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 磊
關于蘇共亡黨的原因,學術界已經有廣泛深入的討論。雖然論者大多認為,蘇共亡黨是綜合因素的結果,但是對其中的決定性因素卻仁智互見?!?〕中共建黨已經91周年,執(zhí)政也有63周年。借鑒蘇共亡黨的歷史,其中的經驗教訓值得深思。
2011年,在一次有關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基本原理的學術討論之后,我接到一位老同志的電話,建議我強調一下生產關系和上層建筑的“反作用”,強調一下人的“主觀能動性”,以免大家誤會,把我當作“單純”的“唯生產力論者”。如果說,所謂“生產力論”,就是承認“生產力決定生產關系”、“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那么我坦白,我是一個堅定的“生產力論者”。在我看來,如果連生產力的“決定作用”都不敢承認了,連經濟基礎的“決定作用”都不敢正視了,那還算是一個什么“馬克思主義者”呢?不過,對這位老同志的提醒和建議,我心存感謝。其實,馬克思不但強調“存在的決定作用”,而且也非常重視“意識的反作用”;馬克思雖然堅信生產力和經濟基礎的“決定作用”,但并不否認生產關系和上層建筑的“反作用”;馬克思當然是一個“歷史決定論者”,可是他從來也不輕視人的“主觀能動性”。所以,我雖然是“生產力論者”,卻既不“純”,也不“唯”。
為什么馬克思從來也不輕視人的“主觀能動性”呢?因為馬克思確信,在歷史的進程中,人的“主觀能動性”并不是“可有可無的”,而是“必須的”。對此,馬克思和恩格斯說:“歷史什么事情也沒有做,它‘并不擁有任何無窮無盡的豐富性’,它并‘沒有在任何戰(zhàn)斗中作戰(zhàn)’!創(chuàng)造這一切并為這一切而斗爭的,不是‘歷史’,而正是人,現(xiàn)實的、活生生的人。‘歷史’并不是把人當做達到自己目的的工具來利用的某種特殊的人格。歷史不過是追求著自己目的的人的活動而已?!薄?〕由此可見,人的“主觀能動性”之所以不是“可有可無”的,原因就在于:歷史不能自己演繹自己,歷史是人的歷史,沒有人的活動和實踐,何來歷史?正因為歷史是人的歷史,人,才是歷史的主體和主人,所以,歷史絕不是那些教條主義者和神學家所認為的那樣:是“抽象規(guī)律”自我作用的歷史,是“絕對精神”自我展開的歷史。
在人類產生以前,歷史當然只是單純的“自然史”。自從人類社會產生以來,歷史就不再是純粹的“自然史”了。正因為如此,我們不僅要從“客觀必然”的維度來把握歷史,而且要從“主觀能動”的維度來解讀歷史,一句話:必須承認“人的主觀能動性”。毛澤東說: “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創(chuàng)造世界歷史的動力”?!?〕其所以如此,不僅在于我們絕不能把歷史進程與人的實踐活動割裂開來,而且在于千百萬人民大眾的實踐才是決定歷史走向的基本力量。離開人的實踐談歷史,歷史就成了空洞的“精神歷史”;離開千百萬人民大眾的實踐談歷史,歷史就成了狹隘的“精英歷史”。
這里我要說明,為什么過去我一直強調客觀規(guī)律對歷史的“決定作用”,直到今天才來討論人的主觀能動性對歷史的“反作用”呢?這是因為,當時我所面對的論點,連歷史唯物主義基本原理都不認可,壓根兒就不承認歷史發(fā)展具有客觀必然性,認為歷史是由主觀意志決定的,歷史是“或然”的,沒有任何規(guī)律可循,以至于“存在決定不了意識”、“生產力決定生產關系是謬論”、“上層建筑決定經濟基礎才是真理”,“馬克思主義應當休矣”等等歷史唯心主義的說法,居然可以在各種學術論壇上暢行無阻。在這種語境下,我首先面對的,不是費爾巴哈的“機械唯物主義”(也稱“形而上學唯物主義”),而是費爾巴哈的“歷史唯心主義”;我首先要澄清的,不是人的“主觀能動性”,不是上層建筑的“反作用”,而是馬克思主義的ABC,是歷史唯物主義的基本原理。在有人壓根兒就不承認歷史唯物主義的語境下,你若跟他們討論“機械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的區(qū)別”,不是太滑稽了么?
