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纓
第四章剪春入卷來
17. 藍圖繪洞天
[開篇寄語]:
別有洞天的藍圖是一個美麗的夢。
它讓人心馳神往,翹足而待。
但若將藍圖上的一筆一畫“寫”進現(xiàn)實,可不像白紙寫字畫圖那么簡單易成,一路上幾多明坎,幾多暗溝,幾多撲面襲來的暴風雪,需要創(chuàng)業(yè)者仰望長空,腳踏大地,堅韌如鳴鏑飛射,勇敢以生命相許,胸襟能海納百川,睿智賽將帥用兵,當然,這里也包含常常無奈的翹待,幾分無助的蒼涼。
洪氏教材就是這樣走過來的……
一
事業(yè)就從這里起步了。
自1984年冬季起,洪宗禮帶領(lǐng)教材編寫組的老班底沒日沒夜、沒節(jié)沒假地干開了。每個人心不旁騖,幾乎到了忘我的程度。
那是一段如火如荼的日子。
他們正編寫的單元合成型語文教材是個何等模樣的呢?又有哪些獨樹一幟的特色追求呢?
新體系是實驗教材蓬勃的生命。
洪氏教材建立起“一本書、一串珠、一條線”的單元合成結(jié)構(gòu)體系。
誰聽說以往教材,有這么“三個一”的新奇組合法?只有洪宗禮想得出來。他把語文教學多元目標和繁雜內(nèi)容給予了科學分解、優(yōu)化組合并藝術(shù)化地推出“三個一”新體系。
“一本書”,是說語文教材不按讀、寫、知分科,一學期只用一冊教材,而且全套教材是一個具有整體結(jié)構(gòu)的有機教學系統(tǒng),是一個大的讀、寫、知綜合體?!耙槐緯笔且粡埥?jīng)緯分明、縱橫有序的語文訓練網(wǎng)絡(luò)。
“一串珠”,是說除開篇的“名人學語文軼事”外,全套教材共有36個“珠”式單元。每顆“珠”,是一個單元讀、寫、知配合訓練的小“集成塊”綜合體,又是全套教材訓練體系的一個階段訓練點,點點相聯(lián),形成系統(tǒng);珠珠相串,結(jié)成網(wǎng)絡(luò)。
“一條線”,指貫穿全套教材的是以讀寫聽說能力訓練為主的多股交織集合線(包括語文能力訓練線、知識結(jié)構(gòu)線、思維發(fā)展線和學生學習語文心理發(fā)展線)。正是這條線,串“珠”成“書”,形成有層次的螺旋式的訓練序列。
新編寫體系很奇很特,奇在珠鏈,特在合成。其宛如燒菜,將油、鹽、醬、醋、姜、蔥,按比例合而成之;又如將許多樂器,合奏成一支和諧的樂曲。
大視界是實驗教材活的靈魂。
洪宗禮有一雙廣視角的眼睛。他清楚感知“文革”結(jié)束沒幾年的語壇依然是一派荒蕪的景象,深入洞見了我國城與鄉(xiāng)、東部與西部、沿海與內(nèi)陸,教育發(fā)展的嚴重失衡,辦學條件、師資質(zhì)量的偌大差距,因此把編寫的眼光投向廣袤農(nóng)村,投向了偏遠地區(qū),讓那里的教師有依有靠,會教會導;讓那里的學子愛讀愛寫,自學自悟。
高智慧是實驗教材新鮮的血脈。
洪宗禮和他的老伙伴們是揚州、泰州語文界的精英。他們從初編實驗教材,就顯現(xiàn)了不同凡響的智慧。無論是各單元的引讀選文、引寫指導和基礎(chǔ)知識及運用的設(shè)計,還是每冊遞進的應知應會的各方面附錄,哪怕有些單元后所設(shè)的介紹某部名著的“圖書箱”,都別出心裁,透出一種深遠的眼光、靈秀的文思和引而不發(fā)的的啟悟。
1985年初春,第一稿油印實驗課本問世了。
封面,印有一幅圓型的珠式單元結(jié)構(gòu)圖。
內(nèi)里,由幾十張八開白光紙油印、裝訂而成。
看上去那么普普通通,那么不顯山露水,甚至是一只不起眼的“丑小鴨”,但在編寫組人們的眼里和洪宗禮的心里,卻是“金不換”的“白天鵝”,是望眼欲穿了的文化驕子啊。
畢竟,這本尚顯粗糙的教材,是用心用情一個字一個字寫成的,凝聚了他們的意志、智慧、汗水、心血呢!
