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和玉
(廣東工業(yè)大學,廣州510006;廣東外語外貿(mào)大學外國語言學及應用語言學研究中心,廣州510420)
維特根斯坦的語言哲學受到了語言學界和哲學家的廣泛關注。陳嘉映認為,維特根斯坦是系統(tǒng)地從語言來思考世界的第一人,是語言哲學的奠基人(陳嘉映2006:140)。維特根斯坦的語言哲學分為兩個時期:他前期對理想語言有興趣,主張采用邏輯分析;后期則著重于對日常語言的意義分析。這是一種從理論哲學到實踐哲學的轉向。語言哲學界一般把后期的維特根斯坦當作日常語言學派的創(chuàng)始人。在《哲學研究》中提出的一些有影響力的術語包括意義即使用、意義的多樣性、語言游戲、家族相似、私人語言等。
喬姆斯基的生成語法自20世紀50年代創(chuàng)立以來,在句法理論模式方面幾經(jīng)變化,不停地朝著新的方向發(fā)展。進入最簡方案研究階段后,生成語法被學界稱為“生物語言學”(biolinguistics)的組成部分。在其發(fā)展過程中,賦予生成語法以生命力的是喬姆斯基的語言哲學理論。生成語法反復提及的概念包括普遍語法、語言的創(chuàng)造性、內(nèi)部語言/語言能力、表層結構與深層結構、規(guī)則等。
不管是從哲學的視角關注語言還是試圖從語言的理解為哲學問題尋找答案,維特根斯坦與喬姆斯基在對語言的關注和認識上都有交叉、相似或者完全不同的觀點。本文擬對他們共同關注的一些表面相似而實質(zhì)迥異的語言概念和術語進行梳理和辨析,以求更明晰理解二者的語言思想和哲學思考。盡管維特根斯坦與喬姆斯基的語言觀迥異,我們在文章結尾嘗試性地探討維特根斯坦提出的“語言即使用”的觀點如何為生成語法關于“語義接口”的研究帶來啟示。
在對語言工具性的探討中,維特根斯坦談到了語言的創(chuàng)造性。維特根斯坦認為把語詞的意義統(tǒng)一的企圖是徒勞的,“因為語詞在使用中獲得的意義完全不同”,“語詞及其操作也是各種各樣的??瓷先ゲ畈欢嗟墓ぞ呖赡苡泻懿灰粯拥挠猛竞筒僮鞣绞健?Wittgenstein 1963:10-11節(jié))。維特根斯坦強調(diào)語言的無限性、延伸性,與生活的交織性:“語言像一個古城,一個由街道和廣場分割的迷宮……”(Wittgenstein 1963:18節(jié))。通過語言使用的多樣性,維特根斯坦強調(diào)語言意義的不確定性。在具體的生活場景中,語言被創(chuàng)造性的使用。
與結構主義語言學不同,生成語法也充分突出語言的創(chuàng)造性。依據(jù)人類能構造和理解無數(shù)的新句子的事實,喬姆斯基提出,在人類的心智/頭腦中,存在著由生物遺傳的天生的認知機制系統(tǒng),語言機能(language faculty)是其中一個子系統(tǒng)。語言機能有其初始狀態(tài) (initial state),即普遍語法(universal grammar)。普遍語法是人類共同的,包含一系列生成無數(shù)語言事實和現(xiàn)象的原則和機制,這樣就成功地解釋了語言的創(chuàng)造性。
一個顯然的事實是,自然語言是一個無限集,人類語言的使用沒有窮盡的限制,受內(nèi)部狀態(tài)的影響但不取決于這些內(nèi)部狀態(tài),適合于情景但并非為情景而生,連貫并喚起聽話人可能表達過的思想(Chomsky 2002)。語言學家不可能搜集到全部語言素材,而且搜集到的語言素材是語言表現(xiàn)的結果,大多數(shù)情況下并不能反映語言使用者的語言能力(competence)?;谝陨峡紤],喬姆斯基認為,語法研究不能完全依賴對語言素材的搜集和描寫而上升為抽象的理論。相反,語言學家有時應該摒棄一些語料,須要依賴假設、語感等進行研究。
