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平
宏治元年(1488)二月五日,因海上遭遇風暴誤入臺州的朝鮮人崔溥及一干隨從,經(jīng)過很大一番折騰后,終于獲得中國政府收容且善待,并讓他立即動身進京,前去朝見新登基的皇帝朱祁樘。這一天中午他從紹興出發(fā),“溯鑒水而西,經(jīng)韻田鋪、嚴氏貞節(jié)門、高橋鋪至梅津橋。距岸五里許,有山隆起,東有石壁削成,前有二大石人立,其一作人形逼真。又過融光橋至柯橋鋪。其南有小山,山脊有古亭基,人以謂蔡邕見椽竹取為笛之柯亭之遺址也。又過院社橋、白塔鋪、清江橋至錢清驛。江名乃一錢江也。夜過鹽倉館、白鶴鋪、錢清鋪、新林鋪、蕭山縣地方,至西興驛,天向曙矣。江名即西興河也?!币宦飞想S看隨記,娓娓道來,遇風景說風景,遇典故說典故,好像身份不是一位落難的外國人士,而是地方文史專家或旅游團的職業(yè)導游。
上述文字引自一部名叫《漂海錄》的私人日記,作者即為崔氏本人,此書還有個副標題叫《中國行記》,最初只是寫給朝鮮國王看的秘密報告,后來解密后,很快由日本、美國等國家爭相翻譯出版,獲得國際學術界較高的評價。按國內學界泰斗傅璇琮先生在中文版序言中的評價,該書最大的價值,就在于作者有著極其精細的地理觀念,不僅具體記載途經(jīng)的城市和鄉(xiāng)鎮(zhèn),甚至連那些更小的地名如橋、鋪、門、堰等,也一個都不放過?!坝捎跉v史變遷,這些地名恐怕現(xiàn)在已大多不存,這就更如文物遺存,對我們考察各地的地理沿革,是極為難得的資源。”傅先生如是說。
第二天一早他又從西興起程去杭州。“是日陰。西興驛之西北,平衍廣闊,即錢塘江水,潮壯則為湖,潮退則為陸?!贾萑嗣坑诎嗽率巳粘贝笾?,觸浪觀潮之處也。臣等自驛前舍舟登岸,乘車而行。可十余里至浙江,復乘船而渡。江流曲折傍山,又有反濤之勢,故謂之浙江?!?/p>
這段文字里透露出兩個重要信息,一是截止公元十五世紀晚期,舉世聞名的錢江大潮的最佳觀看地點,實際上一直是在蕭山(現(xiàn)為杭州濱江區(qū))的古渡西興,而并非如現(xiàn)在世人所熟知的在嘉興海寧。二是從那時的西興驛至錢塘江渡口,中間的淤沙已相當厲害,灘涂面積超過了整整十里,客旅至此需棄舟換車才能抵達。而連接兩頭的這條陸道,大約就是南宋嘉定十七年郡守汪綱修的那一條了,當?shù)厝艘话愎芩猩陈?。按《寶慶會稽續(xù)志》作者的計算,“在西興沙上,直抵江岸,長一千一百四十丈。十七年冬,汪綱以往來渡者病涉,筑此路以濟行人?!辈贿^因潮水兇猛,且又變化無常,在以后年代里常常是塌了又修,修了又塌,不大穩(wěn)定罷了。碰上崔先生這位老外運氣好,因此走得還比較順當。此外,用“潮壯則為湖,潮退則為陸”十字歸納錢塘江東岸的地理特征,也是相當高明的一個說法,形象又生動,可見這姓崔的漢學功底真是十分了得。
在我們的外國朋友崔溥于西興渡江赴杭的一千年前,也是在越地,也是在濱江,一位郭姓老者同樣在那里擺渡過江,且目的地剛巧也是杭州。不過不是應差公干,而是作為一名平頭百姓做點小生意,去對岸錢塘縣賣他自己種的那些瓜果,掙上幾個小錢贍養(yǎng)父母。這就是《宋書·郭原平傳》里說的郭孝子的事了。郭算起來是正宗蕭山人,當然那時縣名應該叫做永興,他的家就住在縣城里頭,具體位置雖已難詳考,但《嘉泰會稽志》稱“長興鄉(xiāng),舊名永興,在縣西三十五里。”以今天的地理推算,大概就在現(xiàn)濱江區(qū)的聞堰和浦沿鎮(zhèn)一帶,為古代浦陽江下游臨近富春處。當然這里說的,是指隋開皇九年(589)廢縣前那個老的永興縣,后來唐儀鳳二年(677)復置,縣治就移到了北干山南二里。此后就一直沒怎么變動過,也就是說,現(xiàn)在的蕭山市區(qū),就是在它當年的基礎上發(fā)展起來的。
