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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哥江子

      2012-04-29 00:44:03三子
      湖南文學 2012年7期
      關鍵詞:文聯(lián)散文村莊

      三子

      飯桌上,江子說,有好朋友約稿,要做一個關于他散文寫作的專題,能否寫個小文。我一聽,很是犯麻。我的愛好就是寫幾行小詩,要說評論文章,從來就沒寫過。他又加了一句:就是個印象記,可以隨便整。頓時心里輕松了,飯也多吃了一碗。

      那就隨便寫了。

      初識江子,那是十五年前,在南昌郊區(qū)的梅嶺腳下。省文聯(lián)舉辦了一次“早春筆會”,聚集了當時省里的一批“早春的芽兒”,會上第一次見到江子,一米八的個子,方正的臉廓,襯著一雙小眼睛。那時的江子也寫詩,且以組詩《我在鄉(xiāng)下教書》獲過《詩神》舉辦的全國詩歌大賽一等獎,博得了不小的聲名,讓我等頗為眼紅。只是沒想到,那年他已經(jīng)開始轉向寫散文了。江西團校簡陋招待所里昏暗的燈下,他掏出了一沓稿紙,是兩篇新寫的散文《貨郎》和《流浪的篾刀》。俺還清楚地記得,那時他的小眼微瞇,似乎有些羞澀。

      第二次見面,是在新世紀初的吉安。那次,從南昌出差返回贛州,火車開到吉安站,突然想起江子就在這座城市,就臨時下了火車。那時的江子,得益于寫作的成績,已由一所鄉(xiāng)村小學調(diào)入了縣委宣傳部,又進了市文聯(lián),仿佛是市里專職的作家了。在座落于贛江之濱那間文聯(lián)的小房子里找到江子,他顯得很驚訝,更有一種意外的欣喜。邀上城里幾個寫東西的朋友,我們到江心洲上的白鷺洲書院游玩。那是文天祥少年時讀書的地方,古樹蓊郁,舊樓雅靜。晚上,幾個聚餐閑聊,指點文壇,激揚文字,酒后的江子露出了他的率性和大氣。

      再后來,江子進了省城,在省文聯(lián)謀職。三年后,我也離妻別子,到了南昌。這是一段最孤獨的日子,偌大的城市,沒有親人和朋友,內(nèi)心總是一片凄惶。此時的江子,已經(jīng)住進了新房,接來了家小,在這里過出了小模樣。凡到周末無事,便順著沿江大道,過八一大橋,到新區(qū)的江子處混飯、閑扯。一般是步行,來去各要四十分鐘。江子說,四十分鐘,夠你在心里寫下幾首詩的草稿呢。

      就這樣,十五年的時間,江子混成了我哥。

      剛才說到了酒,這里就說說江子和酒。本來,我是不配談酒的,因為除了年少時以外,我將近二十年幾乎是滴酒不沾。但江西文學圈里的朋友都知道,江子是個飲者。江子喝酒,最大的特點就是爽快,雖然酒量不高(據(jù)我估摸大概為白酒六兩、啤酒五瓶),只要有好友在座,必定興致高發(fā),無論白酒啤酒,無論酒質優(yōu)劣,一杯一盞盡顯豪俠之風。如此下來,十有八九便要喝高了。喝高了的江子最為可愛——他絕不會說混話、胡話,反而思維尤為敏捷,神態(tài)更見率真,說話語速極快且妙語連珠,同時輔以生動的形體語言,直如進入無人之境。此刻,便是酒桌上的高潮,喧嘩之聲常常引來四周側目。而不喝酒的我,只能安坐一隅,賺得一些門外的快樂。

