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劍亮
(浙江工業(yè)大學(xué)人文學(xué)院,浙江杭州310023)
中國文人的結(jié)社,古已有之??疾烀駠~壇,自然要考察民國詞社。而要考察民國教授與民國詞壇的關(guān)系,一個重要的題目就是民國教授與民國詞社的關(guān)系。本文將圍繞這個題目展開討論。
有關(guān)民國時期詞社的相關(guān)資訊,從文獻記載的角度看,既有民國詞人的日記,也有那時的報刊報道。其中,由龍榆生先生主編的《詞學(xué)季刊》,對當時詞社的介紹與報道比較集中。故本文先從《詞學(xué)季刊》的幾則詞社資訊談起。
《詞學(xué)季刊》創(chuàng)刊號有一則“漚社近訊”,全文為:
漚社成立于十九年冬,為海上詞流所組織,每月一集,集必填詞。初有社員二十余人,以后續(xù)見增益,亦有散之四方者。自前年彊村先生下世,一時頓失盟主,又值淞滬之變,頗現(xiàn)消沉氣象。近時局稍稍安定,社集照常舉行,盛況仍不減于往日云[1]。
《詞學(xué)季刊》第一卷第二號有“漚社社友新刊詞集”的資訊,內(nèi)容為:
漚社同人之刊行詞集者,近又有歙縣洪澤丞先生(汝闿)之《勺廬詞》,澹圓居士劉廉生先生(肇隅)之《閼伽壇詞》。洪先生往居北平,恒與邵次公、陳匪石諸先生相唱和,風(fēng)格甚高,劉詞以長短句說佛理,亦別具一格云[1]。
《詞學(xué)季刊》第二卷第二號則有“須社唱酬之結(jié)集”的消息,全文為:
國內(nèi)頻年喪亂,士大夫多流寓于外人租借地,冀得茍全。南有上海,北則天津,并為畸士文人棲身息影之所。藉文酒之會,以遣憂生念亂之懷。“感于心而發(fā)于言,言不可以遂,乃托于聲。聲之幼眇跌宕、悱惻凄麗,言近而指遠,若可喻,若不可喻者,莫如詞。天津之有須社,上海之有漚社,胥此志也,而須社為之先”(袁思亮《煙沽漁唱序》)。須社社友,計有蘄水陳恩澍、宛平查爾崇、漢軍駐防李孺、長洲章鈺、侯官周登皞、滿州京旗白廷夔、金匱楊壽柟、侯官林葆恒、清苑王承垣、長沙郭宗熙、吳縣徐沅、商丘陳實銘、建德周學(xué)淵、濟寧許鍾璐、開州胡嗣瑗、蘄水陳曾壽、宜興李書勛、侯官郭則澐、遂安唐蘭、黃陂周偉等二十人。月三集,限調(diào)與題,起戊辰夏,訖辛未春,凡三年,得集盈百。后因社友有以事散之四方者,爰將社課,次第請朱彊村、夏閏枝兩先生選定若干闋,合刊為《煙沽漁唱》。頃經(jīng)出版,分訂四冊,足與上海之《漚社詞鈔》,后先輝映云[1]。
《詞學(xué)季刊》第二卷第四號的“京滬詞壇近訊”稱:
往年津、滬各地,并有詞社之組織,以倚聲之學(xué)相切磋。既因人事推遷,漸歸沉寂。近聞京、滬詞人,復(fù)先后創(chuàng)立詞社,月必聯(lián)吟。其在南京者曰如社,主其事者為喬曾劬大壯、夏仁沂晦翁、仇埰述庵、陳世宜小樹、林鹍翔鐵尊、邵啟賢蓮士、石凌漢弢素、吳梅霜崖、汪東旭初、廖恩燾懺庵、程龍驤木安、唐圭璋等十二人,社外作者則有夏仁虎蔚如、向迪琮仲堅、壽鑈石工、吳征鑄、孫浚源太狷、吳錫永夔廠、蔡寶善師愚諸人,近已舉行至第四集云。其在上海者曰聲社,以本年六月十八日,成立于滬西康家橋夏吷庵宅。主其事者為夏敬觀吷庵,高毓浵潛子、葉恭綽遐庵、楊玉銜鐵夫、林葆恒讱庵、黃濬秋岳、吳湖帆丑簃、陳方恪彥通、趙尊岳叔雍、黃孝紓公渚、龍沐勛榆生、盧前冀野,亦以十二人為限云[1]。