只有在接受了“社會存在決定社會意識”這個歷史唯物主義基本邏輯的前提下,大家才能進一步去討論機械唯物主義與歷史唯物主義的是非。至于那些口口聲聲信仰馬克思主義,而又堅決否認“生產力決定生產關系,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的人,今后是否能接受“存在決定意識”這個歷史唯物主義的基本邏輯,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承認人的“主觀能動性”,是不是就可以否認歷史的“客觀必然性”呢?不能!當我們高揚人的主觀能動性的時候,我們必須謙虛地追問一下:人為啥要“這樣實踐”,而不能“那樣實踐”?人為什么要“這樣活動”,而不能“那樣活動”?換言之,人的實踐活動能夠“隨心所欲”嗎?對此的不同回答,就把歷史觀分為“歷史唯心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
人是歷史的本體、歷史的內容、歷史的要素,離開了活生生的人,離開了人的實踐活動,歷史就成了虛無的東西。從這個意義上看,歷史“什么事情也沒有做”。但是,“歷史什么也沒有做”,并不意味著歷史中的人就可以隨心所欲,為所欲為了。歷史當然不能自己創(chuàng)造自己,是人創(chuàng)造了歷史,沒有人的活動,就沒有歷史。但是,創(chuàng)造歷史的人是在遵循客觀規(guī)律的基礎上創(chuàng)造歷史的,人的活動必然受到客觀規(guī)律 (環(huán)境和條件)的制約。歷史客觀規(guī)律與人的實踐活動的內在關系在于:歷史發(fā)展的規(guī)律并不是“外在”于人的實踐活動的,也就是說,客觀規(guī)律并不是超然于人的活動之外的,而是“內生”于人的實踐活動之中的,是通過人的實踐活動體現(xiàn)出來的。
正如恩格斯在一封信中所說:“我們自己創(chuàng)造著我們的歷史,但是第一,我們是在十分確定的前提和條件下進行創(chuàng)造的。其中經濟的前提和條件歸根到底是決定性的。但是政治等等前提和條件,甚至那些存在于人們頭腦中的傳統(tǒng),也起著一定的作用,雖然不是決定性的作用?!薄?〕歷史唯物主義并不否認人的主觀能動性,但它決不把主觀能動性的作用神話。這一點,正是歷史唯物主義與歷史唯心主義的根本區(qū)別所在。舉個例子,這個區(qū)別,就好比栓在樹上的一條狗:狗的自由 (主觀能動性的界限)最終取決于栓狗繩子的長度。這個界限,狗是不知道的,所以它總是左沖右突,上躥下跳,以為它能跑出繩子給定的范圍,結果總是以失敗而告終。它的自由超越不了繩子的直徑。
歷史唯心主義就是栓在樹上的這只狗,所以它總是上躥下跳,亂喊亂叫,全然不知必然性的制約。機械唯物主義雖然看到了這條繩子,但卻不敢、也不能把繩子的長度發(fā)揮到極致,完全被動接受繩子的制約。歷史唯物主義不僅看到了這條繩子,而且: (1)力爭把繩子的長度發(fā)揮到極致;(2)堅信隨著生產力的發(fā)展、人類文明的進步,這條繩子的長度將會越來越延長。
有人說:歷史唯物主義“太消極”、“太窩囊”了。我說這是誤解。我們認識客觀規(guī)律的目的是什么?當然不是“消極”,不是“無所作為”,而是要“有所作為”。但“有所作為”并不是“亂作為”,更不是“為所欲為”,而是要在尊重規(guī)律的基礎上“順勢而為”!“順勢而為”不是“窩囊”,不是“消極”,而是真正的“積極有為”,因為只有“順勢而為”,你才能正確地發(fā)揮主觀能動性,你才獲得了自由。恩格斯說:“自由是對必然性的認識”,就是這個意思。