表面上,維特根斯坦和喬姆斯基都強調(diào)語言的創(chuàng)造性,但實際上兩者對創(chuàng)造性的理解完全不同。前者以語言運用為出發(fā)點,強調(diào)語境的多變性如何制約語詞意義的生產(chǎn)和理解,是外部語言的視角。后者是以語言能力為出發(fā)點,表達的是語言運算機制的反復和遞歸運用,是內(nèi)部語言的視角。當然,意義的傳遞離不開情景,但意義不完全由語境生成和決定。句法結構對意義的產(chǎn)生更為重要。否則,離開語境而合乎語法的句子,我們?yōu)楹慰梢越庾x出完整的意義?另外,語言不僅是交流工具,更是思維的載體,如果承認語言脫離交流語境就沒有相對穩(wěn)定的意義,人類作為個體的獨立思考何以可能?喬姆斯基認為對語言現(xiàn)象的研究是與哲學相分離的科學研究。吳剛認為,“搜集、整理和分析外在語言經(jīng)驗的包括心理語言學和社會語言學等邊緣學科,有科學的形式和風格,但缺乏與哲學有關的理論追求和深遠的學術魅力”(吳剛2006:371)。
《哲學研究》的243節(jié)到315節(jié),維特根斯坦論證:不可能有私人語言。在243節(jié),他對私有語言作了如下定義:“這種語言的語詞指稱是只有講話人才能夠知道的東西;指稱講話人直接的、私人的感覺,他人無法理解這種語言?!边@里維特根斯坦表達的是:私人語言是只能被一個單獨的個體的人使用和理解的語言。言下之意,如果承認私人語言,那么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語言。維特根斯坦用了很大篇幅批判私人語言的觀念。
一般認為,單純“指稱”不能建立符號與對象的聯(lián)系。維特根斯坦指出,指稱要在系統(tǒng)里完成,即使如此,指稱也仍然只是一種準備,而這個系統(tǒng)包含約定,這個約定無法通過內(nèi)心的定義完成,而是通過交往實踐才能完成。
陳嘉映認為,一種語言有意義,不在于各個語詞互相聯(lián)系、互相定義,而在于這種語言結晶了我們對世界的理解(陳嘉映2006:184)。我們的語言是千百萬年逐漸生長出來的,你無法獨創(chuàng)語言,是因為你無法擺脫我們已經(jīng)具有的世界之理解。你從獨有的感覺與經(jīng)驗確定了一種語言中各概念的應用范圍,確定了語法,那種“語言”和我們的語言完全隔絕。陳嘉映區(qū)分兩種意義上的語言:一種是內(nèi)在于心智的無法言說的抽象的語言,另一種是我們用以交際的公共語言。值得一提的是,內(nèi)在的語言/語法也無法獨創(chuàng),它是一系列有著物理學甚至生物學基礎的原則。這種語法普遍存在于人腦,要確立這種語法知識也離不開一定的語言經(jīng)驗。
喬姆斯基關于普遍語法的提法是其思想中與哲學聯(lián)系最為緊密的一部分(陳嘉映2006:269)。喬姆斯基認為,普遍語法是實在客體,是物理世界的一部分。生成語法將語言運用和語言能力進行了區(qū)分,前者以后者為前提。人的語言能力是下意識的、直覺的,其具體表現(xiàn)也是多方面的。剛出生的嬰兒具有學會任何一種語言的可能性,具有天然的識別人的語言聲音和非語言聲音的能力,還包括判別一句話能不能說的直覺判斷能力(寧春巖2011:8)??傊?,會說話就意味著具有語言能力,這種能力不會因為智商或經(jīng)歷不同而有顯著差異。語言能力的載體主要是人腦的一部分。
語言的第一功能在于思考,言語交流是語言的附加功能(Chomsky 2002;2005a,b;2006a)。在這個意義上,語法的原則和運算以個人生理和心理為背景。這一點似乎與私人語言的概念有些相似。但語言機制雖然內(nèi)在于心智,語言的運算機制卻是所有人類的普遍存在。正因為如此,人與人之間的交流和理解才成為可能。在這個意義上,私人語言的提法,在生成語法的框架內(nèi)沒有多大意義。
維特根斯坦的語言哲學在探討語言的不同使用時提到表層語法和深層語法。他將表層語法描述為:使用一個詞時直接給予我們印象的是它在句子結構里的使用方式,這種方式是人們可以感知的。在他看來,深層語法是處于語言之外的生活形式的慣例和習俗,它往往被表層語法遮蓋。日常語言的相似性和齊整性經(jīng)常掩蓋深層語法的多樣性并對哲學家產(chǎn)生誤導。“我們無法正確理解某些事情的主要根源,在于我們不能綜觀語詞用法的全貌……綜觀性的表現(xiàn)這個概念對我們有根本性的意義?!?Wittgenstein 1963:122節(jié))
