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良紅
(淮陰工學院外國語學院,江蘇 淮安 223002)
生態(tài)女性主義產(chǎn)生于20世紀70年代晚期,到90年代中期開始在文學批評領(lǐng)域嶄露頭角,發(fā)展成為一支富有生命力的批評流派。生態(tài)女性主義者抨擊邏各斯中心主義,試圖通過瓦解父權(quán)制的二元等級觀念來解決人與自然、男性與女性之間的問題。生態(tài)女性主義者瓦倫指出,“控制自然和控制女性都是在同一種體制下運作的,這個體制就是父權(quán)中心體制,推翻這個父權(quán)體制是女性運動與環(huán)保運動的基本工作?!?/p>
左拉·尼爾·赫斯頓(Zora Neale Hurston)是美國哈萊姆文藝復興時期著名的黑人作家、民俗學家和人類學家。她共創(chuàng)作了4部小說,2部民間故事集,1本自傳和100多篇短篇。與其他黑人作家多描寫黑人在多重壓迫下的悲慘生活和扭曲心理不同,赫斯頓選擇描寫黑人體驗中積極的一面。她筆下的黑人都具有比較正常的人性,被賦予了人性的尊嚴和獨特的精神氣質(zhì),具有獨特的文化傳統(tǒng),熱切地追求對生活的體驗。而這一特征也成為赫斯頓作品長期被忽視的主要原因之一。直到20世紀60年代,赫斯頓作品中黑人藝術(shù)、黑人美學的價值才被發(fā)掘出來,并對新一代黑人作家如艾麗斯·沃克、托尼·莫里森等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端齻冄弁仙n》是赫斯頓最成功的作品,小說人物的塑造與第一人稱敘事和對話形式的敘述手法深化了小說主題,探索了女主人公與自然之間的親密關(guān)系,揭示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重要性,從而體現(xiàn)了作者的生態(tài)女性主義意識。
小說《她們眼望上蒼》成功地記敘了女主人公珍妮成長的三個階段:被動、覺醒和成熟,而珍妮成長的三個階段又對應于她從認識自然到拋棄自然再到最終回歸自然的歷程,體現(xiàn)了女性與自然之間的緊密聯(lián)系。赫斯頓正是通過這種對應關(guān)系來傳遞生態(tài)女性主義者所強調(diào)的自然與女性的特殊關(guān)系:女性與自然是密不可分的,二者必須聯(lián)合起來才能對抗父權(quán)社會,獲得賴以生存的策略。
16歲前珍妮的生活是被動的:她甚至從未想過自己的膚色,直到6歲那年一次偶然事件使她意識到自己是個黑人;她任由小朋友們?nèi)⌒ψ约旱某錾?她聽由自己不愛的約翰尼·泰勒親吻自己;盡管不樂意,她還是接受祖母的安排嫁給了大出自己許多的基利克斯先生??梢哉f,這一時期的珍妮是懵懂、天真無知的。毋庸置疑,她不屬于白人群體,而祖母的庇護和白人的幫助使她無法被黑人群體接受,成了白人與黑人之間的邊緣人。雖然祖母竭盡所能為她提供最好的生活環(huán)境,然而父母的缺失和忙碌的生活使她無法獲得與年齡相稱的自我認知能力。男性強權(quán)奪走了祖母和母親的幸福,造就了她卑微的出身,邊緣人的狀態(tài)迫使她習慣于忍受一切,活在自己的懵懂世界之中。幸運的是,此時的珍妮找到了自己的親密伙伴——自然。對珍妮來說,自然不僅是知己,自己更是自然的一部分。她聽得懂樹木和風的語言,“她感到自己的生命像一棵枝葉繁茂的大樹”,而后院的那棵梨樹更是她青春期的良師益友,并承擔了母親的責任,給她講述了婚姻的奧秘。自然成了珍妮的引路人和精神慰藉,她一有空便在梨樹下呆著,每每心中有疑問,珍妮也會不自覺地求助于梨樹。然而,此時珍妮只是初步認識自然,并未真正與自然融為一體,自然雖給她帶來一些懵懂的意識,卻不能真正幫她解決問題。
