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情感渴望團聚,我們的自我價值需要團聚來實現(xiàn),我們的幸福需要團聚作為一種填充物
每年到了這個時候,春運難都是媒體報道的焦點。辛辛苦苦一年到頭孤身一人闖蕩在外,誰都想在這個時候回到溫暖的家,與家人圍坐一桌,吃一口從小就熟悉的家鄉(xiāng)菜。以我來說,離開寧波30多年,越來越覺得咸搶蟹、天菜芯是我的最愛。那不僅僅是一種味道,而是一種記憶,一種親情,一種人生的溫馨。
人真的是一種非常奇怪的群居動物。我們辛辛苦苦工作,追求物質享受,追求精神上的一絲愉悅,追求感官上的那些滿足,有時甚至不惜為此付出沉重代價??墒?,當這一些都達到的時候,如果此刻有人能分享你的一分快樂,有人能傾聽你的一聲絮叨,如更有人能贊揚你一句那些小小的成功,你可能會更開心。而這些如果都難以實現(xiàn),你還是孤身一人,甚至沒人愿意和你吵上一架,坦率地說,你的幸福將會縮水,自我感覺將會惡化。
與團聚的幸福相對應,離別是痛苦的。上個世紀80年代初,我還在做著文學青年夢的時候,曾專門就離別詩寫過一篇小文章。離別是唐詩中的一個重要題材,比較通俗的有李白的送汪倫,“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比較深刻的有杜甫的“三別”,即“新婚別”、“無家別”和“垂老別”;比較上口的有白居易的“琵琶行”。文人是一幫典型的“為賦新詞強說愁”的家伙,所有幸福的情景都是相同的,不過那太淺白了;所有痛苦的情景各有各的不同,那才是深刻的主題。
團聚并非當代中國人特有情結,古今中外概莫例外。有多少美國人為了平安夜的那一刻,可以坐上四五個小時飛機,橫跨整個北美大陸。1967年春節(jié),上海造反派要求過一個革命化的春節(jié),不讓人休息,搞得怨聲載道。我二舅當時設法弄了一張病假條,坐輪船清晨四點多來到我家。我從睡夢中醒來,看到二舅高興地同我母親講,他來寧波的驚魂之旅的故事。
可是,春運難令團聚成為中國打工者們的一種奢侈。以現(xiàn)有技術經濟條件,是不可能解決春運難的。相關人士倒是年年會有一些寬慰我們的話。有一年《第一財經日報》報道對有關人士的采訪,說春運難的“最大癥結還是鐵路運力不足”。當時還報道鐵道部一位副部長說,“五年后,我們要建成12萬公里鐵路線,基本能解決買票難這個問題?!?/p>
我們先看看上個世紀70年代,寧波和上海是如何解決春運難的。當時寧波和上海的客運主要是海輪,平常每天一兩個航班,春節(jié)期間一天有七八個以上航班,運能增加好幾倍。那些加班船都是貨船,在船艙地板上鋪席子,稱之為統(tǒng)艙。
這種增加運能的辦法,對于鐵路長途交通是行不通的。如果有一個能適應春運的鐵路客運系統(tǒng),那么平常這些運能將有相當部分閑置。如果票價不變,鐵路部門將巨額虧損。如果鐵路部門要有正常的經濟效益,就不可能有大量運能專門用于短暫的春運。所以,春運難不是一個運力問題,而是一個技術經濟難題。
這里的直接癥結是春節(jié)前后旅客乘車的巨大波峰。任一個正常的鐵路客運系統(tǒng),都不可能應對如此巨大的不均衡運量。一年一度的這種“超大規(guī)模人群的超長距離流動”,太讓人難受,太令人無奈,太使人感到相關政策的失敗了。
我原本想,如果讓農民工在打工地定居,情況可能會好一些??墒?,細想一下,當年我二舅他們不也是在上海定居嗎?可是照樣每年要來寧波一趟。當年大群大群地乘著輪船,趕在除夕之前來到寧波的上海人,都是在上海定居的,可是定居擋不住他們一年一度的返鄉(xiāng)之旅。讓農民工定居算不上是解決春運難的一個好主意。
團聚止于春運難。如果我們再深入探討,那將是寫一本大書的題材。無論如何,我們的情感渴望團聚,我們的自我價值需要團聚來實現(xiàn),我們的幸福需要團聚作為一種填充物。當萬家燈火,鞭炮齊放的時候,如果還是孤身一人在外,可千萬別有任何怨言,因為那是春運難造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