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勁松 胡金一

在當代社會，如果一個門派的掌門繼承權(quán)出現(xiàn)紛爭、有多個人參與競爭，有什么方式可以解決呢？

崆峒派的白義海提出了三個方案：鑒定信物、同門推選和比武。

“現(xiàn)在是和諧社會，不提倡比武，但如果真要這樣我也勇于面對?！?0歲出頭的白義海自稱深得其師傅、崆峒派第十代掌門燕飛霞的真?zhèn)?。他的競爭對手，一個是他的師娘、日本人甲斐睦子，一個是他的師侄陳虎。

而他們所爭的掌門大位，又有多大的含金量？崆峒派確實有悠久的歷史還是依托小說憑空產(chǎn)生？這和現(xiàn)在掌門人之爭的是非恩怨一樣撲朔迷離。

橫空出世

武俠中的崆峒派較早見于平江不肖生的小說《江湖奇?zhèn)b傳》，崆峒派是其中的主力門派，還珠樓主的《蜀山劍俠傳》也有提及，但屬于打醬油的角色。更多人熟悉崆峒派則是通過金庸的《倚天屠龍記》，崆峒派的七傷拳是書中一門厲害武功。

“我曾經(jīng)詳細調(diào)查過崆峒派的歷史，發(fā)現(xiàn)這是一個根本沒有歷史傳承的門派?！睂Υ藛栴}曾有過深入研究的一位《蘭州晨報》編輯告訴本刊記者，“這個門派在民國之前的所謂歷史完全沒有任何資料佐證，連地方志都沒有任何記載?！?/p>

上世紀八十年代，隨著金庸小說傳入內(nèi)地，一位自稱崆峒派掌門的武術家燕飛霞開始為媒體所關注。有據(jù)可查的崆峒派歷史也正是從燕飛霞開始，而這些歷史也幾乎都是他的口述。

燕飛霞，東北人，本名王進，2005年去世。1985年，武術雜志《精武》對燕飛霞進行了采訪。在一篇名為《武海沉珠》的文章中，燕飛霞自述了崆峒派的歷史。根據(jù)他的說法，崆峒派由唐朝中期的飛虹子在甘肅平?jīng)鲠轻忌剿鶆?chuàng)，到他是第十代掌門。從第四代掌門人開始，崆峒派就離開了崆峒山。

唐朝中期到民國已經(jīng)過了1400多年，在接近15個世紀中，崆峒派只出現(xiàn)了十代掌門，在掌門的空窗期，門派是如何傳承下來的呢？《武海沉珠》這篇文章并沒有進一步解釋。

“崆峒派并不是每代都有掌門人?！贬轻寂墒淮崎T人甲斐睦子女士這樣解釋，但對沒有掌門的情況下如何傳承，甲斐睦子沒有提供進一步信息。

燕飛霞在《精武》雜志的采訪中，稱自己7歲偶遇崆峒派第九代掌門胡惠民，習得一身武功?！把嗬蠋熓俏鋵W奇才，17歲就繼承了崆峒派衣缽，成為崆峒派第十代掌派人。還獲得過1956年全國武術比賽冠軍、1957年緬甸世界武術比賽五項冠軍?！贬轻寂傻茏?、崆峒文武學校教練陳虎告訴記者。

胡惠民已經(jīng)過世，燕飛霞如何習得崆峒武功一事已無法求證?！?956年絕對沒有任何全國武術比賽，1957年緬甸的世界武術比賽更是子虛烏有?！睆氖挛湫g史研究的暨南大學教授、著名武術家馬明達告訴記者，“從1953年到1957年，國家大力整頓武術，這段時間沒有舉辦任何比賽?！?/p>

跨國師生戀

此后，燕飛霞在全國各地靠教授武術謀生。“1987年我在廣州第一次與燕師傅見面，當時他的經(jīng)濟情況很差，沒有固定居所，住在徒弟家中?！背錾砣毡就饨还偈兰业募嘴衬雷油ㄟ^燕飛霞徒弟引薦，拜燕為師，學習崆峒派武功。

精通英文、德文的甲斐睦子原來在日本做德語翻譯工作。她的父親是日本外交官，家譜里的名字，最早可上溯到日本第一代天皇。

甲斐睦子初見燕飛霞，看到燕飛霞說話時不眨眼睛，感覺到害怕。她說：“我見過北京、上海、臺灣很多有名的武術教練，但從沒見過像他這樣給人精神壓力的武術教練。”她覺得燕飛霞是真正的武術家，跟著學習了兩個月。

