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增禮,皮璐璐
(湖南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湖南 長沙 410082)
金堡與逃禪
——“以佛菩薩之心為心”*
吳增禮,皮璐璐
(湖南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湖南 長沙 410082)
金堡是明末清初的著名遺民和僧人。受易代劇變和人生際遇的影響,金堡最終選擇了逃禪。逃禪后,與大多數(shù)“以忠孝作佛事”的逃禪遺民不同,金堡徹底放棄了儒家立場,轉向了佛教人生。他主張“道法不在節(jié)義中”,用佛法拯救亂世人心,以菩薩之心關懷天下,救助難民。但時人以“遺民之金堡”來衡定“高僧之澹歸”,對他多有斥責,實在是一誤解。
金堡;逃禪;原因;人生轉變;評價
金堡(1614-1680),字道隱,浙江仁和人,明朝滅亡后逃禪,于廣東韶州辟丹震寺任住持,名澹歸,號舵石翁,深受四方僧眾敬重。金堡澹歸師事當時嶺南曹洞宗高僧天然函是禪師,成為曹洞宗三十五代傳人,對嶺南地方佛教的發(fā)展,做出了重要貢獻。本文將對金堡逃禪出家的原因及其出家后徹底放棄儒家立場,持“佛菩薩之心”救助天下的人生進行探討。
一
關于金堡逃禪的原因,其《梧州詩序》交代說:“予少不信佛法,歲丁亥在辰陽讀《欏伽》、《圓覺》諸大乘經(jīng),始知慚愧,遂發(fā)出世之念,而狂心未歇。復走兩粵,庚寅得金吾一頓痛棒,乃歇下耳?!雹俳鸨ぁ侗樾刑眉肪硭?,四庫禁毀書叢刊本,下同由此觀之,金堡似乎比較有慧根,有佛性,能夠在“一頓痛棒”的啟發(fā)下,迅速有所得。不過,關于他自謂“少不信佛法”,還是值得懷疑的。成鷲《舵石翁傳》記金堡“生數(shù)歲,穎悟絕倫?!瓏L與群兒戲,逐入僧舍,案有梵帙,取觀之,乃《維摩詰經(jīng)》。一覽至不二門,恍如故物,洞悉其義?!雹诔生悺断腾焯眉肪砹?,四庫禁毀書叢刊本,下同由此可知,金堡應該在出家前對佛教知識了解一些。這種狀況,在明末清初的遺民士大夫逃禪之背景頗多見。
明朝萬歷以后,受社會政治、經(jīng)濟和思想學術的影響,③復金華《明末封建士大夫逃禪原因初探》《學術月刊》,1998年第2期許多士大夫沉浸佛禪,形成了一股禪悅之風,即所謂“以無端之空虛憚悅,自悅于心也?!雹芾顗b《恕谷后集·與方苞書》叢書集成初編本此風愈演愈烈,及至明末,出現(xiàn)* [收稿日期]2011-05-10
然而,金堡逃禪更是“天崩地解”的易代劇變和人生際遇促成的。金堡“博通群書,熟知天下利病”⑥王夫之《永歷實錄·金堡傳》《船山全書》11冊,岳麓書社,1996年,521頁,下同,為臨清知州官時剛烈正直,不畏強暴,有治國平天下之心。⑦王夫之《永歷實錄·金堡傳》522頁國亡后,金堡奮不顧身,以抗清復明為大業(yè),先后仕隆武、永歷二朝。金堡忠心耿耿,直言敢諫彈劾小人,痛斥奸臣,不畏王權,詰責皇帝。為此金堡不為奸臣所喜,后受冤入獄,遭受嚴刑拷打,“黑宛 血沖肋脊,幾死者數(shù)死”⑧王夫之《永歷實錄·金堡傳》527頁,幸得瞿式耜等營救免死,但還是終成殘廢。金堡于國破家亡之際,欲力挽狂瀾,一心以復國為念,但落得如此下場,他心灰意冷,到丹霞山出家?!读粝鈧鳌份d金堡“以言事杖戍清浪,遂為僧?!雹彡惗Α读粝鈧鳌访魑臅志帯肚宕鷤饔泤部罚?992年,679頁道出了金堡的出家原因,即紅塵絕望后的無奈選擇。