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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年回家

      2012-04-29 09:50:38程光煒
      上海文學 2012年3期
      關(guān)鍵詞:王安憶知青上海

      程光煒

      1996年2月作家出版社出版的六卷本《王安憶自選集》令人略感吃驚地未收《本次列車終點》。2006年5月山東文藝出版社的《王安憶研究資料》未見該小說的評論文章(只在作家自述中略微涉及)。而2008年6月廣西師大出版社推出的王安憶、張新穎《談話錄》對這篇小說也只字未提。在這些重要場合遺漏該小說,是由于編選者和王安憶本人疏忽還是他們認為它本來就不重要,我們不得而知。

      不過,詩人食指的《四點零八分的北京》和《本次列車終點》,卻鮮明地標示著中國當代知青史的“起點”(1968年)和“終點”(1979年)。從“離家”到“回家”,兩千多萬知識青年終于在歷史轉(zhuǎn)折點踏上返鄉(xiāng)之路,僅從這點看這篇小說就不能小視。小說一開頭以傷感的筆調(diào)寫道:

      火車駛過田野,駛進矮矮的圍墻,進市區(qū)了。瞧,工廠、樓房、街道、公共汽車、行人……上海,越來越近,越來越具體了。陳信的眼眶濕潤了。心,怦怦地跳動起來。十年前,他從這里離開,上海越來越遠,越來越渺茫的時候,他何曾想過回來。似乎沒有想,可又似乎是想的。在農(nóng)村,他拉犁,拉耩,收麥,挖河。跑招工。跑招生……后來終于上了師范??茖W校,畢業(yè)了,分到那個地方一所中學。應(yīng)該說有了自食其力的工作,有了歸宿,努力可以告終,可以建立新的生活。然而,他卻沒有找到歸宿的安全感,他似乎覺得目的地還沒到達,沒有到達。冥冥之中,他還在盼望著什么,等待著什么。當“四人幫”被打倒后,大批知青回上海的時候,他才意識到自己在等什么,目的地究竟是什么。

      但陳信顯然不再是當年不諳世事的少年,上海也不是他插隊前的上海,他與上海開始了新一輪的社會配置關(guān)系。如果說,當年知識青年的上山下鄉(xiāng)是因為轉(zhuǎn)移“文革”矛盾和就業(yè)壓力,那么后來的知青返城則凸現(xiàn)出適齡青年就業(yè)的社會矛盾。陳信與上海的關(guān)系中,就潛伏著這一尖銳、持久和難以解決的社會問題。

      一陳信與上海

      《本次列車終點》主人公與上海的關(guān)系,是小說的開場,是對小說中心故事的鋪墊。它營造了陳信那代返城知青在上世紀80年代真實的“年代氛圍”。所以,陳信的返城之路必然會障礙重重,上海已經(jīng)把這位闊別故鄉(xiāng)十年的二十八歲的青年歧視為“外地人”。小說在弟弟阿三陪陳信去勞動局辦頂替姆媽上班手續(xù)的情節(jié)中寫道:

      擠吧,力氣他是有的。他扒開人,使勁往里鉆,好容易抓住了車門的欄桿,踏上了踏板。他又抖擻了一下,重新振起,向縱深進軍。終于在一片哇哇亂叫聲中擠到了窗口座位旁邊,抓住了扶把。然而他感到十分不舒服,怎么站都站不好,一會兒碰到前邊人的頭,一會兒碰后邊人的腰。左右前后都得不到個合適位置。周圍乘客紛紛埋怨起來:

      “你這個人怎么站的!”

      “像排門板一樣?!?/p>

      “外地人擠車子真是笨!”

      “誰是外地人?”弟弟擠了過來,他十分憤怒,眼看著要和人家吵起來了。陳信趕緊拉住他:“算了,算了,擠成這樣子還吵什么?!?/p>

      這個開場當然令人不開心,它像一個不祥的預兆,暗示著陳信與故鄉(xiāng)上海后面疙疙瘩瘩的關(guān)系。因為它不客氣地指出了小說主人公的“真實身份”,而陳信也確實來自新疆的某座小城。我們知道,“身份”經(jīng)常是上海、北京這種大都市對外省人建立不平等社會關(guān)系的權(quán)威籌碼,它通過建立與其他較小城鎮(zhèn)之間人為的等價關(guān)系來攫取更多的國家資源。張靜《身份認同研究》一書中指出:“在每一個社會中,都可以觀察到社會身份的存在,人們總是流動到更高的身份位置上去?!薄斑@就不難理解,為何社會身份系統(tǒng)發(fā)生變化,通常總是伴隨著社會整合問題。”而且由于,“社會‘身份系統(tǒng),意味著政治權(quán)威資源的重新配置?!?/p>

