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法
【√】 司法必須區(qū)分事實和價值判斷,不能說負面的價值判斷就是誹謗
在這個自媒體時代,每個人都有一個麥克風。在日常生活中,我們總會針對一些或者身邊的或者公共的事件發(fā)表一些看法,而這些言論一旦涉及到被評論者的名譽,則會引來麻煩。比如韓寒與方舟子的論戰(zhàn),最后引起爭訟。作為旁觀者,我感興趣的問題是,在評論中如何區(qū)分事實陳述和意見表達。
1993年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名譽權若干問題的解答》對于如何判斷侵權有如下規(guī)定:文章反映的問題基本真實,沒有侮辱他人人格內(nèi)容的,不應認定為侵害他人名譽權;文章反映的問題雖基本屬實,但有侮辱他人人格的內(nèi)容,使他人名譽受到損害的,應認定為侵害他人名譽權;文章的基本內(nèi)容失實,使他人名譽受到損害的,應認定為侵害他人名譽權。該司法解釋其實與國外通常做法一樣,將言論分為兩類:事實與意見。事實,是指事情的實際情況,事實陳述是對存在的事情的敘述。意見,是對事物所產(chǎn)生的看法或想法,相較于前者,更為主觀。但實務中如何區(qū)分呢?
舉個簡單的例子:方舟子說,“韓寒在1997年寫了《三重門》,書中有這么一段話(略)”,這是關于事實的陳述,但隨后他評論說:“這段文字寫得很爛”,那后者就是一個意見表達。
為什么要區(qū)分事實和意見?影響個人名譽的主要是傳播了虛假事實,因為這樣會造成多數(shù)人的錯誤認知,而使其受到偏見。但如果是根據(jù)事實發(fā)表意見,則屬于言論自由的范圍,因為司法只能判斷事實真假而不能判斷意見對錯。司法必須區(qū)分事實和價值判斷,前者是否存在可以得到證實,而后者則不然,不能說負面的價值判斷就是誹謗。
事實的真假,是用證據(jù)去證明的。在方舟子質疑韓寒的過程中,方應該舉出證據(jù),這些證據(jù)包括韓寒寫的書、接受的訪談,以及相關人的證言。就像國學考據(jù)一樣,對文本內(nèi)容進行分析,本身也是證據(jù)調(diào)查的方法之一。
在分析的過程中,作出判斷和推斷,應該屬于意見表達的自由。對意見表達的特別保護源于言論自由理念。其限制條件,只在于評論者不能侮辱他人的人格,也不能捏造事實進行誹謗式的評論。
按照美國式的標準,在“確實惡意”的情況下,評論者是構成誹謗的,這實際上以嚴格的認定誹謗標準更大限度地保證了評論的自由。尤其是對于公眾人物的評價,對言論更是寬容。英美法的誹謗法,有一項重要的抗辯事由是“公允評論”,即言論是針對某些涉及公共利益的事實而發(fā)表的意見,這種意見只要是通常人都可能具有的,即使是夸張的、片面的甚至偏激的,也不構成誹謗。
在韓方大戰(zhàn)中,雙方及其支持者打了很多口水戰(zhàn),其中有不少是混淆法律概念的。例如,認為質疑韓寒就是質疑私權,認為這屬于個人隱私。韓寒實際上就是公眾人物,而且屬于“自愿的公眾人物”,他這十年累積的知名度使他出現(xiàn)在哪里都成為話題。相比于普通人,他顯然有更多的話語權和公共資源可以利用,不能在享受利益和權利時是公共的,接受監(jiān)督和質疑的義務時就變成隱私了,何況其公開的作品又不是私人信件。他可以要求質疑者提出證據(jù),也有權以證據(jù)回應質疑者,并隨時提起侵權之訴。
最后,讓我們回味一下《紐約時報》訴沙利文一案判詞中,法官就評論方式闡釋的經(jīng)典名言:對于公眾事務的辯論,應能以無限強制、強烈、公開且應能包括以激烈、尖酸刻薄、與某些時候得以不留余地的批評(該條初適用于公務員,后擴展至公眾人物);錯誤陳述在自由辯論時難以避免,表達自由有賴于自由生存的呼吸空間,自應獲得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