金堡逃禪后,他在《八日龔芝麓,鄧孝威,張登子垂訪海幢寺奉和》云:“公等濟世愛民,是慈悲大菩薩,如貧衲不過是自了漢,海幢稍亂,即往雷峰矣?!保?0)金堡《遍行堂集》卷五表示他從此與鄧孝威、張登子等遺民諸公二途。正是基于此,寥肇亨認為,金堡出家最直接的原因純系政治門爭失勢的結果。(11)寥肇亨《金堡之節(jié)義觀與歷史評價探析》(臺北)中國文哲研究通訊,1999(4),111頁此觀點可謂一語中的。逃禪是金堡的人生“宿命”。在先期佛教思想的影響下,在“永歷走滇,堡從至蒼梧,群小乘間泄憤,欲死之”(12)冼玉清《冼玉清文集》,中山大學出版社,1995,626頁等黨爭傾壓下,在國勢“不可為”的時代情勢下,金堡不得不以出家來安頓他內心的痛苦。
二
金堡雖然出家為僧,但一開始并未立即除盡六根,舍棄世事。他自謂“身托緇流,心垂白月,宰官之障未除,文士之氣未盡,萬行未習,六度未修?!保?3)金堡《遍行堂集》卷八落發(fā)后,金堡“欲依文解義,自作修持”,努力向佛,誠心禪悟,有追求“圓通之城”之心,無奈“渺難著力”。(14)金堡《遍行堂續(xù)》卷十二,四庫禁毀書叢刊本,下同直到康熙五年(公元1666年),一場大病,才成為他參佛的轉折點?!队罋v實錄·金堡列傳》載,彼時金堡生命垂危,其師天然和尚至榻前,開示云:“汝從前所得,到此用不著,只這么去,許爾再來?!苯鸨ぢ劥苏Z,“病中返照,大生慚憤,起坐正觀,萬念俱息,忽冷汗交流,礙膺之物與病俱失,從此入室,師資契合?!保?5)王夫之《永歷實錄·金堡傳》529頁康熙七年(1668),天然和尚付之以大法。至此,金堡澹歸才真正完成了從南明重臣至高僧大德的漫長轉變過程。(16)李舜臣《法緣與俗緣的反復糾葛——金堡澹歸逃禪考論》,《佛教研究》2006,(4):75頁金堡澹歸徹底完成這種身份轉換后,佛教對其人生產(chǎn)生了重大影響。
其一,認為“道法不在節(jié)義中”,以佛法救助亂世人心。
廖肇亨先生指出:“(金堡)出家以后,思想顯然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方醒悟當時儒者與孔孟時的規(guī)模相去太遠,可見出家一事確實是金堡個人生命的一個重要歷程。”(17)金堡《金堡之節(jié)義觀與歷史評價探析》《中國文哲研究通訊》1999,9(4):111頁事實確如廖氏所言。逃禪后的金堡人生發(fā)生了重大變化,他放棄了儒家立場,反對“以忠孝作佛事”。金堡澹歸認為遺民逃禪出家就應該誠心信奉佛教,弘揚佛法,經(jīng)營佛教人生。對于逃禪后歸儒的遺民,金堡明確表示反對。他認為出家必須發(fā)自至誠真心,若仍以世間為念,則是發(fā)心不真。據(jù)此,他指責柏巖上人“出家之心未真”,云:“惟以抗節(jié)為高,以禪為逃,以空門為錮,是以出家比于賣卜賃舂之流?!保?8)金堡《遍行堂續(xù)集》卷十他極力抨擊逃禪遺民不能遵守叢林戒律。他《與柏巖上人》言:“所謂‘逃者’,蓋不得已而為之詞也。鼎革以來,寄跡于圓頂方袍,實繁有徒,然謂之高尚其事,以節(jié)義文章,坊表名教則不可矣。世之闡提,以此名奉善知識,則善知識恥之,即真正衲僧亦恥之?!雹俳鸨ぁ侗樾刑美m(xù)集》卷十他認為遺民逃禪,“寄跡于圓頂方袍”是可以的,但如果身雖逃禪卻實有功利之心,希望“節(jié)義文章”,能夠“坊表名教”,則即使真正的衲僧也會以之為恥。金堡反對否定佛教自有開出節(jié)義忠孝一路的可能。金堡堅持“道法不在節(jié)義中”,因此對其他遺民從士大夫節(jié)義觀上指責自己不以為然。他《答錢開少司馬》云:“今時人才見士大夫削發(fā)出家,便硬安頓在抗節(jié)守義一流中??