      “外地人”意識并不說明上海人狹隘。它實際指出即使是一個大都市的資源也并不是取之不盡的。當外地人大量涌入,即使是以觀光客身份涌入時,上海人也難免會認為這是在公開搶占他們有限的城市資源。從這個角度看,上海人把“上海知青”當作“外地人”也是在當時的社會狀況之中。但作者并不滿足這些歷史表述。她要推動小說的進展和讀者的閱讀。陳信看到勞動局附近的三角地和西藏中路的背街上,“擺滿了裁剪攤子和縫紉機”,“這街上是個熱鬧的自由市場,有菜、魚、雞、鴨;有羊毛衫、拖鞋、皮包、發(fā)夾”等等,弟弟告訴二哥這是“政府還鼓勵待業(yè)青年自找出路”。許多返回上海的知青此時都在加入這一謀求生路的大軍行列。小說隨處可見的“待業(yè)”這個詞在加重陳信的心理焦慮。他還在街上看到知青戰(zhàn)友、三十多歲還沒有對象的袁小昕,她的尷尬身份,也在阻止她邁入城市婚姻的門檻。像王安憶的許多作品一樣,這篇小說表明她對作品矛盾沖突的組織從不強烈推進,而是點點滴滴地醞釀、積累直至飽滿,所以,上述都在暗示陳信與上海的不和諧感。只是這種沖突的高潮被安排到了小說的最后一節(jié),即第六節(jié)中。

      陳信與上海的關(guān)系還在其他敘述中展開。如第三節(jié)寫到他每天需要轉(zhuǎn)三輛汽車,花一個小時零二十分鐘才能到達工廠,“其實,難的倒不是車床技術(shù),而是要習慣和適應(yīng)新的生活、新的節(jié)奏”。下了第一輛車,必須跑步到第二個車站;下了第二輛車,要趕快去追第三輛車,一環(huán)扣著一環(huán),脫掉一環(huán)也不行。過去在新疆,因為思念上海,他有明確的人生目標?!安磺粨蠟橹畩^斗”;如今回到上海,思念沒有了,“倒真有點不習慣,常常感到茫然”。顯然,小說是在這里暗示“終點”的無意義感。人生拚命地奮斗,結(jié)果還是這種本來就有的日常生活,而陳信原來的生活就在這個起點上。如此說來,他的奮斗究竟還有什么意義就成了一個問題。三十年前,幾千萬通過各種方式返城后的知識青年的心里,恐怕都在想這種問題。1980年代文學一直在人生價值問題上爭來爭去,它不像其他文學期對價值問題漠不關(guān)心,而這一點則成為《本次列車終點》情節(jié)敘述的主要發(fā)動機。然而,較為重要的敘述又展現(xiàn)在陳信的相親上。一天晚上,媽媽廠里的老姐妹沈阿姨要帶一個姑娘給陳信過目。雖然他感到別扭無聊。但終于還是聽信哥哥關(guān)于“建立新生活”的勸告勉強見面。一家人為此緊急動員起來,嫂嫂打掃房間,哥哥去買點心水果,媽媽燒綠豆湯,弟弟將自己最好的衣服拿出來給他穿,還決定將囡囡早點哄睡,而只是因為弟弟的“反抗”,他才沒有被提前像囡囡一樣被安排到家里的“違章建筑”困覺(在上海樓梯間加的一問狹窄居室)。在這即將到來的人生一幕中,卻沒有人問陳信是否愿意如此,他“理想的愛人”是什么標準?戲劇性的是,由于害羞,姑娘一直躲在沈阿姨身后,坐在哥哥屋里角落沙發(fā)的暗影里,令陳信看不清楚她的真實相貌。機靈的弟弟這時突然拉亮落地燈,露出“廬山真面目”的姑娘讓陳信和大家都感到失望。但是,陳信已到“大齡青年”門檻,這令他的擇偶標準不能不有所降低。于是,原來那個在陳信記憶中既蒙嚨又充滿詩意的上海,突然間變得極其明晰、乏味和現(xiàn)實起來。這是小說中一段不得不讀的對話:

      “阿信,我說你也可以接觸接觸,不能太以貌取

      人?!贝蟾缯f。

      “靠介紹談對象,外表當然很重要。否則,我憑什么去和她交往下去,談什么戀愛呢?”陳信有他的道理。

      “形象不要求太好,但總要走得出去?!卑⑷謪⒓右庖娏恕?/p>

      “姆媽,我看這姑娘還不錯?!鄙┥寢屨f,“再說條件也好,有房子。上海的房子可是很要緊?!?/p>

      陳信聽見了,說:“我是找人,又不是找房子?!?/p>

      “可這也是很重要的呀。我看那姑娘也沒什么大難看,就是面孔稍微闊了一點,眼睛眉毛都過得去?!?/p>

      阿信不耐煩了:“什么眼睛眉毛,反正我看見這個人,一點兒激情都沒有。”

      對話揭示的不是有沒有激情而進入戀愛過程的難題,而是小說的一個根本問題:房子。這個問題我們將在下節(jié)中討論。但是,“房子”與“外地人羞辱”、“趕公共汽車”、勞動局和西藏中路附近云集的大批“待業(yè)青年”等等,卻為陳信組織了一個非常具體的上海形象。這嘈雜、混亂、缺房缺工作的城市,競與主人公“記憶”中的“上?!毕嗖钋Ю锶f里,同時也與他對這種故鄉(xiāng)城市的溫暖想像毫不相干。但現(xiàn)實是,原來那個上海在相親過程中一下子被壓縮了,它變成了僅憑條件就可以走向婚姻殿堂的一個無情的事實。在這里,小說深刻揭示了大城市的生活哲學——無情。無情是生活的本質(zhì),也是陳信返城的本質(zhì);無情把千百萬不相識的各等人群組織到巨大的城市結(jié)構(gòu)之中,讓各種復雜因素有序地運轉(zhuǎn),同時也把人的過去生活中那點可憐的美好記憶碾得粉碎。在這里,我以為“返城知青”生活中所發(fā)生的歷史巨變,就是1970年代末啟動改革開放后一個“無情時代”的到來。