關于表層語法與深層語法,學界對此有許多解讀?!胺治稣軐W家大多重視語法研究,但首先提出表層語法與深層語法區(qū)分的確是維特根斯坦?!?涂紀亮2005)在比較普通語法與哲學語法時,文炳等(2010)認為前者關注顯性的表層語法,后者關注隱性的深層語法。但從嚴格意義上說,維特根斯坦所作的區(qū)分不是語法不同層次的區(qū)分,而是語言與非語言要素的區(qū)分。顯然,深層語法指的是語言使用背后使用者必須遵循的規(guī)則。維特根斯坦通過區(qū)別表層與深層,無非想要表達“語言的日常使用受社會規(guī)范的制約”。
在管約論階段,生成語法將語法分為幾個分析層次。首先是D-結構,運算操作把詞庫里的詞項按題元理論和X-階標理論一次性地生成表達式D-結構。其次是S-結構,運算操作用移動a規(guī)則將D-結構表達式推導成含語跡的形式S-結構。S-結構推導出的結果還要被輸送到音系式PF和邏輯式LF,分別在語音部分和語義部分作進一步處理。需要特別強調(diào),D-結構不等同于深層結構,S-結構也不能簡單地理解為表層結構。這也是喬姆斯基為什么用D-structure和S-structure而避免使用deep structure/surface structure的理由。顯然,深層語法只是對所選詞項投射而成的底層結構,并不等于普遍語法;S-結構還不是我們交流時所用的句子,因為它還要經(jīng)過語音部門的處理。在生成語法最近的發(fā)展階段——最簡方案中,D-結構與S-結構都被取消了。計算系統(tǒng)從詞庫中選擇詞項,兩兩合并,包括內(nèi)合并與外合并,生成的句法體以語段為單位,直接移交給語音和語義部門解讀。
表面上,維特根斯坦和喬姆斯基似乎都區(qū)分語言表層和深層,但實際上他們對表層和深層的理解與劃分依據(jù)完全不同。前者關注語言的日常使用,很少關注深層?!笆挛镌诼?lián)系中展示的豐富性都公開擺在那里……我們對隱藏的東西不感興趣?!?Wittgenstein 1963:126節(jié))后者覺得外在的語言經(jīng)驗無法反映人類真正的語言能力。他認為對紛繁的語言現(xiàn)象進行細枝末節(jié)的實證,只是用來掩蓋對根本問題的無能為力。語言學是一門科學。語言學家應致力于通過語言現(xiàn)象洞悉對言語使用起決定作用的內(nèi)在于心智/大腦的語言機能。
維特根斯坦在《哲學研究》里用了很多篇幅討論“遵循規(guī)則”?!白裱?guī)則是一種實踐,不可能以私人方式遵循規(guī)則……我遵從規(guī)則時并不選擇,我盲目地遵從規(guī)則。”(Wittgenstein 1963:202-219)由于遵循規(guī)則要依托于一個共同體,一個人不可能遵循規(guī)則,所以私人語言是不可能的。Maria在介紹《哲學研究》時也指出,維特根斯坦語言觀的核心要素在于“它是遵循規(guī)則的公眾活動”(Maria 1999:87)。
有必要區(qū)分兩種不同的規(guī)則。一種是由我們的生活形式所要求的規(guī)則,或者叫規(guī)范。另一種是屬于某一物種的限制性規(guī)定(constraints)。喬姆斯基的生成語法顯然探討的是后者。維特根斯坦的規(guī)則應理解為是否合乎某個共同體的實際說話方式。喬姆斯基的規(guī)則是發(fā)現(xiàn)普遍語法的原理和特殊語法的參數(shù)。他們談論的不是同一層次的規(guī)則。兩種規(guī)則區(qū)別的核心在于“語法是一種生理實在還是一種解釋”。規(guī)范不同于自然規(guī)律,它是我們必須在某種意義上知道了才能遵守的法則。只有那些人們明確理解并遵行的東西才叫做規(guī)范。喬姆斯基也把規(guī)則當作知識,但很多情況下,這種知識是一種直覺,是默會的知識。我們都有關于某一表達是否合乎語法規(guī)則的判斷,但我們卻無法明確表述該規(guī)則。語法學家的任務是把這種默會知識或直覺變成明確的知識。
維特根斯坦的規(guī)范作為實體,是外在于語言的,是社會化的結果,規(guī)范的提出和遵守以社會公共體為背景。而喬姆斯基的語法規(guī)則是內(nèi)在語言的存在,包括普遍語法和有限的參數(shù)設置。語法規(guī)則的形成當然需要依靠一定的語言環(huán)境和客觀生理條件,但這以先在于人腦的語言機制為基礎,因此這種規(guī)則以個人的心理為背景。