毛澤東是一個很強調發(fā)揮主觀能動性的偉人,也是一個意志非常堅強的革命家。他晚年曾對李訥說:“時來天地皆助力,運去英雄不自由”——可見他老人家也不主張脫離客觀條件去“為所欲為”。縱觀毛澤東的一生,他不僅堅決反對“亂作為”,而且非常善于“順勢而為”。
如果人的主觀能動性不能隨心所欲,那么,如何看待蘇共亡黨和蘇聯(lián)解體呢?這類現(xiàn)象之所以給歷史唯物主義提出了挑戰(zhàn),就在于:某個人一旦占據(jù)了權力要職,就可以按自己的主觀意志對社會進行改造。這是不是就能證明“意識決定存在”、“上層建筑決定經濟基礎”呢?1991年在美國休斯頓,撒切爾夫人就曾信心滿滿地向全世界吹噓:“我們是怎樣瓦解蘇聯(lián)的”。〔5〕在這位“鐵娘子”看來,蘇聯(lián)的解體,完全是西方資本主義價值觀“主觀意志”的結果。然而,每當我聽見這類自我吹噓的時候,我總會覺得很滑稽:如果一個社會制度的存廢,真的可以輕率到任由人的主觀意志隨意擺布,那么,這個社會制度的合理性究竟何在?這個社會制度的客觀必然性是不是有點太“大忽悠”了?馬克思所揭示的科學社會主義的歷史必然性又如何讓人信服呢?
個人主觀意志的強弱對歷史進程的確有著影響作用,甚至是關鍵的作用,但“鐵娘子”這類唯心主義者也太把主觀意志神話了。人類歷史之所以具有客觀必然性,就在于“社會存在”對“社會意識”的決定作用,以及“生產力決定生產關系、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這個基本法則,是絕不會因為哪個牛人的意志就可以失效的。即便是蘇共亡黨和蘇聯(lián)解體這類“復辟”的經典案例,也推翻不了馬克思主義的這個基本原理。換言之,前蘇聯(lián)的解體依然可以用得到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的科學解釋。
問題的關鍵在于,如果說,前蘇聯(lián)的解體依然不能違背“生產力決定生產關系、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這個原理的話,那么,這種“決定作用”又表現(xiàn)在哪里呢?我認為就表現(xiàn)在:不論葉利欽、戈爾巴喬夫的主觀意志有多么強勢,他們也絕不可能把前蘇聯(lián)拉回到沙俄時代,他們也絕不可能把沙皇重新請回來——盡管當時確實有人做過如此妄想和主觀努力。歷史上類似的案例有很多,比如,當年“張勛復辟”為什么沒有得逞?袁世凱為什么只做了83天的皇帝夢?不是因為他們沒有“充分發(fā)揮主觀能動性”(張大帥使出了吃奶的勁想讓清廷復辟,袁項城為了當皇帝甚至連老命都搭進去了),而是20世紀初的中國所處的國內和國際的“社會存在”,已經基本上沒有能夠重新恢復“封建帝制”的客觀條件了。
2011年初,天安門廣場東側的孔子像在立了100天之后,終于被人搬走了。有意思的是,面對這尊象征封建秩序的塑像,無論左翼還是右翼,國民居然“同仇敵愾”,拒絕接受三綱五常的“克己復禮”。在我看來,雖然孔子像的去留問題僅僅是一個象征意義的事件,無須過度解讀,但人們的“同仇敵愾”恰恰說明:在當今世界,“復辟”資本主義或許并沒有太大阻力,但是,如果想在政治制度、生產關系和思想意識上公然回到腐朽的封建社會,那是絕無可能的了。這就是“主觀能動性”的底線,這就是社會存在的“決定作用”給定的空間,人的主觀意志只能在這個空間中發(fā)揮“能動性”。由此引申出來的邏輯是,“鐵娘子”自我吹噓的主觀意志之所以能夠得逞,以下兩條缺一不可:
(1)當時的蘇聯(lián)的確存在著資本主義復辟的物質條件,用列寧的話說,就是:在商品關系和貨幣關系存在的現(xiàn)實背景下,“小生產是經常地、每日每時地、自發(fā)地和大批地產生著資本主義和資產階級的”〔6〕——毛澤東之所以反復強調要警惕資本主義復辟,其深刻原因就在于此。
(2)“鐵娘子”們充分發(fā)揮了“人的主觀能動性”,從而把復辟的可能性變成了現(xiàn)實性。反過來講,取得政權的共產黨人,除了少數(shù)人以外,絕大多數(shù)人并沒有充分認識到復辟的客觀條件是實實在在的,因而復辟的危險也是客觀存在的,從而未能充分發(fā)揮人的主觀能動性來防止復辟的出現(xiàn)。
遺憾的是,“鐵娘子”用“主觀意志”來解讀蘇共亡黨和蘇聯(lián)解體也就罷了,然而,不少人在這個問題上也跟著“鐵娘子”起哄。很多人在世界觀上是“唯物主義者”——他們承認“物質第一性”,不會輕信“意念移物”、“耳朵認字”之類的神話,可是卻堅決否認歷史必然性,用主觀意志來解釋人類歷史,在歷史觀上深陷唯心主義的泥潭而不能自拔。馬克思和恩格斯指出:“當費爾巴哈是一個唯物主義者的時候,歷史在他的視野之外;當他去探討歷史的時候,他不是一個唯物主義者。在他那里,唯物主義和歷史是彼此完全脫離的。”對于那些僅僅用“主觀意志”來解釋人類歷史的半吊子“唯物主義者”,這段話難道不值得深思嗎?
雖然社會主義最終戰(zhàn)勝資本主義是誰也阻擋不了的歷史必然,但在一個相當長的歷史時期,社會主義與資本主義誰戰(zhàn)勝誰的問題卻并沒有解決。關于這一點,毛澤東尤其憂心忡忡 (當然,盡管他的主觀動機是為了防止復辟,他所采用的手段和路徑卻給中國造成了極大傷害,其中的經驗教訓值得后人認真汲取),他說:
—— “社會主義社會是一個相當長的歷史階段。在社會主義這個歷史階段中,還存在著階級、階級矛盾和階級斗爭,存在著社會主義同資本主義兩條道路的斗爭,存在著資本主義復辟的危險性。要認識這種斗爭的長期性和復雜性?!薄?〕
—— “無產階級要按照自己的世界觀改造世界,資產階級也要按照自己的世界觀改造世界。在這一方面,社會主義和資本主義之間誰勝誰負的問題還沒有真正解決。”〔8〕
——針對蘇聯(lián)版的政治經濟學教科書中說,“(在蘇聯(lián))‘誰戰(zhàn)勝誰’的問題,無論在城市或農村中都‘完全地、永遠地’、有利于社會主義地解決了?!泵珴蓶|批注到:“說得太死,不合乎實際?!贬槍μK聯(lián)版的政治經濟學教科書中說:“在國內,資本主義復辟的最后根源被消滅了?!泵珴蓶|則批注:“完全不對”。〔9〕
—— “在社會主義國家里,社會主義和資本主義誰戰(zhàn)勝誰的問題,需要一個很長的歷史時期才能逐步解決?!薄?0〕
—— “我國現(xiàn)在實行的商品制度、工資制度等等都不平等,屬于資產階級法權,要在無產階級專政下加以限制。不只是農民小生產會自發(fā)地大批地產生資本主義和資產階級,而且在工人階級的一部分中,在機關工作人員中,都會產生。不把這個問題搞清楚,就會變修正主義,林彪一類如上臺,搞資本主義制度很容易?!薄?1〕
—— “現(xiàn)在還實行八級工資制、按勞分配、貨幣交換,這些跟舊社會沒有多少差別。所不同的是所有制變了”; “我國現(xiàn)在實行的是商品制度,工資制度也不平等,有八級工資制,等等?!薄?2〕