      另外,《本次列車終點》也引起我們對作家創(chuàng)作問題的關(guān)注。2003年,王安憶在一篇反思自己創(chuàng)作的文章《自述》中說:“其實在我選擇寫小說作為我的傾訴活動的時候,就潛伏了另一個需要,那就是創(chuàng)造的需要,這時候,自我傾訴便無法滿足創(chuàng)造的需要了。而一旦承認小說是要創(chuàng)造一個存在物。自己個人的經(jīng)驗便成了很大的限制?!彼赡芟胫赋觥妒迨宓墓适隆?、《紀實與虛構(gòu)》、《長恨歌》、《富萍》等后期作品的創(chuàng)造的成功主要來自對“自我傾訴”這一個人經(jīng)驗的擺脫,這一認識實際構(gòu)成了對《本次列車終點》等小說的壓抑和偏見,然而我并不贊同。《本次列車終點》最為動人之處恐怕在于它建立了“自我傾訴”的敘述基調(diào)。通過讀小說,我們注意到陳信與上海的不和諧感就是通過這種傾訴展開的。要知道,那是“一代人”的“傾訴”,那是歷史真實的呼吸。我們?yōu)槭裁匆獮閷崿F(xiàn)現(xiàn)在的寫作目標而否定原來的歷史存在呢?或許這也是諸多選本不選這篇小說的淺薄的理由吧?杰弗里·哈特曼的《荒野中的批評》在這里揭示的正是這種文學閱讀中必須注意的“辯證性”:無論何時,我們“行動的領(lǐng)域至少包括了過去:包括了過去對于即將到來的轉(zhuǎn)折的關(guān)系”,因此,“過去仍然是一個有力量的、辯證的領(lǐng)域”。

      二陳信的家庭危機

      這篇小說的外圍是上海,內(nèi)核是陳信的家庭。陳信與家人的關(guān)系可以概括為由愛到怨再到和解的過程。這種關(guān)系,只能通過一層層剝筍式的閱讀和分析才能細細地品味。

      我們跟著小說讀到了人生熟悉而罕見的一幕。先看全家為陳信接站?;疖噭傇谏虾U就7€(wěn),弟弟就“氣喘吁吁地追上來”,大哥、大嫂和囡囡因為只有一份電報只能在出口處等他。媽媽“早上三點她就去買菜”。血濃于水而且樸實的親情,令闊別故鄉(xiāng)十年的陳信心里感動,“他還想說什么,可是鼻子酸酸的,嗓子眼被什么堵住了。于是便低下頭,什么也不說了”。離散重聚,本來象征著人生的無常,可是又因國家政策的更變而重返不可能回到的城市,這多少令黎民百姓的感情難以適應(yīng)。但戲劇性的高潮被安排在全家為陳信接風的家宴上:

      桌子上已經(jīng)滿滿地擺了十幾樣菜:肉丁花生、醬排骨、鯽魚湯……大家都往陳信跟前夾菜,連囡囡也夾,陳信碟子里的菜堆成了一座山,大家還是接連不斷地夾菜,似乎為了補償老二在外十年的艱辛。尤其是大哥,幾乎把那碗阿信最愛吃的炒鱔絲扣在他盤子上。

      小說接著筆鋒一轉(zhuǎn)回憶了陳信對這個家庭的慷慨好義和貢獻。陳信雖然比大哥小三歲,但他是哥哥的保護人。哥哥腳笨不會跳繩,被小朋友們晾在一邊,是陳信威脅退出而化解了危機。哥哥眼睛近視,樣子更像老夫子,被人稱作“書蠹頭”和“長豇豆”,而且當知青上山下鄉(xiāng)面臨“兩丁抽一”、媽媽流著眼淚為兩個兒子“手心手背”犯難時,又是陳信挺身而出,主動頂替了哥哥。另外,王安憶在小說進行過程之中為增加家庭悲歡的時代豐富性,還不忘為那些久別還鄉(xiāng)的“陳信們”補上一個有意味的細節(jié):“囡囡把個凳子搬到五斗櫥跟前,爬上去,熟練地按了一下錄音機的鍵子,屋子里立刻充滿了節(jié)奏強烈的樂曲,把人的情緒一下子激起來了。”這是我們閱讀1980年代小說時經(jīng)??吹降摹暗湫颓楣?jié)”。那個時代的作家都非常喜歡用“久違”音樂重新響起表明過去“熟悉生活”的“歸來”,并暗示時代的滄桑巨變,王蒙《春之聲》、《蝴蝶》中就運用過這一手法。在我看來,這是作者把陳信家的“小悲歡”轉(zhuǎn)移到民族的“大悲歡”上,用復調(diào)效果增強作品敘述的層次感。然而,時代的大快樂難掩家庭的困局,讀者接著看到,大哥因為結(jié)婚住在家里最大的房間。也由于人多房少,陳信被推向一個家庭的角落——和弟弟擠住在“違章建筑”之中。家庭危機的導火索便被悄悄埋在這里。