在眼下社會談論郭原平這個人,或許是件很奢侈的事。因年輕一代讀者可能會視此為天方夜譚,或者相當于看動畫片,部分激進一點的甚至還會抱有懷疑態(tài)度或嘲笑。因這人內心的善,即使放在當時的道德背景下來看,也已達到了常人所難以企及的高度。比如父親死了從此不吃肉,比如好友送他棉布怎么也不肯要,“送而復反者前后數(shù)十”,后來只好說不是送給他的,而是給他老媽做衣服的,這才勉強答應收下。此外還有個例子,可以說明他的精神境界,比后來中國的雷鋒與外國的白求恩不知要高出多少倍。他屋子前面有片竹園,還有一條水溝。春天長筍的時候,夜里有時會有小偷前來光顧,有一次半夜偶然起來被他撞見,偷筍的人逃跑時不小心掉進了水溝。郭認為這是自己的過錯,為保證以后行竊者逃走時不出意外,特意在水溝上造了座小橋,又每晚采好竹筍放在橋對岸籬笆邊,讓來偷的人可以少些辛苦。這樣一來,據(jù)說整座縣城里的人都被感動了,從此再也沒人敢暗中下手。
往常他到杭州去趕集,都是在家門口一條叫瓜瀆的小河下船,然后轉道漁浦渡前往的?!笆雷娲竺髌吣甏蠛担蠟^不復通船,縣官劉僧秀愍其窮老,下瀆水與之。原平曰:普天大旱,百姓俱困,豈可減溉田之水,以通運瓜之船?乃步從他道往錢塘貨賣。”這里說的“他道”,算來應該只有西陵渡,即當時著名的西陵牛埭了。“每行來,見人牽埭未過,輒迅楫助之;己自引船,不假旁力。若自船已渡,后人未及,常停住須待,以此為常?!边@段話的意思是說,每逢他經(jīng)過那里,只要看到有船堵在壩下還沒過埭,就會趕緊丟下船槳跑過去幫助,而等輪到自己過埭的時候,卻從不麻煩別人,總是設法一個人獨自解決。有時自己的船已過去了,只要后面還有船在排隊,就等在那里,看看還有沒有人需要幫助的。時間一長,這種行為甚至已成為一種習慣。
牛埭是中國運河發(fā)展史上的特殊名詞,代表當初先進的生產(chǎn)力和科學技術。我們知道,全世界的運河都是人工開鑿的,而在兩段河流交匯的地方,一般都會產(chǎn)生落差問題,有的幅度還相當不小。船只肯定不像人,可以一抬腳就跨過去,這時就需要在河中間筑堤進行攔截,這就是所謂的壩了。而將壩兩邊的河堤砌成斜坡型,等船只到了這里,將它們從下游的河道拉上岸,再放入上游的河道,這就是堰了。最初純粹用的是人力,后來才發(fā)展到使用牛和帶軸的轉盤。明人曹安在所著《讕言長語》里,曾對它的詞義進行過解釋,但只稱“壩上以牛轉軸曰牛埭?!蔽疵膺^于簡單了一點。
而西陵是越地的驕傲,因為到目前為止,《南史·顧憲之傳》所記的“西陵戍主杜元懿以吳興歲儉,會稽年登,商旅往來倍歲。西陵牛埭稅,官格日三千五百。元懿如即所見,日可一倍盈縮,相兼略計,年長百萬?!币廊皇墙系貐^(qū)運河船只過堰使用牛力牽挽的最早歷史記錄,這一記錄同時也是一項全國記錄。盡管它最初的知名度,并非來自經(jīng)濟,而是政治與軍事,由春秋時著名的越王勾踐和他那偉大的謀士范蠡所賜。
