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妍靜
(湘潭大學法學院,湖南湘潭411105)
民事訴訟中關于再審制度的規(guī)定具體體現(xiàn)在民事訴訟法的177條至190條。民事訴訟再審理程序分為三種方式提出:(1)各級人民法院院長和審判委員會;上級人民法院和最高人民法院直接啟動。(2)上級人民檢察院和最高人民檢察院提出抗訴。(3)當事人以法定理由在法定期間內(nèi)向有關法院提出。
“因為如果允許敗訴的當事人對已被法院生效裁判解決的糾紛進行爭執(zhí),允許他挑戰(zhàn)生效裁判,糾紛就會沒完沒了地繼續(xù)下去,國家通過訴訟制度強制性地解決糾紛的目的就會落空”,“若其判決存在重大瑕疵,還承認其既判力并依國家司法權加以保護的話,這必是違背正義之舉”。[1]審判權作為權力的一種,具有權力的共同屬性,即“制定主體將他的意志強加于他物,使之產(chǎn)生一種壓力繼而服從的能力?!边@一本質(zhì)決定了審判權與其它權力一樣具有不平等性和可交換性。
在我國的再審制度里,不論是人民法院還是人民檢察院提出再審,都能直接啟動再審程序。從再審的啟動方式和主體不難得知,法院和檢察院的越職權色彩濃厚,有些案件并沒有考慮到當事人的意愿,徑自啟動再審,嚴重違背了私權保護原理。當事人作為公民,對自己的私權維護的目的實現(xiàn)與否還需依賴于公權力的裁定,所以由人民法院、人民檢查院提出再審完全背離了民事實體法和民事訴訟法的基本原理。
另外,法院或檢察院自行直接啟動再審,很有可能造成再審后公民獲得的權益小于原裁判所確定的權益。再審還不如維持原裁判所獲之權益,這就會造成公民不滿情緒的產(chǎn)生,或者拒絕到庭參加庭審導致的訴訟效率低和成本過高的不當局面發(fā)生。
再者,“審查過程缺乏透明性,主觀隨意性大,致使當事人對于駁回難以接受”。[2]法院在決定再審前,就在自己的觀念里認定了案件存在錯誤,然后再根據(jù)所謂的錯誤來審理案件,陷入了定向思維,違背了法院作為中立第三人應具有的被動地位。由于生效判決是由法院作出,因此讓作出判決的法院來發(fā)現(xiàn)自己的錯誤并糾正,實在有點違背常規(guī)邏輯,這樣也會造成當事人申請再審,他們發(fā)現(xiàn)的生效裁判有錯誤卻被法院認為“沒錯誤”而不予再審,但是法院提出生效裁判有錯誤就被認定確“有錯誤”而啟動再審這樣一個怪現(xiàn)象,使法院和檢察院在再審程序里的主導位置恒定。
再審程序里,做出生效裁判的一審法院,審理法院院長發(fā)現(xiàn)已生效裁判確有錯誤需要糾正時,向審判委員會提出來并決定是否再審。需要再審的,仍按一審程序進行再審,再審后仍可上訴。最高人民法院和上級人民法院提審或指令下級人民法院再審,指令下級法院再審所適用的審理程序仍決定于原審法院,再審后仍可提審。但在當事人提出再審事由被駁回的情況下,不受再審一次的次數(shù)限制,在違反法定程序的情況下,再審次數(shù)也不受一次的限制。這樣的規(guī)定,使法院的審理次數(shù)無限制地延伸。我國是二審終審制,一個民事糾紛通過兩次審理后還進行再審,就已經(jīng)是挑戰(zhàn)了法律的權威性與統(tǒng)一性,如果再審后,依舊可以繼續(xù)審理,那么法律的權威已被消磨殆盡,公民也就喪失了對審判的信任,當然,社會關系的穩(wěn)定也會慢慢動搖。通過高成本,多次審理同個案件,豈不是用高代價換取了小收獲甚至零收獲?
