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成玉

那個時候，他們總是在那兩棵柳樹下見面，他偎著這棵，她偎著那棵，兩棵柳樹見證了他們風(fēng)風(fēng)雨雨的愛情。

男孩站在那里，不舍得走。他說他們相擁著站立的地方，會長出一棵樹，會開出一朵花，會綻放一個春天。

兩棵柳樹，垂下它們羞澀的頭顱，傾吐內(nèi)心的柔腸百結(jié)，那是漫天飛舞的柳絮，那是它們各自公開了自己的秘密：它們戀愛了。

男孩走了，去了很遠(yuǎn)的遠(yuǎn)方，說要為女孩打一個天下回來。打了最簡單的背包，卻疊進(jìn)去最重的愛。他不敢回頭，女孩也不敢喚他，他們各自將淚水甩向風(fēng)中。

成群的麻雀從柳樹的枝頭飛起，又落下，它們不懂哀愁，天地間滿是它們嘰嘰喳喳的笑聲。

女孩在這里等，一年、兩年、三年，說媒的人開始像麻雀一樣。紛紛落到她家的院子里，因為她們相中了她，她是一粒飽滿的糧食。

“麻雀”們在院子里嘖嘖地抖落了很多贊美和嘆息，所有的人都勸她忘掉那個窮小子：那小子家好幾代都是窮人，就沒見過他們穿過一件新衣服。好幾口人擠在巴掌大的土坯房里，他拿什么娶你?。咳叶际遣⊙碜?，嫁給他就是往火坑里跳呢。

但她沒有改變她的初衷，只是在月光皎潔的夜晚，常常免不了生出一絲怨懟：走了這么久，怎么就不知道寫封信呢？

她天天在柳樹上刻他的名字，刻一個就是一天。她會盡量用最輕的力氣刻字，怕他疼痛。有時候她會憐惜地?fù)崦鴺涓?，仿佛為自己在它身上“紋身”的不禮貌行為向它道歉。

一棵柳樹是她，一棵柳樹是他。她的那棵比較瘦弱些，而他的那棵比較粗壯。

他回來的時候，看到了那兩棵“文身”的柳樹，他看到了那些細(xì)小的密密麻麻的他的名字，他感到肩上的背包很沉。他依然一無所有，他本來掙了一筆錢，可發(fā)財心切的他最后又將所有的積蓄打進(jìn)了一個騙子的賬號上。行囊依舊空空，里面折疊的愛更加沉重。他打消了馬上見她的念頭，他必須走，他不能半途而廢，他必須重整旗鼓，他要蓋一間漂亮的新房子，娶她過門。

那一夜，他也在她的柳樹上刻了她的名字，滿滿的一樹，也是用最輕的力氣，他怕她疼痛。他環(huán)抱她的柳樹，想象她依偎在樹上的樣子，一個夜晚，萬籟俱寂。

天微微發(fā)亮的時候，他再一次轉(zhuǎn)身離開，留給女孩又一次等待的輪回。

女孩第二天來的時候，看到了樹干上她自己的名字，她知道他回來過，她知道他已經(jīng)為她留了言：為愛等待。她知道，愛的真諦不是尋找，而是等待。

她下了決心為他堅守，每天守在柳樹下，望穿秋水。風(fēng)來拔弄柳枝，將那掛滿了一樹的牽掛和思念，搖得沙沙作響。

她希望他早些回來，她等他等得好苦。

他又何嘗不苦呢，他的心，像一塊海綿，每天都會擰出大把大把的思念。但他必須忍受煎熬，他要攢錢娶她過門，他要讓她跟著他享福。

轉(zhuǎn)眼又過了三年。柳絮再一次漫天飛舞的時候，男孩回來了。他放下手中的包袱，背井離鄉(xiāng)的種種艱辛也跟著被他卸了下來。他瘦了許多，但腰包卻鼓了起來。

在那兩棵柳樹下，男孩和女孩見面了。他們一起數(shù)著樹上的名字，那是他們分開的日日夜夜。沒有眼淚，只有他們憨憨的笑。

男孩問，你不擔(dān)心我永遠(yuǎn)回不來嗎？

不，女孩說，只要有這兩棵柳樹在，我就知道你能回來。因為它們的根已經(jīng)糾纏到一起，無法分開。

是啊，兩棵柳樹戀愛了，就沒辦法將它們分開了。如果其中一棵被移走或者枯死，那么另一棵也會跟著枯竭。

結(jié)婚的時候，他們把兩個大紅花分別掛到了兩棵柳樹上，他們說，讓這兩棵柳樹做他們的伴娘和伴郎。

村里人很快便都知道了他們的秘密，這個浪漫的故事讓村里的年輕人艷羨不已。那兩棵柳樹下面，又成就了許許多多的愛情。村里的年輕人在表達(dá)愛情的時候，就會折幾枝柳樹枝子給對方，還有的干脆編個草帽戴著，讓愛情在自己的頭頂恣意招搖。

選自《半月選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