      一位自稱為“原鄉(xiāng)人”的作者在其博客文章《七八十年代上海住房奇觀》中寫道:“在我先生小時候居住的鐵路新村里,有戶鄰居家里因住房太小,孩子又太多,家里的孩子晚上輪流睡覺,老大老二睡上半夜,老三老四先到外面去玩,到下半夜才回家,老大老二下床讓弟弟們睡覺,他們再到外面去亂逛。至于父母和孩子同室,讓孩子從小接受現(xiàn)場性教育,那恐怕一點也不稀罕了。那時候條件好些的家庭,在樓梯下面的空檔里安排孩子的床鋪已經(jīng)很不錯了,還有就是壁櫥里,我的同學就是睡在壁櫥里的,我們上她家去玩,見到她的床鋪都羨慕得了不得。閣樓里也是孩子睡覺的優(yōu)選鋪位,我也是在閣樓里長大的。因為住房擁擠,七八十年代上海人的生活并不幸福,許多家庭為了住房鬧出矛盾,兄弟反目、父子成仇的大有人在,許多有文化有修養(yǎng)的書香門第,在基本生存權(quán)面前都把文縐縐的禮儀和溫情丟掉了,為了住房大打出手?!边@段材料把我們的閱讀帶到小說的歷史語境當中。在上海1980年代生活的大背景中,陳信的人生困局確實真實而且可信。他原來生活在充滿親情的家庭里,這種親情因為他的“歸來”而愈加濃厚了。但小說在刻意渲染這種親情時,人們已不安地預感到某種不祥。十年前三兄弟因為年少可以快樂地擠住在一起,但由于結(jié)婚和陳信的面臨結(jié)婚。每個人的生存空間卻日趨狹窄?!叭恕迸c“房”的矛盾將很快打破這個溫暖家庭脆弱的平衡。

      最先向這個傳統(tǒng)家庭挑戰(zhàn)的是哥嫂,“這天早上,哥哥忽然向媽媽提出,把戶口分開,他說:‘這,這么樣,可,可以有兩份,兩份雞蛋。按戶頭分配的

      東西,也都可以有,可以有兩份了,”這個理由顯然虛偽?!皨寢寷]說話,抬起眼睛看著哥哥,哥哥卻把臉避開了?!边@說明哥哥仍然老實本分,潛在的生存的爭奪使他變得人性扭曲。對上海人的“生存游戲”已感陌生的陳信沒有看出其中的蹊蹺,倒是弟弟阿三一語點破:“你曉得大哥為什么分戶口嗎?”“雞蛋……”“什么雞蛋!”弟弟打斷了他的話,“是為房子?!痹谏虾訉盈B疊有如海浪一般的弄堂里,類似的分家風波和親人對話可謂極其平常。然而,王安憶把它拿到1980年代的“知青返城”的文學敘述中,就變成一個具有不同凡響的時代隱喻。因為它血肉淋漓地指出了陳信那代知青的人生危機:他們當年的下鄉(xiāng),和今天的返城都不是他們自覺的歷史選擇,下鄉(xiāng)和返城原來都負載著非常嚴重的“社會問題”。這些社會問題被轉(zhuǎn)移到了小人物的身上。

      小說還在加重人物命運的悲劇感,這個善良和彼此相愛的家庭為搶占一點可憐的生存空間終于把親情撕裂。媽媽要大哥為陳信讓出半間房子,大哥不從。這時嫂嫂端菜進來,把菜碗重重放在桌上,表示示威。吃晚飯時氣氛沉悶,媽媽為緩解矛盾,巴結(jié)地為哥哥嫂子夾菜。但嫂嫂的進攻卻未停止,她借說囡囡對陳信“指桑罵槐”:“你不要臉皮厚,這么不識相。沒把你趕出去是對你客氣,不要當福氣。”一輩子為這個家操勞的年邁的媽媽終于按捺不?。?/p>

      媽媽沉下了臉:“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沒有什么意思?!鄙┥┱f。

      “我知道你的意思?!眿寢尭纱喟言捥裘髁?,“你是在為房子生氣。”

      “我不為房子生氣,有沒有房子我無所謂。不過,我兒子長大了,沒有房子是不會讓他娶人家女兒回家的。”

      “你不用講這種話來氣我,我做婆婆的雖然窮,可是我心里疼孩子。三個兒子我要一樣對待,手心手背都是肉。阿信出去,有一半是為了阿仿。你們不要忘恩負義。”媽媽哭了。

      “我們怎么忘恩負義?人家小姑娘結(jié)婚,誰不是一套家具,沙發(fā)落地燈。我結(jié)婚時,阿仿有什么?我有過一句怨言嗎?阿信在外地,逢年過節(jié)不都寄包裹寄錢。做媳婦做到了這種程度很可以了?!鄙┥┮部蘖?。

      “別哭了!”阿信煩躁地站了起來,“媽媽。我不要這房子,我不結(jié)婚。我們插隊落戶的。能有回上海的一天,就滿足了。”