构?jié)守義在儒者,亦只是一件事,乃俗以盡出家之事耶?然士大夫削發(fā)披緇,又守住宰官窠臼,硬倚靠著世智辯聰,支吾湊泊,便道佛法只是如此。不知世智辯聰正是生死根本。倚靠著生死根本,求出生死,譬如認賊作子,行東往西,無有是處?!雹诮鸨ぁ侗樾刑眉肪矶慕鸨ふJ為遺民逃禪,并把此舉視為“抗節(jié)守義”的表現(xiàn)是不對的?!翱构?jié)守義”僅僅是儒家士大夫的分內事,與佛法無關。金堡自謂“非忠節(jié)人”,因為在他看來,佛法重于節(jié)義,這也說明他逃禪非出于節(jié)義之考量,實在于從事一種佛教人生。
金堡逃禪后,以弘揚佛法為己任,以慈悲心普度眾生。這可以從他不辭辛苦在粵北丹霞山建寺的目的看出來。趙佃《舵石翁詩集序》云:“師之意甚善。不見夫涉巨浸者耶?風正帆懸,各忘其適,以為固然,則舵師且儔人之不若;俄焉狂飆作,駭浪沸,舟中人目不及瞬,皇皇未知求生之何從,而彼舵師者晏笑偃仰,視若安流,則舉舟之人,豈惟不敢儔人之,其不啻父母之。”③金堡《遍行堂集》卷首趙佃《舵石翁詩集序》概言之,在狂瀾既倒之日,江山易代之后,世人都已不知“求生之何從”,于是金堡澹歸“秉舵于法海狂瀾之日,譬諸香象截流”,挽亂世之人心,為世人導航,④潘承玉,吳承學《和光同塵中的骯髒氣骨——澹歸遍行堂集的民族思想平議》《南京師大學報》,2005(3):121-122頁由此可見金堡澹歸弘揚佛法普渡眾生的目的和決心,亦可昭示金堡澹歸的人生價值。
金堡澹歸經(jīng)過不懈努力,終于成為曹洞宗三十五代傳人,他對嶺南地方佛教的發(fā)展作出了重要貢獻?!兜は煎w禪師行狀》贊揚金堡,云:“在世間,則忠君愛國,秉正斥邪,身命不惜。出世間則全身為法,忠于事佛,孝于事師,戮力叢林,無分纖細,一施一受,悉歸正命,以真品行勉當世。匪名節(jié)之自矜,以第一義訓后昆;念法器之難得,甘無紹續(xù)?!雹荨兜は煎w禪師語錄》臺北:新文出版社,民國77年,311-312頁,下同贊譽金堡不但在世間能夠精忠報國,出世后也能夠一心向佛,“全身為法”,并且能夠于佛法“貫澈圓融”,終于成為紹續(xù)曹洞宗佛法的重要傳人。
其二,以菩薩之心關懷天下,拯救難民。
眾所周知,金堡澹歸把反映自己思想的文集命名為《遍行堂集》。“遍行”是禪語,在佛教典藏中俯拾即是。如《思益梵天所問經(jīng)》卷一云:“何謂名為菩薩遍行?佛言……憎愛心無異,是菩薩遍行于過去未來,及與現(xiàn)在世,一切無分別,是菩薩遍行?!雹蕖洞笳滦薮蟛亟?jīng)》經(jīng)籍部經(jīng)十五,卷三十七由此可知,“遍行”在佛教教理上是指一切無憎愛,一切無分別,一切為天下黎民。
金堡澹歸把自己的文集命名《遍行堂集》,表明他就是本著天下黎民無分別和一視同仁之情,以菩薩之心關懷天下。明清易代混亂時期,百姓生活異常困苦。金堡對百姓之苦狀描述說:“此稱維新之時,而有不終日之象,蓋兵愈驕,將愈懦,賦斂愈繁,民生愈困也。各縣派米,已于一年之中納三年之米,送過庚嶺者,每石費二兩有奇,至于賣妻鬻子。各縣派夫,已派一年中,用六年之夫,送過庚嶺,道殣甚多,至拘留軍中不遣,喜亂之民鋌而走險,其無能者,或死或徒,即如丹霞所有薄田佃丁,逃亡拋荒強半,則遍地情形,大概可見。……不知當路諸公救民水火者,何以解此益深益熱之苦耶?”⑦金堡《遍行堂續(xù)集》卷十一官府對百姓橫征暴斂,置黎民于水深火熱之中。在此背景下,金堡以菩薩之心關懷天下,他批判遺民隱遁以保名節(jié)是自私行為,斥責他們毫無為生民立命和拯饑救溺之心。