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苦子
局里局外兩張嘴
不久前的一天,老陳在沈陽民富小區(qū)東側(cè)的廢墟上流連,他說要把他親歷的一件事講出來,不然會憋悶死。
那年夏季某天一早,老陳在樓下散步時,忽聽有人尖著嗓子喊:“救命!救命!”老陳和很多人循聲跑去,見一人掛在三樓窗戶上掙扎?!白プ。 焙奥曃绰?,人已飄下?!安湃龢?,跳下來頂多骨折。”老陳喃喃著。但這人死了。他掉下來時睡褲被墻面伸出的一根鐵釘鉤住,大頭沖下……
警車來了。大家爭先恐后向警官介紹情況。警官問:“誰能跟我回去做個筆錄?”老陳說他永遠忘不了那一幕,“沒有人吱聲,包括我。”
大家前后表現(xiàn)反差如此之大,令老陳很郁悶。其實,用經(jīng)濟學觀點很好解釋,起初,大家是事件局外人,看到啥就說啥,既無成本付出,也沒指望從中獲益;真要去做筆錄,就變成了當事人,要不斷接受警官調(diào)查和詢問,這意味著你的作息規(guī)律被打亂,生活成本加大,但收益為零。
但生活不全是經(jīng)濟學,還有社會、法律、家庭、道德……
最近網(wǎng)上有一個段子說:只要是路人,百分之百都是見死不救的;只要是網(wǎng)友,百分之百都是義憤填膺的。這似乎在驗證老陳的看法。
一半是低下,一半是高尚;左邊漠然,右邊熱情。為何?
但這樣的追問也越來越少,現(xiàn)在被報紙電視隆重關(guān)注的,更多是楊艷艷這樣的人物。她是沈陽化工大學的一名大二學生,因自費打車將被歹徒扎傷的公交車女司機送往醫(yī)院,受到媒體、學校和社會的熱烈追捧。
千篇一律的頌揚聲中,也有這種聲音。楊艷艷的一個葛姓女同學說:“換我我不敢,艷艷就是那性格。”楊艷艷也承認自己挺虎,虎妞是也。
撕裂或許緣于人的不同性格。但如此歸結(jié),終究淺薄了點。
作為男人,老陳要比楊艷艷的膽子大很多?!斑@跟膽量沒關(guān)系?!崩详愓f。他停住腳?!熬瓦@兒?!边@個沒有留下任何痕跡的位置,在老陳的心里占了一塊地方,“想想會覺得沮喪?!奔幢闳ツ昵?,老陳一家動遷搬走了,他依然無法釋懷。
老陳絕非見死不救的冷血人,但也不是那種奮不顧身的道德楷模。遇上什么事,他通常也會合計合計。去年夏天,他外出路過沈陽大學。一民工模樣的家伙在拆路邊用來支撐行道樹的木樁,往三輪車上放。小賊無疑?!拔叶甲哌^去了,一想不對?!崩详惲袅诵难蹆?,返身指著他,“哎,我說,你?!崩详惓鲅灾赃@么含糊,是考慮這家伙真要是亡命徒,自己也好脫身,“到時我會說想向你打聽道兒。”豈料這家伙沒等老陳說第二句,嚇得跳上三輪車就跑了。
老陳說他管這件事之前想了好多,“真要有麻煩,會不會像彭宇那樣?同事和同學會怎么說我?老婆孩子和老媽會不會埋怨我?太糾結(jié)?!?/p>
用準學術(shù)語言歸納老陳這番話的意思就是:真要出了麻煩,我能不能得到法律救濟?社會能不能支持?家庭能不能理解?很遺憾,此前至少在法律層面,彭宇案給人們的暗示,用周立波話說就是:沒有證據(jù)證明你殺了人,也沒有證據(jù)證明你沒殺人,我斃了你。國人第一次被撕裂。
當法律這個社會底線不僅沒有起到救濟作用,相反還撕裂人們的價值觀時,社會和家庭先惴惴不安了。老陳把那段經(jīng)歷講給朋友聽,“大家都說那小子膽兒小,讓我以后別干這傻事了。”國人再次被撕裂。
葛姓女同學回家時,媽媽警告她:“別跟艷艷學,你不行?!眹说谌伪凰毫选?/p>
一年前,葛姓同學的母親領(lǐng)著她,給一個缺錢治病的患者捐了500塊錢。此前電視報道時,全家人看得熱淚盈盈,當場就做出了捐款決定。
法律救濟不堅實,社會和家庭不支持,但人性和良知束縛不住,人們便只好在不會發(fā)生任何沖突的道德譴責時、主動捐款時,表現(xiàn)自己的立場和愛心,而在挺身而出、需要冒很大風險的具體擔當時,退避三舍了。
上流并下流著,我們該哭、該笑,還是該做些什么?去年底,深圳擬規(guī)定對誣陷救助人行為予以懲罰。法規(guī)好立,難的是對價值觀的扶正。
老陳離開民富小區(qū)時,指著廢墟說:“不知能蓋啥樣的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