      “一經(jīng)結(jié)婚,夫婦立刻就形成了一個新的家庭,完全脫離了他們各自的父母”?!半p方門第的親屬關(guān)系也喪失了重要性”,“一旦家庭形成,夫婦式家庭就變成一種典型的自治單位,在經(jīng)濟事物中,在社會事物中,均系如此”。小說中的人物都不懂得這冷酷而嚴厲的警告,他們都在以親情來要挾對方讓步,但沒想到在這歷史轉(zhuǎn)折期他們在為這沉重而傳統(tǒng)的親情付出犧牲。瓦特早在書中指出,17世紀時,傳統(tǒng)的、家長式的大家庭在英國非常普遍,“在更大的意義上,這種家長控制下的家庭,是法律、宗教和經(jīng)濟的基本單位”。到18世紀,由于工業(yè)革命和其他社會變革,傳統(tǒng)的大家庭發(fā)生分裂,開始由若干個小家庭取代。這一歷史趨勢幾乎不可阻擋。我們看到,主人公陳信背后有著他意識不到的“社會意識形態(tài)”。他歷經(jīng)十年艱辛回到上海,可他深愛的家庭即將解體。他從傳統(tǒng)的上海離開,然而在正邁入現(xiàn)代的大上海中競沒有他的立錐之地。小說的寫作本來是要回應(yīng)1979年的“知青大返城潮”的。在客觀效果上,它在讀者面前展開的又是人物命運極其豐富的層次:上山下鄉(xiāng)——返城——改革開放——家庭與社會重組。讀到這里我意識到,漫長的1970年代即將過去,豐富而混亂的1980年代已經(jīng)到來。

      但王安憶畢竟還是王安憶,她不想像許多二三流作家那樣僅僅完成一個“知青返鄉(xiāng)”的平常敘事,也不想讓小說在這里簡單收工。她畢竟是洞察人性秘密的高手,她讓陳信在第六節(jié)冒雨賭氣從家中走向上海的外灘公園?!芭?,黃浦江,這上海的象征?!彼钤诩彝ヅc生存之間掙扎的陳信,突然被一種久違的至深親情喚醒了,“他站在跟前,走不動了。他感到心里忽然有什么被喚回了,是的,被喚回了。這是他的童年,他的少年,他離開上海時,心中留下的一片金色的記憶”。他清楚地記得,有一次刮龍卷風,因為爹爹早死,媽媽帶著他們?nèi)讼嘁罏槊?,四口人全擠在大床上,緊緊抱成一團。閃電、霹靂,讓全家人既緊張又興奮?!笆堑?,暖融融的。這溫暖,吸引著他,吸引著他歸來?!边@時,已經(jīng)后悔的哥嫂正坐在公共汽車里拚命地找他:

      大嫂也伸手抓住了他:“阿信,你可別想不開!”她又哭了。

      “你們想到哪兒去了?!”陳信笑了。眼淚卻也滾了出來。

      一種五味雜陳且筆意多層曲折的小說手法,讓這篇“知青小說”在思想和情致上無比厚實豐富。當然。作家讓主人公最后萌動“重返新疆”的結(jié)局卻不免拙劣,顯然是迎合當時社會思潮的需要(筆者按:讀到這里,作為讀者的我也有一點點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了。呵呵,這是作為一個“專業(yè)讀者”不應(yīng)該有的歷史感傷啊)。

      三陳信與“知青大返城”

      沒有“知青大返城”,就不會有王安憶這篇小說的問世,這是必須指出的一個事實:

      公元一九七八年十一月十日上午十一時,也就是北京那個莊嚴的會議(十一屆三中全會)進入意義重大的主題報告的時候,在云南邊陲一個地圖上無法查到的叫做橄欖壩的偏僻地方,一個名叫徐玲先的上海女知青腆著無比沉重的大肚子,困難地行走在凹凸不平的山間小路上。沒有人聲喧嘩,沒有塵土飛揚。只有一縷深秋的太陽寂寞地穿過樹林,將破碎的光斑灑落在這個即將成為母親的氣喘吁吁的年輕孕婦身上。女知青不時直起腰來,抹一抹額上的汗珠,或者扶住路邊的樹干歇一歇。她當然不可能知道此刻正在遙遠的北京所發(fā)生的事情。以及這些事情與她和知青未來命運的關(guān)系,眼下她只有一個比任何時候更加強烈的愿望,那就是快快趕完這段不算太短的路程,把孩子生到醫(yī)院去。

      就這樣,當這個已經(jīng)在上山下鄉(xiāng)道路上跋涉了整整十年的女知青正孕育著自身對于未來的巨大希望,步履維艱地走向分場醫(yī)院的時候,她并不知道她的人生之路即將走到盡頭。因為一個可怕的災(zāi)難正在前面等著她。死亡的陰影已經(jīng)張開翅膀。

      從任何意義上說,七分場這間只能遮風擋雨條件簡陋的舊房子都不能被稱作“醫(yī)院”,正如那個出身貧農(nóng),當過部隊炊事員,高小畢業(yè),被選拔進‘紅醫(yī)班深造三個月的成醫(yī)生也很難可以被稱為‘醫(yī)生一樣。然而,成醫(yī)生和他的同事們確確實實在這間從未認真消過毒的大房子里一直工作了將近十個年頭。

      成醫(yī)生并沒有對孕婦的到來感到緊張或者驚慌失措。他讓一位對生孩子富有經(jīng)驗并且熱心的家屬大嫂做他的幫手,又從容不迫地將所有接生器械一一消毒,然后戴上橡皮手套,耐心地坐在椅子上等待嬰兒的降臨。不料整整一個下午過去了,胎兒并沒有馬上出世的意思。