他說:“蓋絕塵逃世,在儒教已非正宗,在佛法尤乖大乘?!雹嘟鸨ぁ侗樾刑眉肪矶挠衷疲骸啊煜掠械绖t見,無道則隱。’只是篤信好學、守死道之流。有脊梁漢子,天下無道,才方出現(xiàn)。既有道了,要你出現(xiàn)作甚么?”⑨金堡《遍行堂集》卷十一金堡出家前是一儒者,因而對儒家所倡導的經(jīng)世濟民、“安百姓”之使命是非常了解的。國亡后許多遺民士大夫“絕塵逃世”以保自我名節(jié),而放棄了儒者的使命,是非常不可取的。他表達了對遺民袖手高談義理而不能拯救黎民深感不滿。他認為,愈是在非常時期,愈是需要儒者勇于承擔“安百姓”的責任;愈是在此情況下,愈是能夠看出儒者是否“脊梁漢子”。百姓生活困苦,性命難安,金堡澹歸心憂黎民。他“閭閻疾苦,詩書崩懷,仰屋而嘆,對案忘餐,雖老彌篤?;蛑^:‘此既易代,何與吾事?’‘夫新故即移,天地即吾天地,民猶吾民,物猶吾物,寧有顧其顛沛,漠然無動,復為之喜形于色耶?’予故謂先生為一世真儒,于吾法中大乘菩薩久遠成熟?!保?0)金堡《遍行堂集》卷四金堡澹歸認為,無論時代如何變換,天地還是“吾天地”,黎民還是“吾民”,因此,怎么能對顛沛流離的黎民漠然視之,無動于衷呢?為此,他在丹霞山寺收留了很多難民,“瓶笠云集,堂室?guī)撞荒苋荨保?1)成鷲《咸陟堂文集》卷六《舵石翁傳》。在《答自破監(jiān)院》中,金堡感慨地說:“無谷可食,無緣可化,叢林淡泊,不足為恥,惟逼得堂頭下山行乞為可恥耳。蓋丹霞之僧以澹歸下山行乞為成例,勉見錢糧不敷,便見得新和尚沒有因緣。老僧退院時,預為說破。倘有如此議論,立刻打趁下山,此種肺腸是地獄滓。即如石吼輩,鎮(zhèn)日望老僧還丹霞,別無他意,只是老僧做化主耳。”①金堡《遍行堂續(xù)集》卷十由于食指浩繁,“無谷可食”,金堡不得不下山化緣行乞,對此金堡澹歸坦言他多少還是感到一些“可恥”的。但當想到自己只是一個“老僧做化主”時,心中就會釋然許多。正是出于救萬民于水火中的“菩薩之心”,金堡澹歸為了維持僧徒和難民的生活,不惜向達官貴人化緣。其《與丘貞臣明府》云:“如莽將軍有仁義于南韶,南韶之人至今頌美不去口。不可說渠不是中國人,便抹殺了他也。其二詩所感慨,皆漢兒事,凡弟之所是非,從民生起見,不為一身出處起見,併不為一國土內外起見,此為天道,此為圣教?!雹诮鸨ぁ侗樾刑眉肪硎徽且浴鞍舶傩铡弊鳛楹饬咳说牡滦泻蛢r值的惟一標準,故金堡稱贊“仁義于南韶”的“莽將軍”,不再因為他出仕新朝而否定一切;正因為一切“從民生起見”,故金堡澹歸不以自身的出處、華夷之辨為意。這種行為是金堡澹歸秉持在乘菩薩普度眾生的理想所使然。在他看來,只要是為了“民生”的行為,都是符合佛教宗旨的。對于王夫之指責自己“飯髡徒”,“四出覓財”,金堡澹歸云:“作當家化主不說錢糧,便是失心。既要錢量,又不以錢糧為清高,便是失心。’”③金堡《遍行堂集》卷二十四金堡澹歸為寺眾化緣,以僧立場,而非為一己之私心,是出于“為民請命,企望拯救遺黎于水深火熱之中的人道主義用心?!雹懿跳櫳肚宄鯉X南佛門事略》廣東高等教育出版社,1997年,61-69頁
三
金堡澹歸作為著名遺民和僧人,時人對他多有斥責。黃宗羲之弟黃宗炎《閱澹歸語錄》云:“感慨流連懷故國,趨炎附勢媚時人。詩文撮合爛朝報,凡例差排新縉紳?!雹萑嫱独m(xù)甬上耆舊詩》卷三十九王夫之對金堡澹歸也多有批判:“道隱(金堡)則以崇土木、飯髠徒之故,不擇人而屈下之,與尚氏往還稱頌之不怍?!雹尥醴蛑洞饺珪贰渡κ讍枴返?2冊,635頁他們一致斥責金堡澹歸與仕清官員往來過密,有失遺民氣節(jié)。