二
像一條河的奔流、一股風的勁吹、一只出籠鳥的飛翔一樣,手捧第一稿油印教本的洪宗禮,恨不得早一點兒打到外界去——編教材的目的是為更多的師生用啊!
第一個目標,他選定了揚州市教育局新上任的副局長鄭萬鐘。他是自己讀大學的下屆校友,從揚州中學校長走來的市中語會與自己一樣的副理事長,語文界的精英俊才。以往一塊兒開中語會時,他們倆說話同路,處事對心,漸而相親相知,心心相印。
時間是1985年3月中旬。
洪宗禮攜王鐵源前往揚州,走進了鄭萬鐘的辦公室。一是請這位語文行家判斷一下,二是請這位頂頭上司支持一把。
這次談話不久,按鄭萬鐘的建議,在興化市召開了教材組正式組建會。鄭萬鐘不是以局長而是以事業(yè)“同路人”的身份參加了。鑒于許多事往往因“文人相輕”產(chǎn)生人際矛盾而影響工作進展的教訓,他誠懇地提出“建組三原則”:“人心要齊,水平要相當,班子要團結(jié)?!?/p>
“再加一條,不以謀利為目的?!焙樽诙Y堅毅的目光里閃動著無比的赤誠。
這四條成了編寫組的“共同綱領(lǐng)”。
在這次會上,確定了由洪宗禮扛旗,由劉毓、任范洪、程良方(泰州市二中教師)、王鐵源、蔡肇基(姜堰市中學教師)、戈致中(泰州市教研室教研員)、楊延峰……組成一個戰(zhàn)斗方陣。
三
智慧是人類騰飛的翅膀,創(chuàng)新是社會意志的凝聚。無論人類社會有價值的發(fā)現(xiàn),還是自然界科學的豐碑,都來自心與智的搏擊,情與愛的苦索。
對于洪宗禮和他伙伴們?yōu)榫幗滩乃冻龅木薮笮难魏翁炱蕉茧y以考量,任何詞語都難以述描。
他們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沉浸在無邊無際的教材之海里,苦苦地求索著、競渡著。
大綱是衡量教材的一把標尺。
他冥思苦想著:該如何“嚴選”“優(yōu)化”每一篇文質(zhì)兼美的課文?基本課文、扶讀課文、自讀課文各應占怎樣的比例?“讀中提示”該呈現(xiàn)怎樣形式,為學生打造一條思考的線?
編排體系是教材的骨架。
一張教材體系表簡直成了他夢牽魂繞的生命圖,怎樣體現(xiàn)知識點的優(yōu)選、單元組合的科學、延展功能的有效發(fā)揮?
理論是教材得以站立的強力支撐。
如何讓認識論、辯證法、社會學、心理學、教育學、方法論的原理,注入教材以蓬勃的生命?如何還讓語言學、文字學、修辭學、文學、文章學的理論滲透其中,給教材以近于完美的風姿?
語言是教材的外衣與載體。
怎樣做到教科書的語言準確、嚴密、規(guī)范到不差毫厘,無論范文、標點、注釋、編者用語、行款格式都做到無一差錯?
主編是一面旗幟,一個指揮員,一位設(shè)計師。
主帥無能必全軍覆沒。主帥智慧將滿盤皆活。
洪宗禮自任教材主編以來,一顆懸著的心,不曾有哪一瞬間落下來,每日每時都有一種沉甸甸的負重感,不敢絲毫懈怠的使命感。
四
修改后的單元合成型中學語文第一冊,經(jīng)省內(nèi)有關(guān)專家審閱,并經(jīng)全國中語教材審查委員、揚州師院副教授顧黃初等人審定,依據(jù)申請來的內(nèi)部準印證,由泰州市人民印刷廠承印,于1986年正式在泰州中學初一(4)班實驗使用。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省內(nèi)的泰州、泰縣、海安、江都四縣及省內(nèi)16個樣板班也同時使用。
泰中的試教班有50名學生。班主任兼試教老師為年輕老師丁如許。語文課的作文部分由洪宗禮親自執(zhí)教。
這冊實驗教材,這個試教班,這里50名學子的成長,聚焦了江蘇省、揚州市、泰州等縣市三級教科研和教育行政部門的目光。不少教育同仁紛紛前來一睹究竟。一時間,泰中這塊試驗田上,觀摩者摩肩接踵,取經(jīng)人絡(luò)繹不絕。設(shè)在泰州中學的編寫組,也成了導引該教材實驗的前線指揮部。
由于新教材編寫體系上變散為整,教法上變教為學;一個單元一個點,多種訓練一條線;分開來系列清晰,合起來形成整體,多方面優(yōu)勢造就了教學的奇跡。
學生好像被點化了一樣,個個生龍活虎,爭搶講說,牙伶齒俐;思路縱橫,想法鮮活,視野廣闊;下筆有言,言之有物,物實情真。
一個學年下來,奇跡出現(xiàn)了。這個實驗班語文科平均分竟然高于全市語文科平均分20.8分。該班的錢曉艷、陳芳同學自編的《小小童話報》,在《童話報》舉辦的“我們來辦童話報”大獎賽中獲一等獎。小作者們應邀參加了上海電視臺和《童話報》聯(lián)合舉辦的“童話天使”夏令營?!墩Z文報》、《中學語文報》等報刊發(fā)表該班姚遜、李勤、張蔚、王聞吉等多名同學的習作。學校轟動了,泰州轟動了。
三年下來,該班竟出版了一本實驗作文選——《一樹果》。那一樹的果兒,個個碩大無比,香氣四溢,誰見誰愛。其中戴荔同學在初二上學期寫的《三只菜籃子》,在1987年華東六省一市作文競賽中還獲了大獎呢!