依據(jù)《詞學(xué)季刊》上的這四則資訊可知,1930年代在上海、南京和天津等地,都曾組建過詞社。在天津有“須社”,在南京有“如社”,在上海則先后有“漚社”和“聲社”。
這些詞社,從地域上講,分布在中國南方和北方的三個重要城市。在這三個城市中聚集著不少的詞壇名家和才俊,因而形成了對民國以來詞學(xué)活動影響頗深的南北中心。這些詞社的活動內(nèi)容,主要有社集和刊行詞集。如上海的漚社,“每月一集,集必填詞”。而須社則每月三集,限調(diào)與題。
刊行詞集又有兩種,一為社友的個人詞集,如漚社洪澤丞的《勺廬詞》、劉廉生的《閼伽壇詞》。一為將社友的社課選編成集并出版。如須社的《煙沽漁唱》,即是將1928年夏天開始至1931年春天間的百次社集的社課之作匯編,并請詞壇名家朱祖謀、夏孫桐(字閏枝)二人選定后出版。這是民國北方詞社刊行社課之始。而南京如社也將1935年至1936年間的12次社集之作,匯編成《如社詞鈔》出版。上海的漚社也出版了《漚社詞鈔》。社員的社課作品因此得以更廣泛地流傳。
而從社員的組成來看,涉及社會各界人士,而大學(xué)教授則是其中堅力量。如漚社中的邵次公、陳匪石,如社中的吳梅、汪東,聲社中的趙叔雍、龍榆生,午社中的夏承燾等,均為各地大學(xué)中的教授。這些教授在詞社的創(chuàng)立和發(fā)展中發(fā)揮了重要的作用,并對民國詞壇的繁榮作出了自己的貢獻。
那么,民國教授與詞社有怎樣的關(guān)系呢?這里,我們且以吳梅、汪東和夏承燾三位教授為例展開論述。
吳梅教授組建和參與的詞社有“潛社”和“如社”。對此,吳梅在其日記中有較為詳細的記載。
潛社,是吳梅在東南大學(xué)任教時與學(xué)生一起組織的一個詞社。據(jù)《瞿安日記》卷一(舊歷辛未九月廿三日)記載:“潛社者,余自甲子、乙丑間偕東南大學(xué)諸生結(jié)社習(xí)詞也。月二集,集必在多麗舫,舫泊秦淮,集時各賦一詞,詞畢即暢飲,然后散,至丁卯春,此社不廢,刊有《潛社》一集,亦有可觀處。戊辰之秋,重集多麗舫,后約為南北曲。蓋是時余自嶺南返京,復(fù)主上庠,專授南北曲,故社課不復(fù)作詞。社有規(guī)條三:一、不標榜;二、不逃課;三、潛修為主”[2]。潛社,起初以填詞為社課內(nèi)容,并刊有《潛社》一集。后來由于吳梅專授南北曲,因此社課內(nèi)容由詞轉(zhuǎn)為南北曲。
除了主持潛社的活動,吳梅還與汪東等教授在1935年春組建“如社”。有關(guān)如社的組建與活動情況,吳梅《瞿安日記》卷十有如下記載:
正月乙亥年(1935年)初十日(西二月十三日):“林鐵尊來,欲結(jié)詞社,余頗以為然”[3]。
廿六日(西三月一日):“下午閱小說自遣。鐵尊來,為詞社事,同訪匪石,至吳園食點心。社事粗有頭緒,定下月初六請客,再商一切”[3]。
二月初五日(西三月九日):“余應(yīng)鐵尊召,至美麗川菜館,為詞社第一集也。到者列下,以齒為序。廖恩濤:字鳳書,廣東惠州人,年七十一。林昆翔:字鐵尊,浙江吳興人,年六十五。石凌漢:字云軒,又字弢素,安徽婺源人,年六十五。仇埰:字亮卿,江蘇江寧人,年六十三。沈士遠:以字行,浙江吳興人,年五十四。陳世宜:字匪石,江蘇江寧人,年五十二。吳梅:字瞿安,又字霜崖,江蘇吳縣人,年五十二。汪東:字旭初,江蘇吳縣人,年四十六。喬曾劬:字大壯,四川口口人,年四十四。唐圭璋:以字行,江蘇江寧人,年三十八”[3]。