1990年3月，甲斐睦子又到廣州，跟燕飛霞學習武術。兩人一起練功，一起吃飯。甲斐睦子越了解燕飛霞，就越有一個強烈的疑問?！斑@么好的男人，為什么一直不結(jié)婚？”甲斐睦子說起自己當初的感受。

兩個月后的一天，燕飛霞突然對甲斐睦子說：“你這么喜歡崆峒武術，應該成為我的妻子?！?/p>

“我從沒見過這么直接的男人?！奔嘴衬雷踊貞浀馈Ｗ罱K，她接受了燕飛霞的求婚。那年，甲斐睦子38歲，燕飛霞50歲。1990年6月，他們在中國領了結(jié)婚證。

“燕師傅向我透露，在國內(nèi)發(fā)展崆峒武術遇到很大障礙，他想換個環(huán)境?！?990年8月，甲斐睦子幫助燕飛霞移民日本，在東京新宿教授崆峒武術。“日本地很貴，像我們這樣教授武術健身的都是租用場地?！彼麄冏畛Ｗ庥玫膱龅厥切滤薷咛锺R場的體育館，三個小時場租為一萬日元。

燕飛霞逐漸在日本有了一些名氣。1990年10月9日，朝日新聞旗下的《AERA》雜志以《有趣的中國傳統(tǒng)秘術——使用扇子和傘的現(xiàn)代孫悟空》為標題介紹了東渡日本的燕飛霞。這篇報道幫助他們打開了名氣，“學習的人逐漸多了起來，我們每個月收入在五十萬日元左右?！奔嘴衬雷诱f。

官辦崆峒

在日本立住腳跟的燕飛霞在國內(nèi)也有了機會。

80年代開始，平?jīng)稣椭滞诰蜥轻寂晌湫g，打造當?shù)氐钠放莆幕！爱敃r平?jīng)鼍毼涞娜穗m多，但完全不成系統(tǒng)。”崆峒武術研究會會長王鏢告訴記者。具體負責這一事情的崆峒山管理局發(fā)現(xiàn)了《武海沉珠》這篇文章，并通過文章作者聯(lián)系到了燕飛霞夫婦，于1994年邀請他們訪問平?jīng)觥?/p>

政府僅憑一篇文章就認可了一個派別的傳承？“在平?jīng)觯鄮煾当硌萘酸轻嘉湫g，讓他們信服?！蓖蹒S說，燕飛霞同時出具了一份 《中國體育史學會》開具的證明信，證明信原文為：“經(jīng)我單位向有關單位查實，王進藝名燕飛霞，確系我國崆峒派第十代掌派。”這封1989年元月24日開出的證明信蓋著“中國體育史學會”的公章，讓當?shù)卣_認了崆峒派的傳承和燕飛霞的地位。

中國體育史學會是體育總局文體發(fā)展中心的一個研究機構(gòu)?！爸袊w育史學會并非職能部門，這方面的權(quán)威部門應該是中國武協(xié)。而且國內(nèi)我們從來不用‘中國體育史學會的章，國內(nèi)用章是‘中國科學協(xié)會體育史分會。我是1990年進入中國體育史學會的，我覺得這份證明文件有很大問題。”該學會主任崔樂泉在接受本刊記者采訪時說。

1994年平?jīng)鲋?，燕飛霞在當?shù)厥樟耸畟€徒弟。“除了白義海之外，其他是記者、畫家等，都不是練拳的。” 甲斐睦子說。從那之后，燕飛霞和甲斐睦子又三次造訪平?jīng)?，并?003年收王鏢為弟子。

“其實當?shù)卣⒉惶J可燕飛霞，他們對他在民間收徒有些不滿，認為崆峒派的傳播應該由政府主導。”甲斐睦子說。

與峨眉、青城、武當不同，崆峒派的發(fā)展得到了當?shù)卣拇罅χС?。在確立了燕飛霞的傳承后，政府加大了對崆峒武術的投資?！?009年，崆峒區(qū)政府投資了2300萬，興建了崆峒文武學校，我任校長?！蓖蹒S說。這所武校是國內(nèi)第一所官辦武校，直屬于崆峒區(qū)教育局。