很顯然,毛澤東之所以認定“社會主義和資本主義之間誰勝誰負的問題還沒有真正解決”,其根源,不僅在于資本主義復辟的“主觀條件”還存在,而且在于資本主義復辟的“客觀條件”也依然存在。前者比如“他們人還在,心不死”,后者比如“八級工資制,跟舊社會差不多”,等等。毛澤東經常引用列寧的一句話來說明資本主義復辟的危險性,這句話是:“小生產是經常地、每日每時地、自發(fā)地和大批地產生資本主義和資產階級的?!睆摹吧a力決定生產關系”,“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這個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來看,所謂“小生產”,其實就是資本主義復辟的“客觀基礎”。今天,很多人雖然驚嘆于毛澤東對資本主義復辟的警惕性,卻恰恰忽略了毛澤東對資本主義復辟的“客觀基礎”的清醒認識,以至于毛澤東眼里的復辟危險,最終被簡單化為幾個壞人的“賊心不死”。
我之所以要強調資本主義復辟的“客觀基礎”,就是想申明這樣一個馬克思主義的基本邏輯:如果沒有這個“客觀基礎”,資本主義復辟的一切企圖就只能是空中樓閣,即使“鐵娘子”充分發(fā)揮主觀能動性,也只能是曇花一現(xiàn)。但是,如果復辟的“客觀基礎”是現(xiàn)實的存在,那么,資本主義復辟的危險就具備真實的物質基礎,資本主義復辟的危險就始終存在!一句話:有這個“客觀基礎”,資本主義復辟就極有可能得逞,但沒有這個“客觀基礎”,資本主義復辟就一定不能得逞!
如果在相當一段歷史時期,資本主義復辟的危險都客觀存在著,那么,我們就沒有理由輕言資本主義復辟的“客觀基礎”已經消亡;我們就不能跟著撒切爾起哄,說什么資本主義之所以能夠復辟,僅僅是某個人主觀意志的結果!
為了證明“意識決定存在”,有人引用毛澤東在《矛盾論》中的一段話來加以證明。這段話很長,原文如下:
“誠然,生產力、實踐、經濟基礎,一般地表現(xiàn)為主要的決定的作用,誰不承認這一點,誰就不是唯物論者。然而,生產關系、理論、上層建筑這些方面,在一定條件之下,又轉過來表現(xiàn)其為主要的決定的作用,這也是必須承認的。當著不變更生產關系,生產力就不能發(fā)展的時候,生產關系的變更就起了主要的決定的作用。當著如同列寧所說‘沒有革命的理論,就不會有革命的運動’的時候,革命理論的創(chuàng)立和提倡就起了主要的決定的作用。當著某一件事情 (任何事情都是一樣)要做,但是還沒有方針、方法、計劃或政策的時候,確定方針、方法、計劃或政策,也就是主要的決定的東西。當著政治文化等等上層建筑阻礙著經濟基礎的發(fā)展的時候,對于政治上和文化上的革新就成為主要的決定的東西了。”〔13〕
其實,這段話并沒有證明“意識決定存在”。為什么呢?請大家注意,毛澤東在闡述“生產關系、理論、上層建筑這些方面,在一定條件之下”,“起了主要的決定的作用”的時候,是有一個前提的,這個前提就是: “當著…就不能…”。這個“當著”并不是“可有可無”的,而是“必須的”,是“不可缺少的”。之所以是“必須的”,就在于:如果沒有這個“前提”,“生產關系、理論、上層建筑這些方面”就絕不可能“起了主要的決定的作用”。也就是毛澤東說的: “當著不變更生產關系,生產力就不能發(fā)展”。
問題的要害在于,這個前提(“當著”)究竟是“主觀的”,還是“客觀的”?毫無疑問,這個“當著”并不是某個人“主觀意志”隨心所欲的產物,而是客觀條件的結果,是客觀形勢發(fā)展的使然。事情很清楚,之所以不得不變革“生產關系”和“上層建筑”,不得不創(chuàng)立“革命理論”,仍然是“存在決定意識”的結果,而不是“主觀意識”的產物;“反作用”之所以重要,是因為“當著不變更生產關系,生產力就不能發(fā)展”。所以,毛澤東所說的“起了主要的決定的作用”,不過是這些第二性因素的“反作用”的另一個表述,并沒有否定“存在決定意識”。