二月初六日:“昨社集議定,月舉一集,集必交卷,由值課者匯錄成帙,分贈同人。此次題為《傾杯》,倚耆卿‘木落霜州’一首格”[3]。
“如社”一名,取自《詩經(jīng)·小雅·天保》中的“天保九如”一語。該社純粹以文為友,無社長,亦無社址。主要發(fā)起人為林昆翔(字鐵尊)、陳世宜(字匪石)和吳梅(字瞿安)等人。出席首次社集的成員中的吳梅、汪東等人就是大學(xué)教授。首次社集議定“月舉一集,集必交卷,由值課者匯錄成帙,分贈同人?!笔状紊缂纳缯n為《傾杯》,倚柳永“木落霜州”詞格。吳梅在二月二十(西廿四)的日記中,對自己此次的社課,有這樣的記載:“下午作《傾杯》詞。”詞序曰:“南城歌酒,無異承平,回首前塵,為之凄黯,倚屯田散水調(diào),為如社第一課”[3]。
如社隨后的社集多于夫子廟老萬全酒家舉行。《瞿安日記》卷十一,乙亥五月二十日:“又應(yīng)如社之約,往夫子廟老萬全,則鐵尊、仲堅、凌漢、伯匋及主人大壯、圭璋、匪石后至。亮卿以家人有恙,鳳書有他約,皆未至。八人一席,甚適”[3]。社課方式為月集一次,輪流做東道主,由主人選調(diào)而不定題,作為月課,在下次集會時上交。社課的題目分別為:《換巢鸞鳳》、《綺寮怨》、《玉蝴蝶》、《高陽臺》、《泛清波摘遍》、《倚風(fēng)嬌近》、《繞佛閣》、《訴衷情》、《女冠子》、《碧牡丹》、《夢揚州》、《卜算子慢》、《秋宵吟》、《解連環(huán)》等。
與吳梅一樣,汪東也是以教授的身份參加當時的詞社活動,并因此而逐漸贏得詞名。
1927年,南京成立民國政府,在高等教育改革中采用法國大學(xué)院制,合并國立東南大學(xué)、河海工科大學(xué)等成立國立第四中山大學(xué)。1928年2月9日,改名江蘇大學(xué)。5月16日,復(fù)改稱國立中央大學(xué)。汪東由江蘇省長公署秘書出任文學(xué)院教授兼中文系主任,1932年又被正式聘為文學(xué)院院長。此后一直主政中央大學(xué)中文系,直至1937年夏投筆從戎,離開中大。
1935年,如社的成立,使汪東獲得了砥礪詞藝、播揚詞名的機會。1935年3月9日如社在南京美麗川菜館舉行第一次社集,汪東便參與,并一直至1937年6月5日的第十八次社集。汪東如此積極地參與詞社活動,其詞學(xué)交游對象不再僅限于學(xué)院內(nèi)部。如社社員眾多,先后入社者凡24人,社員之中,吳梅、喬曾劬為汪東中大同事(吳為中文系教授,喬為藝術(shù)系教授);程龍驤、唐圭璋、盧前、吳白匋、楊圣葆為汪、吳弟子輩;夏仁沂、石凌漢、仇埰、孫濬源、夏仁虎、陳世宜等為白下詞壇名宿;其它如廖恩燾、林鹍翔、楊玉銜、蔡嵩云等則或為游宦,或為寓賢。汪東與他們均能真誠相處,友好交往。這段經(jīng)歷,也成了汪東在詞中表現(xiàn)的一個題材。1942年,汪東在重慶寫了一首《凄涼犯》詞,記述如社從成立到解散的歷程,并發(fā)表感慨。詞曰:
石城二月嬉春處,河樓不斷弦索。慢妝勸酒,詩題細字,袖邊裙角。東風(fēng)太惡??椿ㄉ?、隨風(fēng)蕩薄。甚匆匆、吞聲去國,生死墮冥漠。還詫孤身在,感逝傷離,地偏歌樂。賦秋句好,展新聲,共悲搖落。聽雨挑燈,想深夜,何曾睡著。到歸時,笛里更與訴舊約。