喬姆斯基多次指出,語法科學首先要排除語言中的規(guī)范性——目的論因素。如果哲學也研究語法,那它研究的是規(guī)范意義上的語法,顯然不是喬姆斯基的生成語法。生成語法探討生理性的機制性的規(guī)則系統(tǒng)。正如陳嘉映所言,哲學語法研究的是規(guī)范和定式而不是規(guī)則,若談到規(guī)則,語法學家探索規(guī)則的機制,哲學家探索規(guī)則的意義(陳嘉映2006:283)。
在《哲學研究》中,維特根斯坦多處批判“共相”概念,引領我們關注事物表面相似性下面隱藏的“差異性”,提出有名的“家族相似”概念,對傳統(tǒng)“共相”概念產(chǎn)生了巨大的批判作用?!拔覀兎Q之為符號、語詞、句子的,所有這些都有無數(shù)種不同的用法,這種多樣性絕對不是什么固定的東西?!?Wittgenstein 1963:23)維特根斯坦認為,語言的結構和功能只有被嵌入生活形式,在實際應用時才能凸現(xiàn)意義。這樣,生活的靈活多變使意義失去穩(wěn)定性,只表現(xiàn)為家族相似。
生成語法認為語言共性體現(xiàn)為普遍語法。喬姆斯基(1965)認為,語言共性有“形式共性”(formal universals)和“實體共性”(substantive universals)。前者是存在于所有語言的固定不變的東西,如每種語言都有名詞、動詞等語類。后者是語法必須滿足的一些抽象條件和要求,如詞組移位或指稱約束的限制等。據(jù)已有的研究,語言的共性應該是得到了充分證明的。一個有力的證據(jù)便是:在所有的語言中,句法操作都以結構關系為基礎而不是以線形關系為基礎(Haegeman 1994:35-36)。生成語法主要研究語言間的形式共性(程工2002)。
維特根斯坦的家族相似性可以為語言之間的聯(lián)系提供新的認識,同時批判喬姆斯基的語言共性觀。Chomsky的普遍語法研究是人類的一個美好的愿景。但這是一個錯誤的構想:或許根本就沒有所有語言都適用的普遍語法,這種語言間所謂的共性只不過是維特根斯坦意義上的家族相似性而已。同時,不同語言之間存在各種共性也是事實。但這種共性是一種相對的共性,對它無法作精確描寫。對這種批判,我們認為需要澄清:第一,喬姆斯基承認語言共性的同時,承認語言間的差異性,這正是“原則與參數(shù)”的意義所在。第二,既然語言間的共性存在,就是對所有語言的絕對存在。如果不是共性,語言間就存在參數(shù)差異,參數(shù)的選擇是有限的。這里,對絕對共性與相對共性的區(qū)分既無科學根據(jù),也無任何意義。第三,在生成語法的文獻中,所有的語言共性都得到精確的形式化描寫,這正是其與其他語法研究的標志性區(qū)別。
誠然,對語言共性的認識非一日之功,所探索的共性有待更多語料的檢驗和支撐。但如果不承認語言的共性,何以認識不同語言間的相似性?難道我們緊緊滿足于語言間有相似性的提法而不挖掘相似性的表現(xiàn)以及理據(jù)?這與其說是在解決問題,不如說是在逃避問題,而這顯然不是科學探索的精神。因此,只有首先承認共性,研究共性,才能知道語言在何處以何種程度相似。如果沒有共性論指導下對語言相似性的挖掘,我們對語言的相似性便一無所知。其結論便不是語言間的家族相似,而是紛繁復雜的一堆語言的大雜燴。
維特根斯坦確實認為,“我們將語言活動稱作游戲,并不意味著各種游戲之間有一個共同的本質(zhì),而是各種游戲之間有著這樣或那樣的相似性”(Maria 1999:87)。但實際上,不同游戲遵循不同規(guī)則,但如果我們超出游戲或者相關游戲規(guī)則本身,關注游戲的本質(zhì)或者抽象的統(tǒng)領不同規(guī)則的娛樂/體育精神,游戲之間的共性作為實實在在的存在便不言自明。
維特根斯坦在《哲學研究》中提到的另一個重要語言觀是:“意義即使用”。李愛明認為,意義即用法是理解維特根斯坦后期語言哲學思想的一條主線(李愛明2004)。這樣的意義觀是對維特根斯坦前期“圖像論”的擯棄。通過把語言和日常使用相聯(lián)系,語言與世界的關系就由靜態(tài)的映射關系轉向動態(tài)的糾纏關系。