這里就需要回顧一下這一地名的起源以及后來的復雜演變了。由東漢袁康、吳平假托孔子門人子貢所著的《越絕書》,堪稱中國地方志之祖。其中有曰:“浙江南路西城者,范蠡屯兵城也。其陵固可守,故謂之固陵?!边@是該書卷二里的一段珍貴的原始記錄。隨后酈道元在《水經(jīng)注》里對此又進一步予以了補充:“范蠡筑城于浙江之濱,言可以固守,謂之固陵,今之西陵也?!敝劣谠鹊奈髁辏瑲v史上這么有名,既使在唐人詩中還在大量出現(xiàn),為什么到后來宋朝時會變成了西興?這問題《資治通鑒》里自有解釋:“西陵在今越州蕭山縣西十二里,西興渡是也。吳越王錢镠以西陵非吉語,改曰西興。牛埭即今西興堰?!倍魅祟欁嬗淼摹蹲x史方輿紀要》,又像是針對它歷史沿革所作的總結性發(fā)言:“吳越時以陵非吉語,改曰西興。宋為西興鎮(zhèn),置寨于此。今有西興場鹽課司在運河北岸,舊有戍兵,西興驛亦置于此,下臨西興渡,渡浙江而西,至錢塘水驛十八里,公私商旅必經(jīng)之道也?!彼牟抗糯臋嗤?,對同一問題進行了如同運動場上4×100接力賽似的介紹和解讀,一般說來,讀者的興趣和期望應該是可以得到滿足了。
但疑點依然是存在的,并未因上述作者名頭的響亮而完全消失。因兩千五百年前的固陵或西陵,位置基本貼著江邊,身后是綿延的山嶺,為錢塘江東岸之天然屏障(宋前文獻均稱蕭為浙東,杭為浙西。而非現(xiàn)在所稱之南北。這里謹依古例)。地方人士或許更喜歡管它叫越王城山,這應該絕對沒錯,哪怕管它叫連山也可以。因《嘉泰會稽志》稱“連山,在縣西一十二里。舊經(jīng)云:連山長岡九里,西北至定山?!闭f的肯定也就是它。盡管從形態(tài)看,岡嶺有兩道,而且中間斷開,但在大的概念上,完全可作為一個整體來理解。
想象一下當年的情景吧,一帶長長的山脈巍然屹立岸邊,浩蕩的潮水迅猛時幾乎可以直抵陵下。北邊是大海、灘涂和沼澤區(qū)。南邊是漸水,即后來的嚴瀨和富春江。而作為吳越交通要道的浦陽江,與海岸保持平行關系,一頭連結上虞和余姚,另一頭連接余杭古臨平湖。(此據(jù)班固《漢書》和酈道元《水經(jīng)注》)至多再加上山背后的湘湖,為傳說中越軍著名的海軍基地,其它大概也就看不到什么了。以今天的行政區(qū)域圖對照之,七十八平方公里的整體面積,當年可以說大部分還都處在水下。包括地方志里說的那十余座大大小小的湖,如白馬、落星、凈林、梓湖之類,估計也要到幾百年后江道漸收,潮水退落,才會隨同沙涂一起出現(xiàn)。因此,將古代西陵與西興完全等同的結論,事實上應該是站不住腳的。說句讓人掃興的話,不用提勾踐和范蠡,還有西施什么的,就是到西晉末年賀循修通江運河的時候,著名的西陵牛埭所在地,那時恐怕才剛成陸不久,更遑論今天的西興老街了。
那么,為什么會產(chǎn)生這樣的混亂,這個責任看來主要得由寫《吳越武肅王廟碑》的皮日休來負。他在碑文里稱:“漁浦黿石,翼張下營;蕭山西陵,鱗次列砦。”文章里說的西陵,實際上指錢镠筑的那個鐵嶺關。當時因通往錢塘江的運河開通已有幾百年歷史,河道通暢,商旅絡繹,無論從經(jīng)濟和旅游角度考慮,還是從軍事角度考慮,都已取代浦陽江成為由浙西進入浙東的最佳選擇。因此吳越軍隊雖說在兩頭都布了防,重心還是放在了這邊。問題就出在文中也用了西陵一名,盡管稍后因錢镠本人不滿意,很快又改作西興,但看來還是留下了一定的后遺癥。