根據(jù)生態(tài)女性主義者的觀點,女性由于與自然天然的聯(lián)系使得二者之間保持著一損俱損、一榮俱榮的關(guān)系。女性必須要認識自然的偉大力量,并與自然結(jié)成同盟,才能獲取最終的勝利。珍妮的前兩次婚姻體現(xiàn)了她不甘于命運安排,在尋求幸福和生命價值中不斷嘗試、不斷覺醒的過程。然而不幸的是,在斗爭中,珍妮沒有認清受壓迫的根源,逐漸拋棄了自然,放棄了自己最寶貴的精神支柱。拋棄自然成為珍妮兩次與命運抗爭失敗的主要原因之一。在與基利克斯的婚姻中,珍妮與自然還保持著時斷時續(xù)的聯(lián)系。干活時,“她把東西全搬到院子里一個能看得見大路的地方”,因此獲得了通往外面自然世界的廣闊視野。廣闊的自然不僅使她忙碌時放松自己,還給她帶來了改變命運的希望——喬。珍妮雖然存有抗爭意識,卻沒能意識到與自然的聯(lián)盟是她取得抗爭勝利的根本保障。如果說第一次婚姻是祖母強迫她依靠男性來改變命運,與喬的婚姻則是珍妮主動把希望放在男性身上,雖然她明知“他并不代表日出、花粉和開滿鮮花的樹木,但他渴望遙遠的地平線,渴望改變與機遇“。事實證明,喬帶領(lǐng)珍妮在背離自然的道路上越走越遠。在喬積極創(chuàng)建新城伊頓維爾時,修路、蓋房子和商店、安裝路燈等現(xiàn)代文明徹底改變了原始的土地,隨著城市規(guī)模和現(xiàn)代化程度的提高,珍妮如同被盤剝的自然一般漸漸失去了自我,徹底成為父權(quán)制的奴隸和犧牲品。她被限制了活動范圍,被迫遮掩女性的美麗,甚至被剝奪了話語權(quán)。與第一次婚姻相比,第二次婚姻給珍妮帶來了更多的不幸,她徹底失去了自我??梢哉f,珍妮的覺醒只是女性抗爭命運的無意識的掙扎,拋棄自然這一同盟使珍妮在父權(quán)制的束縛中愈陷愈深。
珍妮與甜點心的第三次婚姻是建立在相互尊重、彼此相愛的基礎(chǔ)之上的,沼澤地成為二人幸?;橐錾畹脑慈?。沼澤地是赫斯頓眼中原始自然的代表,“這里土地肥沃極了,因此什么都長瘋了”。這里尚未受到工業(yè)文明的侵擾,一切都是淳樸、寧靜、美麗的。沼澤地形成了人類與自然、男性與女性和諧共處的理想生活:白天人們在地里忙著收豆子,晚上聚在一起娛樂。這樣一個和諧、生機勃勃的世界正是生態(tài)女性主義者努力追求的終極目標。在自然的啟示下,珍妮迅速成長為一位成熟的女性。她徹底明白真正的愛情是沒有目的性的,她響應內(nèi)心的召喚,不再為男性而改變,心甘情愿地為甜點心放棄優(yōu)越的物質(zhì)生活,追隨愛人來到沼澤地。她開始明白真正的男女平等不僅體現(xiàn)于相互尊重,更在于女性的獨立與自主。與自然的朝夕相處使珍妮意識到自然的重要性,她平生第一次真正了解自然,徹底融入自然。為了與自然進一步親近,她毅然脫下優(yōu)雅的衣裙,換上工裝褲,跟隨甜點心一起下地干活。勞動的快樂使珍妮認識到自我價值所在,體會到前所未有的充實、幸福。
對寫作手法有效合理的運用是小說獲得成功的重要因素之一。赫斯頓在小說中主要采用第一人稱敘事,第一人稱“我”與其他人物的對話方式逐漸推進小說情節(jié)的發(fā)展,全方位地真實地揭示了小說的主題,同時也體現(xiàn)了赫斯頓的生態(tài)女性主義思想。
