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逸舒 韋慶芬
(南京師范大學 文學院,江蘇 南京 210097)
趨向動詞的基本語義是表示空間位移,但在實際語言運用中,卻有很多用趨向動詞表達非空間位移意義的情況,語義有了引申。本文將分別分析趨向動詞“去”的趨向意義和結果意義,并試對“去”的語義發(fā)展進行一些論析。
趨向動詞,首先是表示人或物體在空間位置的移動,而這種移動應該有一定的方向,或者應該有觀察人或物體運動的位置,即立足點。因此,我們在此從立足點、方向性、參照物這幾個方面考察“去”的“趨向意義”。
趨向意義既然是指人或物體在空間位置移動的方向,就存在一個確定方向的點——立足點問題。劉月華就把立足點分成以下三種:
A.當說話人出現(xiàn)或用第一人稱敘述事時,說話人或“我”的位置就是立足點。例如:
①我看見人們向山上跑去。(“我”是立足點)
B.在用第三人稱進行客觀敘述時,敘事者可以把立足點放在正在敘述的人物所在的位置上。
②“我們去看看監(jiān)獄之花。”許云峰親切地說著,很有興致地提起腳鐐,邁步向樓下走去。(“許云峰”所處的位置是立足點)
C.在用第三人稱進行客觀敘述時,敘事者可以把某一處所當作立足點,這個處所或者是正在描述的對象,或者是正在敘述的事件發(fā)生的地點。
③去泰山的大路上,開來一輛卡車。(“去泰山的大路”是立足點)
劉月華先生還談到:“如果作品用的不是第三人稱,而是第一人稱,即敘事者在作品中出現(xiàn)了,你們即便是正在對某一場所加以描述,也不能把它作為立足點,而應以敘事者‘我’的位置作為立足點?!?/p>
為了便于確定立足點,我們試圖對“去”的立足點的說法進行一些簡化。首先,無論說話還是寫作,也無論對話、自言自語還是心理活動,都必然存在一個“說話人”。敘事作品的作家也是“說話人”。所以,對“說話人”不必分得過于細致,否則會讓人覺得對“說話人”的理解有些狹隘。其次,所謂說話人的位置或立足點,有時是指說話人的客觀地理位置,有時是指說話人的主觀心理位置,即說話人主觀上認為自己所處的位置。所以,對“說話人立足點”的理解也應適當放寬一些。因此,在沒有任何語境或上下文提示時,各種言語活動中的說話人確定是否用趨向動詞“去”,完全取決于說話人怎么看待自身同所敘述的人物、地點之間的關系,有很大程度的靈活性、自主性;在更多的情況下則要密切聯(lián)系具體的語言環(huán)境。如果撇開豐富的語境因素,孤零零地討論“去”的立足點,就很難說得清楚。
趨向動詞“去”的基本意義是表趨向的,那么就存在一個“方向性”的問題,要討論方向,就必然需要知道“起點”和“終點”。以“他去北京了”為例,此句位移者“他”的終點是“北京”,至于位移起點,則有兩種可能。假定說話人在武漢,那么“他”可能是從武漢出發(fā)去北京,此時“他”的位移起點就是說話人所在地;也可能是從“他”本人位移前所處的位置出發(fā)去北京,此時“他”的起點不是說話人所在地,而是“他”本人位移前的所在地。前一種假定起點跟說話人所在地重合,終點不跟說話人所在地重合,后一種假定起點和終點都不跟說話人所在地重合。正是由于“去”的起點可能跟說話人所在地重合,終點不跟說話人所在地重合,所以當同一個表示地點的名詞性成分既能作“來”又能作“去”的賓語時,我們就會從說話人的心理感受出發(fā),選擇是否使用“去”。例如:
④A.他來學校了。
B.他去學校了。
在說話人看來,A句學校一定是自己近旁或身處其中的一點,B句學校則一定是自己遠方的一點。
我們再來看一下趨向動詞“去”的位移軌跡及方向:
如圖所示,“去”的位移軌跡是從起點A向終點C移動,起點是有定的、隱性的,而終點是不定的,它的方向性不明確,是從起點開始發(fā)散。如下圖所示:
我們來看下面幾個例子:
⑤從北京去
⑥去上海
