙。催促云:‘陛下停待?!中℃境懈3止P研墨黃紙來,使寫?!盤1461《演繁錄》“文書之用,黃紙其來已久”;書籍之用,《晉書》卷三十六“卞后從令至洛,得入太學,試〈經〉為臺四品吏。訪問令寫黃紙一鹿車,卞曰:‘劉卞非為人寫黃紙者也?!L問知怒,言于中正,退為尚書令吏?;蛑^卞曰:‘君才簡略,堪大不堪小,不如作守舍人。’卞從其言,“筆記古人寫書盡用黃紙故謂之黃卷”《玉?!贰澳绿熳觽饕远唿S紙寫上請付秘書藏之中經副在三閣”。詔書之用,《三國志·魏書》“帝納其言,即以黃紙授放作詔”。
《桓玄偽事》曰:“古無紙,故用簡,非主于敬也。今諸用簡者,皆以黃紙代之?!边@估計是黃紙使用最為廣泛的一個事例。
青紙:用于詔書,《文房四譜》“晉時為詔,以青紙紫泥”,《通雅》“徐鉉曰‘填以泥題書而印之,后縁此以印,調色封之,亦曰泥,晉為詔以青紙紫泥,即印色也”,《晉書》“瑋臨死,出其懷中青紙詔,流涕以示監(jiān)刑尚書劉頌曰。”P1597亦作圖籍書寫紙,《文獻通考》“江左宋武帝入闗,收其圗籍府藏所有纔四千卷,赤軸青紙,文字古拙”,
那么,作為官方用語,青紙、白紙、黃紙使用有沒有什么特殊的等級區(qū)別?《野客叢書》“敕,舊用白紙,唐高宗上元間以白紙多蠧,遂改用黃”,《通典》卷六十七“徐邈云:‘東宮臣上表天朝,既用黃紙,上太子疏,則用白紙也。北人有作苻宏官署者,云,東宮臣上疏于太子用白紙,太子答之用黃紙。朝士率常箋上下死罪,太子答之姓白,亦有惶恐。此似得中朝舊法”,上告下為敕,寫給太子的文書用白紙,很明顯犯了等級上的錯誤,太子比官員的等級高,所以東宮大臣上疏給太子不該用白紙,白紙使用者比黃紙使用者等級高。宋·王楙《野客叢書》“詔晉時多用青紙,見楚王、太子遹等傳,故劉禹錫詩曰‘優(yōu)詔發(fā)青紙’,表亦用黃紙,觀《前燕録》載岷山公黃紙上表,《北史》邢邵為人作表,自買黃紙寫送之,因知古者上下所書之紙不拘如此”,崔鴻《前燕錄》曰:“慕容雋三年,廣義將軍岷山公黃紙上表。雋曰:‘吾名號未異于前,何宜便爾?自今但可白紙稱疏?!?,青紙詔,白紙敕(上告下),黃紙表(下告上),《宋書》卷九十五“于是王公以下上書太子皆稱臣,首尾與表同,唯用白紙為異?!?,晉朝對這三類紙的分類還是比較嚴格的,但是后來這些紙中規(guī)矩也就慢慢淡化了。
外來紙:
側理紙:又名水苔紙,苔紙(《淵鑒類涵》)。即陟厘紙,陟厘,“在井則謂之井苔,在水中石上則謂之陟厘”(《證類本草》),水苔和海苔皆是。漢人讀音訛為側梨,又訛為側理,“王子年云:側陟厘也,此紙以水苔為之。溪人語訛謂之側理,今名苔紙,取水中苔造紙,青黃色,體澀。其苔,水中石上生,如毛,綠色”(《太平御覽》),“釋名側梨,水苔,石發(fā),石衣,水衣,水綿,藫”(《本草綱目》),此即以紙的材料命名,這種紙為青黃色,質感粗糙,“謝家緑玉屏,不琢,龜甲形,方若陟厘紙”(《式古堂書畫匯考》)。這種紙本為南越貢品,“張華獻《博物志》,賜側理紙萬番,南越所獻也。漢人言陟貍與側理相亂,南人以海苔為紙,其理縱橫褒側,因以為名”(《太平御覽》引《拾遺記》P2724),“南粵有用海苔為紙,其文理倒側因名側理紙”(《式古堂書畫匯考》),南越用海苔制紙,《說郛》將側理紙歸為“蠻紙”類,南越在古代就是蠻夷。也就是說,側理紙就像當今英語的音譯文,既有其讀音,又有其義。陟厘亦“生江南池澤”(《證類本草》),所以側理紙并不是只有南越生產,江南亦有。同做側理紙,南北造紙法不一樣,導致紙的紋理走向不一樣,“北紙用橫簾造紙,紋必橫,又其質松,而厚謂之側理紙。南紙用豎簾,故紋必豎,若二王真跡多是會稽豎紋竹紙,葢東晉南渡后難得北紙”“其紙髙一尺許而長尺有半,葢晉人所用大率如此”(明·張丑《清河書畫舫》),王羲之手頭上就有很多側理紙。
附:《說略》“以苔為之名側理,紙后人言陟厘”,筆者認為《說略》說的順序有問題,側理這個名字應該較后起,
蜜香紙:《歷代詩話》卷四十八“又武帝賜杜預蜜香紙萬番,冩春秋釋例,紙微褐色,紋如魚子,極香而堅韌,乃蜜蒙花所成也,”《廣東通志》“以蜜香樹皮作之”“水漬之不潰爛”,《通雅》“一云香皮紙”。按,蜜蒙花和蜜香樹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樹種,《證類本草》“生益州川谷,樹髙丈余,葉似冬青葉而厚背,色白,有細毛,二月三月采花”
箋紙
《事物紀原》把桃花紙和五色紙歸為“箋紙”,桃花紙:《桓玄偽事》“玄令平準作青赤縹綠桃花紙,使總精令速作之?!?/p>
五色紙:石虎《鄴中記》曰:“石虎詔書以五色紙著鳳雛口中”。
此外,還有土紙、藤角紙:《全晉文》引范汪《文書教》“土紙不可以作文書,皆令用藤角紙”。藤皮紙、麻紙:《東宮舊事》曰:“皇太子初拜,給赤紙、縹紅麻紙、敕紙,法各一百?!盤2724《全晉文》引王羲之《雜帖》“下進欲麻紙,適成,今付三百,寫書竟訪得不?得其人示之”“以生布作紙,絲理綎治,故名麻紙”。布紙:《全晉文》引虞預《請秘府布紙表》“秘府中有布紙三萬余枚,不任寫御書而無所給,愚欲請四百枚,付著作史,書寫〈起居注〉”。經紙:《廣川書跋》“宋晉帖多作經紙硬黃”,
晉時造紙技術并非完善,依然會出現劣質紙張,《全晉文》引陸機“前集兄文為二十卷,適訖一十,當黃之。書不工,紙又惡,恨不精,謹啟”。晉時紙也并不普及,有些大臣還要向皇帝奏請,皇帝才賜紙,或者皇帝賜紙讓其寫書。
雖然晉代紙已經有所風行,但是絹帛書寫的仍然存在,《晉書》“時內外疑阻,津邏嚴急,仲堪之信因庾楷達之,以斜絹為書,內箭簳中,合鏑漆之,楷送于恭,恭發(fā)書,絹文角戾,不復可識,謂楷為詐?!盤21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