生態(tài)女性主義者認為第一人稱敘事是表現(xiàn)作者觀點最有效的敘述視角。帕特里克·墨非指出:“……為了進行女性自然書寫,必須打破男性建構(gòu)的在父權(quán)制結(jié)構(gòu)下的性別傳統(tǒng)”,即通過打破主流性別結(jié)構(gòu),來表達和觀察女性自己的經(jīng)歷,其中最有效的敘述手法就是第一人稱敘事,因為這種敘述方式可以構(gòu)建雙重聲音,從而使作者明確地表達出自己對環(huán)境的情感和關(guān)注,給讀者一種不同的視角。小說中女敘述者與女主人公的雙重聲音給了赫斯頓有效表達自己情感的機會。雙重聲音展示了珍妮自我認知、自我獨立的過程以及她和自然之間的關(guān)系變化,搭建了讀者與小說人物之間的情感橋梁。這種敘述方式增加了小說故事的真實性,從而更好地表達了赫斯頓渴望天人合一的思想。此外,第一人稱敘述一般都是回顧性的敘述,講述過去經(jīng)歷的作為敘述者的敘述自我明顯比正在經(jīng)歷過去事件的經(jīng)驗自我更加成熟,更加了解過去事情的真相。在敘述中,“讀者經(jīng)常被提醒敘述自我和經(jīng)驗自我的共存局面”。于是,敘述者在不同時期的想法和理解力被表現(xiàn)出來。小說中珍妮回到伊頓維爾,開始用第一人稱講述自己的三次婚姻經(jīng)歷。此時的敘述自我已經(jīng)飽經(jīng)滄桑,十分清楚過去經(jīng)驗自我失敗的原因。這種判斷會被敘述自我無意識地流露出來,“我”的所思所想展示了珍妮心理上逐漸成熟的過程,強調(diào)了珍妮對自然的熱愛從被動無意識到主動有意識的過程。
小說主要以對話方式展示了珍妮的故事,推動了情節(jié)的發(fā)展,同時也契合了生態(tài)女性主義者人與自然、人與人和諧相處的理想。墨非認為,用對話方式有益于女性作家書寫出與男性作家筆下不同的自然。著名的生態(tài)女性主義者蘇珊·格里芬(Susan Griffin)在《女性與自然》中也提出:人類是自然的一部分,二者無法通過任何單一的世界觀來領(lǐng)略,而對話性的女性主義世界觀卻能達此目的。《她們眼望上蒼》中的對話形式直接表達了女主人公珍妮的情感,用珍妮自己的語言展示了另一個不一樣的自然。與西方傳統(tǒng)文學中被壓迫被剝削的自然不同,小說中的自然受到了人們的尊重。尤其在沼澤地,人類與自然之間的關(guān)系是平等和諧的,是相互聯(lián)系的整體。在這個遠離人類文明的世外桃源,淳樸的自然之風凈化了女主人公的心靈。在小說人物看來,沼澤地是他們的樂土,他們?nèi)粘龆魅章涠?,跟隨著時令遷徙,他們與自然唇齒相依,親密無間。在自然災害來臨之前,他們能理解自然的種種暗示:“鋸齒草開花了,颶風要來了?!庇捎趧又参锇l(fā)出了種種警告,大部分人提前離開了沼澤地,從而降低了颶風帶來的損傷。這種人與自然的原始關(guān)系正是赫斯頓在小說中強烈表達的主題。
[1]王諾.歐美生態(tài)學[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3.
[2]左拉·尼爾·赫斯頓.他們眼望上蒼[M].王家湘,譯.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00.
[3]Murphy,Patrick D.Literature,nature and other:Ecofeminist critiques[M].Albany: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 Press,1995.
[4]Stanzel F K.A theory of narrative[M].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86.
[5]蘇珊·格里芬.自然女性[M].張敏生,范代忠,譯.長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