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振田
(西安工業(yè)大學人文學院,710032)
孟子說過:“頌其詩,讀其書,不知其人可乎?”這里的“人”當然是指“詩”、“書”的作者。而實際上,除了這樣的“人”之外,還有一類人與其“詩”及其“書”有著密切的關(guān)系,也同樣需要我們積極地去了解,并記住他們——這就是古往今來的文獻家。正是因為有了他們的傾力投入與辛勤勞動,聚書、藏書、刻書、校書,包括對書籍進行深入的研究等,才使得作為人類文明載體的書籍得以保存與流傳,從而推動人類文明的發(fā)展與進步。否則,又將有多少書籍煙消云散在歷史的長河之中?又將有多少書籍至今仍難以卒讀?而他們之中,最具特色的無疑又是那些私人藏書家,他們往往傾一己之力聚書、藏書、校書以及刻書,對中國文化的傳承與發(fā)揚做出了巨大貢獻。因此,這一部分人也就尤其值得我們?nèi)チ私狻⑷ケ碚?,而其最佳方式無疑是以個案的方式對他們展開深入、細致的研究工作,唯有如此,我們才能更深刻地了解他們,及其所做出的不朽業(yè)績。周生杰博士的新著,作為全國高校古委會與安徽省哲學社會科學研究成果的《鮑廷博藏書與刻書研究》(黃山書社2011年5月版,40萬字。下稱《研究》),無疑就是這樣的一部好書。
全面而又詳實地展示鮑廷博之家世、行實以及藏書、獻書、刻書,無疑是對鮑廷博進行研究與表彰的最佳方式,而這點恰是生杰博士的用力之處。關(guān)于鮑廷博之家世,《研究》上考鮑廷博之祖父、父親,下考其子、女、孫、曾孫等;關(guān)于鮑廷博之行實,則對其出生、習會計、外出賣書、求書、省試、獻書、刻書、遷居桐鄉(xiāng)、建賜書堂、校理浙江巡撫續(xù)進書、校讎《四庫全書簡明目錄》、迎駕、受賞舉人等均予考述;關(guān)于鮑廷博之藏書,《研究》對其來源、去向、藏書室及藏書印等均不吝其詳,予以考證與述介;關(guān)于獻書,則對其獻書經(jīng)過、獻書數(shù)量、獻書品質(zhì)等詳加考述,等等。而且,往往每一專題又分若干小的專題進行論述,以藏書來源為例,分為三個專題:傾力購買、輾轉(zhuǎn)借抄、賞賜饋贈,僅就傾力購買而言,則又分為購書時間、購書途徑、購書原則等專題。其他如鮑廷博之獻書、???、刻書等,亦多如是。特別值得注意的是,《研究》在對鮑廷博之抄書、藏書等進行研究時,還以敘錄等形式對相關(guān)書籍予以介紹。例如,關(guān)于鮑廷博之藏書,對包括《吹劍錄》、《方虛谷桐江集》及《補遺》、《竹素山房詩集》及《附錄》、《讀書敏求記》等多種進行敘錄;關(guān)于鮑廷博之藏書,對其要者,如《相臺書塾刊正九經(jīng)三傳沿革例》、《咸淳臨安志》、《欽恤錄》、《玉山璞稿》等十部予以專門敘錄等。其他關(guān)于清代樸學家校勘過的書籍、部分書籍的借抄來源、《知不足齋宋元文集書目》中的《南宋人小集》等,則以列表的形式對相關(guān)書籍予以介紹,等等。對這些書籍的敘錄以及介紹等,使鮑廷博的文獻成就,得到了更為清晰的展示,也因而達至進一步的表彰之效。同時,這也使《研究》一書愈加豐實而厚重。
需要指出的是,在論述鮑廷博之家事、行實及藏書、獻書、刻書等活動時,生杰博士往往只眼獨具。例如,在論述鮑廷博的刻書影響時,特別指出其刊刻了一些目錄學的著述,即為如此。古典目錄學雖發(fā)源甚早,歷代亦不乏重要的目錄學家,然而卻不能不指出,在漫長的歷史過程中,就單純的目錄著作而言,卻未必都能夠受到人們廣泛的重視。一些今天看來極為重要的目錄,卻往往散佚無存,就說明了這一點。因此說,對目錄著作予以搶救、刊刻,無疑是非常必要的,而做到這一點,無疑也需要文獻家們的卓識與遠見。在這種情況下,鮑廷博將目錄著作加以刊刻,不能不說有著異于常人的眼光。生杰博士云:“鮑廷博在編刻《知不足齋叢書》之時,非常注意收錄相關(guān)的著述,尤其是像無刊板或雖有刊板而流傳甚少的目錄書,他得到后設(shè)法編進叢書,使這類著述不至湮沒。”(《研究》,頁387)鮑廷博去世后二百年之久,生杰博士又能獨發(fā)其見及其功,不能不說也同樣體現(xiàn)出了卓識與遠見,于鮑廷博之表彰可謂頗能得其神髓。