      事情到了這一步就變得很不公平,因為醫(yī)生和患者同樣需要吃飯和休息,需要遵守共同的作息時間。于是醫(yī)生在一連看了三次手表之后,決定立即回家去吃晚飯。他吩咐家屬大嫂暫時替他照看產(chǎn)婦,有事到家里找他,然后就離開衛(wèi)生所急匆匆回

      家去了。

      不幸的事發(fā)生了。產(chǎn)婦出現(xiàn)橫位難產(chǎn)的癥狀。此時,成醫(yī)生已外出兩個多小時未回來,產(chǎn)房里只有家屬大嫂一個人。不久,一個令所有產(chǎn)科醫(yī)生談虎色變的魔鬼——子宮大出血猝然出現(xiàn)。九時四十五分,女知青在送往農(nóng)場醫(yī)院途中停止呼吸。母子雙亡。十點半鐘以后,終于有人在距場部不太遠的一間低矮的小伙房找到那個爛醉如泥的醫(yī)生。

      農(nóng)場醫(yī)院的西南角有一間簡陋的停尸房。連日來,這個一向被視為畏途的地方突然成為當?shù)剌浾撟⒛康臒狳c中心。聞訊趕來的知青絡(luò)繹不絕,將停尸房圍得水泄不通。死者被換上一身草綠色軍裝,頭發(fā)梳得像過節(jié)一樣整齊,面部淡淡化了妝,部分掩蓋了年輕生命被撕裂那一瞬間殘留的痛苦痕跡。那個未及出世便過早夭折的小生命被裹在襁褓中,與他的母親并排躺在一起。母子倆看上去都不像是遭到意外而是熟睡一般。

      前來吊唁的知青大多是本農(nóng)場的同學或戰(zhàn)友,他們有的趕了很遠的山路,個個挽著褲腿,臂戴黑紗或者小白花。有的女知青尚未進門就忍不住大放悲聲。人們與其說用眼淚痛-淖亡友。不如說同時也為自身的知青命運而悲泣。

      醫(yī)院的人們長時間沉浸在這種悲痛和壓抑的氣氛之中……人們互相傳染和彼此激發(fā)著長期被壓抑的怒火和不滿。有人籌劃舉行追悼會,要求農(nóng)場善后處理;更多的人提出必須追究肇事者責任,改善知青待遇和醫(yī)療衛(wèi)生條件,等等。上述提議立即得到多數(shù)知青一致響應(yīng)。于是這種由女知青猝死引發(fā)的不滿情緒迅速演變?yōu)獒槍χ嗥毡槊\的反抗行動。

      知青中迅速擴散的敵對情緒使得農(nóng)場領(lǐng)導深感不安。當天下午,醫(yī)院借口天氣炎熱尸體不宜久留,試圖將尸體轉(zhuǎn)移掩埋,遭知青阻攔,未果。

      十六日,農(nóng)場保衛(wèi)部門奉命強行處理尸體。知青不允,雙方發(fā)生摩擦。消息傳開,知青嘩然,于是越來越多群情激憤的男女知青從四面八方趕到現(xiàn)場。

      沖突一觸即發(fā)。

      重慶女知青周俐敏是這樣回憶的:“當時并沒有人意識到這件事會鬧大。我們以為,既然徐玲先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后一個無辜的犧牲品,那么我們要求改善生活待遇和醫(yī)療條件,懲治那些草菅人命的醫(yī)生。應(yīng)當也不是無理取鬧。現(xiàn)在說來讓人不敢相信,當了整整十年知青,住的還是茅草屋,一年中有半年喝鹽水湯……”

      另一位老知青李孝林說:“其實,開始誰也沒有想到同農(nóng)場領(lǐng)導對抗,因為知青的本意并不是鬧事,鬧事能解決什么問題呢?問題在于農(nóng)場領(lǐng)導采取高壓手段,不是以理服人。而是準備使用武力強行驅(qū)散知青,壓制人們的不滿情緒。在這樣忍無可忍的情況下,知青才被迫發(fā)出最后的吼聲?!?/p>

      這個事件成為歷史的序幕,由于“知青問題”牽涉到全國千萬個家庭,所以。1979年允許“知青返城”重新安排工作成為新的政策”。

      一篇題為《1979年知青請愿返城》的文章也寫道:

      1979年,南疆阿克蘇農(nóng)一師五團的顧幸運聽到廣播里宣布知青回城政策,意識到他們的命運開始有了轉(zhuǎn)機。這些已經(jīng)把塔里木當作自己家園的人,忽然又記起了黃浦江畔,記起了他們原來是上海人。