“我們都比不了（崆峒武校），人家是政府的。”運營私立武校的峨眉掌門汪鍵說。

從2010年開始，崆峒山管理局推出了面向游客的“武術養(yǎng)生”產(chǎn)品。“如果游客對金庸筆下的崆峒武功感興趣，我們就教他兩三天，收個三五百?！蓖蹒S曾經(jīng)練過少林硬氣功，對于崆峒武術，他所知不多，稱自己是“管理角色”。

按照當?shù)卣囊?guī)劃，崆峒武校將發(fā)展成為崆峒武術教育集團和國際崆峒武術傳播中心， “五年內(nèi)，學生人數(shù)目標是兩千人?！蓖蹒S說。

這些目標的基礎則是崆峒派傳承的合法性以及崆峒品牌的統(tǒng)一，但崆峒派品牌在2005年燕飛霞去世后發(fā)生了嚴重分裂。

三分天下

2005年，燕飛霞因肺癌病逝，此后崆峒派爆發(fā)了一場掌門爭奪大戰(zhàn)。

燕飛霞去世后，活動范圍主要為廣東東莞的白義海宣布自己為第十一代崆峒掌門?！拔矣嗅轻寂蓚髋纱笥。菐煾?004年在病榻前給我的。”白義海對記者說。

“那個大印是他自己做的?！奔嘴衬雷痈嬖V記者，“我是學到燕師傅的功夫最多的人，燕師傅有很多的錄像，我學會了所有套路，我想這就是證明。我也不想要當這個掌派，但是燕師傅對我說：‘你是學到崆峒派套路最多的人，你應該要做這個掌派?！彼蛴浾邆髡媪艘环萦裳囡w霞手寫的任命書，任命書上寫著任命她為崆峒派第十一代掌門人，落款為“崆峒派第十代掌派大宗師燕飛霞”。

“甲斐睦子這個日本人是在盜取我們國家的武術遺產(chǎn)，我所做的一切就是為了把崆峒派武術留在國內(nèi)?！?月23日下午，在成都洛帶鎮(zhèn)，參加武俠文化節(jié)的白義海提起這位日本掌門人時十分憤怒。他一身唐裝，相貌端正。

“甲斐睦子只想利用燕師傅賺錢，在日本教授崆峒武術所有的錢都掌握在她手里，燕師傅想捐點給崆峒當?shù)厮疾唤o。”白義海的秘書長項海鑫這樣說。

就在白義海和甲斐睦子針鋒相對之時，2010年，崆峒派出現(xiàn)第三個掌門人。當時《蘭州晨報》刊登了一篇名為《崆峒派掌門傳承起紛爭》的文章，文章中提到崆峒派傳人陳虎于當年8月21日接任崆峒派第十二代掌門人，隨后甲斐睦子向《蘭州晨報》發(fā)表聲明，不承認陳虎的掌門身份。

“陳虎是我在2009年收的弟子，2010年我到平?jīng)龅臅r候，王鏢曾經(jīng)向我提出希望讓陳虎成為下一任掌派，我沒有同意。但是在我離開之后，他就在接受采訪說自己已經(jīng)是掌門?！奔嘴衬雷痈嬖V記者。

陳虎出任第十二代掌門的依據(jù)是一封署名甲斐睦子的任命書，但甲斐睦子否認她曾作出任命：“這封任命書是王鏢他們偽造我的筆跡。之前王鏢曾經(jīng)向我索要手書，一定要求寫陳虎兩字，現(xiàn)在我知道是為什么了?！奔嘴衬雷诱f。

“他（陳虎）就是王鏢的傀儡?！碧崞鸫耸?，甲斐睦子異常憤怒，“去年我去平?jīng)龅臅r候，白義海和陳虎都向我道歉了，陳虎跪下向我謝罪說他錯了。白義海是回民，所以他不能給我跪下，但他也很誠懇地給我道歉了。但我沒有想到的事情是，在我回到日本之后，他們?nèi)匀辉谛Q自己是崆峒的掌派?！?/p>

在接受記者采訪時，王鏢依然堅稱陳虎繼位的合法性，“我們還有九龍玉璽和燕師傅的判官筆?！蓖蹒S說。

目前的崆峒派在東京、東莞和平?jīng)龈饔袑嶓w，都堅持自己的正統(tǒng)性。白義海認為陳虎的玉璽為偽造，甲斐睦子認為白義海的玉璽也是偽造。

真正的玉璽在哪兒？或者，根本就沒有這樣一個玉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