《嘉泰會稽志》纂者施宿應該是最早覺察到這個麻煩的,因此書中他將越王西陵與錢王西陵分列,一個說明是在縣西九里,一個說明是在縣西十二里,其中還特別注明錢镠的西陵城,“即王屯兵之所,今城基在明化寺之南,居民猶有得其斷磚遺甓者?!笨上囊环嘈?,后來好像沒什么人理睬。司馬光是北宋人。自然怪他不得。胡三省和顧祖禹身為歷史地理專家,筆下涉及的又是越地史實,這書自然不可能沒翻過。既然是看過了,還自顧自地在那里說,這就有些不應該了。就拿斷磚遺甓這件事來說,中國用于筑城的磚要到秦代才能問世,試問在勾踐時代,又怎么可能會有磚塊出現(xiàn)?單憑這一點,也證明越王的西陵,跟錢镠的西陵不可能是同一個地方。
當然,對公元五世紀中葉在西陵牛埭默默做好事的郭原平來說,這些討論自然是不存在的,既便他能夠知道,想必也一定不會關心。同樣,對于中國的運河歷史,這位古代活雷鋒固然讓人感動,但更重要的或許并非此人的高風亮節(jié),而是《宋書》所明確記錄的他的過堰年月,這才是真正的關鍵所在。
我們已經(jīng)知道,西陵駐軍司令杜元懿打算承包牛埭,事情的發(fā)生時間為南齊永明六年(488),而郭劃著小船經(jīng)由西陵前往錢塘賣瓜,因天旱水涸受阻,《宋書》本傳稱為劉宋世祖大明七年(459),這里頭有整整二十九年的時間差。也就是說,郭在牛埭做義工,幫人推船過埭的那雙手,實際上已無意中刷新了一項記錄,使得中國運河的牛埭歷史,有幸向前推進了一大載,其價值和意義可想而知。書中甚至提到在當年永興縣境內,還有著另一座埭叫郭鳳埭,同樣使用牛力牽挽,從文意揣測,位置當在縣城南邊,有可能就是漁浦渡的過江渡口?!都尉甘捝娇h志》說它在縣治之東二里,不知指的是南宋蕭山縣治還是東晉永興縣治,如是后者,那就有幾分靠譜了。
或許,正因為地方所擁有的深厚人文資源和優(yōu)越地理條件,自唐代前期起,不知怎么一來,一場全國性的旅游熱潮突然掀起,勢頭來得比錢塘江潮還要迅猛。尤其那些才高八斗的詩人們,或組團,或獨游,爭先恐后、前赴后繼地朝這里涌來。所留下的詩篇,數(shù)量多得幾乎可以給當?shù)厝嗣衩咳税l(fā)上一首。眼下媒體所謂的唐詩之路,指的應該就是這幫家伙當年留下的身影和足跡。加上該地又為浙東運河第一站,無論其時方興未艾的全國經(jīng)商熱,還是國家蓬勃的對外貿(mào)易和國際文化交流,大多需要通過這一特定交通樞紐轉輸。這兩條歷史上的著名航線,一文化一經(jīng)濟,浪潮不約而同都匯聚在西興。
當然,這個西興,指的就是現(xiàn)在的西興鎮(zhèn)了。成陸時間雖晚,但因地理位置獨特,發(fā)展極快,沒過多少時候就聲名遠播,名氣甚至超過了以前的西陵。要錢有錢,要文化有文化,何況還身兼軍事樞紐。可以說,中國古代向往的文治武功理想社會形態(tài),在它身上全有了。相比之下,地方志里自稱的什么“越之門戶”、“商旅通衢”、“據(jù)錢塘要沖,兩浙往來一都會”,實在還是比較謙虛的說法。
其中特別引人注目的是南宋,由于朝廷定都臨安,鹽米、海鮮、木材、瓷器,還有香藥珠犀之類,這些宮廷每日所需之物,全得仰仗這條水路進貢,其重要性自然也就更顯突出。目前可以查到的紀錄是,嘉泰年間政府在這里的駐軍人數(shù),竟達到空前的四百七十人。其中有正規(guī)國防軍西興寨一百三十二人;主管堤岸修防的西興捍江營二百人;類似水上公安分局性質的西興都巡寨一百三十八人。包括位于鎮(zhèn)上鐵嶺關南沙岸鋪的那座寧濟廟,又名潮神廟,原先也沒多大名氣,因這類祭祀江神的寺廟,在錢塘江兩岸可謂相當普遍。但從紹興十四年到慶元六年,從宋高宗到宋寧宗,朝廷竟先后五次對它進行高規(guī)格的賜封,爵位從最初的武濟忠應公,一口氣封到了孚惠善佑王才告結束,相當于沒用多少時間就把一個地市領導提到了國務院副總理,這在同期的寺廟文獻中極為罕見。此外,《乾隆蕭山縣志》所記西興運河歷史上最大的一次維修,也是在南宋中期,由當時中央政府全額撥款。
