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桂珍

鷓鴣是產(chǎn)于我國南方的一種飛禽,形似母雞,頭如鵪鶉,背腹部有黑白兩色相雜,腳黃色。其鳴極似“行不得也哥哥”,成為遷客騷人歌詠的對象。

鷓鴣在古代文學作品中具有多種意象。如：①抒寫離愁別緒。佳人執(zhí)郎之手，淚眼相看，泣聲如咽：哥哥，哥哥，你別走。借以喻惜別情。唐朝張籍《湘江曲》：“湘水無潮秋水闊，湘中月落行人發(fā)。送人發(fā)，送人歸，白萍茫茫鷓鴣飛”。借鷓鴣之意象抒悵惘之離愁。②抒寫處境艱難之悲。因其聲凄切，常寓艱難之處境，惆悵之心情。清代尤侗《聞鷓鴣》有曰：“鷓鴣聲里夕陽西，陌上征人首盡低。遍地關(guān)山行不得，為誰辛苦盡情啼？”鷓鴣聲里，陌上行人前路無測，凄苦之絕境可見一斑。③抒寫愛情。因喜雌雄對鳴，一唱一和，借此常喻夫唱婦隨，男歡女愛。唐代劉禹錫有《踏歌詞》：“春江月出大堤平，堤上女郎連袂行。唱盡新詞歡不見，紅霞映樹鷓鴣鳴?！苯楮p鴣之和鳴，襯“歡不見”之落寞。諸如溫庭筠、李洵之《菩薩蠻》詞中鷓鴣皆有此意象，“雙雙金鷓鴣”、“雙雙飛鷓鴣”等。④抒寫相思情。情愛所致，離別之苦，悲情油然而生。李益《鷓鴣詞》：“湘江斑竹枝，錦翅鷓鴣飛。處處湘云和，郎從何處歸？”閨中女子，思念遠方情郎之愁緒，相思之苦，含蓄而致韻。

而辛棄疾別開生面，借鷓鴣抒寫其幽幽民族魂，拳拳報國心。

《賀新郎·別茂嘉十二弟》詞說：“綠樹聽鵜鴂，更那堪，鷓鴣聲住，杜鵑聲切。啼到春歸無尋處，苦恨芳菲都歇，算未抵，人間離別。馬上琵琶關(guān)塞黑，更長門翠摯辭金闕?？囱嘌?，送歸妾。將軍百戰(zhàn)身名裂，向河梁，回頭萬里，故人長絕。易水蕭蕭西風冷，滿座衣冠似雪，正壯士悲歌未徹。啼鳥還知如許恨，料不啼清淚長啼血。誰共我，醉明月。”茂嘉是辛棄疾的族弟。十二是茂嘉的排行。這首詞開頭以鷓鴣聲興起，“綠樹聽鵜鴂，更那堪，鷓鴣聲住，杜鵑聲切?！柄p鴣暮春時節(jié)啼叫，叫聲悲切。其啼聲好像在說：“行不得也哥哥。”引動客愁。鳥的啼聲是詞人送別之情的引發(fā)。與親人離別，心情已經(jīng)十分悲苦，而這離別又是在暮春時節(jié)，悲苦又加深了一層。同時耳中又聽到這鳥的凄苦的啼叫，此伏彼起，更令人愁苦不堪了。同時鷓鴣又生在南方，所以它的叫聲更讓南來的北方人傷心。辛棄疾是南來的北方人，所以鷓鴣的啼聲更能表達他思念北方故土的心情。

辛棄疾在詞中以鷓鴣興起送別之情，包含了更深層的苦心。中原淪喪以來，南宋統(tǒng)治者茍且偷安，無心北伐，大好河山拱手讓人，愛國志士只能在投降派的壓制之下虛度光陰。國破家亡的悲慘現(xiàn)實，怎不令作者痛心？作者無處宣泄，只得借鷓鴣聲寄寓著家國之恨和失意之悲。

《菩薩蠻·書江西造口壁》一詞寫道：“郁孤臺下清江水，中間多少行人淚。西北望長安，可憐無數(shù)山。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江晚正愁予，山深聞鷓鴣?！边@首詞為宋孝宗淳熙三年（公元1176年）作者任江西提點刑獄，駐節(jié)贛州、途經(jīng)造口時所作。