詞人在詞序中寫道:“如社星散,半櫻、霜崖諸子相繼下世。匪石有感懷之作,同用白石韻?!边@表明汪東寫作該詞時,林鐵尊(半櫻)與吳梅(霜崖)都已去世。前者于1940年去世,后者于1939年去世。事實上,在這兩位詞壇名家去世之前,如社已零落。為此,汪東在詞的上闋中追憶了如社成立時的情景:“石城二月嬉春處,河樓不斷弦索。慢妝勸酒,詩題細字,袖邊裙角。”這可以說是如社1935年3月9日在南京美麗川菜館首次社集的寫照。石城,指南京。汪東此時遠在重慶,故特別點明詞社成立的地點。二月,指農(nóng)歷二月,是如社首次社集的時間(陽歷三月)。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時局的動蕩。詞社和詞社成員的命運都變得起伏不定。故而,詞人以“東風(fēng)太惡”為喻,暗指詞社所處的環(huán)境。詞社成員的生活也因此不安起來?!翱椿ㄉ?、隨風(fēng)蕩薄。甚匆匆、吞聲去國,生死墮冥漠?!痹~社社員中有的遠走他鄉(xiāng),有的甚至離開人世。最后,詞人感嘆自己的生存處境:“還詫孤身在,感逝傷離,地偏歌樂。賦秋句好,展新聲,共悲搖落。聽雨挑燈,想深夜,何曾睡著?!笨梢?,詞社的興衰變化,實際上折射的是社會現(xiàn)實的盛衰變化。因此,此人在最后感慨道:“到歸時,笛里更與訴舊約?!痹~人以一個親歷者的口吻,敘述了如社的興衰全過程。
夏承燾所參與的詞社主要有上海的午社,時間是1939年至1942年間。那時,他在之江大學(xué)任教授,而之江大學(xué)因躲避戰(zhàn)火而搬遷至上海。于是,夏承燾與上海的詞社之一午社有了數(shù)年的密切聯(lián)系,成為午社的一員。對此,夏承燾《天風(fēng)閣學(xué)詞日記》中有比較詳盡的記載?!度沼洝肥紫扔涗浟宋缟绲慕M建過程。1939年2月12日:“早夢禪來,王巨川來,謂欲結(jié)詞社”[4]。同年6月22日:“接鐵師、廖懺翁詞社約簡,夏正五月初九在林子有家午宴”[4]。6月30日:“接鐵師函,謂詞社定名申社、午社,征求意見。即復(fù),選申字”[4]??梢?,有關(guān)午社成立的時間以及社名的醞釀過程,夏承燾均參與其中。
午社的活動地點除了在一些酒家外,更多的是選在某些社員的寓所。其中以林葆恒(子有)家居多。對此,夏承燾《日記》中有如下記載:1939年7月30日“午廖懺翁以汽車來,同赴子有家詞社社宴”[4]。1939年9月24日:“午赴林子有家午社社集。仇述廠、何之碩作東”[4]。1940年1月2日:“午后,詞社宴集,予與黃孟昭作東,到吷庵、鶴亭、亮卿諸老。席設(shè)子有翁家”[4]。1940年3月31日:“夜赴林子有家午社社集”[4]。1941年3月22日:“夕赴多福里林子有翁家社集,仇、林二翁值課”[4]。1941 年 8 月 15 日:“夜黃夢作東,午社集辣斐德路五六五號林子翁新居”[4]。林葆恒為林則徐侄孫,曾任駐小呂宋(今菲律賓)副領(lǐng)事等職。葉恭綽編《全清詞鈔》,得其襄助者尤多。不過,社集在林家,并不都是林氏作東。對此,上引《日記》已有體現(xiàn)。其原因,應(yīng)是林宅寬敞,能容納眾人。
由此可見,民國教授積極參與當時的詞社活動,其意義是多方面的。