      在那個記憶中異常寒冷的冬天,成千上萬的男女知青,從各個偏遠的團場走出來,他們頂著風沙,沿著他們親手修筑的公路或干渠,匯集到阿克蘇地委的大樓前,他們開始絕食請愿。

      據(jù)說,知青返城的那年冬天,一場黑風暴刮了七天七夜,因為沒有了胡楊林的阻擋,整個塔克拉瑪千大沙漠仿佛都卷到了空中。

      一些人終于踏上了歸途。這是他們多少次往返的艱辛旅途。這是他們留下多少悲歡的旅途。而這一次的回家。至今對于他們,仿佛是發(fā)生在昨天一樣地刻骨銘心。

      以反封建為主調(diào)的“五四”新文化運動把對“傳統(tǒng)家庭”的背叛視為一代青年個性解放的鮮明時代特征,而“出走”則成為幾代年輕人的歷史選擇。以“廣闊天地、大有作為”為口號的知青運動是這一思潮在1960年代的深廣延伸?!拔母铩笔羌みM革命文化的終結(jié),它同時終結(jié)了“出走”的激進思潮。而“文革”以后中國開始了三十年的家庭的“重建”,“家庭認同”是大多數(shù)青年人新的歷史選擇。“知青返城”返回的不僅是他們的城市,很大程度上是聯(lián)系著血脈認同的“家”?!凹彝ブ亟ā睒酥局?980年代中國社會對半個多世紀激進主義文化最激烈的否定和批判。它更是在革命文化謝幕后對以家庭倫理為單位的“傳統(tǒng)社會”最深情的謳歌。在這個意義上?!芭嘀馈辈⒉皇桥及l(fā)性的個別事件,它實際隱喻著中國社會意識形態(tài)和思想觀念即將發(fā)生的重大轉(zhuǎn)軌。

      在小說里,陳信所有的行動都是為了“回家”,并真正融入自己的“家庭”。但為什么這點小小的要求居然成為一個“社會問題”,會如此艱難?比如說,純粹是一個在外漂流很久的人回家,難道不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嗎?放下行囊,投入家庭懷抱,然后流下激動的眼淚,再找一份工作去踏踏實實地生活。小說的開頭也是這么寫的,但陳信的“回家之路”卻特別坎坷。就像前面已經(jīng)提到的,他不可能真正回到他那個“記憶”中“完整”的上海了。上海歧視他的“外地人”經(jīng)歷,接著必須與不喜歡的女孩子相親,每天上班還要跑那么遠的路,而且周圍各種待業(yè)的消息也在折磨著他的神經(jīng),以及與家人因房子分配而起的矛盾和沖突。小說結(jié)尾所暗含的他可能的“再次出走”(據(jù)說,當時報道就有很多上海知青因為無法生存,再次返回了原來的農(nóng)場),這里面的原因即在于,“回家”已不再是個人行為,而是受社會思潮所裹挾、制約的復雜的社會工程和行為。沒有任何材料能夠證明“女知青之死”這一思潮直接參與了小說《本次列車終點》的寫作,然而陳信和他的回家確實又是社會思潮所孕育的產(chǎn)物。我們不能否認。因為緊接著“知青返城”的還有“改革開放”所促進的人們對生活欲望和質(zhì)量的熱情追求,由于追求與實際狀況之間的落差,許多家庭成員有意無意地就把無名的怨氣和痛苦“轉(zhuǎn)嫁”到“知青返城”這個“多余問題”上去了。實際上,陳信的嫂嫂說的雖然是氣話,但也是最新社會思潮在這個家庭中的形象反映:“你不要臉皮厚,這么不識相。沒把你趕出去是對你客氣,不要當福氣。”

      這說明,“女知青之死”的社會新聞在刺激著王安憶的小說布局和人物安排。在不合理的社會思潮中,早一步“死”和后一步“死”是沒有根本區(qū)別的?!吧鐣汲薄迸c“小說”之間的秘密通約,使作家在1985年寫下一番感慨的話:

      《本次列車終點》,這也是我不太熟悉的生活。在這里,我找到了一個可以打通的地方,實際上是個非常小的東西。我也是回城知青,我插隊以后,就抽到徐州,在那兒已經(jīng)生活了八年,愛人也有,什么都有了。但我仍舊沒有個歸宿感,我想不通,老是覺得生活有很多很多不如意的地方。而每次回上海,我總覺得,我的畢生的遺憾,就是不能回上海了。要能回到上海,我的一切都好了。1978年,大辦回城,我也回到了上海。但回到上海以后,我突然發(fā)現(xiàn)。不是這么回事情。好像上海已經(jīng)遠遠不是我離開時的那個模樣了……當我回到上海后,人是回來了,但失去的仍是失去了。人生在你身上,決不是那么輕

      松了。這種丟失是彌補不了的。任何一個大城市也不行。

      所以,我就寫了《本次列車終點》這篇小說。寫了這么個人,他苦苦地想回來,可是回來了又怎么樣呢?他還是充滿了苦悶。人生就是這樣。

      小說在第六節(jié)也寫到陳信因為“分家風波”而賭氣去了上海外灘公園:

      水,落在空蕩蕩的水面上,激起一個個單調(diào)而空洞的水圈。一滴水珠落在他撐在池邊的手背上,他忽然意識到。這水珠是從自己臉頰上滾落的。他是怎么了?當年離開上海,媽媽是哭得死去活來,他卻一滴淚不流。今天……他感到一種莫大的失望,好像有一樣最美好最珍重的東西突然之間破裂了。他扭頭走出了公園。