一個小小地方,因自身地理位置的優(yōu)越,為朝廷格外關注和重視,這應該是可以理解的。那么,除了這個因素以外,有沒有可能還存在其它的什么原因?答案是:應該是有的。在宋人王明清的《揮麈后錄》里,就藏著這個幾乎沒多少人知道的秘密?!案咦诮ㄑ锥甓?,自建康避敵,幸浙東。初度錢塘至蕭山,有列拜于道側者,揭其前云:宗室趙不衰以下起居?!?/p>
這里說的,是南渡初宋高宗趙構一路竄逃的事,先從北方逃到揚州,又從揚州逃到鎮(zhèn)江,又從鎮(zhèn)江逃到杭州,到了杭州還覺得不保險,又隨即渡江逃到了蕭山地面。當初他雖處于落難狀態(tài),但以現(xiàn)任皇帝和家族長輩的雙重身份,地方官及宗室趙不衰等人,自然該到渡口恭迎才是。因此,“列拜于道側”這件事的發(fā)生地點,應該就在西興。
令人意外的一幕,緊接著就出現(xiàn)在那一刻:“上大喜,顧左右曰:符兆如是,吾無慮焉?!焙笕诉@才知道,原來這位高宗皇帝,當時對國家命運與個人前途悲觀之極,如同輸?shù)貌畈欢嗟馁€徒,甚至已不再指望還能翻本,只求到哪里算哪里了。從離開河北境內一路上的表現(xiàn)來看,恐怕也確是如此。東逃西竄,狼狽不堪,幾乎沒過上一天安穩(wěn)日子。包括他的兩個睪丸,也是在揚州大營半夜爬起來逃命,慌慌張張攀上馬背跌下來摔破的。從此無法生育,唯一的一個兒子不久后又意外喪身,從而引發(fā)長達數(shù)十年的立儲之爭。而岳飛的性命,實際上有一半就是葬送在這件事上的。(詳見《建炎以來系年要錄》、《三朝會盟匯編》、《揮麈錄》等書)
現(xiàn)在好了,天上突然掉下一個趙不衰,這名字像一道曙光,一個預言,一針藥力非凡的嗎啡,打進了他虛弱的內心,給人生帶來了新的希望和信心。因所謂趙不衰者,在他眼里看來,所蘊之義極明,就是趙家天下萬世垂永,永不衰敗的意思。龍顏大喜之下,自然少不了封官賞爵,于是立即“詔不衰進秩三等?!辈⒌靡庋笱笮迹骸笆切须m涉海往返,然天下自此大定矣!”后來清人趙信甚至還專門以這事為題寫了一首詩,叫做“佳讖昭然可不疑,歡聲父老望旌旗。仁和門外江東道,馬首聞呼趙不衰?!保ㄔ斠妳桖樀人赌纤坞s事詩》)
王明清是南宋前期著名學者,一生所著《揮麈錄》系列、《投轄錄》、《玉照新志》等,在宋代筆記中有相當?shù)闹群秃迷u,被認為是嚴肅的有史學價值的著作。因此書中自然不忘對所涉人物的背景來歷一一作出交代。他告訴我們:“不衰即善俊之父。此與太宗征河東宋捷之祥一也?!壁w善俊字俊臣,為南宋名臣,宋太宗七世孫,《宋史》卷二百四十四有傳。趙不衰的名字,在地方志里也能找到,其子本傳里另有附記,說他曾官至“閩路兵馬鈐轄”。可見此事脈絡清楚,是完全可以作為信史來看的。至于“宋捷之祥”,是指宋初太宗征伐北漢途中發(fā)生的一個小插曲,“有太仆寺丞宋捷者,掌出納行在軍儲,太宗見其姓名喜,以為師必有捷之兆?!保ā端问贰肪硭陌侔耸袀鞯诙偎氖唬┱蜃孀谮w炅有過這方面的先例,難怪我們可愛的皇帝一聽到這名字,同樣也就立馬轉憂為喜了。加上“是時,選御舟槔工,又有趙立、畢勝之讖”。按照這種思路,我想西興這地名,當初在他心里,想必也該產(chǎn)生過一定提神作用的吧?如果是的話,當?shù)氐臍v史文化重量,或許又得增添幾分。
責任編輯⊙育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