喬姆斯基的生成語法從一開始就沒有忽略對語義問題的研究(吳剛2006:90):諸如論元結構等傳統(tǒng)的語義概念、動詞間不同的語義關系、量化詞或代詞與先行語之間的語義關系,似乎無關于語言外部的因素,可以在語言內(nèi)部的語義表現(xiàn)基礎上得以解釋。但關于詞語及其所構成表達式的完全意義的確定和解釋,不能完全在語言內(nèi)部完成。因為語言的意義涉及語言與客體世界的關系。簡言之,喬姆斯基認為,由語言內(nèi)部關系獨立確定的普遍語言學的存在是不可能的(Chomsky 1979:141-142)。最簡方案取消D-structure和S-structure,喬姆斯基將所有的語義處理交給語義界面,認為句法運算必須滿足語義界面的可讀性條件,否則句法推導就會失敗。“概念意愿系統(tǒng)包含雙重語義概念,一為一般的論元結構,由外合并實現(xiàn);二為與語篇和轄域有關的概念,由內(nèi)合并實現(xiàn)。”(Chomsky 2005a,b;2006a)
陳嘉映在評價生成語法時提出,語義和句法到底有沒有明確界限,選詞限制規(guī)則到底是句法限制還是語義限制?在稱贊喬姆斯基是高度反省、富有哲學氣質(zhì)的科學家的同時,他客觀地評論:生成語法最弱的部分是語義學,雖然喬姆斯基在這個領域投入了很多精力,但并沒有提出什么有新意的語義理論(陳嘉映2006:287)。生成語法在語義學層面遭遇了巨大困難,以及語言科學始終在語義領域面前卻步,這些都不是偶然的。我們理解語義,理解包含于語詞中的道理,我們依據(jù)這些“知識”選擇用語,所以語詞的使用就不可能是由一個機制事先決定/生成。這同樣解釋為什么生成語法內(nèi)部一直存在分歧,而生成語義學依然對很多語言現(xiàn)象表現(xiàn)出強大的解釋力。正如Huang所言,生成語義學雖然起初由于種種當時提出卻未能解決的問題不甚成功,但早期的見解與最近的發(fā)現(xiàn)導致現(xiàn)代語法理論獲得進展(Huang 2009)。
面對語義問題,Hinzen試圖利用維特根斯坦提出的“意義即使用”來證明語義界面的不存在(Hinzen 2009)。不應該研究語言如何滿足界面條件,維特根斯坦的語言使用理論會讓我們真正有效地將句法設計理解為最簡。因為承認語義界面的存在限制了語言的生成能力,把不符合語義要求的句法體過濾掉了,這樣實際使用中語言的靈活、變異、復雜、豐富性得不到充分解釋。Hinzen認為,語言不應看成意義的外衣,獨立于語義進行運算和推導;相反,語言是意義的骨骼,語義在語言推導中得以產(chǎn)生(Hinzen 2009)。換言之,句法與語義同時進行。唯有如此,語義的層次性、復雜性才能得到本體論意義上的解釋。如果承認人類的數(shù)學能力只不過是語言能力的一個副產(chǎn)品,那么推導的基本操作應該不限于合并(merge),因為合并后提交給語義部門的只能是語段vP或者CP,或者包括DP,但不管何種語段移交給語義界面,都是缺乏層次性與包孕性的一維語義結構,這與數(shù)學運算產(chǎn)生的多維結構并不對應,而作為意義的實體,語義應該是多維的呈現(xiàn)方式(Hinzen 2009)。在探討句式語義的形式分析與計算時,吳平也認為,語義表達的計算均與句法結構中各個詞匯成分和短語成分存在著平行對應關系(吳平2007:4)。然而,喬姆斯基的語法理論卻無法表現(xiàn)這一特點,因為語義表達式LF是在句法信息的推導結束時才產(chǎn)生的界面層次。
哲學與語言研究關系密切。語言哲學是語言研究的營養(yǎng)缽,這一營養(yǎng)缽為語言學研究提供豐富多彩的營養(yǎng),醞釀、發(fā)育和激勵多個語言學分支學科的創(chuàng)立和發(fā)展。(錢冠連2009)由此看來,維特根斯坦和喬姆斯基在哲學界和語言學界產(chǎn)生同等重要的影響就不足為奇。實際上,不關心語言問題的哲學家或者沒有哲學思想的語言學家,都不可能提出具有影響力的理論。
盡管維特根斯坦的哲學語法與喬姆斯基的生成語法屬于兩個不同層次的語言思考,但因為他們都站在哲學高度,因此能宏觀地捕獲語言的基本特質(zhì)并進行相當科學的分析。當然,他們對語言基本屬性的闡述角度和側重點不同。我們文中對有關術語的梳理就是要厘清的一些相似的提法和容易混淆的概念。