      讀者會豁然聽出這就是小說作者的心靈獨白。她把生活中不方便說出的話,移植到陳信口里,然后通過這位主人公又傳達給閱讀小說的廣大讀者。我們還能讀出這是對1978年因難產(chǎn)死在云南橄欖壩到七分場路上的上海女知青徐玲先的“社會評價”。因為,對于王安憶、陳信、徐玲先三個不同命運的人來說,1979年的“回家”雖然結(jié)局不同,但目的都是“回家”。而“回家結(jié)果”的差異性,則指向了對“上山下鄉(xiāng)運動”荒謬性的嚴厲批判。徐玲先死在“回家”的路上;陳信雖然完成了“回家”之舉,但生活得并不痛快:王安憶在經(jīng)歷了“回家”后一系列的挫折、震蕩之后,成為文壇著名作家,也就是1980年代的“成功人士”。他們都是上海人,都是少小離家,都應(yīng)該有平靜、幸福的生活命運的。是誰破壞了這一切?小說指向了那個“社會思潮”,如果采取剝筍式的社會學分析方法,那么這個社會思潮的“根源”還應(yīng)該從“五四”說起,根子還在“五四”上面。這篇小說,就被放到近百年的中國大歷史中了。它因為是對“知青返城”的歷史記錄,而成為一篇無可爭議的“社會分析小說”?!氨唤y(tǒng)一化、目的化和隔離化、完成化的不是材料,而是被全面體驗過的現(xiàn)實的價值成分、即現(xiàn)實的事件——材料不需要統(tǒng)一,因為它并沒有分裂,也不需要與它無關(guān)的完成化,它如果需要這種完成化的話,它就必須參與行為的價值思想含義運動?!睆倪@個角度看,它的意義就不能像這篇文章開篇時所敘述的那樣,被小說作者和眾多編選者沒有道理地忽視。

      但是。小說開頭陳信碰到的農(nóng)場戰(zhàn)友、大齡女青年袁小昕本來是能夠以徐玲先為“人物原型”加以發(fā)揮的,但不知為什么王安憶卻沒有讓徐的悲劇在袁身上發(fā)展下去,而是一筆帶過。她可能不想讓《本次列車終點》成為另一篇哭哭啼啼的“傷痕小說”,她更關(guān)心的是陳信的“回家問題”,而徐玲先的“問題”則與“文革”有關(guān)。她這樣理解,表明她對“傷痕文學”的認識已經(jīng)在悄悄發(fā)生著轉(zhuǎn)變。注釋:

      ①《王安憶自選集》,六卷,北京,作家出版社,1996年2月。該選集未署編選者名字,顯然表明這套書為作家本人所選。

      ②《王安憶研究資料》為山東文藝出版社出版的二十五種“中國新時期文學研究資料匯編”之一,分為“中國新時期文學思潮研究資料”、“中國新時期小說研究資料”、“小說家研究資料”、“中國新時期散文研究資料”、“中國新時期詩歌研究資料”等部分,總主編是孔范今、雷達、吳義勤、施占軍。

      ③王安憶、張新穎:《談話錄》,廣西桂林,廣西師大出版社,2008年6月。在該書第六章“寫作歷程”中,王安憶的話題從“雯雯系列”一步跨入“小鮑莊時代”,對《本次列車終點》等作品沒有提及。

      ④張靜主編:《身份認同研究·引言》,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年3月。該書還指出:“國家組織、正式法律規(guī)則……都可能創(chuàng)造、確立、維護,或者相反,消除、破壞某種身份系統(tǒng)?!钡珣?yīng)該看到,“當新的規(guī)則及其合法化理由,被更多社會成員接受而逐漸擴散時。就產(chǎn)生了對新身份的廣泛社會認同,并可能通過立法過程使之成為正式制度承認的行為標準?!?見《引言》)這段論述對我們認識當年與“知青大返城”相關(guān)的諸多小說,如梁曉聲的《今夜有暴風雪》、《雪城》等頗有幫助。

      ⑤王安憶:《自述》,《小說評論》2003年第3期。

      ⑥杰弗里·哈特曼:《荒野中的批評——關(guān)于當代文學的研究》,第88頁,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8年1月。我在這里引用哈特曼的觀點,意在批評當代文學研究中那種純粹以“文學進化論”觀點看待文學史現(xiàn)象的問題,依據(jù)這種視野,很多作家和批評家在評論“過去作品”時的言論顯然有很多是值得重新檢討的。

      ⑦原鄉(xiāng)人:《七八十年代上海住房奇觀》,參見2009年3月30日新浪博客“原鄉(xiāng)隨筆”。該文還寫道:“還有就是家里兩居室。被兩個兒子結(jié)婚征用了,剩下老母親怎么辦呢?就輪流在兩家住,這個月在老大家,下個月住老二家,那是連布簾也沒有了。后來說,一個月太長,改成一周一換。為了兒子,母親只好來回搬,一張臨時床今天搬這家,明天搬那家?!边@種人生“狀況”確實令人心酸。

      ⑧伊恩·P·瓦特:《小說的興起》,第154頁,北京,三聯(lián)書店。1992年6月。

      ⑨同上,在該書的155、156頁,作者對轉(zhuǎn)向現(xiàn)代的社會促使傳統(tǒng)家庭的解體有諸多論述。

      ⑩《1979年知青大返城竟是因為一個女知青的慘死》,百度2007年3月5日“休閑閱讀”。

      (11)《1979年知青請愿返城》,2009年6月25日鳳凰網(wǎng)專稿。

      (12)王安憶:《生活與小說》,《西湖》1985年第9期。

      (13)《巴赫金文論選》,第278頁,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6年4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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