⑦從北京去上海
例⑤的起點A是指明的,而根據上面的分析可知,“去”包含的語義中起點是有定的、隱性的,現(xiàn)指明了起點,使原本隱性的變成了顯性的,但是其終點還是不定的,所以由A至C的位移的方向性還是不明確。例⑥的終點C是指明的,由于“去”的起點A是有定的、隱性的,終點C是不定的,現(xiàn)終點被指明,所以使原本不定的變成有定的、顯性的,所以由A至C的位移的方向性也自然明確了。例⑦的起點A、終點C都是指明的,所以“去”的起點和終點都是有定的、顯性的,由A至C的位移的方向性也是明確的,原本有定的隱性的起點變成了顯性的,原本不定的終點變成了有定的顯性的,所以它更強調了運動的開始點。以上內容總結起來,就是下表所示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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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面已經討論了趨向動詞“去”的“方向性”問題,方向具有相對性,要確定方向,必然需要選擇一個參照物作為確定趨向動詞“去”方向的著眼點。在實際的語言運用中,趨向動詞“去”的著眼點有很多種情況。蔣國輝曾指出,趨向動詞“去”“實際上在話語的句法——語義結構中,并不是其敘述平面(第一主體平面)中的成分,他們屬于話語的第二主體平面,其作用是對話語或其中的一個成分從說話人的角度作(廣義的)評價。[6]所以,“去”表示的是動作于話語第二主體平面中給出的空間主觀參照點所呈現(xiàn)的特殊性質,而動作的實質和方向,并不受主觀參照點的有無或其位置不同的影響。這就是說,對于實際動作本身,它有自己的運動,這種運動有其客觀的參照,運動的方向是客觀固定的,不因主觀參照的位置改變而改變。因此,我們認為,“去”參照物應該分為兩類:
1.主觀參照物。在語句中沒有明確指出參照物,說話人以自己的位置或假定某位置為參照物。一般說來有這么幾種情況:
(1)在對話中,或者從說話人的角度去敘述事情時,是以說話人的位置為參照物的。例如:
⑧把嘴放在班長的耳邊,他得意而機密地說:“去看地形!看地形!”(老舍《無名高地有了名》)
其中,以“他”所在的位置為參照物。
(2)句中或上下文沒有明確的位置,一般也是以說話人的位置為參照物的。例如:
⑨自行車他給騎去了。
⑧例以敘述者的位置為參照物。
2.客觀參照物。一般說來,在句中指出了明確的位置時,都是以這個位置作為參照物的。大致可以分為以下幾種情況:
(1)以句中指出的客觀位置做參照物。例如:
⑩學校新去了幾位老師。
[11]一下課,她就向醫(yī)務室跑去。
[12]聽說他明天就去北京。
(2)以上三例分別以表示地點的主語(學校),狀語(醫(yī)務室)和賓語(北京)作為參照物。
以被敘述人的位置做參照物,這時候,參照物和說話人的位置毫無關系。例如:
[13]前些天,他自己不是要求過賀營長帶他去攻打敵人么?(老舍《無名高地有了名》)
該例以被敘述人“他”為參照物。
(3)以被敘述的物的位置為參照物,這時也和說話人的位置無關。
[14]阿Q兩手去抱頭,拍的正打在指節(jié)上,這可很有一些痛。(魯迅《阿Q正傳》)
上例是以“頭”的位置為參照物的。
綜上,趨向動詞“去”的方向的參照物有兩大類:一類是主觀參照物,即說話人以自己的位置或說話人假定的自己的位置為參照物,這時參照物只在說話者心中,在句子里不明確指出。二是客觀參照物,即句子中明確指出來(或在上下文中指出)的參照物,一類和說話者的位置發(fā)生關系(重合或不重合),而是否發(fā)生關系要根據具體語言環(huán)境而定;另一類以被敘述的人或物的位置為參照物,和說話人的位置不發(fā)生關系。