哲學家關注語言的日常使用,此路徑能否解決哲學的所有問題,值得懷疑。喬姆斯基的生成語法盡管帶來了認知科學的革命,但面對語義問題的難題,其理論還需不斷發(fā)展和優(yōu)化。生成語法不是為了語言而研究語言,其研究服務于哲學和科學的理論目的;其最終興趣不是在語言之內(nèi),而是在語言之外。因此,我們在文章的最后以Hinzen對語義接口的重新探索為例,指出維特根斯坦的語言使用觀為生成語法的語義研究帶來啟示與發(fā)展的可能。
程 工.語言共性輪[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2.
陳嘉映.語言哲學[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
李愛明.意義即用法:解讀后期維特根斯坦的一條主線[J].廣西社會科學,2004(11).
錢冠連.西方語言哲學是語言研究的營養(yǎng)缽[J].外語學刊,2009(4).
涂紀亮.維特根斯坦的語法論[J].江蘇行政學院學報,2005.(6).
文 炳陳嘉映.普通語法、形式語法和哲學語法的比較[J].外語學刊,2010(1).
吳 剛.生成語法研究[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6.
吳 平.句式語義的形式分析與計算[M].北京:北京語言大學出版社,2007.
Chomsky,N.Approaching UG from Below[A].In Interfaces+Recursion=Language?[C].Edited by Uli Sauerland and Hans-Martin Gartner.Berlin:Mouton de Gruyter,2006a.
Chomsky,N.On phases[A].In R.Freidin,C.Otero &M.— L.Zubizaretta,eds.Foundational Issues in Linguistic Theory[C].Cambridge,MA:The MIT Press,2005a.
Chomsky,N.Three Factors in Language Design[J].Linguistic Inquiry,2005b(36).
Chomsky,N.On Nature and Language[M].Cambridge:CUP,2002.
Chomsky,N.Language and Responsibility[M].New York,Pantheon,1979.
Chomsky,N.Aspects of the Theory of Syntax[M].Cambridge Mass:MIT Press,1965.
Haegeman,L.Introduction to Government and Binding Theory[M].Oxford:Blackwell,1994.
Hinzen,W.Succ+Lex=Language?[A].In Grohmann,K.InterPhases:Phase-Theoretic Investigations of Linguistic Interfaces[C].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9.
Huang,C.— T.James.Lexical Decompostiion,Silent Categories,and the Localizer Phrase[A].語言學論叢(第三十九輯)[C].北京:商務印書館,2009.
Maria Baghramian.Modern Philosophy of Language[M].Washington:Counterpoint,1999.
Wittgenstein.Philosophical Investigations(trans)[M].Oxford:Blackwell,196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