“郁孤臺下清江水?！逼鸸P橫絕。寫出其郁勃、沉郁之意，巍巍獨立之感。進而寫出臺下之清江水，在詞人之心魂中，此一江流水，竟為行人流不盡之傷心淚?！拔鞅蓖L安，可憐無數(shù)山?！遍L安指汴京，西北望猶言直北望。詞人因回想隆祐被追而念及神州陸沉，獨立造口仰望汴京亦猶杜老之獨立夔州仰望長安。抬望眼，遙望長安，然而，可惜有無數(shù)青山重重遮攔，望不見也，寫出自己之滿懷忠憤?！扒嗌秸诓蛔?，畢竟東流去?！睙o數(shù)青山雖可遮住長安，但終究遮不住一江之水向東流。東流去之江水喻祖國一方。無數(shù)青山喻指敵人。時局并不樂觀，詞人心情并不輕松?！敖碚钣?，山深聞鷓鴣。”詞情詞境又作一大頓挫。江晚山深，意境沉郁凄迷，加之聞亂山深處鷓鴣聲聲：“行不得也哥哥”。再思及朝廷一味妥協(xié)，中原久未光復,于是南歸之懷抱，志業(yè)未就之忠憤只得化為聲聲鷓鴣悲啼而出。

鷓鴣聲聲是南宋愛國精神深沉凝聚之絕唱，此首《菩薩蠻》，用鷓鴣比興，極寫其幽幽民族魂，拳拳報國心。

《阮郎歸》一詞：“山前燈火欲黃昏，山頭來去云。鷓鴣聲里數(shù)家村，瀟湘逢故人。揮羽扇，整綸巾，少年鞍馬塵。如今憔悴賦招魂，儒冠多誤身！”

此詞作于淳熙六年（1179），作者任湖南轉(zhuǎn)運副使和安撫使時。表現(xiàn)了詞人屢遭排斥，頻繁調(diào)任，無法施展抱負的愁悶。上闋頭兩句，通過描寫昏暗浮動的景象，來襯托作者飄然不定的心理狀態(tài)。淳熙三年（1176），作者由江西提點刑獄調(diào)任京西轉(zhuǎn)運判官，次年又調(diào)任江陵知府兼湖北安撫使，輾轉(zhuǎn)又調(diào)任湖南。南宋議和派當權(quán)后，排斥忠良，陷害賢能，使得朝政黑暗，詞人抗金救國的理想，難于實現(xiàn)。第三句，在心理描寫上，比前兩句又深了一層。鷓鴣的叫聲，好似“行不得也哥哥”，令人寒心。作者用黃昏的山村，聽見“鷓鴣聲”，表現(xiàn)他對前途的憂慮，襯托他的凄涼心境。

下闋全用典故，寫作者見到友人，不免要傾訴衷腸，回首往事。作者借三國時手持羽扇、頭戴綸巾、指揮三軍的諸葛亮的瀟灑形象，巧妙地比喻他當年抗擊金兵時的瀟灑風度。“鞍馬塵”，謂躍馬揚戈，馳騁在煙塵滾滾的沙場上。詞人撫今思昔，心潮澎湃，不勝感慨。他當年渡淮南歸，正是為了在恢復事業(yè)中干出一番轟轟烈烈的業(yè)績。不料如今屢遭排斥，頻繁調(diào)任，抗金的奏策，如同廢紙樣，無人問津，因而，他發(fā)出“英雄千古，荒草沒殘碑”（《滿庭芳·和洪丞相景伯韻》）的悲鳴?！叭缃胥俱操x招魂，儒冠多誤身”兩句，是詞人蘸著血和淚寫的，向南宋議和派迫害愛國志士提出強烈控訴，表現(xiàn)出作者極其痛苦和復雜的心情。詞人認為，他之所以會弄到如今喪魂落魄、疲憊不堪的境地，大概由于自己是個儒生的緣故吧？“招魂”，是《楚辭》的篇名，詞人使用此典故，表明自己滿腹哀怨牢騷?！叭骞诙嗾`身”，表現(xiàn)自己落魄蹉跎的遭遇。

聲聲鷓鴣寫盡詞人抗金救國的理想難于實現(xiàn)，報復無法施展的愁悶心境。

綜觀辛詞，改變了傳統(tǒng)詞作中常見的以鷓鴣抒寫離愁別緒，抒寫處境艱難之悲，抒寫愛情，抒寫相思情的意象，他借鷓鴣表達其熾熱的愛國感情與崇高的抗金救國理想，表現(xiàn)出了英雄的豪情與英雄的悲憤，境界闊大、感情豪邁開朗。

鷓鴣聲聲，凄厲地叫出了辛棄疾的幽幽民族魂，拳拳報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