第一,從創(chuàng)作的角度看,詞社活動為社友們切磋詞藝提供了一個平臺。社友們借助這一平臺,或以拈題限韻,或聯(lián)句、和韻,互相交流,共同提高。就吳梅而言,一方面,他將自己的社課分送社友請求指正:“早改昨詞,如右錄(指《高陽臺·訪媚香樓遺址》詞——引者注),分致諸社友”(十一月初一日,西廿六)[3]。隨后,便能從社友那里得到相應(yīng)的反饋意見。如十一月初三日《日記》記載的反饋情況是,“鐵尊、嵩云皆有函至,頗以拙詞《高陽臺》為佳”[3]。在與社友的切磋中,吳梅聽取他人的建議,而對自己的社課作修改。如針對社課《繞佛閣》詞,《日記》卷十三四月初六日有如下記錄:“下午課畢歸。圭璋、公鐸陸續(xù)至,余以昨詞示之。圭璋據(jù)《天籟軒詞譜》云,首句亦韻,因?qū)⑹锥涓囊兹缬摇保?]。另一方面,他也為他人的作品提出修改意見。十月三十日《日記》曰:“鐵尊書至,商量《高陽臺》詞,易稿至四次,此老真不恥下問,近人所難也”(卷十二)[3]。林鐵尊是以書信的形式與吳梅商討,且四易其稿。這種精益求精的創(chuàng)作態(tài)度,令吳梅感慨不已:“此老真不恥下問”。而程木安則是與吳梅當面切磋。二月十六日(西九日)《日記》:“木安求改《泛清波》詞,略易數(shù)字”[3]。凡此種種,都從一個側(cè)面體現(xiàn)了詞社活動的積極意義。這樣的積極意義也體現(xiàn)在夏承燾的創(chuàng)作過程中。午社的社集,同樣也以拈調(diào)填詞為主。夏承燾所參加的午社,前后延續(xù)了四年。對于這四年的詞社活動,夏承燾在1942年4月10日《日記》中有這樣一段總結(jié):“居杭州數(shù)年,成書數(shù)種,而詞則不常作。大劫以來,違難上海,悵觸時事,其不可明言者,輒怙此體為之發(fā)抒。林師與吷廠、鶴亭、眉孫諸老結(jié)午社,予亦預(yù)座末。拈題選調(diào),雖不耐為,而頗得諸老商量之益”[4]。表達了參加詞社的真實心態(tài),認為通過詞社而與詞壇前輩交往,使自己獲益多多。
第二,詞社的積極意義還表現(xiàn)在為詞社成員刊行作品,俾其流傳。如上所述,須社、漚社和如社都將社課之作刊行。據(jù)吳梅《日記》,八月初五日(西二十):“晚至萬全,是如社詞集,到亮卿、弢素、匪石、大壯、伯匋、木安及余,值課者為唐圭璋、蔡嵩云也?!玷把陨缈殉桑惨话偎氖咴?,十二人分攤,每人十四元半,可取三十五部,余多則分贈課外人。課外人者,僅作社課,不入雅集者也”[3]。刊行的工作大致由值課者負責(zé),而刊行的費用,則由大家共同負擔(dān)。此外,也有詞社成員將自己的詞作結(jié)集刊行。上引《詞學(xué)季刊》第一卷第二號“漚社社友新刊詞集”資訊中,就有關(guān)于洪澤丞的《勺廬詞》刊行的消息。據(jù)夏敬觀《忍古樓詞話》記載:“歙縣洪汝闿澤丞,余初于陳鶴柴席上相識,贈余以所著《勺廬詞》;聞聲相思久矣,一見傾倒,山谷詩所謂‘自吾得此詩,三日臥向壁’,余于《勺廬詞》,尤恨得讀之晚也。頃年與結(jié)漚社,過從益密,復(fù)得時誦近詞”[5]。夏敬觀記載了獲贈該詞集的情景,并敘述了與洪澤丞一起參加漚社時的情景??梢?,《勺廬詞》的結(jié)集與刊行,在一定程度上體現(xiàn)了詞社活動的意義。最后,夏敬觀還以“諸詞雄渾醞藉,兼而有之,洵倚聲家之上乘也”諸語,贊譽《勺廬詞》。這樣的評語,顯然與洪、夏兩人同為漚社社員的身份相關(guān)。同時也表明詞社活動對提高社友在詞壇上的聲譽有積極的作用。