那么如何看待他們對金堡澹歸的指責呢?美國學者謝正光曾說:“清初士人與大吏間、遺民與士人間、遺民與大吏間種種復雜的關系,特別是明朝遺民與清朝大吏的往還,如果依然默守已定的‘闡釋框架’作一律等同的論觀,是很難取得合理和更有意義的解釋的。”⑦謝正光《清初詩文與士人交游考》南京大學出版社,2001年,221頁謝先生在此談論“闡釋框架”十分精辟,以己度人或想當然地認為等都是存在問題的。實是求事地說,并不是所有逃禪之遺民都是“以忠孝作佛事”,其中還是有人潛心修行,已徹底成為佛門龍象者,如金堡即如此。然而當時學者恰恰忽略了這點。他們“每以道隱求澹歸,而不知澹歸非道隱也,三十年澹歸之為澹歸,日進而月化也。”⑧金堡《嶺海焚余》卷首也就說,人們往往以“遺民之金堡”來衡定“高僧之澹歸”,故得出一些有失偏頗的評議。事實上,對當時一些評論,澹歸本人就曾予以了解釋,其云:“然世間法不可以律出世間法,出世間法亦不可以律世間法,兄以世間法見責弟,僅為世間受過,兄亦存此世間大議論為世間作,則弟自任出世間法者,固無疚于心無負于理也?!雹峤鸨ぁ侗樾刑美m(xù)集》卷十二在金堡澹歸看來,世間與出世間有著各自不同的道德準則與行為律令,不得互為混淆。而世人偏以世間法而非出世間法來評價他。(10)李舜臣《法緣與俗緣的確良反復糾纏——金堡澹歸逃禪考論》《佛教研究》2006(4):76-77頁金堡削發(fā)轉變?yōu)殄w后,在思想和心靈上也實現(xiàn)了儒者到佛僧的蛻變,他此時已經(jīng)從明末清初的政治劇變和政治遺民中解脫出來,以一位方外人士自由身體和精神交游于世間。學者馮煥珍認識到了這點,他精辟地指出:“依據(jù)文獻從歷史學、政治學和倫理學等視角評價歷史人物固然為歷代品評人物之主流,然對于佛教高僧來說,有必要顧及其信仰以及這種信仰體現(xiàn)于生活方式上的特殊性。佛教是一種基于世間追求出世間而后再化度世間的宗教,故在佛教看來,世間一切眾生,無論民族之夷夏、品行之善惡,皆屬需要救度的平等眾生。這體現(xiàn)了佛教超民族、超政治和超倫理的特性。具體到澹歸,當他覺悟本心之后,回眼觀來,則無論前明之遺老遺少,還是滿清之王公貴族,都是需要慈悲救濟的苦難眾生,故他與平南王等滿清大臣之交好,實皆為菩薩慈悲行之示觀?!保?1)李舜臣《“紀念丹霞山別傳寺開山340周年”學術研討會綜述》《五臺山研究》2002,(4)
由此觀之,時人對金堡澹歸的批判是誤會的。佛門向來強調菩薩精神,金堡澹歸既為一佛門子弟,就以菩薩道精神為終極理想。在明清動蕩不安的社會大背景下,金堡澹歸真正落實了大乘菩薩道精神,心中充斥一種“普渡眾生”的博大情懷。他認為只要能“普渡眾生”,遍行世事,即使“如村僧”或向當朝官員乞討,亦無不可,因為這符合“遍行乞求,廣度人民”的佛教教義。只是金堡澹歸過分強調大乘菩薩道的普渡眾生的理想,致使其經(jīng)常“結交貴游,出入公庭”,是故為明朝遺老所不悅。(12)寥肇亨《金堡之節(jié)義觀與歷史評價探析》(臺北)《中國文哲研究通訊》1999,(4):115頁但無論如何,金堡澹歸以天下蒼生為念,不受士大夫節(jié)操所限,其精神與品格絲毫不遜于王夫之、顧炎武和黃宗羲。
Jinbao and Entering into Religion——Regard the Mind of the Buddhism as His Own Values
WU Zeng-li,PI Lu-lu
(College of Marxism,Hunan University,Changsha 410082,China)