舉個例子:“當著不做剖腹手術,孩子就不能生下來”。這個時候,助產士的剖腹手術甚至可以用“起了主要的決定的作用”來形容。但是,在孕婦與助產士的關系中,從根本上講,孩子出生的決定因素依然是孕婦而不是助產士。因為助產士之所以要做剖腹手術,這并不取決于助產士的主觀意志,而是取決于孩子在孕婦體內生長的客觀狀況。換言之,這個“剖腹手術”并不是助產士“主觀意志”隨心所欲的產物,更不是助產士自己子宮收縮的結果,而是孕婦自身生理變化的客觀形勢發(fā)展的必然。
那么,毛澤東為什么要用“決定作用”,而不用“反作用”這個說法呢?這與毛澤東對“反作用”的高度重視有關,也就是說,與毛澤東歷來強調“發(fā)揮主觀能動性”的做法有關。這種“重視”或者“強調”,并不表明毛澤東否定了“存在決定意識”這個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而恰恰表明毛澤東對“反作用”的重視。比如,在同一自然段緊接下來的一段話中,毛澤東明確地指出:
“我們承認總的歷史發(fā)展中是物質的東西決定精神的東西,是社會的存在決定社會的意識;但是同時又承認而且必須承認精神的東西的反作用,社會意識對社會存在的反作用,上層建筑對經濟基礎的反作用,這不是違反唯物論,正是避免了機械唯物論,堅持了辯證唯物論?!薄?4〕
在這里,毛澤東不僅明確地肯定了“社會的存在決定社會的意識”,而且把人的主觀能動性的作用明確地定義為“反作用”,而不是“決定作用”。可見,在“一定條件下”,人的主觀能動性“表現(xiàn)為決定的作用”這個說法,其實不過是“反作用”的另一個表述罷了。本來,毛澤東與馬克思并無本質上的分歧,可是有人總要把毛澤東與馬克思對立起來,企圖用毛澤東來否定“存在決定意識”,為歷史唯心主義和“唯意志論”辯護。我認為,這不僅是對毛澤東思想的嚴重誤讀,而且也只能是一廂情愿。最后我要再次重申:不論怎么解讀,毛澤東都是一個堅定的馬克思主義者,而決不是一個“唯意志論者”。
〔1〕吳恩遠.蘇聯(lián)解體原因綜述〔J〕.史學史研究,2010,(3).
〔2〕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M〕.人民出版社,1957.118-119.
〔3〕毛澤東.毛澤東選集:第3卷〔C〕.人民出版社,1991.1031.
〔4〕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四卷〔M〕.人民出版社,1972.477-478.
〔5〕張樹華.英國前首相撒切爾夫人談瓦解蘇聯(lián)〔J〕.紅旗文稿,2010,(11).
〔6〕列寧.共產主義運動中的“左派”幼稚病〔A〕.列寧選集:第4卷〔C〕.人民出版社,1972.181.
〔7〕中國共產黨第九次全國代表大會文件匯編〔Z〕.人民出版社,1969.16-17.
〔8〕毛澤東.關于正確處理人民內部矛盾的問題〔Z〕.人民日報.1957-6-19.
〔9〕毛澤東讀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批注和談話〔Z〕.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史學會編印,1998.260.
〔10〕中共中央.關于國際共產主義運動總路線的建議〔N〕.人民日報,1963-06-17.
〔11〕毛主席關于理論問題的談話要點〔A〕.建國以來毛澤東文稿:第十三冊〔C〕.中央文獻出版社,1998.413-415.
〔12〕蒲經.正確認識和對待按勞分配〔J〕.北京大學學報 (哲社版),1975,(3).
〔13〕〔14〕毛澤東.毛澤東選集:第一卷〔C〕.人民出版社,1991.325-326,326.