1.有新的證據(jù),足以推翻原裁判的。對于這一點,是不是只要有新證據(jù)就能提出再審,而不用顧及二審終審制?這一點可能會造成當事人在一審和二審中惡意隱瞞證據(jù),等到提出再審時突然來個襲擊,讓法院和對方當事人防不勝防。
2.原裁判認定的基本事實缺乏證據(jù)證明的,何謂基本事實與次要事實?民事訴訟法沒有明確規(guī)定。
3.原裁判認定事實的主要證據(jù)是偽造的,或者沒經(jīng)質(zhì)證的。主要證據(jù)和次要證據(jù)的具體分界是什么?怎樣來認定主次證據(jù)?這些問題無法說清楚。
4.原裁判適用法律確有錯誤的。這里的適用法律具體是指錯誤適用法律還是指適用法律不準確?比如應該適用甲法卻適用了乙法,還是應該適用新法卻適用了舊法,應該適用甲法的A款卻適用了B款的情形?
不同級別的法院可能會造成案件的審理結果不同,原裁判做出的法院與其上級法院再審的結果可能不同,最高人民法院和上級人民法院提審審理的結果和指令下級人民法院再審的審理結果亦可能不同,而最高人民法院作出的審判結果在人們心中最具權威性,冠以“最高”兩字,即便人們認為依舊有錯誤也不再指出,就有可能使錯誤延續(xù)下去。民訴法規(guī)定,當事人申請再審,只能向做出原裁判法院的上一級法院提出,但法院自行決定再審時,最高人民法院和上級人民法院可以提審亦可指令下級人民法院再審,人民檢察院提出抗訴的案件,若符合法定程序,法院還可將案件交由下級人民法院再審,如此以來,當事人申請上一級人民法院再審的規(guī)定就被法院間暗地里的反復選擇被懸置。每次再審的結果有可能不一,可能造成與無限審級相類似的后果,民訴法應明確規(guī)定一致的法院管轄再審案件范圍。這便增加了許多重復勞動、無效勞動,無謂地增加了訴訟成本,不符合訴訟經(jīng)濟原則。
不論是當事人申請再審,還是有審判監(jiān)督權的機關和人員提出再審,民事訴訟法都沒規(guī)定再審案件審結的期限。遲延審理,不利于案件及時審理,降低了訴訟效率,形成了一種當事人申請再審“有期限”而法院再審“無期限”的矛盾局面。
民事訴訟法強調(diào)法官的中立位置,當事人平等對抗,法律給予同等的舉證權以支持各自的主張,判決建立在充分的辯論之上,訴訟體現(xiàn)著公正。訴訟過程的實現(xiàn)是公正的,可以保證裁判的正當性。所謂“程序公正,是指訴訟活動的過程對有關人員來說是公正的,換言之,訴訟參與人在訴訟過程中所受的對待是公正的,所得到的權利主張機會是平等的”。[3]即便裁判是正當?shù)模V訟過程中如果沒有遵守嚴格的程序,那么也很難服眾。
再審制度中,當事人擁有法定的理由申請再審,人民法院決定再審或者人民檢察院提起抗訴,就能啟動再審,以達到糾正錯誤的目的,這種“有錯必糾”、“追求客觀事實”的行為恰恰反映了忽視訴訟法的獨立與正義價值,把訴訟法看作服務于實體法的工具的錯誤思維。訴訟法的內(nèi)在價值是公正﹑正義﹑效率,再審程序的“有錯必糾”正是外在價值即工具價值的絕對化,也就是為了追求實體的公正,而忽略了訴訟法的內(nèi)在價值。首先,這樣絕對追求實體公正,在認識論上和在訴訟實際上都是不可能達到的,不惜犧牲訴訟的效率絕對化地追求案件的絕對真實,往往得到的利益遠遠小于犧牲的人力﹑財力。其次,破壞了已生效裁判的確定力和既判力,“有可能讓一個案件經(jīng)過多次審理后還繼續(xù)審下去,讓紊亂的社會關系得到平復后再次陷入紊亂,法律權威性被消磨掉,在人們心中的信服力也歸為零,根本不利于社會的安定。”[4]
“實事求是、有錯必糾”是我國民事訴訟實踐中長期遵守的指導理念,但其有違民事訴訟活動的客觀規(guī)律,因其必然要求司法活動必須查明糾紛的全部真相,并以此為基礎做出裁判。但是這一要求顯然不符合司法活動的規(guī)律。過分追求實體的公正,也可能侵犯處分權。其實完全可以通過限制法官的權力,平衡訴訟法的內(nèi)在價值與追求實體公正之間的關系來防止裁判錯誤。