      所以江子老對我說:你不喝酒,不好玩。我就對江子說:你不打牌,不好玩。江子是個“三好青年”,愛好寫點文章,喝些小酒,從來不和撲克、麻將沾邊。以前他抽煙,但兩年前小恙一場后,他竟然把煙給戒了?,F(xiàn)在,我們兩個聚在一起,一般的情形是:兩人相對而坐,他撬開一瓶啤酒,我手里夾一支香煙,各得其樂。我問:再來一瓶?他搖搖頭,“老婆說,以后要少喝點了”。抬頭看,他前額的頭發(fā)又稀朗了一些,我的白發(fā)也在日漸增多。原來,我們都不再年輕了啊。

      我擔心有一天,江子會不會把酒也戒了。最好不要。江子不喝酒,他的朋友會失去很多快樂。不喝酒的江子,想必他自己的快樂也不會更多。

      在省文聯(lián),江子身兼兩職:一本文學期刊的主編,省評論家協(xié)會駐會干部。編雜志,寫評論,搞活動,這些都沒有影響到江子的文學創(chuàng)作。江西的散文,這些年來出現(xiàn)了一個在全國頗有影響的青年寫作群體,江子就是其中的一個代表。我不寫散文,但江子的散文我基本上都讀過,有些還是第一讀者。按照我的理解,我覺得可以把江子的散文歸結為:青春系列——以七零后的身份,敘述這一個年代出生者所經(jīng)歷的獨有的陣痛和感傷;暗疾系列——以心理解剖師的身份,闡釋生活在各個社會角落(或者底層)的群體的困窘和無助;鄉(xiāng)村系列——以遷徙者的身份,描寫社會變革中鄉(xiāng)村處境的割裂和尷尬;紅色系列——以鉤沉者的身份,挖掘紅色歲月里一度遺佚的俠骨和柔腸。

      或許是相同出生背景、相同生活經(jīng)歷的緣故,我最偏愛的是江子關于鄉(xiāng)村的系列散文。以前和現(xiàn)在,很多人都在寫鄉(xiāng)村,但江子的鄉(xiāng)村和別人的鄉(xiāng)村不同。無論是《贛江以西》《消失的村莊》《血脈中的回聲》,還是《鄉(xiāng)村有疾》《歧路上的孩子》《打工時代的婚禮》,他寫下的一個村莊的不是一個村莊的歷史,而是一個村莊的現(xiàn)在;不是一個村莊的存在,而是一個村莊的消逝。改革開放、工業(yè)化、城鎮(zhèn)化,加劇著城鄉(xiāng)結構、工農(nóng)結構的變遷,這些社會變遷給鄉(xiāng)村帶來了怎樣的裂變和疼痛?今天我們看到的鄉(xiāng)村和十年、二十年前有什么不同?走在返鄉(xiāng)路上的江子說:“必須有人記錄下這一切。中國散文傳統(tǒng)的一脈,是史官帶有使命意識的莊重書寫。那就讓我做我的故鄉(xiāng)的史官——同時也是做當下鄉(xiāng)土中國的史官?!?/p>

      我想,寫鄉(xiāng)村的江子,其實是有野心的。他以自己的的老家——江西吉水縣一個叫下隴洲的村子——為支點,試圖接近我們所處的時代中鄉(xiāng)村的真相,竭力捕捉人們視若不見的鄉(xiāng)村常態(tài)中的驚心部分。在他的筆下,我讀到的不僅是對遙不可及的故鄉(xiāng)的尋找,更讀到了一種責任、一種使命。

      我喜歡江子,喝酒的江子,寫鄉(xiāng)村的江子,我哥江子。相識十五年,我給他寫過三首詩。選一首四年前寫的《入夏》(也是我最喜歡的),放在這里,作為結尾吧:

      時令已入了夏。江子說:昨有客

      自故鄉(xiāng)來,一瓶白酒,兩杯扎啤,下了兩人的肚

      回家的路更寬。我好不羨煞

      江子說:近段時間嗜睡,一挨枕頭就沉

      就難醒。我好不羨煞

      此江子,吉安人氏,先我三年入省城,職業(yè)編輯

      年寫散文約八萬字,有集著兩種

      我業(yè)余寫詩,不飲酒,難入眠

      而面目愈見清瘦。江子說:我好不羨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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