根據漢語詞語發(fā)展的一般規(guī)律——詞的虛化意義是由詞的實在意義發(fā)展、演變而來。趨向動詞“去”也毫不例外地經歷了這樣一個詞義演變的過程。趨向動詞“去”的基本語義應該是表示空間位移的趨向意義,但當“去”強調動作有結果或達到了目的,即具有了“結果意義”。趨向動詞“去”的“結果意義”表示“去除”、“去掉”,可以和表示“消減”意義的動詞(“消、失、褪、減、免、除”等)組合,如“失去了朋友”、“減去三個”、“免去他的職務”;也可以和表示“去除”、“脫離”的方式的動作行為動詞(如“摘、拔、擦、抹”等)組合,如“摘去帽子”、“洗去手上的灰”、“脫去外衣”。
空間位移的趨向意義是趨向動詞語義虛化為“結果意義”的基礎。趨向動詞兩個重要的語義要素分別是“移動性”和“目標性”。“移動性”是指移動物體在不斷的運動中,空間的位置不斷地變化;“目標性”是指移動物體與目標點的趨向關系。
趨向動詞“去”的空間移動意義首先演變?yōu)橐话愕内呄蛞饬x,這種一般趨向意義不表示人或事物在空間的位置移動,沒有空間趨向意義那樣強的空間方位感,而它卻可以表示領屬關系、占有關系等關系的改變。[8]這種意義介于空間趨向意義和結果意義之間,例如,“我們的顧客叫他們拉去了?!痹谶@一演變過程中,“去”到底表示“趨向意義”還是“結果意義”,離開一定的語境很難區(qū)分開來,在可以搭配的動詞方面,二者有時也不易區(qū)分。另外,當空間移動趨向的目標突出移動的結果時,趨向意義就引申為結果意義了。并且,由于趨向動詞“去”帶有“主觀性”,所以,在趨向動詞“去”的虛化意義中突顯了動作結果的主觀感知性。
認知語言學理論認為詞義是從句法中衍生出來的,同一個詞在不同句法結構中的反復運用就產生了該詞所能表示的多種關系,即意義。在這個反復運用的過程中,隱喻和轉喻思維對詞義的發(fā)展變化所起的作用是極為重要的。這一理論對研究趨向動詞“去”的語義虛化有指導作用。
首先,認知語言學理論指出,隱喻是一種概念化的過程,它不是零散的,而是具有系統(tǒng)性的,表現(xiàn)為由源認知域(往往是具體的或先認識的)向目標認知域的映射,如此形成了隱喻概念。我們認為,“去”最初表示的是空間中的位移概念,即兩個點之間的空間位移關系;通過人類在認知事物中的認知隱喻,“去”又引申為一種時間概念,與其他動詞連用,表示動作與時間的關系。
其次,根據認知語言學理論,每一個詞義、句義都伴隨著一定的意象,采用不同的意象去構思觀察同一情景就可以產生不同的語言表達式,即不同的結構式;再根據語義表達的需要,相同的結構式中又可以凸顯不同的構件。在“去”與動詞同用的結構中,通過人類認知中的意象圖式與凸顯心理,“去”弱化為依存概念,即成為謂語核心的時間、處所標記。
另外,趨向動詞“去”的語義虛化還可以用認知語言學理論的原型范疇理論來解釋。這種理論認為,一個詞的多個義項是由心理過程(即原型)來決定的,是原型義項向邊緣義項演變而來的,并且表現(xiàn)出不同程度的家族相似性,同時又表現(xiàn)出不同程度的原型義項身份,隨著詞義范疇的擴展,其邊緣變得越來越模糊,出現(xiàn)與其他詞義范疇的交叉。趨向動詞“去”就是由最基本的空間位移義向時間延續(xù)義引申,進而虛化為表示時間延續(xù)到某一個點后產生的結果,從而具有了結果義,趨向義與結果義有一定的相似性,且有交叉,不易區(qū)分。
[1]劉月華.關于趨向補語“來”、“去”的幾個問題[J].語言教學與研究,1980,(3).
[2]居紅.漢語趨向動詞及動趨短語的語義和語法特點[J].世界漢語教學,1992,(2).
[3]馬曉瑩.現(xiàn)代漢語趨向動詞語義研究[D].復旦大學,2004.
[4]蔣國輝.“來”、“去”析——兼論話語的第二主體平面[J].求是學刊,198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