關(guān)于藏書與刻書的文化背景,生杰博士分別從清代學術(shù)、地域文化、私人交游、藏書名樓四個方面進行論述。就清代學術(shù)而言,又分為寬嚴相濟的統(tǒng)治手段、經(jīng)世致用的清初學術(shù)、方興未艾的乾嘉學術(shù)四個專題展開論述;再就地域文化言,又分為徽州、杭州、桐鄉(xiāng)等進行論述。關(guān)于鮑廷博之藏書與刻書思想,則概括為感恩之情、不言獲利、以散為聚、服務(wù)樸學等方面。這里,不言獲利、以散為聚、服務(wù)樸學尤具意義,生杰博士論鮑氏之“不言獲利”云:“……而歷代坊刻則完全從市場需要出發(fā),刻書的目的就是逐利,因而圖書品質(zhì)良莠不齊,學者對于坊刻圖籍的詬病也最多。但是,縱觀家刻,除少數(shù)自覺為統(tǒng)治者編刻以外,絕大多數(shù)是出于個人愛好和追求功德聲名之目的。鮑廷博也一樣,他集收藏、鑒賞、刻印于一身,雖是商人,但是并不在刻書上追求利潤,相反,他將祖輩經(jīng)商所得全部用在藏書和刻書上。在藏書和刻書方面,他純屬追求個人愛好和功德傳世,看不到唯利是圖的商人本性?!?《研究》,頁070)揭示了鮑廷博刻書的與眾不同之處,從而揭示了鮑廷博刻書質(zhì)量較高的內(nèi)在原因——惟有不以獲利為目的,所刻書籍的質(zhì)量方能有所保證??虝灰垣@利為目的,著實讓人欽佩!又如,《研究》在論述鮑廷博“以散為聚”的思想時云:“第一,他認識到人的生命是有限的,而精神是無窮的,書籍作為人的思想精神的載體之一,如果得到妥善的流傳,從某種意義來講就是延續(xù)人的思想;第二,藏書家的子孫設(shè)若不守祖上規(guī)矩,則藏書易于散為云煙,如果那樣的話,還不如公之于人;第三,‘散’的過程也是‘聚’的過程,這種‘散’實際上也是藏書家之間的互通有無,相互交換?!?《研究》,頁075)亦深刻地揭示了鮑廷博的藏書思想。散而聚,聚而散,本為藏書家所無法擺脫之宿命,然就通常而言,藏書家往往將二者相對立,鮑廷博卻能辨證地看待二者之關(guān)系,視散為聚,著實不易。視散為聚,代表了古代藏書家最高的精神境界。此外,關(guān)于鮑廷博之藏書,《研究》注意歸納其藏書特色,指出鮑廷博之藏書特色有“善本古籍”、“宋元文集”、“有裨實學”、“時人著述”、“為藏而收”等多種;關(guān)于鮑廷博之???,則對其??崩砟钣枰詺w納,具體為“意改當慎”、“務(wù)求完善”、“以還舊觀”等。
除以上兩點外,《研究》以細膩而又飽蘸情感的筆墨展開論述,也為對于鮑廷博這位文獻巨子的研究與表彰增色不少。例如,綜論鮑廷博云:“鮑廷博就是這樣的一個人,他借書、購書、藏書、獻書、抄書、校書、刻書,聲達于朝廷,有功于學林,名垂于后世,是終其一生將自己的全部家財和心血徹底奉獻給書籍事業(yè)的可敬學者?!?《研究》,頁007)論鮑廷博“以散為聚”的藏書思想云:“……從而可以看出鮑氏對于自己的珍藏并不完全據(jù)為己有,而是以博大的胸懷給學者以方便?!?《研究》,頁076)論鮑廷博之??睍?“風沙之日,滿室塵埃,鮑氏局促書齋以校書為樂,‘如閉車廂中作新婦’,真是書癡?!?《研究》,頁238)字里行間充溢著贊譽的情感,讓人讀之不免動容,而于鮑廷博之理解亦加深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