第三,詞社成員之間聲應(yīng)氣求,通過結(jié)社唱酬更易形成相近的審美標準與美學(xué)風(fēng)貌,并能在短時間內(nèi)形成一股創(chuàng)作高潮,激蕩詞壇,引領(lǐng)詞風(fēng),從而以群體的面貌影響詞史的進程。這從本文開頭所引的《詞學(xué)季刊》的幾則詞社資訊中便可感知。這里不再贅述。
當然,詞人結(jié)社唱酬,其創(chuàng)作多少會受到形式和內(nèi)容的雙重限制。應(yīng)社之作也有一些令人并不滿意的作品。對此,吳梅也作了如實的記載。如《吳梅日記》卷十一“乙亥五月十八日(西十八)”:“接喬大壯、唐圭璋請貼,知如社第四集,在老萬全,而《綺寮怨》尚未作也”[3]。十九日:“欲作《綺寮怨》,仍未成,而匪石、大壯、亮卿皆先我稿成矣。明晚社集,擬將舊作塞責(zé)也”[3]。由于實在不能按時完成社課,吳梅只好“擬將舊作塞責(zé)也”。卷十六“二月廿五日(西六日)”:“晚至郭家巷,應(yīng)仇亮卿之約,如社第十七集也。拈調(diào)得《卜算子慢》”[3]。然而,時隔二個月,吳梅還沒有完成這首《卜算子慢》詞的寫作。對此,吳梅在四月廿七日(西五日)日記寫道:“今日為如社十八集,由林鐵尊、唐圭璋值課,而詞尚未作,因盡半日力成之?!恫匪阕勇?詞略)”[3]??梢姡瑓敲返倪@些“應(yīng)社”之作,寫得很辛苦,有時還不能及時上交。究其原因,便是缺少作者內(nèi)心自然流露的真情。
吳梅的寫作是如此,其他詞人的作品,其藝術(shù)成就也有高有低。有不少作品被吳梅認為“不佳”,如1936年正月廿七日(西二十):“得蔡嵩云《泛清波》詞,不見佳”[3]。1936年七月廿八日(西十二):“林鐵尊至,示鳳書《碧牡丹》詞,殊不見佳”[3]。同樣,面對社課,夏承燾有時也難免“為文造情”而有應(yīng)付之舉。如1939年8月10日:“作午社一詞,附吷翁信去,草草應(yīng)社而已”[4]。有此感受的,不止夏承燾本人。午社的另一位成員仇亮卿也有同感。1940年9月3日:“過仇亮翁談詞,彼甚不滿社中拈調(diào)太草草”[4]。只不過夏承燾的感受更強烈些。在同一天的日記中,夏寫道:“予于應(yīng)社工作極厭其無聊,四、五月無一首,頗欲永不著筆”[4]。
可見,詞社之于教授的創(chuàng)作,既有多重的積極意義,也有消極的一面。對此,我們要有清醒的認識。
[1]龍榆生.詞學(xué)季刊[M].上海:上海書店,1985.219,209,199,201.
[2]吳梅.吳梅全集(日記卷上)[M].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28.
[3]吳梅.吳梅全集(日記卷下)[M].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526,532,536,536,542,649,650,725,649,688,782,574,574,886,887,682,778.
[4]夏承燾.夏承燾集(第六冊)[M].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浙江古籍出版社,1997.77,108,109,117,117,134,163,189,287,327,383,122,226,226.
[5]張璋.歷代詞話續(xù)編(上)[M].鄭州:大象出版社,2005.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