五
任何小氣候都被大氣候左右或影響著。
洪氏教材實驗一步步突破,固然與教材好、教法高、教師過硬、指導得力等自身蓬勃的生命力有關(guān),而與國家教材政策的根本性變革關(guān)系更大。
1986年國家開始制訂“一綱多本”的新政策。
1989年1月下旬,洪宗禮與斯霞一起,參加了國家教委在唐山召開的第一次全國中學語文實驗教材匯報會,最早沐浴了中央著手課程改革的春風。
這是報春的驚雷。
這是久旱的甘霖。
這是天賜的良機。
這是民間教材撥云化霧的太陽。
“一個普通教師編教材,是不是不務正業(yè),會不會誤人子弟”的議論漸漸稀疏了。原先那些懷疑的眼光,更多地轉(zhuǎn)向困惑不解,也不乏“成葫蘆癟葫蘆秋后瞧”的觀待眼神。
有識之士則喜形于色。他們從國家之手調(diào)撥的指針上洞察到未來教材的走勢,也從報曉的第一道晨曦里欣見改革的希望之光。
洪宗禮是走在政策之前的行動者。他的語文教材又是沐政策之風開得最鮮最美的花朵,自然引來眾多的賞花采花人。
全省各地老師的來訪形成一股“泰中熱潮”。錢任初等一行二十多位省城骨干教師興匆匆前來取經(jīng);蘇州教研室沈志直專程奔來要求參與實驗;常州教科所朱川彬帶新閘中學的教師急切來聯(lián)系實驗;江陰南菁中學鄒石溪校長領(lǐng)幾個試教班老師實地聽課學習;海安、淮陰、江都、揚州、興化等縣市紛紛要加入實驗行列,大車小輛開進泰州中學……
省、市教委,省、市教研室,省、市教科所的領(lǐng)導來了。
實驗教材的一次次理論研討會、教材備課班在泰州召開……
泰州,這座歷史悠久、文化深厚的小城,陡然迎來東西南北這么多教育仁人朋友,似乎一忽兒亮麗許多,增色許多。
洪宗禮他們自然收獲了異樣的欣慰。
眼看著1986年的實驗,還僅限于泰中及蘇北幾個縣(市)的十幾個班,1987年秋季第二輪實驗雖然嚴格按規(guī)定控制在200個試驗班之內(nèi),但省內(nèi)外已星羅棋布,在上海、黑龍江、貴州、廣西等全國15個省市分設(shè)了樣本班,教材組誰人不興奮萬分!
只有洪宗禮還憂心忡忡。
他不是因為一天到晚又做校長,又當教材主編;又抓緊行政,又埋頭科研;又理校內(nèi)隊伍,又顧校外紐帶,工作多如牛毛、亂如麻團——這一切,他從來不懼不煩。倒是圍繞教材編寫、出版、發(fā)行等一大堆一古腦兒涌出來的難題,讓他常常陷入痛苦地沉思與奔波之中。
辦一個鉛印的《試教通訊》,造一根指揮棒;給教材定個大名;謀求正式出版;一分錢沒有的家當……而一件件事,來時如山倒,似水漫,容不得你長思靜想,也容不得你半點回避和貽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