Jinbao was a famous adherent of Ming Dynasty and a monk in the late Ming Dynasty and early Qing Dynasty.After the fall of Ming Dynasty,Jinbao got tonsured and became a monk.As a monk,Jinbao didn't stick to“Loyalty”and“Piety”and totally abandoned the Confucian position.He thought that Buddhism didn't concern the reputation.Jinbao encouraged people's heart with Dharma and,economically,helped refugees.It's a misunderstanding for people to evaluate and scold Jinbao only with the standard of an adherent but ignoring his monk identity.
Jinbao;entering into religion;reason;life change;evaluation
B249.2
A
1008—1763(2012)02—0031—04
湖南省社科基金項目“明清之際遺民士大夫精神世界研究”(11YBB078);湖南大學教師科研扶持項目“明遺民生活狀況研究”
吳增禮 ( 1978-),男,山東日照人,湖南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博士.研究方向:中國古代思想文化.了“士夫無不談禪,僧亦無不欲與士夫接納”的局面。①陳垣《明季滇黔佛教考》中華書局,1962年,129頁對此,黃宗羲也有述及,他言:“東浙宗風之盛始于周海門(汝登)先生,湛然(圓)澄、密云(圓)悟皆緣之而起。其推波助瀾者,則我外舅葉六桐先生。故兩家大弟子,柱杖埋頭,缽孟開口,以姚江為故里。是姚江傳海門之學者,有沈求如、史子虛、史子復、管霞標、蘇存方,皆以學佛知儒自任?!雹邳S宗羲《黃宗羲全集》第10冊,浙江古籍出版社,2005年,98頁受禪悅之風影響,一些遺民國亡前對佛釋有一定認知,甚至有些遺民從年幼便開始有一些佛性。如韻弦老人(姓名不可稽),陳確謂其人“性近于禪”,國變后削發(fā)為僧,“從初志也”。③陳確《陳確集》中華書局,1979年,273頁黃宗羲言啟明禪師俗姓王,“生而近道,聞人誦《華嚴經(jīng)》,聽之移時,……年十七,即喜與僧游”,④黃宗羲《黃宗羲全集》第10冊,浙江古籍出版社,2005年,538頁國亡后落發(fā)。明遺民董說也是如此,他從小就有慧根。董說五歲讀書時,“董玄宰、陳眉公在座,問其喜讀何書,忽開口曰:‘要讀《圓覺經(jīng)》?!務呱豕种e谥芟壬榔溲?,曰:‘吾教之自得域外之方也。’讀《圓覺經(jīng)》畢,即讀四書五經(jīng)?!卑藲q時,“父斯張命讀圓覺經(jīng)。家有三佛樓,每放學輒趨樓趺坐佛前?!雹莘秮砀赌蠞℃?zhèn)志卷七《人物志》可見董說逃禪既有個人性情使然,又在出家前就熟悉佛釋,對佛法傾心不已。這類遺民國亡前受佛學熏陶,培養(yǎng)了一定的佛性,國亡后,受時勢和個人經(jīng)歷的激發(fā),便順理成章地選擇逃禪。上述的金堡逃禪就屬于此種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