我國的程序立法借鑒大陸法系的職權主義,新中國成立以后,當時實行“一邊倒”政策,“整個國家都在學習蘇聯(lián)模式又借鑒蘇聯(lián)的職權主義”。[5]1956年后,采用高度集中的經(jīng)營管理體制,從而使司法帶有濃厚的行政特點。1990年后,我國民事訴訟法的修改取得很大進步,但職權主義思想依舊存在,這一特點導致了再審程序的缺陷。
人民法院院長發(fā)現(xiàn)本院已生效的裁判有錯誤,提請審判委員會討論決定是否啟動再審。最高人民法院和上級人民法院可以提審或者指令下級人民法院再審,指令到達下級法院的日即為再審之日,并上報指令的法院之再審結果。人民檢察院提出抗訴的,人民法院應直接啟動再審,人民檢察院派員出庭。但是當事人申請再審的,并不必然直接引起再審。啟動再審的權力掌握于法院手中。再審制度的這些規(guī)定,讓再審披上了厚厚的職權色彩。
職權主義是指國家作為人民意志的體現(xiàn)者,承擔著維護人民利益乃至社會正義的重大職責,國家作為社會公共權力的集中體現(xiàn),具有當然的權威力量。但過分強調(diào)國家的權威會對當事人的意思自治和私權處分原則造成嚴重的破壞。這必然會在極大程度上侵犯當事人的訴訟權利,甚至直接影響到當事人的實體權利。另一方面,在很大程度上導致當事人的訴訟積極性和主動性,進而產(chǎn)生對法院的依賴心理。最終慢慢演變成對案件處理結果不服,對法院的不滿。申請再審難成為一大后果,在民事再審程序的啟動機制中,當事人的私權行使不起決定作用。當事人的申請僅僅是人民法院審查再審與否的一個事實起因,其本身并不具備任何確定的法律效力,不能當然地引發(fā)再審程序。這一點與民事訴訟中將當事人申請再審規(guī)定為一項應受絕對保障的訴訟權利不相同。
在權利與權力的關系中,權利是基礎和前提,權力的行使應服務于權利的實現(xiàn)。職權主義體現(xiàn)著權力主導,現(xiàn)代法治要求的是權利主導。我國民事訴訟法雖然確認了再審程序中當事人的再審申請權,但是,由于再審程序不是必經(jīng)程序,當事人申請再審的權利被淡化的同時,法院以職權對再審申請進行審查的權力卻被強化了。
中國正處于社會主義社會初級階段,改革開放不斷深入,經(jīng)濟體制也由計劃經(jīng)濟轉變?yōu)槭袌鼋?jīng)濟。市場經(jīng)濟的經(jīng)濟主體多元化,強烈要求保護權利,渴望享有最大限度的自主權,要求公權力不過多地干涉經(jīng)濟活動。
再審程序作為民事訴訟結構的一部分,對于民事訴訟結構應有功能的發(fā)揮具有重大意義,并有利于促進民事訴訟目的的實現(xiàn),因此有必要對其進行完善。
我國的再審制度建立在審判監(jiān)督權上,忽視了當事人的訴權和處分權,忽視了程序的獨立價值,權益受到侵害的當事人申請再審卻往往得不到實現(xiàn),著實違背了民事訴訟的基本原理。程序價值理論的核心內(nèi)容就是對人的尊嚴的尊重,以程序過程的公開性、平等性、公正性、效率性作為籌碼,最大限度地保證實體結果的正當性。完善后的再審程序應設計為,首先應確立尊重訴訟法的內(nèi)在價值觀念,不能用擴張訴訟法的工具性價值來實現(xiàn)實體利益保障的公正性,應充分發(fā)揮訴訟法的公正﹑正義﹑效率﹑獨立價值。其次,當事人提出的再審申請,只要符合法定條件即可啟動再審,當事人在再審提起過程中或撤銷中應占主導位置,再審旨在確保當事人合法權利的維護,保護當事人私權和處分權的充分行使,民事再審程序的設計應體現(xiàn)諸訴訟價值之間的妥協(xié)和協(xié)調(diào)關系,而非對某一價值的極端追求。
訴權由當事人自行實行,從另一角度看,當事人提出再審也可視為“上訴權”,國家不得干預當事人的處分權。在民事訴訟中,法院居于被動的位置,處分權實質(zhì)上反映了當事人訴權與法院審判權的關系,但在再審程序里,似乎見不到當事人處分權的貫徹,甚至處分權的行使還要等待公權力的審查,這違背了民事訴訟的基本原理,所以將來的民事訴訟法應修改為:(1)再審的啟動由當事人決定,把再審的決定權從法院和檢察院的手中收歸當事人。(2)再審的范圍和過程由當事人決定。(3)再審的終結也由當事人決定。總之,把當事人的處分權落實到民事訴訟活動的各個階段,由當事人自己來決定民事訴訟活動的進程。
由于民事訴訟是解決當事人之間私權利益糾紛的,法院和檢察院自行決定再審和提出抗訴啟動再審,違背了民事訴訟的基本特征,法院在民事訴訟中居于被動的位置,不能主動承攬案件。沒有經(jīng)當事人申請自行啟動再審,若再審的結果比不再審的結果糟,難道還得強迫當事人承擔不利后果?所以應該把啟動再審的主體僅限當事人,而法院無權直接啟動再審,檢察院在原則上不能直接提出抗訴引起法院進入再審程序,而只有在某些違反法定程序的案件中提出抗訴,或者當事人向法院提出再審請求但法院不予受理的情況下才可請求檢察院向法院提出抗訴。
再審的范圍過于寬泛,不利于保護裁判的既判力,在原范圍的基礎上應該限定一定的條件:(1)當事人沒有特殊原因未經(jīng)上訴的案件不得申請再審。(2)經(jīng)過一次再審的案件,一律不得再進行再審。(3)民事訴訟活動遵循“訴的利益”原則,訴的利益即糾紛訴諸法院請求公權力保護的必要性,無訴的利益不得啟動再審,否則浪費司法資源。
1.再審的提起,可規(guī)定為原裁判的案件當事人、共同訴訟人、訴訟代表人、有獨立請求權的第三人和根據(jù)判決承擔責任的無獨立請求權的第三人、法定代理人。
2.再審必須提交再審狀,內(nèi)容應包括當事人的姓名、法人的名稱及其法定代表人的姓名,做出原裁判的法院,案件的編號和案由,再審的請求和理由。
3.提出再審的時間應重新設定,再審制度規(guī)定當事人申請再審的時間為2年,有法定原因時提出申請的時間為3個月。為了能及時糾正已生效裁判的錯誤,時間宜設定在一年之內(nèi),也有利于證據(jù)的及時收集,某些特殊的案件可以酌情延長時間。法院在接到當事人申請再審時,應在7日內(nèi)審查,只作形式審查,決定是否再審對于人民法院不予受理的再審案件,當事人可請求人民檢察院提出抗訴,人民檢察院3個月內(nèi)審查決定是否向法院提起抗訴,法院對于抗訴可在15天內(nèi)決定是否再審。
4.再審之訴的審查和受理。有必要將再審案件管轄權統(tǒng)一歸于上一級法院而非原審法院?!霸撛O計的主要目的在于,上一級法院管轄再審案件有助于克服地方保護主義,有利于法院糾正錯案,從而獲得當事人對裁判之信任感”。[6]審查統(tǒng)一由上一級人民法院的立案庭來完成,以閱卷和公開聽證的方式進行形式審查,當事人的再審申請若符合法定的形式條件,在法定的時間內(nèi)以法定的事由提出來,就可以立案。如果由于缺少某些法定的條件須補正的可通知當事人補正,逾期不補正的予以撤訴處理。
5.再審案件應該設置一個審結的期限,不能沒有期限規(guī)定地進行再審,否則很容易造成久拖不決的局面,將來的民訴法關于再審程序的修改,應設定一個審結的期限,比如可以規(guī)定在6個月內(nèi)審結,這樣有利于案件的及時處理,使發(fā)生爭議的民事權利義務關系保持穩(wěn)定,促進社會的安定。
6.審理應該集中圍繞當事人的請求范圍而展開,不能超過訴訟請求越職權審理,不能破壞當事人的訴訟權利。
[1] 李 浩.民事再審程序改造論[J].法學研究,2000(5):89-93.
[2] 張衛(wèi)平.有限糾錯——再審制度的價值[J].法律適用,2006(7):112-119.
[3] 何家弘.司法公正論[J].中國法學,1999(2):78-85.
[4] 張 睿.論我國民事訴訟再審啟動程序的理念重構與制度完善[J].鄭州大學學報,2009(4):134-137.
[5] 江 偉.民事訴訟法學的發(fā)展[J].法學家,2009(5):23-25.
[6] 虞政平.我國再審制度的淵源、弊端及完善建議[J].訴訟法學、司法制度,2003(9):108-1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